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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梅奇调了下腰上别着的“小蜜蜂”。
看着闻声:“你十分钟以后进来。”
又点向李延时:“你下课再进来。”
随着梅奇兰的高跟鞋声消失在门口,李延时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罐,往嘴里又倒了一颗。
男生头上的帽子早就被拉了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浅绿色的金属罐,关节突出。
仰头的动作,让人能看到他从下颚到喉结,再到藏在衣领下的脖颈线条。
闻声把视线收回来,低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高二这栋楼一共五层,三班在最高层。
站在走廊上,倚着墙壁往下看,是二高去年才灌完水的明日湖。
湖面积并不大,最重要的作用是点缀。
水面上架着狭长的木质走廊,走廊下是郁郁葱葱肆意生长的芦苇。
现在这地方是二高几年前才建好的新校址。
念着二高是省重点,当初政府批地时多给批了点,现在挖完这湖,后面剩的地还够堆个假山。
站了会儿,李延时抬腕看了下表:“十分钟了。”
闻声拿了笔记本出来,正拿墙当桌子在记笔记,李延时的话她听到了,但没过脑子。
等一行笔记记完,才反应过来似的,看过去:“你刚说什么?”
李延时目光落在她的本子上。
闻声的字跟她的人一样,规整,方正,每个字都规矩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没有哪一笔是超出上面或者下面的横线。
李延时视线移开,扫了下女生的脸。
“没事。”他说。
临安今年的夏天,热得出奇。
记笔记的这会儿功夫,捏着笔的右手已经出了些汗。
闻声两指捻了下指尖的汗渍,点了头,把笔记本换下来,又去翻练习册。
常年稳步在年级前十的人,除了聪明和努力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自己的学习方法。
闻声几乎没有除学校作业以外的教辅,但每天老师布置的东西,她都会做两遍。
单纯的做题,改错,是一遍。
归类题目,发散思维,把每个题目都揉碎了,自己给自己出题,是第二遍。
闻声正用三角把练习册上几个她觉得重要的题目圈出来,突然又听到身侧人的声音:“你笔记本借我看看。”
闻声画下最后一个三角,看过去。
她还在想手上的题,对于李延时的话处理得慢了半拍,没立即回答。
对方误以为她不愿意,手敲了下深厚的墙面,补充:“明天还给你买牛奶。”
闻声右手按着贴在墙上的练习册,左手捡了放在窗台上的笔记本递给李延时,摇头:“不用。”
男生没回她这话,只是接了本子,埋在衣领里的嘴动了动,道了句谢。
闻声这本子厚,前面记的是高一的东西。
笔记本给了李延时之后,闻声又转回去继续做自己的题。
两人安安静静,一个做题,一个翻本子,等再有动静已经是又十分钟后。
李延时把闻声的笔记本重新放回窗台,压在她那根透明杆的圆珠笔下。
“谢谢。”
李延时的话没换来回音,他抬了眸,去看一旁的女孩儿。
不太方便的长发已经被她挽成了高马尾。
无框镜架架在秀挺的鼻骨上,从侧面能看到她线条完美的肩颈和侧脸。
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她习惯性地皱着眉,拿笔的右手食指顶在下唇处。
“喂。”李延时提高了些语调。
“李延时!”梅奇兰扔过来一个粉笔头。
有点远,准度不够,半截粉笔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掉在了第一排男生的桌子上。
梅奇兰瞪李延时:“不会安静去年级主任办公室站着!”
李延时很潦草地点了两下头,两指顶在额前,做了个示意的动作。
敷衍劲儿里又带点随意。
闻声按了下手里的圆珠笔,在梅奇兰转过去重新写板书时望向李延时:“你刚刚跟我说话了吗?”
懵怔的表情仿佛刚意识到。
她确实没注意到刚刚李延时在跟她说话。
男生轻咋了下舌:“没事,做你的题吧。”
几分钟后,梅奇兰给下面的同学布置了几道题,自己拿着手机出了教室。
梅奇兰一贯的风格,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前半个小时上课,后十五分钟做题。
此时她接起电话往走廊另一端的办公室走,神色匆忙,也没顾上喊门口的闻声回去。
梅奇兰走了没多久,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几秒后,拐过来一人。
闻声和李延时同时看过去。
拐过来那男生,身形不算宽厚,但身姿挺拔,也高。
不用穿校服的周二,他却仍旧是干净的校服T恤。
文越转过拐角,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径直走过来。
几步路,走过来时文越已经看到了教室没老师。
“你俩怎么站这儿?”文越斜挎着书包在两人面前站定,调侃,“怎么,你俩交学费的时候买的站票?”
文越高一时就坐李延时后面,跟闻声又一起集训,跟两人都熟,说话没什么顾忌。
李延时扯了下唇角,把自暴自弃贯彻到底:“因为玩250块的手机模型被罚站一节课。”
“什么?”文越没听懂。
“没事,”李延时“砰”一下撞在身后的墙上,转着手里的签字笔,“你就知道我花了二百五从楼下收废品的那儿买了个手机模型就行了。”
文越用了三秒消化这信息,最后也没搞懂李延时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文越说话间无意识地又瞥了下一旁的闻声。
闻声正好一道题刚写完,以为文越是在问自己。
“前两天剃的。”她答,“也花了二百五。”
李延时:............
妈的,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中午放学,李延时又拎着书包不知道去了哪里,往后一周闻声都没见过他。
二高周末不补课,惯例是周六早上放学,周日晚上再返校上晚自习。
但学校的竞赛课除了占用每周二周四的晚自习外,还会在周六补一天。
上午一天的课,晚上八点,闻声收拾了东西,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
“闻声!”
闻声回头,看到从远处跑来的文越。
学校广场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的影子被拉长、缩短、再拉长。
闻声盯着那影子看了会儿,文越已经跑到了她跟前,喘了两口气:“说叫你一起吃饭,怎么走了?”
闻声成绩好,开学交报名单的时候老师好劝歹劝希望她能报两科,甚至三科,但兴趣使然,从某种程度来讲,她这人很固执,所以到最后也只报了数学一门。
今天的课两人一起上的,文越本打算和闻声一起走,没成想转身说话的功夫,人已经没了。
“不饿吗?”文越问她,“一起吃饭?”
这个时间,校园里没什么人,学校为了省电,广场这边只开了草丛里的地灯。
闻声捏着书包带,想拒绝。
她一向独来独往,不习惯和谁走得太近,也不习惯跟哪个同学一起吃饭。
即使是已经算熟的文越。
“我回家吃。”闻声看着他。
文越喘匀了气,站直身体:“叔叔在家做好了?”
闻声母亲去世得早,父亲闻清鸿从小一人把她带大。
闻清鸿先前是附中的语文老师,这两年身体不好,提前退了休。
闻声点头。
“也行。”文越把书包背好,下巴点了下校门的方向,“去车站?”
“我坐83路,和你一个地方等车。”文越解释。
闻声犹豫了一下,终于是点了点头。
文越笑了声,没再多说什么,走上前,和闻声一起并肩往外走。
二高向来是高三都不补课,周六晚上的八点,能在学校晃悠的,只有上竞赛课的他们。
天气预报上说往后两天都有雨,但不知道为什么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
又闷又潮,燥的人不行。
“李延时这周都没来过学校?”文越突然问。
出了校门往左拐,就是车站。
文越话音落两秒,闻声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校门前是条很宽的主干道。
路两侧的人行道上,栽着整齐的梧桐。
女生身上穿着干净的校服,白色的T恤,翻折的领子深蓝。
脑后扎了马尾,微压下巴,垂头看着脚下的路。
走得……非常认真。
文越笑:“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
闻声正数到脚下的第88块地砖,闻言抬头,理解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还好。”
走到车站,刚站定,闻声等的车就来了。
不是晚高峰,又是周末,公交上人少,一半的位置都空着。
闻声上了公交,了卡,转身对文越挥手。
文越松开抱臂的手,也朝她挥了一下,笑:“明天见,闻声。”
学校离闻声家不远,坐公交二十几分钟。
附中的教职工小区。
这些年,她和闻清鸿相依为命,赚的少,但花得也不多。
除了药的开销大点外,其它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两室一厅的住房,面积不大,被闻清鸿收拾得干净。
客厅的一角用屏风专门隔出来一小块区域,摆了躺椅、茶壶和书架,闲下来的午后,可以坐这儿看看书。
闻清泓年轻时喜欢写点文章,文人墨客,总有外人所不能理解的风骨。
闻声到家时,闻清鸿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糖尿病。
并发症太多,闻清鸿的眼睛已经不太行了。
闻声调暗了客厅的灯,把书包放下,拿了钱和钥匙,想去附近小吃街买点东西。
出了小区往右就是,两个路口的距离。
等到了地方,闻声来回走了两圈,一个推车的商贩都没找到,才意识到,近段时间城管查得严,这条街估计是不让干了。
闻声捏着钥匙在路边站了会儿,想了半分钟,决定去路对面的超市买点东西。
三明治,或者包子。
24小时便利店的包子,都是那种统一牌子的速冻食品,不好吃,但能填饱肚子。
“喂!”
身后有男生的声音响起。
但闻声正琢磨着等下到便利店是买包子还是饭团,没听到。
绿色信号灯亮起,闻声抬脚准备过马路。
“你干什么?”李延时把书包丢到肩上,两步上前,一把把闻声扯回来。
一个骑着摩托,染了一头白毛的年轻男孩儿呼啸着从两人身前驶过,车把离蹭到闻声也就十公分的距离。
摩托带过一阵疾风。
远处七八米外,一辆黑色轿车猛按了两下喇叭,窗户降下来,对着那男孩儿骂了两句。
闻声被李延时踉跄着往后拽了两步,回到路边的台阶上。
“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叫你你没听见??”男生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闻声往后半步,摸了摸刚被李延时拽的手腕,抬头,神情有丝疑惑。
“你叫我了?”
“算了。”李延时把左肩上的书包拎下来,轻嗤,“反正是撞你也不是撞我。”
闻声皱眉,目光在远处的信号灯上停了停,接着,落回来。
“我正常行驶。”她秀挺的眉依旧拧着,“是他闯红灯,如果他撞到我,会判定他是过错方。”
这话落,身前的人怔了下,明显是被她这脑回路整楞了。
男生往后靠着电线杆,书包松垮地背在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昏了头,总之笑了声:“我说的是这个吗?”
闻声迷茫:“那不然是什么?”
李延时目光落在她木楞的表情上。
临安的老城区,人少路窄,也没灯,路两侧除了拔着劲儿往上长的梧桐,就是梧桐下更沉的树影。
挤在老旧居民楼下的铺子,叫卖着各种小吃,满是老城的烟火气。
李延时刚在别的地方上了课,有点饿。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转了视线,去抛手里的糖罐。
闻声扶了下眼镜:“买东西吃。”
“家在附近?”
闻声点头。
“哪儿?”李延时又问。
闻声抬手指了下他身后:“那个小区。”
“附中的教室公寓?”
闻声又点头。
李延时平时话也不多,但跟闻声这种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标点符号的人一起交流,他总觉得自己有点话痨。
这么一想,李延时也了没兴致聊下去。
他剥了颗草莓糖放嘴里:“这附近哪儿有卖吃的?”
“小吃街被城管扫了。”
闻声一句话没前因后果,又说的半半拉拉,得亏李延时还听懂了。
“那有别的地方没有?”李延时想了下,换了个问法,“你打算去哪儿买?”
闻声指指李延时的背后:“超市。”
李延时转头看了下斜后方的便利店,提着书包,从电线杆上直起身体:“走吧。”
走了两步,发现身后人没动。
李延时停住,回头看她;“不走?”
闻声蹙着眉,踌躇地往前迈了半步。
她跟李延时不熟,不知道该不该同路。
“我晚上也没吃饭,去买点吃的。”对方解释。
闻声沉默了一下,两秒后点头,跟上去。
晚上九点,包子饭团三明治早卖空了,蒸柜里只剩两个红糖馒头。
闻声盯着那蒸柜看了会儿,对收银员:“要一个红糖馒头。”
一侧的男生站在煮关东煮的锅前,垂眼点了几下手机,再抬眸看向煮锅。
关东煮的炉子还开着,不断蒸腾往上的热气,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你就吃那个?”男生没转头,看着身前的锅。
闻声点点头,两秒后,反应过来自己点头李延时看不到,又出声应了一下。
收银员收了钱,拿保鲜袋从蒸柜里装了个红糖馒头递给闻声。
闻声摸了摸手里还热着的馒头。
这超市离她家住的小区还有一个半路口,走回去怕是要凉。
这么想着,闻声往一侧窗户前的座椅张望了一下。
超市门右侧,挨着窗户有一排很长的白色桌子,桌子前是同样的白色高脚椅。
闻声没多想,拎着袋子往那处走去。
李延时转头刚想问闻声要不要别的,便看到女生坐上高脚椅的清瘦背影。
“要哪个?”收银员拿着一次性纸盒和漏勺,问李延时。
李延时回神,随手指了几个格子:“每样要两串,分两个盒子装。”
闻声不大喜欢吃甜的,却对红糖馒头情有独钟。
甜,又没那么甜,软软糯糯。
馒头咬了三分之一,手边被推过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被装了几串丸子,还有香菇白萝卜,飘着辣汤的呛鼻香味。
李延时把拎着的书包扔在一边的椅子上,单腿跨上闻声身边的高脚椅。
两双一次性筷子,一双被丢给闻声,一双被他掰开。
两根筷子相互蹭了蹭,剐掉上面的刺。
“能吃辣吗?”李延时问。
闻声摇摇头,顿了下,不太习惯地解释。
“我吃这个。”她扬了下手里的袋子
李延时轻笑,用筷子把辣汤的那个勾到自己面前,又把清汤的那碗推过去。
低头,用筷子夹盒子里的东西,随口道:“学霸的脑子不用补充营养?”
说着男生又把左手边的草莓牛奶推给她:“说了看你笔记给你买东西。”
闻声看着那个被推过来的玻璃瓶,想起来前几天被罚站在教室外那回,李延时确实说过。
闻声手指还挂在塑料袋上,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了钱:“关东煮多少钱?”
意思是按约定,草莓牛奶可以收,但关东煮要给钱。
男生吃东西快,李延时又是真饿了。
几句话的功夫,他盒子里的几串丸子已经下了肚。
李延时用筷子夹了魔芋丝,觑了闻声一眼,也没拒绝:“十二。”
闻声从钱包里抽了张十块的纸币,又找了两个一块的钢镚。
钢镚压在纸币上,一起推到李延时手侧。
然后没再说话,撕了筷子的包装,掰开,低头安静地吃东西。
东西吃到一半,李延时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捞过来看。
王启胜:[哥,你在哪儿呢哥?]
王启胜:[四中那兔崽子又来找事儿了。]
王启胜:[自从上次你把他打服过一回后,他就只认你。]
王启胜:[快来救救我!!]
隔着一个屏幕,仿佛都能听到王启胜招魂儿般的惨叫。
王启胜——三班讲桌旁VIP席包了年的人。
成绩常年倒数,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要有他一份。
王启胜跟李延时相熟的契机也很简单。
跟他嘴里那个四中的兔崽子一样。
被李延时打服过一顿。
李延时上了一天课,现在头昏脑涨,就想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根本没工夫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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