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傅云琅乖巧的应了声。
说着话,她也将最后的两枚黑子和一枚白子分别放回它们该在的地方。
事情做完,她这才抬眸正视荀越:“你今天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女子的眸光沉静又清明,没有沾染明显的市侩算计,但也同样褪去了天真无邪。
这是第一次,在这样好的天光下荀越这般近距离的看清楚长大后的傅云琅的样貌。
无可否认,她是美的。
不同于她生母那种娇弱毫无攻击力的美,她美得更加落落大方,有个性,有独立的人格和当有的棱角,不是那种张扬的妩媚,而是一种闪闪发光的明朗。
荀越心底贪婪注视着这张脸,面上缓慢展开一个十分克制浅淡的笑:“西北秦城有变,我可能需要领兵一趟,如果你在这也没什么事的话,要不要与我同去?”
一直默不作声抱着笸箩坐在稍远地方的清栀蹭的一下站起来,神色惊惶。
她是一直没弄明白自家太子妃怎么就会不避嫌的住到荀越府上来,当然,这不是单纯为了偏袒尉迟澍,毕竟她原本也不是效忠于尉迟澍的奴婢,而是纯粹为着傅云琅的名声和将来考虑,怕这事将来要在尉迟澍心里留下疙瘩,对傅云琅不好。
而现在,这位荀世子居然连领兵出征都要带上傅云琅?
若是傅云琅当真跟他去了,那就更不得了,事情一旦传开,将来怎么对尉迟澍交代?
清栀张了张嘴,想要劝阻,可终究碍于身份和本分,忍着没能开口。
傅云琅面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却在听到“秦城”二字时悄然用力攥住了裙摆。
“哦。”随后,她只云淡风轻摇了摇头,“不了。他说待到朝中定了大局便来接我,我还是留在帝京比较好。既然你有公干,那就忙去吧,青穗最近已经将我家旧宅整理的差不多,我搬过去就好。”
亲人早都不在了,傅家的旧宅其实便是她的伤心地,她若真要住回去,荀越不会拦,也没立场拦着她,可是……
他会舍不得!
更会——
荀越胸中骤然一阵窒闷。
不仅仅是因为她言语之间亲昵的那个“他”,更是因为她这模棱两可的话语间藏着的那些他暂时琢磨不透的玄机。
她明知道荀宗平要杀她,可是自从来了这里,却从始至终不肯正面提及此事,这本身就已经很有问题了。
别说什么因为碍于他们是亲父子,不想当面挑拨他们的关系,若她的顾虑真是这个——
她说她是回来避祸的,她可没必要非得进京,横竖她将一路上的行踪都藏得隐秘,半路上随遇而安,藏哪里都比冒险来京城更安全。
傅云琅这趟回来,一定是另有什么目的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现在,她似是而非拒绝随他出征,却又刻意表明待他走后要搬离这里就更证实了这里头一定有事。
她在想什么?
她在算计他!
荀越只觉眼窝酸涩的厉害,可是心里涌动的情绪却没有一丝丝的戾气。
他不舍得怪她,也不可能怪她。
无论……
她做什么。
“知道了。”压下舌尖上泛起的点点苦涩,他最后也只是心平气和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清栀在旁捏了一把冷汗,直到亲自送他出了院子,折回屋里才对着傅云琅欲言又止:“主子……荀世子若当真领兵出征了,宫里那位怕是不会放过您,万一……”
这京城,可是他们荀氏的天下的,唯一能镇住荀宗平的就是荀越,而一旦荀越离京,哪怕他留下再多的人手保护,以荀宗平现时的身份也总有办法在这铜墙铁壁上撕开一道口子。
傅云琅手指依旧死死攥着裙摆,将布料都捏皱了。
她垂眸,盯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指,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却构不成笑容,喃喃的附和:“是啊……他可一定不能走。”
清栀看她模样,也只当她也是在为着前程性命担忧,不由的唉声叹气起来。
傅云琅则是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时,眼底都是疲惫。
她用力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回了卧房。
西北的战事刻不容缓,今日之内就又有连续两封战报进京。
荀宗平再次传召荀越进宫时,荀越拒绝了。
后续他又派了两次人来,荀越更是直接避而不见。
因为荀宗平没有正式称帝,就也不好摆早朝的谱儿,但是朝政还是要议的,所以每日清早宫里也有个议事的朝会。
荀越懒得见他,一般没有紧急的事通常是不去的,可是次日的朝会明明有十万火急的军政大事要商议,他却直接没露面。
不得已,朝会议事之后荀宗平又亲自杀了过来。
父子之间再度爆发冲突,动静大到险些将屋顶掀了,结果毫不意外又是荀宗平负气而走。
聂扶摇昨日去粮油铺子,可是聂扶光赶着去押解一批要赶在年关送回来售卖的货物,并不在京,她就又回来了。
左右是无所事事,听着那边院里的争吵,她便竖着耳朵听消息。
荀宗平走后,她又进一步打听后续。
而当天下午,荀宗平就紧急点齐兵马粮草,亲自率兵北上驰援秦城去了。
“早上那位过来,原本还是想要游说叫荀世子领兵的,可是搬出了天下大义都没说动。”自古以来孝道为先,聂扶摇对这位荀世子忤逆生父的壮举很是唏嘘,“那位该是受了刺激,回去就点兵亲自出征了,半个时辰前人已经出城了。”
傅云琅一直沉默听着,听完她的话,捏着裙摆的手指反而越攥越紧。
清栀也颇是感慨,附和着同聂扶摇说了两句,回头才发现傅云琅在走神,连忙唤她:“太子妃?您……怎么了?”
傅云琅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唇角扬起一个笑,轻道:“的确理应是这样的。”
这话听着有点没头没脑,清栀两个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然而,傅云琅不解释,她们也没再深究。
荀宗平离京后,荀越越发的早出晚归,开始接替他坐镇京中,理政稳住大局。
随后又是几日,没再和傅云琅碰面。
傅云琅横竖是窝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他不来,她心上反而能略感轻松些,否则——
她多少也会心绪复杂,觉得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知道荀越不可能放心将她与他那父亲同留在一处,所以故意利用了他。
西北的战事紧急,他们父子僵持下去,最终只得是如前世那般,由荀宗平带兵去和西北叛军做最后的决战。
虽然这辈子所有的事情都提前了,但所有大事发生的轨迹却是大差不差,荀氏和西北叛军的决胜之战依旧在秦城。
上辈子,荀宗平的野心和帝王梦都是碎在此一战当中的。
不是直接殒身战死沙场,而是战事虽然最后险胜,他本人却重伤垂危,拖着一副残躯回到帝京与荀越会和。
荀越在史书上给了他开国皇帝的尊荣,可他却没能撑到龙袍加身一尝所愿那一日,真正登上帝位的是荀越。
只是那时候他应该不是被迫上的战场,而是他和荀越父子默契的一直分头四处征战,这辈子因为他们率先提早拿下了帝京,他养尊处优上瘾,才直接将希望寄托于荀越。
而她,之所以会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不想留在皇都拖尉迟澍后腿是一方面原因,另有也是她从尉迟澍那里早两个月就知道西北叛军和荀氏父子对峙的战线抵到了秦城,上辈子荀宗平的殒命之处!
她回来,就是想尽力试一试,想要试图将这人推上上辈子的结局。
虽然这辈子已经有很多事都与前世不同了,但此刻的傅云琅却像一个赌徒,她在赌,赌荀宗平还是会殒身于和西北叛军的最后一战上。
而这几日的荀越坐在偌大的御书房里,也是心中隐隐不安。
他在等一场风暴,等着傅云琅亲手酝酿的一场将他们的关系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风暴。
虽然,迄今为止他并不清楚她要做什么!
与荀越同样迷茫且心绪不宁的是楚怀安。
曲怀意生产那日, 他因公干外出,彻夜未归,是一直到次日清晨回府才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彼时, 傅云琅早已不在楚家, 邻里间还在为了夜里他家险些遭受的灭门之祸感慨议论,只不过当时在场的人里没人识得傅云琅的真实身份, 私下议论着也无伤大雅。
楚怀安从未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再听见傅云琅的消息, 一时也没顾上许多,赶紧先进府去看了妻儿。
孩子虽是早产,但只早了小半个月,虽然不是十分强壮但也还算健康。
曲怀意难产后身体也十分虚弱, 得要卧床静养好生调理一段时间, 他宽慰了两句就让曲怀意歇着了。
而等到看完了妻儿出来,一时之间他又整个人都茫然无措起来。
按理说他该找傅云琅道谢的, 并且外界虽然没有什么流言蜚语, 他的心里却很清楚,现在这京城之内能将傅云琅神不知鬼不觉藏起来的就只有荀越了,她应该是在荀越那。
本来,如若他坦坦荡荡, 单是为了道谢,是不惧于带着礼物登门安国公府的,可偏偏他和傅云琅之间确切的关系叫他心虚, 一时之间他竟也不能直接找过去。
这么一耽搁,就是半个月。
曲怀意的身体调养的好些了, 这日楚怀安休沐在家陪着她喝药时她就念叨起来:“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这次得亏是遇到傅大小姐,否则我跟孩子怕是都悬了。还没找到她的下落吗?按理说她既然大老远回来了, 就怎么都应该多呆一阵子的,咱们还是应当备上一份厚礼,一家三口亲自登门道谢去的。”
曲怀意的家世不算差,做为贵女教养出来的,该学的在娘家时也都学过了。
可是个人性格原因使然,她性子相对温婉软弱些,素日里与别家女眷的应酬上虽不至于拖后腿,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朝堂消息,天下大事,她不仅不感兴趣,且一无所知。
在她的印象里,也仅仅知道傅云琅做为姚皇后的外甥女,替长安公主嫁去了大魏,甚至也不晓得傅云琅在京城还有些产业经营。
所以,那夜傅云琅离了楚府之后,在她的概念里就等于彻底失去了踪迹。
楚怀安手里端着药碗,心不在焉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药:“确实应该道谢的。”
与此同时,却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傅云琅的性子冷淡他最清楚不过,原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而且在他看来傅云琅的心里对他们夫妻也该是有着隔阂和怨气的,所以她会对曲怀意母子施以援手,这甚至都叫楚怀安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他垂眸,去看手里药碗。
忽而又想起上辈子。
傅云琅的身体底子不错,不常生病,而且他们夫妻关系也就那样,平日里相敬如宾,从不腻歪,他记忆里也就只有两次类似的情况,一次是傅云琅冻伤那次,另一回就是最后的最后傅云琅生病。
曲怀意很享受他这般一勺一勺喂药的体贴,傅云琅则是不然,即使他亲自端了汤药过去,她也依旧十分冷淡,通常都是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的。
曲怀意后面再说了什么,他便没有听进心里去了,日子仿佛过得前所未有的浑浑噩噩。
街面上却是日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风风火火的筹备起过年来,喜庆的气氛一日更胜一日。
就在这般的“太平盛世”下,荀宗平战败身死的消息传回仅仅是在他离京的半月之后。
这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七,只差三天便是新年。
荀越拿到战报和讣告时,异常的平静。
不是做在人前的那种不动声色的冷静,而是——
真的平静。
说实话,意识到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吃惊的。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究竟是因为多年父子对立的争吵消耗掉了所谓的血脉亲情,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总之对于他这父亲的死讯,他的确是心如止水,甚至……
还没有手底下一个稍微熟悉些的小兵的战死更叫他觉得难过的。
“公子……”戚枫见他愣愣的捏着战报许久都不置一词,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试着唤他。
荀越的思绪被打断,又瞬间回拢。
“哦。”他很快冷静,有条不紊的吩咐,“损失不算大,秦城现在的驻兵够用了,你马上再点五千兵,我过去。”
戚枫怕的是他因荀宗平的死受到打击和刺激,对他这般态度不免有些意外,可是看着他平静冷硬的侧面轮廓……
张了张嘴,又觉得所有宽慰的话都是多余。
“是!”
最终,只是领命先去安排。
待他走后,荀越这才低头看向手里被抓皱了的战报,重新一字一句的看过去,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也是到了这时,那些迟来的情绪才开始在胸腔里翻涌,他痛苦甚至有些惶恐的看着那些字字句句。
所以——
这就是傅云琅忍辱负重在他身边这些天所要等待的结果吗?
当时傅云琅是故意绊住他,不让他领兵去西北驰援的,他如何不知?只是佯装不知的由着她罢了。
现在,荀宗平死了。
他一直痛恨不齿却又摆脱不掉的那个人死了……
在外人看来,或者会觉得他和傅云琅之间最大的阻碍终于消除了,却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荀宗平的死并非意味着一切的结束,反而是他的手里越来越攥不住傅云琅了。
他能越来越鲜明的感觉到,她在他生命里退出的轨迹。
巨大的悲怆无力感席卷全身,荀越坐在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一动不动。
戚枫办事很快,来回一个时辰就将兵马点齐,并且回来复命。
“公子,人手点齐,都准备好了。”
荀越迅速收敛了眼底的挫败,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时又恢复了素日里那个雷厉风行无坚不摧的模样。
此时,几位朝廷栋梁也都听闻噩耗匆匆赶了过来。
荀宗平的死,一定程度上引发了人心惶惶,他们不约而同的劝阻,不准荀越再去西北应战。
以往有荀宗平坐镇朝堂,荀越四处征战没人在意他的安全与否,而现在——
对他们父子忠心的朝臣则是怕极了他这一去要步了荀宗平后尘。
而一旦他也殒命在西北,天下只会再度大乱。
可是,根本就拦不住。
荀越将朝堂之事交代给了几个股肱之臣代管,然后便离宫而去。
彼时,黄昏。
他既然要出远门,就自少不得要回家收拾两身换洗衣裳。
因为十分匆忙,原也没多想,可是直到打马到了自家门前却破天荒后知后觉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畏缩感。
“公子?”戚枫见他面容严肃,坐在马背上不动,有些奇怪的叫了他一声。
荀越垂下眼眸稍稍掩饰了情绪,后才唇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我不进去了,你去给我收拾两件衣裳出来,快点。”
戚枫几乎立刻就明白他这是要躲傅云琅,虽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
张了张嘴,想劝,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翻下马背,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
天色一寸寸灰暗下来,荀越拧着眉,显得很烦躁。
座下马儿仿佛也受了他这脾气渲染,不住原地踟蹰,打着响鼻。
约莫一刻钟,戚枫拎着个包袱出来。
荀越收紧手上缰绳,打起精神,刚要说走,就看半敞开的大门里披着一件雪白斗篷的傅云琅也跨过门槛移步出来。
这是她住到国公府后第一次又从这道门内走出来,只是立在台阶上就没再往下走。
荀越看向她,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西北战事再度有变,我要赶过去一趟主持大局,京城里不会再有事了,我把戚枫留给你,有事你吩咐他就行。”
荀宗平死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么即使他在离京前留了什么话指使了什么人要找机会锄掉傅云琅,现在随着他的身死,也不会有人再冒着得罪荀越的风险继续完成他的指令了。
但是戚枫留下来,确实又是一重更稳妥的保障。
傅云琅没有拒绝,她只是也目不转睛看着马背上的荀越,淡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凡事小心些,务必保重。”
荀越明显有些意外,意外于她居然会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傅云琅这一趟回来之后跟他之间的话就很少,可但凡她说出口的,就每一句都不是废话。
荀越不怀疑她这话里的真心。
却也正因如此,男人几乎是忍不住的又是眼眶一热。
“嗯。”佯装镇定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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