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玥心中叹息,最终,她和辛照昌还是道不同。
“玥儿,朕想去揽月阁用晚膳。”
辛玥轻轻点头,“臣妹遵命。”
走出紫宸殿,辛玥抬头望着天空中血红的夕阳,好似热血沸腾的千军万马,又似战败之后的血流成河,她本想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也能理解辛照昌,本就不拿人命当回事,又怎会在乎那些将士的性命?
原来真的是她贪心了。
回到揽月阁不多时,天色就暗了下来。
辛照昌来时,已快到亥时。
辛玥没有摆上御膳房送来的菜品,而是摆上了自己亲手做的几样小菜。
菜品很简单,蓬莱豆腐、肉丝豌豆、莲藕羹还有红豆糕和桂花糕。
“这些都是臣妹亲手做的,臣妹手艺不怎么好,皇兄吃惯了珍馐,也不知吃不吃得惯这样简单的膳食。”辛玥为辛照昌夹一块豆腐,“皇兄尝尝臣妹的手艺。”
辛照昌心中又温暖又酸涩,他吃下这块豆腐,慢慢咀嚼下咽,“这还是玥儿你第一次给我做吃食,好吃。”
他眼眸有些湿润,放下筷子道:“这恐怕也是玥儿最后一次做给我,亦是我此生用的最后一次膳了。”
说完,他屏退左右,抬头看向辛玥,“玥儿,今夜我不再是皇帝,你也不是我的小妹,更不是贵妃,我们只是两个互相陪伴的人,可好?”
辛玥点头,“若是皇兄愿意,今后会有很多机会吃到我亲手做的吃食,皇兄喜欢吃什么,臣妹便学来做给皇兄。”
“玥儿,别再劝我了,我相信你,是真的不想让我丢了性命。可玥儿,我活此一生,不知亲生父母是谁,曾那般真心对待过德妃,可德妃却没有给过我真心,我用尽心机坐上了皇位,却成了大晟最后一个皇帝,成为了大晟的罪人。”
辛照昌眼中的泪花让他看不清眼前的女子,“我真心爱着你,可你却心有所属。你看,这辈子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最后都会离我而去,失去了一切,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辛玥拿一块桂花糕递给辛照昌,“这块桂花糕是用揽月阁中的桂花树做的,皇兄尝尝味道如何?”
辛照昌吃下一口,微微笑道:“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味道虽好,但他却没有心情再吃第二口,而是放在了小碟中。
辛玥道:“今日我在做这桂花糕时,看到一只飞蛾,扑火而死,不禁想,飞蛾的生命可真短暂啊。皇兄可知,蜉蝣朝生暮死,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世上有很多生命,都很短暂,他们根本没有权利选择何时生何时死,包括一些贫苦百姓,他们每天所想只有吃饱穿暖,皇兄自小被哮症所累,都觉得痛苦不堪。可皇兄知道吗?这世间还有一些人,生来就是残疾哑巴聋子瞎子,他们又该如何活?更有一身患重疾的人,身体的疼痛时时刻刻都伴随着他们,但他们大多数人都努力地活着,热爱着这个世间,所以一个健康的人能活着是件很宝贵的事,这也是为何我想劝皇兄不要再杀戮的缘由。”
辛照昌低着头道:“玥儿说得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一想到我将自己筹谋半生得到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就觉得不甘心,还有玥儿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辛玥起身坐到了他身边,很显然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不管她想说什么,哪怕是继续劝阻,他也想再多听听她的声音,便不再继续说。
辛玥道:“那只飞蛾还让我想到,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种鸟,一生都执着不停地寻找荆棘树,找到后就扎进又长又尖的荆棘上,身体流着血,眼中流着泪,却唱着凄美动人的歌,一曲终了,气竭命殒。或许皇兄就是这样的人,执着热烈,不达目的不罢休,哪怕死也绝不妥协。
可他们是与生俱来,我想,皇兄应该不是,臣妹幼时也躲在暗处看几位兄姐在一处玩耍,那时皇兄明朗灵动,和如今不一样。皇兄应是慢慢变得阴郁偏执,或许从讨好德妃却又不被德妃所喜开始,或许从久病不愈开始,或许从知道身世开始。
我想试着理解皇兄,试图改变皇兄,可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我无法理解皇兄,也没有改变皇兄。但那些将士是无辜的,他们本可以活着……”
“玥儿,”辛照昌打断她,温和地握着她的双手,淡淡笑着,“我方才已召镇国将军入宫了,告诉他打不过撤退便是,也已吩咐了萧清,若张重渡攻进来,不要去拼命。”
辛玥的眼睛亮了,“皇兄,你说的都是真的?”
辛照昌宠溺地笑着,眸中涌上热泪,抚摸着辛玥的发鬓,“方才我还有话没说完,我虽不甘心,但也知道守备军绝对抵挡不住张重渡带领的军队,可让我禅位绝对不可能,窝囊地让张重渡饶我一命也绝对不可能,我也不在乎那些将士的性命,我之所以最后决定这样做,是因为我的玥儿看不得血流成河,见不得杀戮,你已经恨我够多了,我不想你再对我心生怨恨,既然难逃一死,就在死之前成全你一次吧。”
他的泪从眼眶滑落,“玥儿,别和张重渡太幸福了,我会嫉妒的。”
辛照昌拿起吃了一口的桂花糕塞进口中,大口嚼了起来,“玥儿亲手做给我的,我一定都要吃完。”
说着,他又去夹菜,大口大口吃着,边吃泪边流。
辛玥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她给辛照昌倒了一杯梅子酒,“皇兄,慢点吃,小心噎着。”
辛照昌端起梅子酒喝完,继续吃,他只是机械地往口里塞着食物,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等到桌上的菜和糕点都所剩无几时,辛玥拦住了他,“皇兄别吃了,再吃胃里该难受了。”
辛照昌停住了吃饭的动作,低头许久,放下筷子抱住辛玥,“玥儿,让我抱一会。”
这次辛玥没有僵着身子,而是轻轻拍打着辛照昌的后背,辛照昌紧紧抱着辛玥,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打湿了辛玥的肩头。
“自从知道了身世,我就时常在想,若当初我没被抱进宫,现今又该过着怎样的日子?是不是会有疼爱我的母亲,会有慈爱的父亲,会有爱护我的兄长和大姐,或是依赖我的弟弟和小妹,哪怕不是锦衣玉食,哪怕身患哮症,我也会像玥儿你所言,一直活得开朗吧。”
辛玥道:“会的,一定会的。”
也不知抱了多久,辛照昌终是依依不舍放开了辛玥,他抬手触碰辛玥的眉目,泪一串串掉落。
他盯着辛玥看了许久,笑得悲凉,“此生爱上你,我不后悔,若有来生,我不会再让自己白白浪费那么多时日,一定会在见你第一面时就认出你,然后将你牢牢锁在身边,不让你有任何机会爱上别人。
夜深了,玥儿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再不舍也要离别,辛照昌起身离去。
翌日清晨,辛照昌沐浴更衣,身着冕服,端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平视殿外,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审判。
张重渡带领的军队在上京城外等了一天两夜, 将士们依然热血沸腾,士气丝毫未减。
天空泛青,张重渡身上的盔甲泛着光, 战士们手中的长矛刀剑杀意浓重, 就等主帅一声令下。
等过了卯时,等到辰时,早已超了辛玥信中约定的时辰,还是没有人送出禅位诏书。
张重渡不再等, 一声令下, 战鼓敲响, 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身后的兵将架上云梯,开始攻城。
镇国将军没有听从辛照昌的话, 带领着守备军全力抵抗。
肃城的将士们冲在最前面, 多名士兵协作, 架上云梯,攀爬而上。
顾啸亲自带领顾家军,推着高大威猛的攻城车, 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
剩下的顾家军,一队士兵站成一排, 用投石机发射重物冲击城墙。一队士兵射出带着火的弓箭,制造火势,摧毁城墙上的防御,帮助攀爬云梯的士兵们登城。
守城士兵从城墙上砸下石块,将攀爬云梯的小兵砸中, 小兵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身下流出一滩血。
紧接着又有即将爬上城楼的小兵被大刀砍伤,跌落下来。
城墙上的人也不好过,投石机的大石块将他们砸得头破血流,火箭射入士兵的军服,被烧着的人疼痛地在地上打滚。
不多时,有了第一个攀着云梯登上城墙的肃城小兵,守城出现了缺口,更多的肃城将士登了上去,同守备军厮杀在一处。
顾啸骑在马上指挥着攻城车,随着一声声撞击,城门越来越不牢靠,攻城车却是从容不迫地隆隆逼进。
很快,两扇城门中间出现了一条缝隙,顾啸立刻指挥士兵用重木抵住,城门便再也合不上了。
但城门后的守备军却死死顶着城门,他们手中长矛捅向对面的顾家军,士兵们手中拿着坚硬的盾,但也有不少顾家军当场被捅死。
顾啸见状,利箭射出,每一箭皆从缝隙中射入,城门内的守备军纷纷倒地,城内却有更多的士兵顶上来。
而城楼之上,两方人马也死伤无数。
张重渡早已料到,此一战会很惨烈,但看着眼前这一切,还是忍不住觉得悲切。
柯将军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忍,“公子,藏在城内的兵马此时应该从内进攻了,我们很快就会可以攻进城了。
果然,下一刻顾啸便看见城门内,有肃城的兵马从内向外进攻,守门的兵将们终是抵挡不住,城门被攻破!
张重渡高喊一声:“冲!”
他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柯其仁、顾兴安、姜霖、展风展雨紧随其后,万千将士手拿大刀长矛随着主帅冲进上京城。
镇国将军骑在马上,手握红缨长枪,在队伍最前方,直直看向城门口,在张重渡出现的一刹那,用尽所有气力,向着张重渡扔出了红缨枪。
就算是久不征战,但也曾经是疆场上以一敌百的将军,张重渡毒性还未除尽,不似之前敏捷,即便抵挡得住也必定重伤。
离他最近的柯其仁在镇国将军提抢那一瞬,就明白了意图,他丝毫未曾犹豫,飞身而去,想用剑替张重渡挡下这一枪。
力道过于猛烈,柯其仁手中利剑被震得飞了出去,长枪“嗡——”地一声斜了斜,插穿了柯其仁的整个右肩。
他痛得摔落在地,展风见此,慌忙上前接住。
张重渡气血翻涌,正欲策马提剑而上,柯其仁却立刻道:“别同他纠缠!公子快攻入皇宫,杀了那狗皇帝!”
顾兴安大喊道:“太傅不可耽搁,按计划行事!”
攻城之前早就商议好,攻入城之后,顾兴安带领顾家军阻拦守备军,张重渡带领肃城兵马继续攻入皇宫。
镇国将军不等张重渡反应,径直冲了上来。
姜霖看见这边的情形,挡在他身前,“别在这里纠缠,我们走!”
顾啸见此,阻拦住镇国将军,两人缠斗在一起。
张重渡不再迟疑,挥舞手中利剑,左右砍杀着守备军,他尽量不伤其要害,只让他们倒地无法起身。
他回头看向柯将军,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大喊道:“展风展雨保护好柯将军。”
张重渡和姜霖带领着肃城的兵马,在重重阻挡中杀出一条血路,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顾家军在他们身后阻拦守备军,一时间,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盾闷声撞击,顾兴安老当益壮,不多时身边已倒下四五个人。
上京城内血流成河,厮杀哀嚎声此起彼伏。
张重渡来到宫门前,一现身,萧清立时单膝跪地抱拳道:“恭迎太傅!”
姜霖大喊道:“金吾卫听令!”
“属下在!”
姜霖看着这些曾经跟着他的兄弟们,热泪盈眶,“打开宫门。”
萧清也看着众人道:“羽林军听令!恭迎太傅!”
没有厮杀打斗,只有整齐的步伐。
姜霖带领的金吾卫和萧清带领的羽林军,分别走在左右两侧。
张重渡身下的战马,迈着高傲的步伐一步步进入了皇宫。
这条从宫门到紫宸殿的宫道,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马蹄踏过,石砖上久违地响起清脆的哒哒声。
当整个皇宫尽入张重渡眼中时,他不禁感慨万分,这个王朝,他的父辈们曾用尽一生的血泪去保卫,而他也曾想要挖去它的腐朽,治疗它的溃烂,想让它重新变得和一百多年前一样,能成为百姓遮风挡雨的依靠,成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肥沃土壤。
可惜他用尽了半生力气,最终还是放弃了,成为了推翻它的人。
仰头看着紫宸殿重檐庑殿顶,阳光从东边映照,一侧的黄色明亮,另一侧显得暗沉,好似被割裂一般。
紫宸殿周围守卫的羽林军看见萧清和姜霖,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姜霖大喊道:“阻拦者格杀勿论!”
两方对峙的人,身穿同样的军服,拿着同样的长剑,却要刀剑相向。
强大的压迫感,致使对面有人先放下了剑,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剑,退到了一边。
姜霖带领的队伍和萧清带领的队伍站立在两侧。
张重渡轻拽缰绳,战马往前踱了两步,来到了长阶前。
他跳下马,目光清冷地看着长阶,缓缓走上去。
辛照昌身着冕服,手拿一把长剑,端坐在龙椅上,凛冽的目光看着张重渡走进来,紧接着是姜霖和萧清,再看着他们身后跟随的金吾卫和羽林军,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是萧清,他杀了那么多经手毒酒的小太监,怎么独独忘记了萧清。
辛照昌提着长剑指向张重渡,起身道:“朕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雁门关杀了你!”
张重渡平静地看着辛照昌。
“我本没有反叛之心,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你愿意写下禅位诏书,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谅,我会饶你一命。”
辛照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笑,要朕跪在你面前?做梦!朕宁肯死!”
话音落,他丝毫没有犹豫地拿起长剑自刎,鲜血冒了出来,涓流不止。
辛照昌直直躺倒在地上,眼睛看向殿门口,似乎看见辛玥走了进来,穿的还是黄梁寺相约爬罗汉长廊时的那身淡黄色罗裙,他记得那日,她的衣裙同长廊周围的金黄枫叶融为一体,远远看着,也像是一片落叶,惹人疼惜又让他想靠近。
辛照昌从怀里掏出了个巴掌大小的木偶,这是他连夜雕刻的。
此生,他一直都是雕刻冰,这是他第一次用木头雕刻,他以为自己和辛玥会有很多时间,没曾想,这次雕刻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偏头看向木偶,泪从眼角滑落,轻轻抚摸着木偶的面庞,“我真的好想,好想你爱我……”
眼前越来越朦胧,他看见辛玥对着他笑,就像是他为她过生辰那一日,他在揽月阁挂满了兔子灯笼,她对他笑时一样,只可惜,他再也等不到她为他过生辰了……
辛照昌闭上眼的一刻,齐顺跌跌撞撞从后寝跑出来。
辛照昌此生鲜少有在乎的人,除了辛玥,恐怕就只有齐顺和镇国将军了。
毕竟,只有这两个人是真心实意对待过他的。
让镇国将军不要抵抗,也是为了保他一命。
今晨沐浴更衣后,他让齐顺陪他饮了一杯酒,酒中有迷药,齐顺昏睡了过去,等齐顺醒来跑到前殿,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齐顺片刻未曾犹豫,拿起辛照昌手中的长剑贯穿身体,倒在了辛照昌身边。
张重渡眉头紧锁,站在原地并不上前,过了许久才道:“都拖下去,好生葬了。”
看着那个龙椅,张重渡没有欢喜,反而觉得异常沉重。
走上这个位置,终究还是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死去了太多无辜的人。
更有强烈责任感包裹着他的心,眼中不断涌上百姓们淳朴的面庞。
他眉目深锁,神情肃穆,既然是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决不能辜负忠于他的朝臣,也不能辜负拥戴他的百姓。
张重渡并不急于走上龙椅,而是转身道:“子溪,你派人将辛照昌驾崩的消息传到军前,萧统领,还请即刻开始整顿皇宫。”
说完他转身往揽月阁行去。
姜霖对身旁的羽林军交代两句,忙跟了上去。
他是害怕,辛照昌会在死之前做什么过激的事,毕竟辛照昌曾让整个后宫的嫔妃和紫宸殿的宫人都给先帝陪葬。
难保他不会让辛玥给他陪葬,这也是张重渡一直害怕的事,虽然张重渡不说,但姜霖都看得出来。
张重渡步履匆匆往揽月阁行去,宫道上没有一个宫人,就连落叶也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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