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咱们这些山不高也不深, 更没什么危险的野兽, 向来安稳得很,小孩子不小心跑进去迷路了,随便找找也能摸出来。”
“可今儿不知怎么了, 我走得还是原来进山的那条路,一路走一路砍柴,也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是走着走着, 一抬头就发现已经跑山林外头来了……”
他说到这里, 眼底有浮起恐慌与后怕, 声音也下意识压低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这莫不是鬼打墙了?再加上这村子里头吃人妖怪的事,我越想越后怕, 趁着日头还高,就赶紧跑出来了。”
难怪他这么早就背着柴往回走了,感情是刚进山没多久就出来了。
林之南让阿耶瞧了瞧这樵夫,确认他身上没异样,就让人走了,临别之际,陈远往他手里塞了锭银子,让他回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樵夫抹着眼睛千恩万谢,就差跪下给他们磕头了。
“今年各地的收成是不是都不好?”
看着樵夫捡起之前慌乱丢弃的背篓背上,然后佝偻着身子逐渐远去的干瘦背影,林之南下意识问了一句。
萧楚也正望着那个方向,他清冷的嗓音略带沙哑,眸色略沉:“今年南方干旱长达半年之久,加之去年东边雨水连绵,洪涝成灾,流民人数一直在增长。”
“何止如此,”
陈远充满嘲讽意味地道,“朝廷从去年就开始派遣官员到各地赈灾,可越赈灾,灾民越多,天知道那些官老爷都做了什么好事,惹得各地民怨沸腾,暴、乱四起,兴远县这么偏远的小地方,都能听说到朝廷派兵镇压暴民的事,可见现在的北齐,已经乱成了什么样。”
元宵挠着头,懵懂地看他们:“可是茶楼里的人,还有学馆的学子夫子们,不是都说,这是妖妃祸国,天降凶兆吗?”
林之南下山之前,已经大致了解过这些事,闻言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萧楚。
元宵还在说着那些听来的传闻:“大家都说,纪太傅他老人家忠心耿耿,最是清廉,是个一顶一的好官,都是那妖妃栽赃陷害,她害死了一代忠臣,还牵连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妖妃就是痴心妄想地想要扶持大皇子上位,于是用巫蛊邪术迷惑圣上,干涉朝政,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把我北齐彻底变为南楚。”
“要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还在,北齐才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元宵。”
萧楚出声,“住口。”
元宵下意识闭上了嘴巴,有点怯怯地看他,神情却还是充满不解。
“朝政混乱,家国不安,又岂是一人之责。”
萧楚眼睫微垂。
“殿下——”
陈远神情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林之南突然插嘴道:“那种事情晚点再说啦,我们还是先趁着天还没黑,去山里瞧瞧吧。”
“也是。”
陈远点头。
趁着他们去拴马,林之南走到萧楚身旁,笑眯眯地举起握成拳的手:“阿楚来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萧楚原本在出神,听到她声音,看到她笑脸,忍不住也笑起来,他目光在她手上扫过:“可有提示?”
“你可以闻闻。”
林之南把手凑到他鼻端下边。
萧楚握着她手腕,仔细嗅了嗅,“甜的……”
他看看林之南,目光又落到不远处正苦着脸捂着胸口的元宵那儿,笑得唇角带起了酒窝:“是元宵的饴糖?”
“答对啦!”
林之南摇头晃脑,“那你再猜猜有几块饴糖?猜对了就分你一半,猜错的话,就都归我了哦。”
元宵在林之南的身后竖起两根胖胖的手指提示自己少爷。
萧楚看了元宵一眼,眼底碎光浮动,满含笑意地转头对林之南说:“三块。”
元宵小小的脑袋顿时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林之南眉梢一挑,回头瞄了眼呆住的元宵,嘴角勾起。
“答对了。”
她把手一摊。
萧楚看了看她手中两块小小的饴糖块,又抬眼看看仍旧笑眯眯的她:“三块?”
“三块~”
林之南点头,她拿起一块饴糖丢到自己嘴里:“一。”
然后把剩下那块塞进萧楚口中:“二。”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起一种奇特的暖意,萧楚含着糖,好奇问:“第三块呢?”
林之南眨了眨眼:“欠着,以后给你。”
萧楚笑起来:“南儿,你欠我的事越来越多了。”
“慢慢还嘛,不急。”
林之南笑眯眯。
“嗯,不急。”
萧楚也笑。
说话间,陈远已经安置好了马匹,几人稍作歇息,便顺着之前樵夫所指的路前往里山林方向。
如那樵夫所言,过去这里应该经常有人出入,来来往往的足迹已经形成了一条明显的山道,只要顺着这条道走,寻常人都不会迷路走丢。
因为照顾到萧楚和元宵的体力,他们走得并不快,陈远在前面开路,林之南陪着萧楚,阿耶走在最后。
“少爷,这世上真的有鬼打墙的事吗?”
小胖墩走得呼哧呼哧喘气,一边好奇问。
萧楚被林之南扶着跳过山涧中间的石头,回答道:“那只是民间的说法,究其根本,鬼打墙是一种阵法,由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者根据特殊的方位排布,让进入者辨错方向,从而产生永远无法走出去的错觉。”
元宵听得眼睛发光。
萧楚却笑了笑:“我也只是知道有这种奇术,却完全不懂也没遇上过,不过听说从前军队中不乏有擅长这些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最前方开路的陈远。
陈远正用长剑拨开挡路的灌木,听到这里,动作略略顿了一秒,又继续往前走,并未吭声。
林之南看向萧楚,萧楚轻叹了口气。
冬日的山林没有那么多遮挡视线的草木,更加没有烦人的虫蚁,明媚日光透过光秃的树干落下来,加之爬山付出的体力,倒是让人感觉到了暖意,渐渐都有些要出汗的意思。
“少爷,”
元宵突然停下脚步,满脸震惊,“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他指的地方,正是不久之前他们才走过的进山小道,此刻远远望出去,能看到远处那座已经无人的小村庄的几间屋顶。
他们竟然是不知不觉,又从山里走出来了。
“有意思了。”
林之南挑眉,她突然对阿耶道,“把你的小金蝉再拿出来用用。”
阿耶眼眸疑惑,但还是打开小陶罐,让小金蝉飞了出来,小金蝉飞了两圈,又要朝着那个村子的方向去,林之南抬手一下就用两根指头捏住了它的翅膀。
小金蝉很怕她,一到了她手里,整个就僵住不动了。
“乖乖听话,我不吃你。”
林之南笑眯眯地把它放到掌心,松开了捏住它翅膀的手指。
小金蝉在她手心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抖着翅膀,用细细的足肢爬了起来。
林之南于是就指着小金蝉爬的相反方向:“这次我们往这边走。”
众人无异议,皆是照做,每当小金蝉要爬到林之南手掌边沿的时候,都会被她捏着翅膀逮回掌心中央,他们就一直以金蝉爬行方向的相反处行走,一开始还是那条山道,但是走着走着,众人就发现他们已经偏离了那条路。
“果然,那条山道被人为改了方向,”
陈远蹲在路边,捏起一撮泥土,脸色略沉,“这些土都是后来填上的,为了掩盖原先的山道。”
“看来是有人不想别人进山。”
林之南摊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小山头里藏了宝藏呢。”
不过要在这么简陋平坦的小山丘里布阵设障,难度也确实很大,这不像西南那些地形复杂的深山老林,有天然的林雾和遮天蔽日的林木,这里地形简单,冬日更是草木稀疏,要完全掩人耳目绝非易事。
所以能做到这些的人,更不能小瞧了。
他们越走越深入,林之南就看到最前面的陈远脚步也越发迟缓了下来。
她知道这绝不是因为他体力消耗累了,毕竟他们为了照顾萧楚,时不时就会停下修整一会儿。
萧楚与她都清楚陈远迟疑的原因,他们也不开口,就安静往前走,终于在又翻过一座小坡之后,这个年轻人背对着他们停下了脚步。
元宵正被阿耶拎着从小坡上下来,没提防他们突然停下,差点撞到萧楚背上去,被林之南眼疾手快地抵住脑门给强行刹住了车。
他傻乎乎地仰起脑袋,看着面色阴沉转过身来的陈远。
林之南抬头看向陈远, 仿佛没看到他此刻表情般语气轻松地问道:“怎么了大哥?”
陈远目光直直盯在她身上,眼神很沉,半晌,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 再开口时,嗓音已因为情绪的压抑而变得有些沙哑:“郡主先前询问家父何时离开的兴远县, 是否与此事有关?”
“为什么这么想?”
林之南问。
陈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情绪似已平复不再压抑,但脸色却并未有所好转,他转头望向山道通向的不知名远处,抿着嘴唇道:“正如郡主所言,家父正是在赤眼魔人第一起案发前离开的,并且——”
他说地极为艰难:“家父极擅奇门遁甲之术。”
林之南没再说话, 萧楚神色也并未有所变化, 陈远看向他们,突然苦笑:“看来你们早已猜到了。”
“最后竟然是我这个身为人子的,最是后知后觉, 直到看到这一切,才意识到问题。”
“我爹他——”
陈远握住剑柄的手紧紧攥起,望着地面,神色很是挣扎。
“现下做出判断还为时过早, ”
萧楚缓步上前, 微微仰头看他, 眸色淡定, “等见到陈员外本人,当面问清楚再行结论吧。”
他似无声地叹了口气, 望向前方:“恐怕这真正的罪魁祸首,反倒是我。”
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他已越过陈远,朝前而去。
林之南定定看了他背影一会儿,快步追了上去,然后与他并肩停在了前方的断崖处。
山道至此突然被截断了,就仿佛是被一把巨剑给劈断,形成了几乎垂直的一处悬崖,悬崖并不算太高,往下距离二三十米的地面是一大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
此刻,这空地上支着数十顶行军帐篷,周围一定间隔便有人守卫,从上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几支巡逻队伍在营地四周交替巡视,几乎让人找不到空隙。
那些守卫虽然穿的都是寻常衣服,但是不论站立姿势还是巡逻时走动间透出的气势,都能清楚感觉出正规军出身的凛然威势,这种气势,甚至不是一般的军营能训练出来的,至少林之南就从未在南境军之外的军队身上看到过,就连当初的皇城军都没这样的气场。
而此刻,底下空地上的那些士兵们或笔直站立,或一丝不苟的进行巡逻,这气氛原本应该是极为庄严肃穆的,但是那些帐篷里传出的一声声野兽似得嘶吼与惨叫声却破坏了这种肃穆,让着场景显得恐怖起来。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元宵被那些恐怖的叫声吓到,战战兢兢地躲在阿耶身后。
他望着的那个方向,帐篷从里面被撩起,四个用白布蒙着脸的男人抬着一个浑身肿胀流脓,头发散乱,已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人走了出来。
被抬着的那人不断挣扎吼叫,以林之南的眼力,她可以清楚看到他充血猩红的眼睛和皮肤上一条条爆裂的血管,血管里流出的青黑色血液粘稠地滴落到地上,随着他们的走动,就那么流淌了一路。
那人的形象,就与先前他们所见过的那些“赤眼魔人”一模一样!
然后他们就看到,蒙着白布的那四人把这“魔人”抬到了底下空地的中间,那里摆放着十来个一人高的巨大坛子,见到他们过来,守着其中一个坛子的人上前掀开了坛子上的木板,那四人就一起把还在嚎叫的“魔人”丢入了坛中并盖上了木板。
坛子边的守卫扳动木板上的某个位置,似乎是将木板完全扣在坛口边沿。
做完这些,那四个蒙白布的人默不作声地又走回了原先的帐篷中。
这整个过程里,蒙白布的人和那些守卫都没有任何交流,只有被扔进了坛子里的“魔人”发出的叫声回荡在这幽寂空旷的山谷,让人觉得越发惊悚。
看完这一切,元宵吓得差点尿裤子,抖抖索索地缩在后面捂住了耳朵。
陈远眼中透着不敢置信与极其悲愤的情绪,捏紧了拳头,要不是林之南及时拽住他,他估计能直接从这悬崖上跳下去,那模样简直是恨不得用自己的身躯砸碎那些邪气的坛子。
“有点不太对劲,”
林之南蹲在断崖边看了一阵,回头问阿耶,“我不懂这个,这是拿人在练蛊吗?”
阿耶眉头皱得很紧:“有点,奇怪。”
他说着,放出了小金蝉,小金蝉茫然转了一圈,又蹲回了他肩头,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林之南摸了摸下巴:“想个办法去看看那坛子里的东西。”
“我去。”
陈远立刻沉声道。
林之南看他那一副慨然赴死万死不辞谁都不要拦我的表情,挑了下眉。
“我去吧。”
萧楚却在此时出声。
他话语声音不响,但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他笑了笑,笑声中却是几分自嘲:“解铃还须系铃人。”
“殿下!”
陈远下意识往前两步。
“兄长当真不了解令尊,”
萧楚摇摇头,“你以为他会伤害我和南儿吗?”
陈远一愣,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会。”
他爹就算是自己死,也不可能伤害太子殿下,更不可能会伤害小郡主的。
萧楚把手递给林之南,说道:“南儿,我们走吧。”
林之南握住他的手,一手搂他腰,提气轻点,从山崖上一下跳了下去。
山风迎面,吹得头发与衣袂翻飞,林之南带着萧楚在半空转身,于凸出的几处崖壁上借力,几番跳跃便落到了地上。
“还好吗?”
落到地上,她第一时间看向萧楚。
萧楚脸色略白,捂嘴咳嗽几声,点头:“无妨。”
而此刻听到动静,距离此处最近的守卫们已经齐齐围了上来,但见是一对少年少女,纵然是训练有素,几名守卫脸上还是显出了诧异。
“你们是何人?”
一人冷声问道,同时,明晃晃的长矛尖端已对准了两人。
萧楚看了看那长矛,林之南眉梢一挑。守卫就觉眼前红影一闪,他直觉危险,正要做出防备,但觉手臂突然一阵发麻,再望去确实发现手中长矛竟已不见踪影。
他低头一看,却见那上一刻还在自己手中的长矛此刻已经调转方向,尖锐矛尖正抵着他的喉结。
征战多年早已见多了生死的守卫并未因此失态露出惊骇神色,但望向眼前少女时的目光已截然不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林,”
林之南单手握着长矛,与这守卫对视,在守卫怔然目光中,翘起嘴角,“叫陈正阳出来。”
“林?”
守卫喃喃着这个姓,看着林之南的目光似有所恍惚,“哪个林?”
林之南道:“南境的林。”
守卫眼眸倏然睁大,似不敢置信:“你是——”
林之南利落地一个甩手,长矛尖端朝下刺入地底,她斜倚着长矛:“我叫林之南。”
守卫身体僵硬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后退两步,猛地跪下:“郡主!!”
被他带动,其他数十名守卫也齐齐跪下,大声喊道:“郡主!”
林之南不太适应这种场面,眨了下眼:“先别这么夸张,所以你们能不能谁先抽空去帮我喊个人?”
最前头的守卫立刻扭头,吩咐旁边一个守卫:“快去告诉副将军!”
那守卫立刻应声站起,要去执行命令,但这时,后头传来一声威严的“不必了”。
林之南与萧楚一起循着声音望去,就见在几名守卫的簇拥下,一个一看就是军人出身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脸上蒙着白布,身形稍显清瘦的青衣男人从营地内走了出来。
虽然素未谋面,但林之南瞧那中年人身形,以及那与陈远略有相似的五官,便猜到此人身份必然就是当年平南王的副将,陈远的父亲,如今的陈员外了。
但这旁边蒙面的人又是谁?
“卑职陈正阳,拜见殿下,拜见郡主。”
高大威武的中年人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只是走进几步,就让林之南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上前两步,一撩衣袍,直直跪下,声若洪钟。
林之南此刻的注意力全已全部转移到了那个蒙面人身上,她看着这个人,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却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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