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皇后已然起身叫人给她梳妆:“这事儿本宫原也是要追究的,那你便去请陛下过来走一遭吧。不管结果如何,自有本宫承担。”
眼见着她面色已然冷凝下来,月满便知这又是勾起了她这两天积攒的火气,这便领命去了。
承德帝来得不算太晚,住得本来就近,他和姚皇后几乎就是前后脚。
因为姜沅芷伤着,还要卧床休养,这位陛下过来当先温和询问了一下女儿的病情,又顺带着问了傅云琅的伤势,夸赞她的义举,并且肯定了要给她恩赏。
“臣女得陛下与娘娘多年的庇护教养,与沅沅更是亲姐妹一般的情分,都只是分内之事,不敢求赏。”傅云琅仍是体面规矩的圆了场面。
这次的事是她想执意追究,便不好叫尉迟澍冲在前面先开这个头,虽然知道由她出面是最次的选择,她也依旧暗暗提起一口气……
刚要开口,尉迟澍已经一撩袍角忽的站起,冲着承德帝拱手一揖:“舅舅,表妹这次遭了旁人暗算,虽说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是这幕后黑手若不揪出,有一就有二,只怕是后患无穷。如今表妹既然暂且无恙,这事儿是不是就该赶紧论一论了?”
事实上在承德帝面前,他的话远比姚皇后都更有分量。
坐在女儿床沿上的承德帝回首。
帝王面上虽然没有太明显的不悦,可傅云琅还算了解他,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抗拒。
她于是也退后两步,端端正正拎着裙角跪下:“确实是有人要谋害表妹,前天夜里臣女带侍卫寻到重伤奄奄一息的表妹,正待要将她带回营地救治,就遇上有人自暗处射冷箭,意欲再次置表妹于死地。当时表妹命悬一线,救人要紧,侍卫才分身乏术,未能当场将行凶者捉拿。”
话都当面挑明到这份上,承德帝也不得回避。
他面容异常严肃:“那你们当时在场的人可有谁看清楚了刺客样貌,哪怕是衣着装扮?”
这时月满也端着个托盘上前,跪在承德帝面前:“这便是侍卫带回的当时射向公主殿下的箭矢。”
承德帝拧眉盯着那箭矢看。
他背后的姜沅芷看到这箭矢,眼底便生出鲜明的恐惧,瑟缩了一下。
姚皇后道:“臣妾已经送去给兵部尚书以及作部此次随行的官员辨认过,这箭就是此次围猎分发予众人使用的特制箭矢,尤其围猎期间猎场驻地整个处于封锁状态,外人是不可能携带兵器混进来的。”
承德帝终于将那箭矢捡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呢喃:“皇后是怀疑谋害沅沅的真凶此刻依旧隐匿于猎场之中?”
或是随行官员以及他们随从中的一员,也或者……
本身就是猎场上的在役兵丁或者奴仆。
姚皇后点头:“正是。”
“大海捞针,这事儿怕是不好查。”这一回先说话的是彭总管,“虽说狩猎所用箭矢是可回收重复使用之物,可是追击猎物时也常有遗失,这些天里陆陆续续的损耗也不少,谁都有可能摸到手里横加利用。这猎场如今上上下下,从伴驾的诸位大人及其家眷奴仆,再到兵丁卫队,以及各种奴仆杂役,加起来一共五千余人……”
他沉吟着,面有难色,话却是对着承德帝说:“这不好查啊……”
主仆俩一唱一和,明摆着还是不怎么想费劲去查,因为确实,依着这样的线索,想要揪出真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姚皇后又岂能不知自己枕边人性情?
女儿出事,他着急是真着急,震怒是真震怒,心疼也是真心疼,甚至于如果这次姜沅芷真有了个好歹没能救回来,他都是极有可能暴怒把这猎场翻过来也要给女儿讨个公道的,可是现在姜沅芷逃过死劫,他气性也便过了。
而她,虽然是想不惜一切的追查,也终究苦于没什么线索。
若是强行坚持折腾一番无果,还要惹得君心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她愤恨之余,心下也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傅云琅自然将这殿内微妙的气氛与众人各自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可是这件事,她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放过:“陛下,马场养着有猎犬,有个颇有本些本事的马奴可驱策,这次之所以能寻到表妹,也是得益于这两条猎犬的追踪。既然您与娘娘都急于替沅沅做主又苦于不得其法,那不如叫了那个马奴带着猎犬前来试试?”
承德帝眼底闪过一丝的不耐烦,但是当着姚皇后母女的面,他此时被架在了火上,不得不点头应允。
而且,也没什么可供追踪的凶手遗落物,就一支捡回来的箭矢,也被无数人经手摸过了……
因为傅云琅有备而来,聂三娘旋即带到。
“公主遇刺时你就在当场,傅家丫头举荐说你有本事追凶?”此事,承德帝已然只是勉强应付。施以威压,希望这小马奴知难而退。
聂三娘跪伏在地,规规矩矩的不敢直起腰身,但她吐字清晰,不卑不亢:“奴婢愿意一试。”
一个小小女奴,居然如此狂妄不自量?
承德帝与姚皇后等人都是齐齐一愣。
却见聂三娘已经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了几层的牛皮纸包,层层打开,现出里头布料:“这便是猎犬追击刺时自那刺客身上撕扯下来的,并且奴婢的一条猎犬还被刺客砍伤,畜生也是记仇的,才刚过去不到两天的事,若是陛下首肯……应当可以将人给揪出来。”
承德帝听她这番言辞,像是好奇猎犬本事,便不似方才那般不耐烦。
姚皇后更是眼睛一亮,当即拍板:“那你还不快去?”
她并非是个不近人情之人,临时想到别的,又道:“即使不成,陛下与本宫也不会记你的罪过。”
聂三娘叩首,但她志不在此,刚想说自己揪出凶手换他弟弟性命……
傅云琅立刻站出来一步,对姚皇后道:“姨母,她不惜僭越又拼死救驾,并非为着领赏,是替沅沅养马的那两个马奴之一是她亲弟,为了这次的事遭了连累,之前我答应过,帮忙寻回了沅沅就赦免她兄弟的罪责。”
就算问题不是出在养马的人身上,两个小马奴也多少得受连坐。
姚皇后已然不再同两个小小马奴计较,痛快应承下来:“你既允诺,自当践诺,去吧,那两个小子本宫不与他们一般计较了,稍后你领回去就是。”
“谢过陛下,谢过皇后娘娘。”聂三娘谢恩,后又冲着傅云琅多磕了一个头。
帝后分别都派了亲随跟随,同她一起下去追查。
承德帝才刚要功成身退松一口气,尉迟澍却又开腔:“舅舅,揪出一个直接行凶的小喽啰有何用?此事还是得查幕后真凶。”
承德帝闻言,眉头又瞬间拧紧。
傅云琅等人也都齐齐看向他。
尉迟澍气定神闲:“一开始发狂冲撞表妹等人的野猪后来被侍卫猎杀拖回来了,我去查过,那野物身上不仅有被戳刺出来惹他发狂的伤口,还被人淋上了大量烈酒与陈醋。这两样东西,马儿极是不喜,最能刺激马儿发狂。”
顿了一下,他就又笑了,如是平时那般,没什么正形:“那东西的尸体我叫扣下了,但是污秽的很,味道也不好闻,当是不必再抬进来予舅舅舅母过目了。”
承德帝顿觉头大如斗。
怎么今天这些后辈小年轻们一个个都这般伶牙俐齿的难缠了?
可是吃亏受伤的是他的女儿,他是最不能否了这些孩子的“热心肠”的。
他没怎么走心的随口敷衍:“你是说还能循着那畜生身上酒水陈醋的气息再寻一寻来处?”
“两夜一天了,这两样东西气味最易散开,洗洗就掉了。”尉迟澍道,看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后却笑容一深,定定的望着承德帝:“外甥是说,猎场内外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每天进山的人也不少,尤其大前天狩猎,附近几座山头但凡大些体型的猛兽都被猎杀干净了,那么大个头又凶悍的畜生肯定是有人后来才弄过去的。有人能在大家的眼皮子地下藏了那么一头畜生,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抬进山去,再利用他来设陷伤人……是需要通天的手眼和不少的人手帮衬才能完成的,这样的人……”
他抬手往上指了指:“可不是揪出个把小喽啰就能将罪责全部担下的。”
他话到这个份上,承德帝也不能当没听见。
而姚皇后则是再度后怕又恼怒到浑身发抖。
猎场范围很大,人又多,靠着聂三一个人去逐一甄别刺客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众人没有精神干等着,便就各自散了。
尤其傅云琅,拖着一身伤,早饭又没吃,几乎站都站不稳。
姜沅芷继续留在姚皇后这养伤,帐篷外面送走承德帝后,傅云琅和尉迟澍也正打算各自回去。
结果傅云琅刚一转身,就看有人在不远处她回去必经之路附近探头探脑。
唐钰鹤在此徘徊甚久,原就觉得冒失,有些踟蹰不定。
冷不丁和傅云琅视线撞个正着,躲都来不及,他整个人都慌乱不已,无措极了。
尉迟澍看见他,则是脸色猛地一沉。
然后,他又发现在更远一点也更隐蔽的地方,楚怀安也正拧着眉头神色凝重的站着,望定了这边。
这就是傅云琅口中走不通已然果断放弃的第一条路,和正筹谋着打算去走的第二条路?
还没等他新的气性上来,就眼见着傅云琅眼波微闪,短暂的怔愣斟酌后已然从容迎着唐钰鹤走了过去。
第030章 招惹
有些事, 以傅云琅的谨慎,她完全可以避免做在人前,她不是那么没脸没皮完全不在乎名声的人, 有些事情上她虽是不光彩的用了些心机, 也依旧想要隐藏,而不可能有恃无恐的昭告天下。
可最近尉迟澍这事, 横生了枝节, 看他今日这态度……
傅云琅多少怀疑他是因为知道自己会不肯罢休,这才抢先一步站出来多管闲事的。
她便只能以这样的态度,尽可能的继续与他保持疏远。
好在也用不了几天了,等熬过这半个月, 他回京离了楚国后一切也便好了。
她面色从容, 直直走了过去。
唐钰鹤的第一反应是要躲,却又觉得这样畏手畏脚很损男子气概, 故而只一个迟疑犹豫的工夫, 傅云琅已经走到他面前。
“唐世子。”她唇角挂着端庄得体的浅淡笑意,先打了招呼。
被赶鸭子上架,唐钰鹤立刻便打起精神。
他暗暗攥了攥拳头,尽量叫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 视线掠过傅云琅缠着绷带的额角,眼神又是一暗,闪过明显的疼惜之色, 脱口道:“我就是听说你伤着了,想过来看看。”
话一出口, 他自己便先意识到失言, 将话说得太直白了些,蓦的便涨红了脸, 眼神慌乱闪躲。
傅云琅看他这样,倒是觉得有趣,唇角笑纹不由的加深。
她语气平和的开口道:“听说那晚世子也进山帮忙寻我了,还要多谢你关心。”
傅云琅平时话不多,又因为总是和姜沅芷一起出现,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她既是姜沅芷的陪衬,又是个寡言少语的冷美人。
唐钰鹤原以为她这样的姑娘该是很难接近的,望着她笑颜,顿感受宠若惊。
如此一来,他脸就越发的涨红,支吾道:“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瞎折腾了。”
傅云琅被送回来那会儿,天还没大亮,尉迟澍又是直接将她送回了住处,除了当时就一直躲在暗处的楚怀安,其他人都未瞧见。
只是他不能说傅云琅是昏迷中自己徒步走回来的,事情还是报给了姚皇后知晓。
后来,因为帝后二人介入,对外就说的是聂三娘带人搜救找到的她,尉迟澍那一茬儿也就自然而然被隐去,唐钰鹤也不知情。
但他有心要在心仪之人面前表现,确实觉得丢脸又懊恼错失良机,尴尬的挠了挠头。
“总归我是领情的。”傅云琅看到他手背上仍是未曾仔细处理过的烧伤,自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过去:“这个金疮药是太医特意配予我的,世子手上的伤,当也得用。”
唐钰鹤家里虽是不将他朝着武将的方向培养,但他自己是颇有些不拘小节的将门之风的,手上那点伤,压根就没放心上,故而才没有特意处理。
想着自己这般邋遢,少年心中再度窘迫,却又因少女体贴递到他面前的伤药而漫上狂喜。
几乎是怕傅云琅反悔的,他劈手便夺了药瓶,喜形于色。
傅云琅看到了他眼中闪动的星光,只觉得年轻人是真好骗,她心情总得来说不差,便也不觉对方唐突,又冲他微微颔首,然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唐钰鹤手里宝贝似的拿着那个瓶子看了又看,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该道谢,再顺势多说些什么的……
仓促转身寻人,傅云琅却已经回了帐篷。
他也不好再追,又想到方才错失良机,应该多说两句话的,一时间情绪起起落落,表情变化甚是精彩。
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兴高采烈的走了。
尉迟澍和楚怀安还各自站在原地,同样的脸色变化精彩。
他们都是自诩了解傅云琅的,她就算身上有伤口,可是出门来看一趟姜沅芷,既没走多远,又没打算去很久,何故要随身将金疮药带着?
那么意图就很明显了——
这药,就是她为示好唐钰鹤准备的。
随时带在身上,以免错失良机,甚至更有可能是她早就猜到以唐钰鹤那般沉不住气的个性,最近一定会频繁出现在她帐篷附近蹲守,她才顺水推舟的在把握机会。
楚怀安不是没见过她行事圆滑周到算计人心的样子,毕竟他们夫妻那些年,打理里外关系需要的应酬周旋都有很多,这却是头一次,见她将这些手段用在这种事上。
他是没什么立场指责哪怕评价,但是莫名的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儿。
尉迟澍则是脸色铁青,竟又横了他一眼警告,这才冷冷的转身大步走开了。
青穗很担心,跟随傅云琅回去后就立刻扒着毡门的缝隙朝外张望,最后确定那位尉迟殿下没有恼羞成怒的再找上门,才算彻底舒了一口气。
“小姐,方才尉迟殿下一直盯着您呢,您招惹他作甚!”小丫头是有些被尉迟澍吓破了胆,嘟囔抱怨。
傅云琅坐在妆镜前,一件件将出门戴的首饰卸下。
她知道青穗指的什么,却故意装傻绕开:“没有啊,我招惹的明明是那位唐世子。”
青穗:……
这话太不矜持,青穗惊恐万状,就差直接冲上来捂她嘴巴。
但终究也不好直接上手的,是以凑过来,一边帮着她拆首饰,一边试探着问:“前两天您还说唐家的事有待考虑,怎的这就拿定了主意了?”
傅云琅起初是准备更慎重些的,现在多少是有点为了克尉迟澍而急功近利。
好在——
迄今为止,唐钰鹤这人的方方面面还算是叫她颇为满意的。
“也算考虑过了啊。”她依旧是没太走心的糊弄小丫头,“我出了事,他能着急上火的在山里寻了我一昼夜,虽说人心易变,将来的事不好说,但至少目前看来他确实有将我的事放心上了。”
青穗张了张嘴,想说“那您还是尉迟殿下救回来的呢?”临时想起自己根本不是尉迟澍那一边的,及时闭嘴,没有唱反调。
傅云琅对唐钰鹤的印象确实不算差,除了不确定他家将来会不会有为了爵位之争的内斗,其他方方面面都满意。
上辈子她和楚怀安的事水到渠成,楚怀安没追求过她,婚后他俩又都是一拍即合的少年老成性子,这确实还是第一次她亲眼看到一个热血少年这般明媚招摇用爱慕的眼神看她。
觉得新鲜,但同时——
更多的似乎是不安和恐惧。
她确实不该糟蹋一个少年人这般纯粹真挚的热情,可是她以后想过得好,选一个喜欢她、心里有她的人,总会更顺遂一些。
尤其是在有了楚怀安那么一个前车之鉴以后!
心中矛盾,傅云琅心情瞬间又有几分低落。
但是下一刻,她就打起精神,转头看青穗:“我虽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人,但至少方方面面也不会比他能娶到的别家闺秀差,就算真是娶了我,也总不算亏了他不是?”
青穗正在给她梳头,没多想。
她性格行事都随傅云琅,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放厥词,但是唐钰鹤这事这几天她也是有仔细衡量过的,遂就点头;“他们家也不是什么需要高攀的门户,若是娶到小姐还不满意,那他还想娶仙女儿去啊?”
傅云琅之所以觉得永平侯府好,是因为他家现在不参政了,在这个朝廷大环境不稳的情况下,是比较不容易沾上是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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