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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总一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李延时这么一问,闻声又想到自己的孤本,想到孤本又琢磨怎么问李延时那个问题,能让李延时不插科打诨,好好回答。
这么一来,她视线飘出去,又开始跑神。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在翻自己的课本,没往下看。
周围嗡嗡声一片,在议论刚老师布置的问题。
李延时视线转过来,敲了下桌面,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闻声注意力被拉回来,舔舔唇,抬手摸了下鼻尖。
“没事。”闻声左思右想,准备曲线救国,委婉点问。
她拖着自己的椅子往男生的方向坐移了半尺。
大约是男女生分泌激素的不同,青春期的女孩儿身上,先天带了点和同年龄雄性生物不一样的清香。
像是洗干净的校服上带的洗衣粉味道,又或者仅仅只是洗发水的香味。
李延时的表情有丝细微的变化,接着,上身往后靠了靠,避开了闻声朝他凑过来的身体。
好在闻声肩膀碰到他的胳膊时停住了。
只是想往他的方向坐坐,方便说话而已。
闻声用笔点了点摊着的课本:“刚老师让讨论这一篇?”
李延时右手搭在桌面上,两指磕了一下桌子:“《芣苢》。”
得到答案,闻声笔尖往后滑,踌躇着,“你还知道《诗经》里别的什么诗吗?”
男生转着笔:“什么?”
“比如《蒹葭》?”闻声又舔了下唇,绞尽脑汁把讨论的方向往自己想问的问题拉。
李延时犹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闻声点头,接着提醒:“后一句呢?”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李延时道。
他答完觉得自己有毛病。
跟闻声在这儿搞什么诗文问答。
几句下来男生已经开始不耐烦,手上转着的笔扔在课桌上,看着闻声:“你到底想问什么?”
闻声手绞着书页边,瞄了眼李延时,小心翼翼:“想问......”
她文艺了一下:“你那一方水上,想站什么人?”
李延时:.........
什么鬼东西。
李延时没了耐心,盯着她:“说人话。”
闻声绷唇,吐出几个字;“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这句话落,李延时的脑子里安静了一瞬。
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李延时的目光落在女生脸上。
闻声度数不高,眼镜也不是一直挂在脸上。
但戴不戴眼镜对她来说好像没什么区别,并不怎么影响长相。
就像文童说的那样,她单单站在那里,哪怕不看脸,都有种疏离冷淡的好看。
即使年级里窥这“一方美貌”的男生并不在少数,但王建国在班里抓早恋的时候却从来不会担心闻声。
她这人,无论怎么看,都仿佛和“情爱”沾不上边。
所以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李延时移开视线,垂眸,撩了手里的书页。
闻声问完这话,如释重负,没了刚才那副有心事的样子,又回到了平常能不说话绝不开口的模样。
她人没动,盯着一页页往后翻书的男生。
远处讲台上老师拍了拍手,提醒同学们讨论时间结束。
讨论声戛然而止,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李延时察觉到声旁女孩儿在这安静里看了他一眼,仿佛提醒他刚刚的问题还没给出答案。
“没什么喜欢的。”半晌,李延时回答。
闻声默了一秒,按住桌子,往他那侧倾身体,有些执着:“你再想想?”
李延时再次深深看她一眼,不懂为什么要对这个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
讲台上的女人,围了薄丝巾,一举一动有着四十几岁的优雅,她俯身轻拍了两下讲桌,扫视着下面的人,准备提问。
“刚刚讨论的怎么样......”
闻声和李延时却一个字没听,说小话——
“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可想的。”李延时往后,靠在椅子上。
闻声不甘心:“真的没有?”
李延时烦不胜烦:“真的......”
“李延时,你来说一下刚刚和闻声的讨论结果。”语文老师笑着往他们这侧伸了下手。
李延时:.........
闻声:.........
就他妈这一会儿没听课,还挑到他俩了??
李延时脚跟蹬着椅子腿儿站起来。
男生清磕一下,抛了抛手里的笔:“刚刚的讨论结果......”
突然卡了壳。
艹,刚刚光讨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了。
老师提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李延时往斜下方瞄了一眼,想看看闻声知不知道。
结果闻声顶着他探寻的目光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李延时:.........
艹,怎么年级第一也不听课啊。
闻声也冤。
她这人规矩,从来是无论什么课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
就这百里挑一的一次,为了她心心念念的竞赛题,没听老师说什么,还被逮到了。
买彩票怎么没这运气?
闻声正思考着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问周佳恒的可能,那边李延时从桌上捞了她的书。
“《芣苢》的中心思想是歌颂劳动人民的热情......”男生校服外套半敞,没拿书的右手还抛着笔。
语文老师听得一晕,抬手阻止他:“我刚刚问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我是问这首诗用了什么样的修辞手法,是怎样表达自己主旨的。”
李延时掀了掀眼皮,把目光从课本里抬起来。
下一秒,闻声就见他点了下头,顺着老师的话接着往下:“对,我是想先阐述一下中心思想,再回归您的问题,这首诗用的是......”
然后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闻声听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看我干什么?”
李延时回答完把书扔在闻声桌子上,坐下来。
闻声吸了下鼻子:“没事。”
看你脸皮厚。
那两个女生是隔天中午又来找闻声的。
午饭时间,不止是三班,整层楼都什么没人。
闻声一向不喜欢卡着点去吃饭,总是等过二三十分钟,错过最拥挤的高峰期,再去食堂。
进入九月,炎热的酷暑褪去,天气清凉不少。
从窗户往外看,角度关系,隔壁楼的楼顶像站着几朵云,背后湛蓝的天空是大背景板。
闻声桌子上铺着张物理试卷,前两天的作业,刚最后一节课下课前老师讲了会儿来着。
最后一道大题闻声觉得可以深入挖掘,再换两种方法。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再抬头,正好看到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两个女生。
麻花辫的那个女生这次换了发型,扎成了丸子头。
看闻声望过去,她高兴地扬了扬手臂。
随后拽着她的闺蜜小跑进来。
“一共五本。”女生把怀里的练习册放在闻声桌子上,献宝一样往她面前推了推:“都是我舅舅以前写的,反正放家里也是放着。”
闻声姐过来,翻了一下。
有线圈本,也有软皮的,五个本子大小不统一,款式也不统一,但无一例外,里面全是手写的习题。
闻声手指摸着那已经有些卷页的本子,眼神欣喜。
“但我没有问出来怎么办。”闻声眉眼微垂,语气抱歉。
那女生愣了一秒,随即也有些失望:“啊......没问到啊。”
“但没事,没问到这些也给你,毕竟你帮了我忙。”女生把几个本子往闻声手边又推了推。
闻声心里愧疚,想了想,做决定。
她仰头,试探着:“我再帮你问问?”
“这次一定问出来。”闻声郑重承诺。
“好!”女孩儿眼神惊喜,嘱咐,“你问的时候别说是有人想追他,或者喜欢他什么的,先保密。”
闻声重重点头:“好。”
收了人家的东西,闻声对这任务自然是更加上心。
一连几天李延时不在学校,闻声都在琢磨着怎么组织语言再套套他的话。
但语言组织的差不多,原因理由,甚至连突发状况都想好了,李延时还是没来上学。
不过要说也正常,他这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天不来学校是常事。
但闻声有点等不了。
周五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上课之前,闻声转过去,拍了下文童的桌子。
分来三班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碍于闻声“高冷”的气质,至今和她相熟的,也只有周围的几个。
前桌的周佳恒和后排的文越文童。
文越和周佳恒都是男生,很多事情说起来不方便,所以严格讲起来,她和文童走得最近。
平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也都会问文童。
文越上节自习上了一半被梅奇兰叫走,去办公室帮着改物理作业,座位空着。
文童正趁她哥不在,钻在她哥书包里找吃的。
“明明让他帮我带了包干脆面啊......”文童一头扎在书包里,死命地扒拉。
“文童?”闻声喊她。
文童把头从书包里拔出来:“怎么了亲爱的。”
闻声斟酌了一下:“我想问你点事。”
“什么事,”文童把书包松开,眨了眨眼,“你说。”
闻声犹豫了两秒,抬眸,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时,开口:“你知道李延时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吗?”
“什么?”文童以为自己听错了。
倒不是没听见,只是这问题从闻声的嘴巴里问出来,有点奇怪。
“怎么问这个?”文童好奇。
闻声不知道怎么解释,手扣着文童的桌沿,没说话。
文童不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闻声不说,便也没再问,只是支着脑袋帮她想。
思忖了半天,摇摇头:“不清楚。”
“怎么说呢,”文童用手里的笔敲敲课本,“你才来三班可能不知道,别看他这个人混了吧唧的,但还真没听说他跟谁谈过恋爱。”
姑且不论那些出格行为,单单是李延时那张脸和入校时的成绩已然算学校里的话题人物。
文童掰着手指给闻声数:“听说入校时的成绩是全年级前几,长得帅,家里还有钱.......”
“就咱操场后面正建的那个体育馆,带游泳池的那个,”文童伸胳膊往楼下指了指,“就是他家捐的,所以追他的女生真的数都数不清。”
“送过来的情书能按卡车装,”文童总结道,“但他成天要么不来上学,要么就跟他那俩发小呆一起。”
过道里来往的人不小心顶到了闻声的桌子,她晃了下身体,迟疑着问道:“他为什么不来上学?”
这问题估计没人知道。
“不知道。”文童耸肩,“高一前几回考试他都考得挺好,好像是上学期上了一半的时候......”
文童不太确定:“高一下,大概四五月份的时候?他就不太常来学校了,成绩也直线下滑。”
“是突然成绩不行了吗?”闻声问。
李延时的事,她听说过。
其实对于学习好的人来说,成绩即使掉,也是慢慢往下滑,不会像李延时这样,先前还考年级前几,说掉直接掉到六七百名开外。
文童摇摇头:“好像也不是不会写,是每次考试卷子都写得半半拉拉,英语语文不写作文,数学理综不写选择填空,听说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闻声点点脑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话题重新绕回去。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是不是?”闻声轻叹了一下气,看着文童。
文童爱莫能助:“嗯。”
回答完,文童用笔又点了点闻声的抽屉:“你直接手机上问他?我觉得这问题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学校在手机这方面管得不严。
很多住校的同学,都会带手机来,只不过是关机放在书包或抽屉里。
平常不玩儿,只是作为联系家里的工具。
老师多数时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像李延时这种举到老师脸上玩的,肯定是没收没多说的。
闻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文童说的有道理。
带着这个想法上完第三节 晚修,闻声在一片收拾完东西争先恐后往外挤的人声里掏出了手机。
“闻声,不走吗?”文越路过闻声桌子的时候叫了她一声。
闻声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指关节抵着下唇,正琢磨着怎么给李延时发消息。
听到文越喊她,抬了头。
闻声摇摇头。
文越垮上书包,提醒:“早点走,等下关了灯,楼里黑。”
文童从后面扑到文越的背上:“我干脆面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什么干脆面?”文越皱眉把她拉下来,“你多大了还吃那东西。”
“大了怎么不能吃,我要吃到八十!”
文童说着想抬手打文越,被文越揪着胳膊推了出去。
随着俩兄妹打打闹闹地从前门出去,周围人也剩得不多了。
闻声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再次陷入沉思。
想委婉但不会委婉的人,一旦想拐弯抹角说点什么,就会有点奇怪。
比如现在——
闻声攥着手机,食指再次刮了下手机边框,找了个话题切进去。
发了一条消息——
闻声:[你在哪?]
这话题找的非常生硬。
晚上十点半,李延时刚从补习学校出来,和王启胜在路边撸串。
就上回遇到闻声的那个小吃街。
最近城管管得松,这条小吃街又死灰复燃。
隔壁桌几个下了夜班的中年男人,拖鞋大裤衩,正一边往上掀了衣服,一边撞酒瓶吹牛逼。
“要不要再来点?”王启胜揉着肚子打了个嗝,冲身后的老板扬了扬手。
青春期正长身体的大男生,吃得自然多。
王启胜点着手里的菜单,对一旁的老板:“十串羊肉串,一盘生蚝,六个羊腰子......”
点完菜,王启胜搓搓手,探身对李延时:“生蚝羊腰子可是好东西......”
话没说完,抬眼看到桌对面的人表情有点古怪,他低头,正在看手机上的消息。
“李延时?时哥?”
王启胜试着喊了两声,李延时都没听见。
虽说入了秋,气温早就降了下来,但烧烤店里面还是热。
头顶的风扇转得“乌拉”响。
隔壁桌那几个中年男人不知道聊到什么,中间一人动了火,玻璃杯猛得磕在桌面,骂了一句。
不过无论周围怎么响,李延时都跟屏蔽了信号似的,没动。
甚至古怪的表情降下去,像是想到什么,又嗤着笑了一下。
“............”
王启胜打了个寒颤,这他妈就有点诡异了。
“时哥?”
这回李延时终于听到了。
他把按灭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抬手想拿烤串。
手往盘子的方向伸了一半,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李延时咋舌,不满:“你属猪的?我一会儿没看,你就吃完了?”
“又要了点,”王启胜解释完,瞥了眼李延时刚放桌上的手机,好奇,“刚你看什么呢?看你表情不对劲。”
刚在看什么?
李延时捏在杯子上的手指尖松了松,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他顺着王启胜视线的方向,又看了眼右手边安静躺着的手机。
一秒后——
李延时把手放下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汽水。
“垃圾短信。”他回答。

“走。”闻声站起来收拾东西。
走廊里有人喊周佳恒的名字, 周佳恒把书包往肩上背了背,扶着门喊闻声:“那等会儿你关灯?”
闻声点点头。
周佳恒说完不放心,还是绕到另一侧把开着的窗户都关严, 又把前排的照明灯按灭,叮嘱了闻声两句, 让她记得锁门才走。
他走完没两分钟, 闻声收拾完东西, 锁了前后门,也离开了教室。
而另一侧烧烤店。
王启胜在李延时第三次瞟了眼扔在桌面的手机,甚至拿下去,皱了眉,打算回消息的时候彻底忍不住了。
他咬了口羊腰子, 吐字不清的问李延时:“垃圾信息还需要回啊?”
李延时弹了下舌,手机丢回桌子上。
本来是打算回,但被王启胜这么一问, 李延时觉得下面子, 这回是真不想回了。
他蹬了脚王启胜的凳子:“吃你的。”
王启胜用纸巾抹了把嘴。
签子丢进脚边垃圾桶时,又问了句:“到底谁啊?”
“没谁。”李延时拿桌上的起子, 开了瓶汽水。
橘色的橙子汽水倒进透明的一次性杯子里, “滋啦”一声, 液体表面冒出微小气泡。
“那你看半天, 还给我说是垃圾短信。”
李延时被问烦了,捏上柔软的一次性杯子答:“闻声。”
“闻声??”王启胜被呛了一下, “她给你发消息?!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她都没给我发过消息......”
李延时捡了串烤馒头塞他嘴里:“她给你发什么,你俩熟吗?她给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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