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着眨了眨眼。
现下一番话说出口,脸色难看的倒成了秦如璇,她轻哼了一声,想起了宋文含近日来的不顺,心情才回缓了些:
“宋家女郎呢,她到底还来不来了?”
话音刚落,有个清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陛下恕罪,臣女来迟了。但,今日团圆夜宴,臣女特献上一物。”
“哦?”低沉寡淡的声线。
是上首的陛下。
宋文含奉上一个木盒,微低眉,道:“此乃冰蚕珠,就寝时放至身旁,可医头疾,不同于分元草的是,此物可根治。”
此言一出,殿内静了一瞬后,小声的嘈杂起来。
谁人不知,先帝时,太后只是个出身低微,还不受宠的妃子,艰难养活着一个病弱的儿子,上行下效,他们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
那时的温贵妃很是受宠,膝下却无子,她一心想将这个儿子抱来养,未料太后不肯,跪在太极殿整整一日一夜,风雪交加之下,染上头疾,久病难医。
陛下一直重金寻求医治头疾之法,未果,倒是被一个小娘子找到了。
秦如璇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冷笑一声。
什么冰蚕珠,若是没什么用,且有她好受的了。
倒是穆晚颐神色错愕,这冰蚕珠她听家中父亲提过,皇后娘娘偶从医书翻得,穆家私下找了许久,才得知这样东西在北襄。
但此物世间唯二,其一,不知所踪,其二,在北襄。
陛下瞥了一眼那盒子,悠悠道:“带上来。”
很快有人奉到他手中,他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细细去看。
有些离的近的,也看见了那冰蚕珠,一个透明的珠子,里面有只白色的东西在动。
十分奇异的景象。
陛下收起了盒子,这才认真的看了看殿中的女郎,笑道:“你在哪里得到它的?”
他没提那物件如何,只问来处。
却令宋文含更为忐忑。
此次陛下对北襄使者礼遇至斯,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跟北襄谈筹码,以旁的东西来换此物。
但此事,知之者甚少。
陛下怎会不怀疑她的用心?
纵然如此,她还是要赌上一把,特意选在今日,以不知之身来解陛下之急。
宋文含快速在脑子中过了一遍早已想好的说辞,斟酌着道:“臣女幼时曾随伯母定国公夫人,去过九牧,当时在那里偶然捡起了这冰蚕珠,觉得很是漂亮,便带回了京城,搁置在妆匣中。前几日臣女抱恙,在家中养病,因此翻起了医书,才发现此物可治头疾,便立时来献于太后娘娘,望娘娘康乐。”
她这番话,漏洞百出。
江尔容便悄悄附在江遇宛耳边,说:“偶尔捡起了一个宝物,还真是偶然呢。”
江遇宛眼底划过一抹光,心口一紧,她才不管是不是偶然,毕竟女主是有主角光环的,捡个宝物也不是没可能。
这献宝情节,书中根本从未出现。
事情好像渐渐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陛下却略过了她的话,笑意加深:“好孩子。”
他侧过头看太后,“母后以为该如何赏赐她?”
◎“任凭陛下处置。”◎
太后向来信佛, 食斋,从不穿绫罗绸缎,性子一向温和, 尤以宠爱底下的小辈,拨下的赏赐更是大度。
闻言,露出慈爱的笑:“依哀家看, 不若问问这孩子想要些什么。”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殿中跪着的宋文含。
她恭敬跪地, 淡雅衣裙贴身。
宋文含低吁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语调微涩:“臣女不求赏赐, 只盼望娘娘安康。”
太后叹了口气,道:“有心了, 哀家便允你一个心愿, 日后想好要甚了, 再来找哀家。”
众目睽睽之下, 太后竟允她心愿, 虽是口头之诺,众人却心知太后说到做到,这宋家女郎便多了层庇佑。
宋文含连忙低头谢恩。
她也未曾想到这番局面, 之前只是想借此事摆脱连日阴霾, 重登上京贵女之首。
陛下摩挲着手上的玉阶,意味深长的道:“母后一向这般......”
顿了顿,又说:“也罢, 这是母后的赏赐, 不算朕的。那朕便封你为县主, 赐下封地镇安。”
此举更是惊了宗室和诸位大臣。
要知, 有些郡王的亲女都未能得封县主, 况她封地镇安,位于九牧边缘,乃是富庶之县。
太后身旁的长公主微蹙眉,道:“陛下喜欢这女郎,大可赏些别的,此举是否不妥?”
她与陛下一母同胞,向来亲厚,有她开口,底下的大臣们才敢置喙,丞相宋擎上前俯首。
“请陛下收回成命,犬女......”
陛下微笑,打断了他:“宋卿退下,朕意已决。”
宋擎虽是叩首之举,面上却隐了一丝得意,毕竟,上京的小娘子谁又能如他女儿一般,得陛下圣恩?
至于,原先心中那一点点的担心、觉得不妥,也都消失殆尽。
闻言,宋擎又退回席中。
长公主眼看他的惺惺作态,心里冷笑,却不再说话。
弟弟长大了,如今最忌讳长姐摄政事,乃至掺和他的决定。
察觉到四周的目光,宋文含低眉敛目,不敢触及陛下目光。
这位陛下,幼时病弱,不受先帝待见,之后先太子染症而死,二皇子连同母家谋逆,处以极刑。终是只剩三皇子,先帝才接至身侧,亲自教导。
他生得极好,太子便与他长的很像,他面上不见岁月之痕,反倒眉目清朗,是一副面慈心厚的模样。
但她想起梦中,他攻于谋算,深重城府掩于高山仰止外表之下,心狠手辣,往日制衡于世家,后凭一己之力,玩弄世家于手掌。
温潋如今贵为侯府嫡女,享家族荣光,甚至皇后都隐约透出几分、要温氏女作太子妃的想法。
宋文含本也是十分在意的,可病了之后大梦一场,惊觉,不止江遇宛,连同温潋,都只是她青云路上的过路石罢了。
长阳侯府如今有多风光,落难时就有多不堪。
她郑重道:“谢陛下。”
陛下挥了挥手,道:“来人,送镇安县主入席。”
她此时站起身,露出了一张素净清婉的脸庞,眉心花钿醒目,目光清冷,
如同春雨梨花般清丽。
席位之下,有的郎君看呆了眼。
往日只知她是上京才女,今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因陛下亲封,宋文含得以坐至穆晚颐身侧,还为她另加了一张席。
眼见她此刻的风光,秦如璇攥紧素手,眼尾呈绯。
早不来献,晚不来献,非得这么多人的时候出这个风头,真是个贱人。
......
受邀而来的世家郎君席地而坐,使臣与质子坐于太子左手侧,与皇子并尊。
众人不由暗暗思忖,使臣莫非是武帝派来接质子回北襄的?
沈邺脊背微靠在椅子上,金色袍服微微映着灯光,看向使臣,道:“使臣乃少年英才,朕之一见,着实喜欢呐。”
顺着众人视线,便见静坐的使臣,身穿绯衣,五官昳丽,袖角下露出一截消瘦冷白的手腕,眼神淡漠,眉眼极为秾丽,气质出尘,有如高山寒雪。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于他身上融合。
余松照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松照先谢陛下,陛下圣德之名,传至北襄。”
嗓音低沉冷冽,细听却能觉出其中的敷衍。
臣子皱眉,陛下神色无异,还笑说:“使臣不若留在我南昭,朕会为你赐下南昭最好的女郎,如何?”
余松照闻言沉笑,拱手对北作揖:“非也。我奉吾皇之命,来与陛下缔约。”
本是带了冰蚕珠来,现下看来也是无用之物了。
“哦?”陛下说,“什么约?”
“刺杀一事,吾皇已查清,乃秦王所为,现如今秦王已被禁足于府邸之内,一应与此事相关之人,皆已伏法。”他余光瞥了眼神色冷淡的路无殊,接着道。
“至于我朝送予南昭的质子,吾皇之意为,留至南昭,任凭陛下处置。”
此言一出,众臣心知,武帝要用这个儿子换秦王,以此来抵刺杀之事。
可一介质子,本就是北襄昔日为求和送至南昭的人质,且盟约既定之时未言期限,如今拿质子来抵消秦王所犯之事,太过于牵强。
女郎们看重外表,可臣子们想的却是,武帝派一个乳臭未干的郎君出使,是否对陛下不敬?
陛下倒是笑了,“罢了,此事宴后再议。”转而又道,“太子,万不可怠慢了来使,不醉不归才好。”
沈清桉道:“是。”
余松照举杯遥敬帝王。
刺杀一事,天和帝虽未受重伤,可有昔日盟约在,若是他想计较,武帝少不得要出些血,折损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尚不是北襄出军的好时机。
边境处,有驻守多年的皇后亲侄——穆家郎君,那是个战无不胜的疯子;往南数,有屡战屡胜的小江都王;东境浮阳,温祁连同其三个儿子兵权加身,又对南昭忠心耿耿;西境禹州,宁王世子用兵如神,在军中颇具威望。
昔年,北襄战败,一纸降书奉上,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二皇子,如今九年过去,殿下即将弱冠,若武帝开恩,割地也好,献宝也罢,能使天和帝松口,殿下终能正大光明的回北襄,可如今,秦王为杀殿下,私自派下刺客,倒也歪打正着,再次令此事搁置。
只是他没想到,到如今境地,武帝依旧要包庇秦王,置殿下于不顾。
可惜皇后娘娘薨后,境原梅氏亦不复存,殿下身后没有母族势力,秦王势力遍布朝堂,谁人又会为殿下说话?
......
女眷不得妄议朝政,早在使臣开口之际,女眷席宴上一片安静,连同进食之音也已断绝。
江遇宛细细听那使臣说话,得知路无殊又作了弃子,先松了一口气,起码他短时间之内都要待在南昭。
可又忍不住担心,之前他作为牵制北襄的筹码之时,尚有如此多的人欺辱他,那这之后,不会有生命之危吧?
幸好他本人不在席宴之内,若得知此,少不得又要黑化三分。
下一瞬,殿中的屏风被撤下。
虽则旧时,男女不同席,可近年来,在外行商的女子渐多,那等不允女子抛头露面的旧习也渐渐舍了。
倒是撤屏风之举,在宫宴上,还是头一次。
陛下大笑,“使臣年少风流,若尚未成亲,朕方才的提议一直作数,上京的女郎们随你挑。”
女郎们倒也无甚害羞,反倒带了好奇去打量使臣。
见他生得金相玉质,霞姿月韵,周身气度比之太子殿下也是不差的。
女郎们暗自想,虽则是敌国,可这郎君生的如此俊俏,嫁了也是不吃亏的。
使臣却道:“虽不曾娶妻,但已有心上人,陛下好意,松照心领了。”
说罢举杯饮尽。
陛下怔了怔,似叹息般说:“少年慕艾,甚好、甚好!”
此时有个穿了紫衣的郎君从席上起身,兀自跪到殿中。
他直言:“臣慕江娘子已久,望陛下成全。”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路无殊径直向那人投去了打量的视线。
江娘子?
哪个江娘子。
谢有思早一日求见陛下,已将心意全盘托出,陛下知道是临安侯府的嫡长女,却存了逗弄他的心思。
“江娘子?”他看向淑妃,意味深长道:“莫非看上了朝阳郡主?”
此话一出,宫宴上的丝竹乐声即停,众人的目光都定在了江遇宛身上。
当事人后知后觉的抬头,露出一张白得通透的娇靥。
对面的郎君们先前觉得宋文含生的漂亮,现下见到传闻中的高岭之花,才感慨终知何为仙姿芙蓉面。
宋文含脸色凝滞,笑意勉强。
——风头本该是她的!
席下的宋誉行面色也不佳。
几息后,淑妃淡笑:“陛下说笑了,安安尚未及笄,还不到出嫁年岁。”
江遇宛却无心听他们说了什么,她无知无觉间瞧见了路无殊,与之冰冷的目光对上。
许久未见,她打眼望去,只能瞧见他眉眼中的凛冽。
少年不再伪装往日的阴郁,脸部线条冰冷,骨子里的清冷狠戾隐隐外漏。
系统冰冷音乍响:“提示!攻略对象黑化值+10!宿主生命值减5。”
“宿主目前剩余80。”
江遇宛怔住了,一双桃花眼微扬,潋滟起一弯秋水。
这时,跪地的谢有思唯恐此事变故,又道:
“临安侯长女江尔容恭淑端贤,臣仰慕已久,斗胆请陛下赐婚。”
“江娘子呢?上前来让朕看看。”
江尔容立刻起身,勉力退却羞意,仪态端庄的跪到了谢有思身侧。
太后道:“抬头来。”
无怪太后如此上心,谢家的夫人是安东郡王的次女,周氏虽门楣低微,可安东郡王是太后唯一的弟弟,长姐成了太后,他理所应当的被陛下封了个爵位。
因而,这谢郎君算起来,还应当喊太后一声姨姥姥。
江尔容微微撩起眉,抬起了头。
“是个妥帖的孩子。”太后赞道,忽问她,“你意下如何?”
成婚,还需得两情相悦才是一桩喜事。
“臣女所想跟世子一般,求陛下、娘娘成全。”她重重磕头。
“也好。”陛下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又一笑,“谢卿、江卿呢?”
临安侯、淮阳侯忙颔首,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迷惘。
淮阳侯心想:逆子,终身大事竟自己做主。
临安候心想:逆女,竟瞒着他这个父亲。
陛下垂目看着跪在殿中的一双璧人,沉道:“传朕旨意。”
“朕奉皇太后慈谕,兹闻临安候之女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恭闻之甚悦,淮阳侯世子已弱冠,适嫁娶之时,为成佳人之美,兹令择良辰完婚。”
将要散席之时,陛下想起了另一桩事。
状元郎许汲、中领军郑先其奉命出使北襄, 不仅安然带回一千将士,还带了武帝的旨意。
驻关将士后退五十里,将华亭郡归还南昭。
未费一兵一卒, 便将先帝时便被北襄攻下的华亭拿了回来。
至于武帝亲书的信上, 所提“留质子一命”,沈邺倒觉得可笑, 一朝战败, 将嫡子送去当质子,害得儿子受尽耻辱。如今甘愿为了那秦王割地, 对这个儿子却只有一句无甚用的嘴上功夫。
沈邺目光定在质子身上, 这个少年, 他看了数年仍看不清。
这般人, 他是决计不会放回北襄, 至于质子的生死,他原也不在意,只要吊着质子那口气便罢了。
到底是北襄的嫡皇子, 若真死在南昭, 保不齐武帝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举动。
少顷,他又看了太子一眼。
这是他的儿子,心思城府自然也承了他, 面上光风霁月, 世人赠之美誉, 道其仁厚宽厚, 可骨子里的凉薄尽随了他。
便连他也不知, 朝中到底都是哪些人已投入太子麾下。
许汲立下大功,他还未下封赏,原以为太子会沉不住气,如今看来,太子倒比他还坐得住。
沈邺眼瞳深眯,略过一众大臣看向郑先其。
宴会整一个半时辰,觥筹交错之下,此人却始终低着头,举杯自饮。
他扯唇,笑意不达眼底,“郑卿可是兴致不高?”
郑先其垂首作揖,“并无。”
“那为何不愿抬头呢?”
朝臣皆静,再次思量陛下所想。
到底是提拔、器重郑家,亦或是先抬举,再扣杀?
郑先其眉峰动了动,作惶恐状:“臣不敢,昨日归家,太高兴了些,不慎磕到了脸,因此不敢直视君颜。”
到底是不敢直视君颜,还是不敢直视故人颜?
沈邺捏了捏手上的玉戒,淡笑,“无碍。”转而又道,“朕闻郑卿膝下有一独子。”
郑先其依旧恭敬垂首应是。
“可在席下?”
“在。”
“上前来。”
话音落下,便有一位穿了牙白色绣金长袍的郎君走上前来。
那郎君腰间缀着金边儿,其上挂着一个像是女儿家才有的荷包,五官英挺分明,脸如冠玉,却一副放荡不羁模样。
“臣郑俞淮拜见陛下。”
沈邺问:“年岁几何,在何处当差?”
那郎君黑发没有束起,瞧着是尚未及冠之龄,故而有此一问。
“回陛下,臣岁十九,并无差事。”
沈邺意味深长的笑着:“可有婚配?”
“没有。”
“既如此,”沈邺长眉拢起,似在思忖,“朕便做主为你赐婚如何?”
郑俞淮勾唇笑了:“不知是哪家女郎?”
此言一出,席宴上的女郎们恨不得将头低至尘埃中,皆低眉敛目,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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