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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庭(弦珂)


正猜测着这是什么时,她余光瞥见瓷器底下静置着一张纸笺。
纸笺中的字迹潇洒自如,尤为眼熟。
宋絮清看了眼手中的瓷器,当下就知这应该是裴牧曜借着傅砚霁的名义送来的。
他道这是用于跌打损伤的药油,只需用上三日就见疗效。
宋絮清微微握紧瓷瓶,冰凉的温度浸透着掌心,散去掌心之中的闷热。
想起不日前裴牧曜所说的话,沉吟静默。
热敷一刻钟后,画屏收好药渣站直身,看到自家小姐垂着眸,“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嗯?”宋絮清微微抬眸。
画屏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小姐笑起来,满京城都没有人比您好看。”
宋絮清指腹缓缓摸着嘴角,动作轻柔地把瓷瓶放入盒中,又将纸笺叠好,“画屏,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画屏不解:“小姐指的是什么大事?”
宋絮清盖上木盒子,“宫中。”
画屏心中微微惊讶,“宫中的事情,奴婢不知。”
宋絮清想来也是,画屏一直跟在她身侧,怎会得知这些,“罢了,你去把采桃找来。”
画屏应了声是,忙去寻采桃。
不过须臾片刻钟,采桃就已经赶来,“小姐,您寻我?”
宋絮清颔首,将适才问画屏的话再次问采桃。
采桃沉吟,细细地回想了一番,压低声音道:“听闻京中暗传,太子殿下病着了。”
“病着了?”宋絮清疑惑。
想起确实有一日宋淮安匆匆来府中,不知是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又匆匆离去,难不成说的是这事?
“不过这病来的时间也是不巧。”采桃四处看了眼,确定无人才说:“听闻翌日太子殿下就要去南涧寺行册封礼,谁知前日就受了风寒倒下了。”
“南涧寺,册封礼。”宋絮清快速抓住重点,“裴牧曜?”
采桃点点头,“是的,皇上册封三殿下为瑞王,赐了府邸。”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开启绿茶识别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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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絮清垂眸沉吟, 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前世裴牧曜先是迁出南涧寺后,于晋元十六年封为瑞王,而此时不过是晋元十五年。
只是册封礼前后所发生的事情与前世并未有出入, 这一世裴翊琛依旧因感染风寒, 无法前往南涧寺行册封礼,最终是傅国公担下此重任。
“京中议论纷纷实则是因为此时已接近芒种时节, 炎炎日下竟会染风寒。”采桃悄声道, 顿了顿,俯身至宋絮清耳侧,“甚至有人在猜, 这是两位皇子间的博弈。”
采桃并没有将话说满,但宋絮清知道京中为何会有此猜想。
于裴牧曜而言,放任身为太子的裴翊琛为其行册封礼, 就明摆着告诉世人, 他是低于太子一等的。
经过前世的宋絮清知晓, 裴翊琛确实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无法起身, 不过并非是二人间的博弈,不过是太子前夜同侧妃顾沁宁泛舟出行,不慎跌落江中近两刻钟, 当夜二人便发起了高热。
只是这时间,也未免太巧了。
静坐不言的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吓得采桃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宋絮清上前抓住采桃的手,稳住她的身影, 小声道:“我出府一趟。”
“小姐!”采桃惊呼出声, 意识到声音过大后倏地捂住嘴, 瞪着眼眸。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与画屏二人被送入暖玉阁时,侯爷和夫人就曾告知她们,她们唯一的主子就是小姐,不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听命于她。
采桃四下寻望后,犹豫道:“若是偷溜出府,只怕是没有车夫……”
“无碍,你只需帮我探风即可。”宋絮清松开她的手,当下就有了决断,“就从南小门穿出去。”
采桃:“西侧门此时大开……”
宋絮清摆摆手,“不妥,娘亲怕是早已派人看管着那处了。”
西侧门是侯府供丫鬟小厮外出采买出入的地方,但这儿对宋絮清而言并不陌生,幼时若是被关在府中,她经常是从此门外出,徐氏常常是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情。
此时西侧门虽是大开,然而进出的每道身影都不会逃过徐氏。
南小门就在暖玉阁斜侧方的位置,穿过小花园就能看到此门,平日内此门因落了锁,少有人从此外出,但这难不住宋絮清,她拥有此门的钥匙。
采桃把钥匙取来后,宋絮清就带着她悄声溜出了暖玉阁。
一路上都未曾看到人影,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锁后,推开门前将钥匙递给了采桃,叮嘱道:“你就在此处侯着我,半个时辰后我若未回来,你就去天音阁寻我。”
采桃一听顿时觉得不好,抓着宋絮清的手道:“小姐,您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宋絮清边探头往外望边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南小门外灯火明亮,甚至能够瞧见右手边有侯府侍卫的巡逻,穿过左侧近五十米的小道后就可以抵达人流较多的街道,再朝里走上几百米就是长安街。
宋絮清提起裙摆,熟门熟路地踮起脚尖悄声往左侧闪,侧身躲在了高柱后头探头四处查看,见侍卫转过身后才一路往左侧跑。
跑到小道路中央时,忽而一道黑影闪出,吓得她身形一晃,差点儿尖叫出声。
借着月色看清祈安的面容,宋絮清长舒了口气,狐疑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祈安拱了拱手,“宋姑娘,主子在等您。”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侧眸望向此道的尽头,那儿不知何时多了匹马车。
马车隐在夜色中,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宋絮清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掀开帐幔的刹那她愣了愣,眨眸望着垂头查阅书卷的裴牧曜,“你怎会在此?”
裴牧曜掀起眼眸。
不知是不是月色温和,烛光灼灼下,他眸光很是柔和,柔得宋絮清发起了怔,都忘了要进马车中。
裴牧曜似笑非笑地收起书卷,睨了眼她的脚踝,不答反问:“你又怎会在此。”
顶着他温和的眼眸,宋絮清沉默须臾,钻进了马车中。
马车再是宽敞,对比起其他地方而言还是狭小的。
她坐在了边边处,与裴牧曜拉开了点距离,对着他的眼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在等我。”
裴牧曜垂着眉眼,借着烛火凝着她,并未反驳:“我在想,你收到药油后会不会出来。”
宋絮清哑然,这时候马车忽而动了起来。
因着惯力令她往后倒,慌乱间随手拽住道玄色刺金摆子,一双大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颈,炽热的掌心透过薄如蝉翼的水碧色纱衣锦缎灼着肌肤。
灼热的温度烫得宋絮清抿住了唇,直到裴牧曜松开手,她才坐直身,微微抬眸道谢。
裴牧曜语气淡淡地‘嗯’了声。
而在宋絮清看不见的地方,垂至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不知名的气息弥漫在内,似乎还带着点粉嫩的余晖,名为暧昧,实为暧昧。
宋絮清白皙的耳垂此刻如同熟透的酸楂,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忘了恭贺殿下,荣封瑞王之喜。”
“多谢。”裴牧曜碾着指腹,顿了顿,低笑了声,意有所指地道:“日后若是得空,可来府上小坐。”
宋絮清神色一凛,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邀请,可落在耳中,似乎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就好似这上府,与日常的上府不太相同。
宋絮清再抬眸时,他眸色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想着应当是自己恍惚了,颔了颔首:“好。”
裴牧曜扬唇笑了笑,随手掀开小窗沙幔勾挂于侧。
清凉的晚风顺势拂进来,吹动内饰相撞发出点点声响,在这静谧的夜中宛若靡靡琴音。
宋絮清垂眸往外望去,这条街道并非像是往长安街去的。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牧曜道:“随意四处逛逛,解决你的困惑后就送你回府。”
闻言,宋絮清纤长的眼睫微颤,没料到他会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不过既然他都开口了,本着不问白不问的想法,她抿了抿唇,道:“听闻太子殿下不日前落了水,不慎感染了风寒。”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往后倚,“确有此事。”
宋絮清蹙眉,不知该不该问,若是窥探到他的秘事……
在她犹豫之时,他清冽如春日江水的嗓音入耳。
“疑心在心中冒起,必然会生了根,可没有人的疑心是无缘无故而起的,若有猜忌必有缘由,你是想问我,他落水之事是否和我有关。”
宋絮清抬眸,对上他深邃温和的眼眸,与他话语间的气息尤为不同。
裴牧曜神色自若地凝着她,仿佛适才说的话不过是闲话家常。
不怪宋絮清多想,只是这落水的时间节点实在是特殊,别说是她,就是满朝文武都有此疑心。
不过,“此事我不敢居功自傲,他的落水和我并无干系。”
那就是命中就注定了没有此缘,宋絮清在心中默默地接了这句话。
那也意味着,裴翊琛本就没有越过裴牧曜的这个命。
思及此,宋絮清垂眸轻笑了声,喃喃自语:“真好。”
裴牧曜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她稍显薄凉的眼眸,皱了皱眉,这抹薄凉一闪而过,快得他差点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薄唇微抿,眸光沉沉地看着宋絮清。
此刻的她就像是山间的清风,感受得到也触摸得着,可并不长久,不过是徐徐拂过又飘然离去,与平日中俏丽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絮清垂着眸,但也能够感受到落在额间的灼灼目光。
良久,她稍稍仰首,径直地撞入裴牧曜的眸中,道:“你说过,方正的围墙总有遗漏的缺口,若是想逃钻出去就可,不想逃则等那道墙消失灭迹的那一日,可我等不及了。”
停顿片刻,宋絮清莞尔一笑,道:“我想做那个推墙之人。”
若真如老道士所言,她余生不过五六载,与其坐以待毙,看着他们心安理得地度过日日夜夜,不如借着裴牧曜这道东风,顺势将其推落下马跌落至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裴牧曜眉宇间透着道冷冽的气息,心口被她单薄的话语紧紧地揪在一处,他紧抿着唇,不令痛声溢出。
宋絮清胸口砰砰直跳,可她知道这不是闲话时刻,稳住心神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瑞王殿下,你可要我?”
话音落下,狭小的厢内静的只有清风拂过的声音。
宋絮清知道她此刻所言很是突兀,甚至会引起裴牧曜的疑心,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她连一时的疑心都承受不住,任由宋淮安顶着宣武侯府的名义肆意妄为,侯府的消亡也不过是近在咫尺。
至于她……
既然有不可磨灭的血光之灾,那就在此之前,将他们都拖入地狱吧,修罗地狱长路漫漫,那么黑,那么痛的地方,怎能只有她一人经历呢。
裴牧曜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眼前女子双眸闪着意气风发的神色,莞尔一笑的模样犹如春日盛开的雪白山椿,淡薄而耀眼。
裴牧曜咽下喉间的痛意,勾唇笑了笑,“自是要的。”
闻言,宋絮清绷紧的心房倏地一松,然而他下一句话又让她的神经提起。
裴牧曜微热的指节缓缓地点着她的额间,道:“只是你今夜情绪有些不对,且回去好好想一想,是否真的要以身涉险,你大可坐在高挂树枝上,谈笑间等待着高墙坍塌的那一日。”
他顿了顿,垂眸与她四目相对:“相信我,不会太远。”
宋絮清发怔,与冷冽的话语相比,他双眸要比往日间都要温和上几分,掌心覆着她的头顶,微微地摩挲着。就好似刻意缓下来安抚她,将她从寒冷的冰谷中拉回来。
一颗心缓缓地落到了实处,她呼了口气,颔首。
裴牧曜敲了敲壁横,直行的马车顿时换了个方向,朝着宣武侯府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从何处变了个茶杯出来,宋絮清小口小口地抿着温热的茶水。
看她跟啄木鸟治树似的动作,裴牧曜隐隐一笑,只是不知为何眼前忽而一白,清亮熟悉的声音随即入耳!
“徽澜,你说这儿的树都已经要死了,为何还不将它们挪出去呢。”
“这片桃林是皇爷爷踏过层层杀戮坐上皇位后,亲手给皇祖母种下的,听闻他们年轻时就是在桃林相遇相知相爱,这还是搬入皇宫后第一日,皇爷爷就给皇祖母种下了这片桃林,皇爷爷的后宫也仅有皇祖母一人。”
“哇~”宋絮清眸光澄亮,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羡慕的神色,“我在宫外时竟然未听过,这不就是话本子上的神仙眷侣嘛!”
“你羡慕什么,你和皇兄……”裴徽澜眼眸一亮,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雀跃地挥舞着手:“三哥!”
不过三四步距离的裴牧曜眸光灼灼地盯着环抱双膝蹲在地上的人,她用竹棍拨弄着草地上的蚂蚁,直到裴徽澜的话语打破了这份宁静,半蹲在地的人骤然仰起头,就这样撞进她蕴含浓烈笑意的眼眸中。
对上眼眸后,宋絮清敛了敛眸中的笑意,仅剩下身为太子妃应有的端庄大方。
在宫女的搀扶下她缓缓站起身,颔了颔首:“三弟。”
裴牧曜收回视线,“皇嫂。”
裴徽澜小跑到他的身侧,“三哥,你今日进宫是要带我去马场吗!?”
“嗯。”裴牧曜眼神掠过站在原地的宋絮清,她神色微微僵硬,问道:“皇嫂可要去。”
宋絮清想起不日前围猎的场景,弯唇微微一笑:“你们去就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裴徽澜闻言失望地‘啊’了声,眨巴着眼眸看着她,“真的不去吗?三哥在郊外的马场可大了,是皇爷爷御赐的,陪我一起去嘛。”
宋絮清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策马,你去罢了。”
闻言,裴牧曜棱冽的下颌角微微扬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宋絮清径直地朝他看来,那双眸里早已散去了适才蕴含的喜悦,只有淡淡的,不及眼底的假笑。
他薄唇紧抿着,“皇嫂,是真的不喜欢吗?”
宋絮清没料到他会直白地问出来,愣怔须臾,笑道:“自然。”顿了顿,又道:“本宫还要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你们自便。”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远处的身影渐渐隐没成黑点,黑点倏地闪过来,裴牧曜躲闪不及,瞬时撞上了他的眼眸。
再睁开眼时,所瞧见的就是宋絮清焦急担忧的神色,小姑娘眸中闪烁着水光,差点儿就要掉出来了。
宋絮清见他睁开眼,“你可吓死人了!忽然一闭眼就往后倒,你还好吗?”
裴牧曜哑了哑声,“没事,不过是近日忙了点没休息好。”
“那就好。”宋絮清坐回去,松了口气,“你回府休息吧,这处离家中不远,我独自回去就行。”
说着就要站起身,手腕忽而被人紧握在掌心中,大掌收拢稍稍一拉,她又坐了回去。
小姑娘的手腕尤为纤细不堪盈盈一握,娇嫩透亮的肌肤柔滑绵密,裴牧曜眸光沉了几分,默默地收回了手。
温热的大掌离去时,指端划过宋絮清的腕脉,刺得她浑身一颤,好在垂下的衣袖挡住了骤然通红的手臂。
她抿了抿唇,“你……”
与此同时,裴牧曜也清了清嗓子,道:“路黑,我送你回去。”
宋絮清垂眸‘喔’了声,没有反驳他的话。
但剩下的路不过是一小段距离,厢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祈安就在外道已到侯府。
宋絮清急声道谢后便掀开帷幔,不等祈安安好马凳就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南小门跑去,一气呵成。
蹲在草丛中观察着时辰的采桃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忙丢开树枝站起来,“小姐,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府去找你了。”
宋絮清转身探头出去,隐于黑夜之中的马车尚未离去,愣怔片刻才合上了门。
采桃借着月色看到小姐脸色红润,疑惑地问:“小姐,你这是从哪儿跑回来的,脸都闷红了。”
闻言,宋絮清双手捂了捂脸颊,微微发烫的脸颊将热度传递至掌心。
胸口处一蹦一蹦的,不知是小跑导致的,还是……
宋絮清咳了几声,“出去的时候遇到条狼狗,追了我好几里路。”
“狼狗!?”采桃惊呼,又捂住嘴,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宋絮清摇摇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虽是如此,但采桃是又惧又怕,“就算是家养的狼狗,那也是不长眼的玩物儿,若是伤到您,奴婢就是有百条命那也没法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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