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股激流卷入江底,从此以后再不见天日。
好在随波逐流往下飘了一阵,水流似有减缓的趋势,她顺势抱住身侧飘过的一根浮木。
可是下游水势虽缓,岸边水底却又横生出许多的树木枝丫与岩石,她摸不到岸边,就只能是在这些东西中间磕磕碰碰的继续往下飘。
渐渐地,偶尔睁眼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象已是一片白雾蒙蒙。
可是她的神志在涣散,更分不清这是真的起雾了,还是自己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
上辈子最后的记忆里没有奈何桥,她也没喝到传说中的孟婆汤,不确定这是不是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天好像一直没有亮,她最后的一点意志力也终于在这片被迷雾包裹的夜色中消失殆尽,终于没有力气再睁眼。
可是,她的意识却又一直没有完全失去,恍惚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感觉道自己该是被冲到了岸边。
身体还浸在水里,躺在一片大小不一或尖锐或圆润的乱石中。
身上厚重能御寒的衣服全部早就舍弃在水下,一层里衣,一层薄薄的裙衫裹着她的身体,她依旧感觉不到疼,可是身下乱石的凸起却膈得人很是难受。
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水下的半边身子是完全麻木的,露在水面上的半边被冷风一吹,刀剐一般。
她想要动一动,却又矛盾的不知道是该退回水里更舒服些,也或者爬出水面能侥幸得救。
而事实上,她是动不了的。
孤弱无依的少女,就这样趴伏在荒凉的滩涂上……
很奇怪,都说人在濒死时候会怀恋起许多的人和事,可是她没有,这一刻,她没有想念任何人,只是觉得身上难受,生也好,死也罢,唯想要个痛快。
她在等着自己最后的意识彻底在这人世间消亡……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有脚步声从远处逼近。
听声音人好像不多,最多是两个或者三个。
傅云琅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做梦还是现实,反正她也睁不开眼睛去求救,只想着自生自灭。
可是很快的,便有人来到她近前。
涉水而来,踩着江边冰冷刺骨的浅水,二话不说将她从水中捞起。
有一双温热的大掌隔着单薄的衣物握住了她的肩膀,她现在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温度,于是确定……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双手强健有力,傅云琅却有种恍惚的错觉,在他触到她时,他的手指似在微微的颤抖。
她竖着耳朵听,想听他们说一两句话,以便判断他们的身份。
可是没有。
过来的这两三个人,一语不发
其他人也未近她身,只是冲到她面前的那个人在冷水中抱起她,冷湿的雾气中第一时间用厚重的裘衣将她紧紧裹住。
裘衣之下,他的胸膛温热。
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混沌中的傅云琅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突然希望这是一场梦,然后她可以沉溺在这片梦境当中,永远都不要醒。
与此同时的营地中……
前日傍晚尉迟澍见过傅云琅之后, 不知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也或者是为了逃避些什么,回去取了弓箭就带着自己的亲卫进了山。
为了不叫人撞见打扰, 他去的是行宫背面的另一个山头。
一整个晚上漫无目的在山里乱窜, 心浮气躁,猎物没猎到几只, 最后还因为起了大雾, 禁不住朔风啰啰嗦嗦的几番催促,败兴而归。
他回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只是因为雾气太重,反而显得这一个长夜仿佛一直未曾过去一般。
也是这时, 他才知道姜沅芷在山里出事, 受了重伤被送回来。
到底是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他也惊吓不小, 听闻姜沅芷被暂时安置在了姚皇后的帐篷便连忙赶去探望。
姜沅芷刚回来那会儿, 承德帝也亲自过来探望过。
看着太医诊脉,并且拍胸脯保证绝无生命危险,他又熬不得夜,就在姚皇后的劝说下很快回去歇着了。
姚皇后则是彻夜未眠, 寸步不离守在女儿的病床前。
这趟跟着过来的几个太医也全都里里外外的守着,调药的调药,诊脉的诊脉, 熬药的熬药,总之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谁都不敢有任何的分心和疏失。
整个帐篷里, 人来人往,气氛却格外的沉寂压抑。
尉迟澍知道姚皇后此刻必定也没什么心情应付他, 故而只象征性的问了问姜沅芷的伤势,然后男女有别,姜沅芷躺在床上,他也不好在此过分滞留,安慰了对方两句便告辞出来。
只,在这期间,他心里就总有种怪异的感觉,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一开始以为是被帐篷里压抑哀伤的氛围影响了,不欲多想,可心里的这个疙瘩却是莫名的一直都在。
直到从帐篷出来,被外面湿冷的空气一激,他才终于想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尉迟澍脚步猛地顿住,转头问正在给他打毡门的朔风:“傅云琅呢?”
就冲她对姜沅芷这丫头的宝贝劲儿,按理说无论如何这会儿都不该缺席的。
朔风一晚上寸步不离跟着他,都是才回的营地,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下一刻,尉迟澍心间就蓦的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心脏狂跳。
朔风见他变了脸色,立刻道:“我去问问。”
不好再闯进姚皇后的帐篷去,他就近去旁边的小帐篷寻了不当值的清栀。
清栀也是忙了一宿,才刚得空和衣打了个盹儿,急匆匆出来,刚要回他的话,就看尉迟澍沉着一张脸也大步走了过来。
“殿下安好。”清栀连忙见礼。
“你说你的,傅云琅呢?我方才在舅母帐中没瞧见她。”
尉迟澍是朝中贵客,天然的清栀对他就格外敬畏几分,平时他好脾气的时候对着他都小心翼翼,这会儿见他冷着张脸,就更是不敢直视,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结果她话没说完,只道是傅云琅不慎失足落了江,尉迟澍已经扭头走了。
步伐太快,清栀觉得他转身衣袂间带起的风几乎能划破自己脸上皮肉。
下一刻,她仓惶抬眸去看。
夜色迷雾当中,那主仆一行已经隐匿于林立的帐篷群中。
尉迟澍心里有股火,却不知道该冲谁发泄。
他向来都坚定的认为傅云琅在面对姜沅芷的事情上舍己为人的种种做法都是脑子有病,这一刻却只恨自己为什么冲动控制不住情绪,昨夜就为了一个负气便离营而去,以至于要在她出事后大半天才知道消息。
这猎场他也是从小每年都跟着来的,小时候男孩子好动,头两年便是带着身边人将这一带个个山头的地势都摸了个清楚明白。
是以,此时闭目一想,脑中就是滚江沿岸清晰的舆图。
哪里的河道有拐弯,有可能卡住人,哪里的水流湍急凶险,有几率将人卷入江底……
再综合估算傅云琅落水的时辰,想她若是还未遇难,此刻大概会被冲到什么位置。
“备马,进山!”心中一边飞快的计较,他却是一步未停,大步流星朝营地外面走。
“殿下,现在起了好大的雾……”一个侍卫不明所以,只担心他这时候出营的安危。
朔风却是心里有数,赶紧给手下人递眼色,不叫他们多言。
他自家殿下的那点儿花花肠子,没人比他更清楚。
以往尉迟澍在傅云琅的事情上克制退让的苦衷他了解,于是便更加的明白,傅云琅现在失了下落生死未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后半夜开始,这营地周遭就已经陆续恢复了平静,大家上半夜因为姜沅芷的事闹得基本没睡,如今这个时辰,就更是都在酣睡,没什么人还在外闲逛。
他们才刚回营,坐骑都还留在外面的草场上,可以即刻就走。
主仆一行,行色匆匆。
草场上的篝火已然灭了大半,到处都被一眼望不到头的朦胧湿气笼罩,水汽重到依稀都能看到悬浮在空中的细小水珠。
尤其离了这一片有篝火烘烤照明的地界,远处几乎是一丈开外人影就彻底被厚重的雾气掩埋。
通常,这样的大雾天雾气是有可能整个上午都散不去的。
冒着这样的天气出行,方向都很难把握,更何况还是要进山搜救寻人。
朔风也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儿谁都劝不住尉迟澍,只得硬着头皮递过去马鞭,又吩咐底下人检查现有装备:“这样重的雾气,火把也烧不了多久就会被打灭,多带上一些备用,再找些火油和烈酒一并带着,关键时刻可以拿来助燃。”
他们在外露营行猎,这些东西都是手到擒来。
一行人飞快的准备好,整装待发。
尉迟澍面沉如水,刚要翻身上马,便听见远处的迷雾当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蹄声却是又重又稳。
听声辨位,他粗略估计这马背上驮着的人的重量当是远远高出一般健壮的成年男子许多的。
或者……
有可能,是两个人?
这时候,已经计较不到傅云琅会被谁找到,处境凶险,只盼着她早一刻被找回来就能早一刻的脱离危险。
少年的心间,本能的升起一丝希翼。
他用力抓着缰绳,视线死死盯着马蹄声逼近的方向,冥冥之中也不知是祈盼还是直觉,就是有那么一种鲜明的意念,认定了待这迷雾拨开,背后一定是傅云琅回来了。
近了……
更近了……
待到那马蹄声终于冲破雾气,露出了轮廓,并且随着人马接近越发清晰,他眼底的光亮之上却又飞快的覆上一层阴霾。
四野苍茫的雾气萦绕下,一匹战马在稍远处停下,仿佛并不想与这个环境下的任何人为伍,只在原地徘徊。
他的主人跃下马背,身姿笔挺,怀里抱着娇小的少女大步走向黑暗中的光明处。
楚怀安一个初入官场的末流文官不能随意出营,并且也没什么立场身份出去寻人,但他终究不能对傅云琅的安危视若无睹,一整夜都心烦意乱的等在附近。
尉迟澍听到傅云琅遇险失踪的消息打算亲自去寻时他并未多想,而此刻,他也看见了那个迎面朝着这片营地走来的人。
那个人……
那张脸……
那副眉眼轮廓……
以及……
被他稳稳抱在怀中,苍白昏睡的虚弱少女!
明明对方的脸上未曾暴露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是他的出现仿佛已经言明一切。
楚怀安如是被人当头抡了一记闷棍,他仓促站直身子,自隐蔽的黑暗中往前走了一步,明明已经看清楚了,却还怀疑自己的眼睛,想要进一步确认,辨认的更清楚些。
再然后,他脸上又迅速爬满震惊又不可思议的神情……
有些他以前从未意识到的可怕猜想冲进脑海,男人心中翻起惊天巨浪,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一双同时出现的人影。
傅云琅一直没醒。
她被带回自己的帐篷,哭了整晚已经近乎虚脱的青穗突然就来了精气神,坚强的忍住眼泪,手脚麻利的带人给她换上干净保暖的衣裳,又塞进温暖的被窝里。
姚皇后得了消息,也第一时间赶来,顺带着送过来两个太医。
姜沅芷那边也还没醒,她分身乏术,只听了下太医初步诊脉的结果说是暂无性命之忧,她也就急急忙忙回去了,只嘱咐青穗等人务必将傅云琅照料好。
傅云琅除了额头上比较重的一处撞伤,然后顺着水流颠沛十几里地,身上磕磕碰碰的剐蹭更是无数。
还好因为这趟是携女眷出行,宫里就有带着医女。
青穗一边掉眼泪,一边陪着医女给自家小姐手足外露处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到后来实在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就要滴到傅云琅伤口上,这才不得已挪到旁边专心的坐着哭。
傅云琅似乎一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她自己却不太能确定,隐约间听见了青穗的抽噎声,却又怀疑可能是她自己濒死之间的幻觉。
就这么半梦半醒的一直睡,冻僵的身体慢慢重新有了温度,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浑身各处密密麻麻袭来的疼。
不至于生不如死,忍受不得,却折磨人的很,但她想醒却醒不过来,只觉得精神和身体都疲乏支撑到了极限,尤其难熬。
就这么硬捱着……
昏昏沉沉间,便是少有的居然又梦见儿时旧事。
小时候,从她隐隐记事起,身边就总是出现那个俊俏男孩子的身影。
她躺在摇篮里玩布偶时,他趴在旁边看着她笑,他的眼睛那么亮,仿佛随时隐匿着星光;她蹒跚学步走不稳时,他就张开双臂跪在她前方,一步一步哄着她走,等她踉跄着张着一双小胖手扑到他怀里,他便快乐的往她没几颗牙齿的嘴巴里塞一小块饴糖,那份甜,充斥了她大半个童年的回忆。
他送她拨浪鼓,喂她喝糖水,也给她扎过风筝,雕过陀螺,削过弹弓,甚至还笨拙的试图给她梳过小辫子。
渐渐地,等她再长大些了,又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玩。
给她抓过羽毛花花绿绿的小鸟,也给她看过鸣叫声刺耳的蛐蛐儿。
他带她去过京中最热闹的戏园子,在她尚不懂得人生的年岁里,看过市井之间最是繁华的风景;
他给她寻过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在别的小姑娘还被锁在深宅大院望着一小方天空懵懂发呆的日子里,叫她领略过这人世间最自由的呼吸与空气。
那段时间里,他在她的记忆里频繁出现,几乎无处不在。
在她六岁以前孩童那么短暂的记忆里,他怎么会出现的那般肆意?以至于多年以后她对自己生身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到只剩微弱的残影,却唯独那个陪伴着她一起慢慢长大过的小小少年,成了最深刻且不可磨灭的存在。
刚被带进宫里的那段时间,她无数次的哭闹怨恨,希望过他还能再回到她身边的……
直至那一夜,滂沱冷雨中她看见少年几乎布了满整个肩背的新旧不等的惨烈鞭痕,明白了那最后一次他执意找回她身边时候的艰难……
从此,她便不再执念奢求,只盼各自安好。
而后来,他们也的确各自安好,平安顺遂。
那些往事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十年,又二十年,她的经历中他们分道扬镳已然足足三十个寒暑的光阴,为什么有些记忆就是磨灭不掉呢?
傅云琅满头大汗的撑着疼痛的身体慢慢爬起来。
帐篷外面风声肆虐,她的耳畔还有昨夜江边流水的怒吼声。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想起那么遥远的小时候,明明上辈子都没这么痛苦过的。
前后两世,这是第一次,傅云琅突然会想如果——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没有一夕之间她家破人亡的那场惨剧,或者荀越就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细心呵护,一路陪伴,待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她也许是会顺理成章的再嫁他为妻。
她不会变得像今时今日这般冷淡克制,事事都要权衡利弊,把握着分寸蝇营狗苟的算计自己脚下的每一步路,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她虽不讨厌今时今日这般自私冷漠的自己,可是却很明白旁人都不会喜欢像她这样的姑娘,因为更多的时候,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着的人,更像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木偶傀儡。
劫后余生,本该最是看淡生死甚至一切身外事的这个时刻,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傅云琅会假设,假设如若没有十年前的那个转折,她原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然后,心头就后知后觉的涌上来强烈的不甘心。
可是……
人生哪有回头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啊。
她所失去的,错过的……
都再没有可能找回来。
“小姐。”青穗端着一碗热汤药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她抱膝而坐,泪流满面的脸。
小丫头喜悦的表情尚不及收回,已经再度慌了手脚。
“您是不是伤着哪里的骨头了太医没发现?之前您一直昏睡,太医过来只给您诊脉并且处理了外伤……是哪里疼?”急急忙忙的放下药碗跑过来,青穗试图去查看她身上究竟是伤了哪里,又怕是弄疼她,十分的无措。
“穗穗。”傅云琅抬起头。
眼前青穗的脸庞的模糊不清,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积攒了两辈子,从来都忍着不流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刻随着情绪爆发。
她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扑到青穗怀里,死死的抱住她,像是昨晚她抱着水中救命的浮木那般用力,整个人都崩溃不已:“我不想呆在这个宫里了,我们出去好不好?回我们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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