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疼痛和遗憾,会随着时间的冲刷慢慢被遗忘被释怀,可是另有一些,却不仅不会被时间冲淡,反而只会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刻骨,越来越煎熬。
他在大魏的皇都安排了探子盯梢,知道傅云琅如今在尉迟澍身边过得很好,也很明白,以她那性子,她现在必然是在逐渐远离并且遗忘于他,以及他们曾经那遥不可及的过去,与此同时……
他却陷入了命运的泥沼,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遗憾,也越来越不甘心。
箱盖掩上的瞬间,有几滴水渍洒落在古老的雕花上。
他仰头去看,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这一夜未曾落雨。
戚枫在外等了许久,错过他最狼狈的时刻方才试探着走进来:“公子,长安公主属下已经命人将她送出宫门去了,可是现在天下大乱,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独立流落在外怕也是不妥,是否……安排人将她送去傅大小姐那里?”
送姜沅芷去傅云琅那么?
虽然傅云琅肯定是愿意的,但是——
他不愿意!
姜沅芷的身份在那摆着,就算傅云琅如今在大魏的地位已经相当稳固,可姜沅芷一旦在大魏的皇都出现,就会再次将她的身份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别人攻讦和议论嘲讽的对象。
即使在傅云琅的眼里,姜沅芷是宝,可是对他而言却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傅云琅比,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去冲撞抢夺她的利益。
“不必管她。”荀越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单手抱着那个小箱子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傅朝朝给她留的退路不止这一条。”
他没有住在宫里,而是出宫回了荀家以前在京的那座国公府。
之前因为他们父子在南境高举大旗反了,皇帝查抄了荀氏在京的所有的产业,也包括这座国公府。
当然,府里除了一些留下看管门户的下人,也没什么重要人物可供拿捏的。
皇帝或者还想将这充公的宅子再转赐给别人,但是那段时间他焦头烂额,整个京城里又人心惶惶,实在没心思去管这些琐事,是以这座府邸一直查封到现在。
荀越亲手撕了大门上的封条。
戚枫会意,立刻安排人进去,以最快是速度给他打扫院子。
与此同时,他也派人盯着姜沅芷,最后报回荀越面前的一个消息是:“长安公主并未出城离京,而是七拐八拐去了城西,敲门进了一家老旧却不怎么起眼的粮油铺子,那铺子是……”
彼时,下人还在连夜清扫屋子。
荀越手里拎着酒壶,坐在烟尘四起的旧院中,闻言,仿佛早知如此一般的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不用再管她了。”
只要姜沅芷安分,只要他和荀宗平不下令对她赶尽杀绝,那个小丫头就无性命之忧。
他做不到真的爱屋及乌,所以能给傅云琅的面子也仅限于保证她这表妹能活着而已。
而荀宗平,他到底也没敢真的和自己这鬼迷心窍了的儿子硬刚,火速将承德帝的联姻和禅位的圣旨都紧急追回。
姚皇后和承德帝的后妃原都是被关在宫里的冷宫别院,但是承德帝被荀越单独拎走,掐在手里就没再送回去,荀宗平很快便觉得不妥,隔了两日就叫人将姚氏等一众后妃都圈禁进了京中一座闲置的别院中,并且重兵看管起来。
荀越对他就没这么多的顾忌了,随后也将承德帝扔了进去。
之后,他便没再进宫,依旧大部分时间混迹军营,外加四处征战,一一扫平那些不肯归顺他们父子的小股残余势力。
甚至,不需要荀宗平费心,他自己就能有条不紊的推进,将一切收拾得干净利落。
春季很快过去,南方的夏日要格外湿热一些,傅云琅便不太愿意早出晚归的往外跑了。
并且也因为她处理宫务确实是既费时间又费精力,她想躲懒,尉迟澍便也不再强行非要将她每日往重霄宫里带。
可也就因为这样,白日里见不着,晚上回来他就格外烦人,总有些奇思妙想要折腾她。
这一日,他回来的晚。
傅云琅趁着清栀带人摆晚膳的工夫,先去冲凉洗了个澡,等擦着头发自净房出来时,刚好他也回了。
“今日怎么回来又晚了些?”傅云琅随口一问。
她头发没洗,只是弄湿了发尾,正拿帕子擦。
然后夏天里怕热,又很快找了根玉簪,简单将发丝挽起。
“南边有两州之地隐隐有涝灾的迹象,地方上提早呈了灾情简报上来,为了防患于未然,招朝臣商议了。”尉迟澍随口回道。
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眼睛一转,不出意外的又开始作妖:“屋子里感觉怪闷的,咱们换个地方用晚膳去?”
诚然,这也不是同傅云琅商量。
之后就熟门熟路给傅云琅穿了外衫外裙。
朔风扛上桌子,清栀将桌上吃食酒水装入食盒,由聂扶摇一手一个拎着,甚至兴师动众传了辇车,夫妻一行人丢人现眼又浩浩荡荡去了宫墙边上。
尉迟澍领着傅云琅登上宫墙,命人铺了席子,摆好桌子酒菜,又挥挥手将人都给打发了。
人在高处,凉风徐徐扑面,确实比闷在屋子里舒服很多。
傅云琅出不去这宫墙,当然,并不是完全出不去,若她当真想出去随便同尉迟澍说了他肯定会找时间找机会带她去,只是不想平白添麻烦,然后尉迟澍是个闲不住的,就各种给自己找乐子。
傅云琅确实心情不错,便不吝啬夸奖,一边倒了去年秋天亲手酿的桂花酿予他,一边笑道:“月朗星稀,且视野极好,这地方确实不错的。”
尉迟澍歪在席子上,单手执杯品着酒,却是幽幽一叹:“前阵子乞巧节原是想带你出去逛庙会放河灯的,实在没脱开身。”
皇帝如今已经不常临朝了,并且早在年初刚复印开朝就降下圣旨,命太子监国。
只尉迟澍敬重自己父皇,又想多陪陪他表孝心,依旧每日还是去重霄宫当着他的面处理政务。
这在外人看来,是皇帝还不愿意放权,毕竟出身皇家,父子猜忌是最寻常不过。
事实上傅云琅却很清楚,皇帝没这方面的顾虑,是以她反而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疑惑——
皇帝明明可以直接传位于尉迟澍,光明正大将这江山交给他,自己去做太上皇,这样其实更有利于叫尉迟澍稳固地位的。
她都能想明白的利弊关系,就很奇怪,皇帝居然没这么做。
思及此处,傅云琅不禁失神片刻,就听尉迟澍散漫的声音自对面传来:“喂,你与本宫说说你那个荀世子他这会儿究竟在想什么吧。”
第092章 薄凉
大楚方面的消息尉迟澍向来不吝于同傅云琅分享, 但是回回有话不好好说,总要阴阳怪气拿着荀越做切入点。
傅云琅应付他也很有一套,遇到能谈论的话题就敷衍两句, 要不然……
就直接不接茬儿。
诚然, 她敢这么干也是因为知道尉迟澍只是单纯的有点小心眼儿,他这个人开朗阳光, 还不至于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就当真与她生出嫌隙, 也或者做出什么恶劣的举动来。
尉迟澍手里晃着酒杯,隔着桌子冲她抬了抬眉毛。
月色之下,他穿了一身闲暇时穿的白色长袍,轻薄的广袖被风带起, 但却属实因为眉眼太过华丽出彩了, 不见什么仙风道骨的出尘,依旧显得像个招摇的妖孽。
傅云琅不解的眨了下眼。
尉迟澍撇撇嘴:“年初他们父子就拿下帝京了, 本宫那位舅舅被圈禁, 毫无还手之力,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趁热打铁,早早拟定国号正式自立,这样才更有利于稳定后方, 并且名正言顺的接管楚国治下的所有势力。可是现在数月过去,他们却只理政不正名……荀宗平筹谋多年,不惜背叛旧主背负骂名, 为的不就是君临天下这一天?可别跟我说他是不想做皇帝的……”
说话间,他眼底也慢慢染上些许讥诮之色:“思来想去啊, 只可能是被他那儿子掣肘, 拖了后腿了,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之前姜沅芷脱险并且安顿下来之后, 是有托青穗给傅云琅来过一封信的。
只是在信上,她只报了平安。
该是知道尉迟澍小心眼,信上却是只字未提荀越相关的事。
所以,尉迟澍和傅云琅这边知道的也与旁人无异,无非就是荀氏父子明明已经大权在握,却始终还差了最后替自家正名的那一步。
尉迟澍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
傅云琅难掩不自在的微微垂下眼眸。
荀宗平或者的确是个野心勃勃的凶徒,但荀越明显与他道不同,即使到了今时今日,傅云琅也依旧觉得他是因为父子名分这些被迫拉上贼船的。
“我不知道。”最后,傅云琅只是勉强心平气和的说道。
“嗯?”尉迟澍只从她言语间听出了模棱两可的敷衍。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傅云琅道,这一次,不再回避,重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之后便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的勾唇轻笑出来:“但是若从私心上来讲,我会觉得这样很好,虽然楚国最后究竟天下谁主与我毫不相干,但荀宗平坐不上那个位子……我是愿意看到的。”
话落,就看对面的尉迟澍整张脸毫无征兆的突然冷下来。
“哦。”他冷笑出声,“那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可是他心里又十分清楚,且不说来了大魏以后,就算以前在楚国时傅云琅也没有私底下和荀越来往过,即使他心里有感觉,荀越拖着不肯叫荀宗平如愿,这其中很可能是为着傅云琅的,他也不能因为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对傅云琅发火。
傅云琅没有否认。
虽然她自认为是和荀越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牵扯,可是这两年她心中仍然有一个疑问悬而未决,即使心里隐隐猜到了答案,可是只要一天没有当面向荀氏父子当面证实,她就自感和荀越之间的牵绊还没有完全断绝。
不是心有灵犀,是有一个疑问一块大石,一直压在那里。
而这个心结,则很有可能要牵绊他们各自一生了。
傅云琅重新拎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端在手里慢慢地品。
饭菜本来也没吃几口,两人也各自早就没了胃口。
傅云琅将酒喝倒第三杯时,手腕忽的被人扣住。
她微醺抬眸。
不知何时,尉迟澍已经回到她身边。
他手握着她的细腕,将她手里酒盅取走搁在桌上,同时却是紧蹙着眉头目不转睛与她对视。
舌尖上千般苦涩,却还是低声问出了口:“你还想再见他一面吗?”
大家都是心细如发的聪明人,傅云琅的那个心结,一直以来他心里其实也都有数。
他当然也想要个了断,可那是傅云琅的事,他不能擅自替她做决定。
傅云琅眸中先是茫然,后又是纠结痛苦。
关于心中猜测,她确实需要荀越当面解惑给她一个答案的,这样她才能彻底放下,可是她又打从心底里本能的惧怕,有些畏惧于去揭开真相和彼此之间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
傅云琅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借着那点儿刚刚上头的酒劲反扑到尉迟澍怀里,又将他按在了身下。
尉迟澍没有反抗,甚至在倒下的瞬间还下意识抬手护着她的后脑和腰身,防她身形不稳摔倒。
傅云琅趴在他身上,依旧看着他眼睛,很认真的道:“殿下该向我道歉。”
尉迟澍一头雾水。
见她身形很稳,不至于摔到地上,他才索性双手枕到脑后,摆出一副任卿采撷的散漫姿态来:“怎么说?”
傅云琅指尖点在他唇上,表情依旧认真而慎重:“你说错话了。”
尉迟澍不以为然的又再挑了挑眉。
傅云琅道:“他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人!”
傅云琅没醉,尉迟澍是知道她的酒量的,三杯桂花酿而已,还不至于叫她撒酒疯。
尉迟澍很是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旧账翻的是最开始那两句话。
之后,眼底眉梢的笑意直接泛滥,压都压不住。
“好!”他手臂压在她后腰,笑着点头,“都是本宫小心眼,无理取闹,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他的笑意舒展开来,一如傅云琅记忆里一直熟悉的模样。
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情绪格外敏感些,傅云琅竟是莫名觉得眼底有些发热。
不想叫他瞧见自己的异样,她顺势躺倒,脑袋枕在他胸膛,后才闷声的问:“你是真的很介意吗?介意我的过去?”
她和荀越之间儿时的那几年,即使不该存在也已经存在,成了不可磨灭的事实。
那是她自己必须去承担和背负的过去,可是归根结底,尉迟澍其实是没有义务非得包容和为此忍让的。
傅云琅的泪,不期然落下,却很快没入尉迟澍的衣襟里。
他没有发现。
“不是介意。”他只是手掌轻抚着她单薄的肩背,语气里有点孩子气咬牙切齿的愤愤然,“我就是时常不甘心,为什么最先遇见你的不是我。”
说着,他突然拎起傅云琅的后领口,迫使她与自己的视线对上,明亮眼眸里有着强撑出来的凶神恶煞:“如果再有下辈子,我一定得是第一个遇见你的,到时候就叫那些碍人眼的统统有多远就滚多远,连边都不叫他们沾上。”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大宝贝似的。
傅云琅被他逗笑。
事实上他们一个出生在楚国帝京,一个出生在魏国皇都,生来就是相隔千里之外,这辈子能遇上已经纯属于因缘际会,天大的巧合了。
但是看着少年肆意飞扬的眉眼,她终是没忍心扫他的兴,从善如流点头应下:“好。”
傅云琅饮了些酒,加上白天对了一整天账,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尉迟澍没喊她起来,后蹑手蹑脚起身,将他抱下宫墙带了回去。
傅云琅的日子依旧顺心遂意的过,尉迟澍在政事上也越发的娴熟,如鱼得水起来。
入冬时,楚国境内除了西北的那一路叛军之外,其余州县已经完全被荀氏父子抓牢在手里。
荀宗平依旧没有称帝登基。
而荀越,则是终于结束了四处征战风餐露宿的征程,回了帝京休养。
他还是没住进宫里去,独自住在安国公府的旧宅。
荀宗平自知上回那事是彻底将他惹恼了,一时还拉不下脸面来求和,父子俩依旧在较劲斗气,但眼见着这一年又要过去,荀宗平却越发的急躁易怒。
大魏这边,傅云琅虽是一切皆好,就唯有一点——
她和尉迟澍圆房一年,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但是他们两夫妻,甚至包括皇帝在内,却谁都没提这一茬儿,只有清栀,瞧着她始终平坦的腹部,一日焦心更胜一日。
“一直也没怀上小皇孙,主子您真不想想法子吗?”这日,倒是聂扶摇突如其来提起。
彼时傅云琅还坐在书房写账本,闻言,忍俊不禁抬头:“这倒是奇了,你怎的也操心起这事儿来了?”
聂扶摇在旁伺候笔墨,耸肩道:“我倒是没什么,可清栀姑姑房里的送子观音自您和太子殿下圆房之后就日日拜着,到如今蒲团都跪坏三个了,昨儿个我还听她在跟厨娘打听吃什么膳食有助于叫您尽快怀上的。您这要再没个动静,奴婢怕她都要魔怔了。”
清栀是楚国宫廷出来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宫里子嗣的重要性,傅云琅也不是不知道她着急。
“子女的事,最终还是得看缘分的。”傅云琅轻笑,“太医早就看过了,我与殿下的身子都没有问题,暂时怀不上,就只能是因为缘分未到了,心急也没用。”
“殿下才不急呢,奴婢瞧着他是巴不得小皇孙来得晚上一些,这样他便能一个人霸着您更久一些。”聂扶摇轻嗤一声,并不以为然。
别人家男女成婚后多少都是要急着盼孩子的,聂扶摇所言不虚,尉迟澍确实从来没提一个字,这话还真有可能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毕竟……
就尉迟澍那心性儿,傅云琅都觉得他还没完全长大呢。
当然,这指的是两人私下相处,上朝理政上他早可以独当一面,十分稳健了。
想到自己那不着调的夫君,傅云琅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聂扶摇却拉开了话匣子,一边研墨一边思忖着又道:“说起来殿下不急子嗣还算情有可原,可是皇帝陛下难道也不急吗?私下底下也没见他老人家有给您施压过的。”
傅云琅这位公爹,说开明也开明得太没有底线了点儿不是?
傅云琅执笔的手,不期然的微微一顿。
相似小说推荐
-
七零年代技术员美人(三卷成册) [穿越重生] 《七零年代技术员美人》全集 作者:三卷成册【完结】晋江VIP 2023-7-29完结总书评数:949 当前被收...
-
我家猫猫有特殊能力(猫咪鱼池) [仙侠魔幻] 《我家猫猫有特殊能力》全集 作者:猫咪鱼池【完结】晋江VIP2023.07.27完结总书评数:712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