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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


危情冷笑着,以实际行动回答了谢寻的问题。
一截锋利的尖刃自背后穿透了晏霄的心口,在胸前的青衣上开出一朵艳丽的牡丹。凤眸微微失神,低下头看向冰冷的尖刃,那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许久之后,她才感知到那股带着寒意的疼痛。
撕心裂肺。
“晏霄——”公仪徵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好像被风吹走了,密云离自己远去,热浪自身后涌来。
“谢寻,我必化作厉鬼,死也不会放过你!”
危情充满恨意的声音在烈火中响起,她拖着晏霄的身躯,一同被炼狱火海吞噬。
公仪徵毫不犹豫便跟着一跃而下,却被谢寻拉了回去。公仪徵回身一掌,用尽力气打向谢寻,谢寻被逼退了两步,只是这一瞬间,便让公仪徵挣脱了桎梏,跟着那两个消失的身影没入了火海之中。
他脸色阴沉铁青地看着火海,黑袍飒飒翻飞,胸膛因愤恨而剧烈起伏。
他没想到,危情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不,他早该明白的,危情就是个容易被情绪操控的疯女人,这种疯子会做什么事,他猜不到,但不妨以最坏的结果去猜。
“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苦嗔行者冷然看着这一幕,“谢寻,你越在乎的东西,便越容易失去。”
“呵……”谢寻冷冷一笑,“那种虚渺的亲情,只有凡俗之人才会在意。”
谢枕流淡漠道:“你在乎的,是先天道骨和厄难书。”
谢寻自认一生还很长,他还可以有无数的子女,只是怕再也不会有如公仪徵和晏霄这样绝顶的资质了。
还有厄难书……
他脸色一变,感觉到失去对厄难之力的掌控。中咒者若死亡,或者超过一定距离,他便无法吸收对方身上的力量为己用,此刻他无法判断晏霄是死是活,但若失去了厄难之力,他便无法打开火海之下的入口,只能从天眼离开阴墟了。
而在此时,也有无数个身影与气息正在悄然逼近镇狱山。
谢寻回过头,看向阴影中蠢蠢欲动的气息,冷然道:“滚出来!”
镇狱山上的异动吸引了整个阴墟十殿的注意,前来此处查探的,正是另外两个无常使。
紫无常巴屠,青无常九藏。
自从晏霄和七煞、拾瑛离开了阴墟,这二人便在阴墟称王称霸起来,但没有生死簿,这两人的实力并不足以震慑阴墟,因此十殿又恢复了过去万年的征战纷乱。
直到这一日的异动惊动阴虚十殿,巴屠与九藏才暂时放下矛盾,带领最强的力量上山查探。
“剑尊谢枕流!”许多人第一眼认出的便是破月剑尊,毕竟他在位五百年,声名最盛。
而其余七宗的弃徒也很快便认出自家的修士。
“四夷门的徐音。”
“花神宫的花吟芳。”
“悬天寺的苦嗔行者。”
“灵雎岛的兰彩罗。”
众人心中惊骇不已,不明白为何一时之间会有七宗法相身入阴墟,难道道盟律令改了,要进阴墟追杀诛邪榜的邪修了?
但有心之人发现,这几位法相状态都不太对劲,似乎实力大损,盘坐不起,反倒是那个无人认识的黑袍修士气势最强,凌驾于众人之上。
谢寻冷冽的目光扫过一众恶鬼,忽然眼中浮上一丝别有用心的笑意。
“你们,想离开阴墟吗?”
这句话如一颗石子激起了波澜,让恶鬼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五位法相立刻便意识到他的图谋,怒目愤然道:“谢寻,你倒行逆施,为祸人间,必遭天谴!”
谢寻右掌一握,黑莲一颤,五人登时开不了口。
“我不杀你们,是留着你们还有大用。”谢寻冷笑道,“可别不识抬举了。”
巴屠从谢寻身上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危险气息,警惕又畏惧地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谢寻冷冷一笑:“自今日起,我便是阎尊。”
神霄派后山。
黎缨神色凝重地看着昏迷中的明霄法尊,服过药的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起色,过去五日了,血咒越来越深,他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魏藤站起身来,摇头叹息道:“我已经试过三十六种解咒药了,全都没有效果,这血咒只怕和三百年前的不一样了。”
这魏藤是万棘宫的大弟子,本身是个紫藤妖,也是万棘宫宫主千罗妖尊的高徒,三百年前也参与过对血宗的战役,对解咒可以说是最了解的人了。本来这次凤凰冢之行也该由他出面,但是魏藤继承了万棘宫死缠烂打的痴男传统,对花吟芳有着超乎寻常的炽烈执着,在花吟芳的强烈抵制下,千罗妖尊才把魏藤封在宫内不让他初来丢人现眼。直到潋月道尊传音下达了指令,千罗妖尊才让魏藤赶来神霄派,暗中为明霄法尊诊治解咒。
魏藤满怀欣喜地来了,却扑了一场空,道盟其他人早已经赶去南海海眼了,他被黎缨顶着在药庐内研究了整整三日,试过所有的解咒药水,没有一种能减轻明霄法尊身上的血咒。他本就十分沮丧,现在更是无比挫败。
“黎缨殿下,恕在下无能了……”魏藤垂头丧气地说。
“血咒侵蚀越来越严重了。”黎缨眉头紧锁,问道,“以你对血咒的了解,他这样还能撑多久?”
魏藤认真答道:“血咒的来源是死者的咒怨,这种力量是无形无质的,因此也无法抵挡,血咒附体,就像一滴墨渗进了宣纸,会逐渐扩散开来,直到整张纸都被染成黑色。修士身中血咒,体内灵力会阻滞难以运功,而普通人若是被血咒附体,气血会逐渐减弱,身体沉重,意识昏沉,就像陷入昏睡一样,而且受咒怨影响,还会陷入梦魇,于恐惧和痛苦之中消磨心神。凡人昏睡之后无法进食,撑不了三十日便会气血耗尽而死,而像明霄法尊这样的修士,虽然肉身无碍,但是神魂受创,超过三十日没有解咒也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也就是说必须在三十日内找到解咒的方法。”黎缨神色凝重,“不,剩下的时间只有二十日了。”
“从血咒的污染程度来看,明霄法尊中咒的时间已经有十日左右了。”魏藤沉思片刻道,“这血咒附体之初是无法察觉的,等到血咒侵入经络造成灵气瘀滞,应该也要几日后了,除非其间有外力干预,血咒有可能会提前爆发。”
“外力干预?”黎缨疑惑地问了一声。
“就是施咒者在一定距离内可以控制血咒的强弱。”魏藤皱起眉头,“不过这血咒与我过去接触过的都不一样,应该被人改造过了,想要解除血咒,必须找到相应的解咒药水,但是解咒药水的配方也只有施咒者本人才知道。天下药草何止千万,二十日内怎么可能找出对应的配比。”
魏藤小心翼翼地观察黎缨的神色,问道:“施咒者究竟是谁,现在还没查到吗?还有……吟芳身入凤凰冢已有三日了,依旧音讯全无……”
“他们几人的命灯仍在,应该没有性命之虞,道尊已在查此事,相信很快会有结果。”黎缨背着手,神色肃然,“你留在此处仔细照看明霄法尊,不得擅离,我有事先走一趟。”
黎缨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也不理会魏藤的担忧与委屈。
黎缨刚出门不久,便撞见了一脸忧色步履匆匆的拾瑛和微生明棠,后面还跟着七煞。
“黎缨殿下,公仪徵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吗?”微生明棠皱眉问道。
“黎缨姐姐……”
拾瑛还未开口,黎缨便打断了她的话,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说道:“不要担心,我会亲自去查的。”
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找到施咒者才能破局。
拾瑛拉住黎缨的袖子,急切道:“黎缨姐姐,我怀疑是截天教的人对我们尊主不利!”
“截天教?”黎缨眉头一蹙,不解问道,“从何说起?”
拾瑛将截天教教主挟持七煞之事告诉了黎缨。
黎缨看向七煞,他亲历此事,对细节更加清楚:“截天教自在天首座被凤千翎掳走,神启一直在追查凤千翎,之前便威胁尊主和公仪徵交出引凤箫。”
拾瑛也道:“结契那一日,尊主本是想把引凤箫交给神启的,只是出了乱子,尊主也受了伤,便没有履行与神启的承诺。神启后来想追杀尊主,但是被尊主吓退了。”
七煞道:“神启遮遮掩掩,对尊主和公仪徵说的话多半是假的,截天教非常可疑。”
黎缨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将此事告知道尊,严查彻查。”

晏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无止尽的痛苦,由内而外地烧灼着她的身躯与神魂,一时如坠冰窟,一时如入油锅,心口的剧痛提醒她自己还活着,却又让她明白——还不如死了。
但她没有如愿死去,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她的神窍,她的心口,拼尽全力想要留住她最后一缕气息。
她感觉到一双手臂温柔地环着自己,淡淡的体温恰到好处地温暖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听到缱绻而悲痛的声音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
“晏霄……”
“晏霄……”
为什么不放过她呢?
晏霄曾以为,生在阴墟,无父无母,受尽折磨便已是天道对她的惩罚,直到真相在眼前摊开,她有了父亲,有了母亲,甚至有了兄长……
她才知道,过去的一切,已经是一种美好的假象了。
昏迷三日,她从剧痛中醒来,空洞的双眸直视着低矮的洞穴,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脑中一片空白。
“晏霄!”公仪徵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铺着干草的地上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晏霄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任由他摆布自己的身体。
公仪徵的掌心轻抚她的面颊,一丝灵力轻轻探入她的神窍。
“你心口的伤已经好一些了,只是血咒的影响还在,灵力依旧阻滞。”低沉温柔的声音如一阵春风,却无法给她带来任何暖意。
晏霄眼波轻轻一颤,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处的血色已经不见了,表层的刀疤也已经愈合,但是她依然记得那种利刃入体的刺骨之痛,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公仪徵紧张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惊恐与剧痛。
“师父……”沙哑的声音溢出喉头,带着隐忍的哭腔。
公仪徵垂下眼眸,眼中流露出难以自抑的悲痛。
“她……死了……”
她的境界早已跌落,躯壳也如风中残烛,经不起炼狱火海的烧灼,公仪徵找到她们两人之时,危情的气息已经彻底断绝了,只有晏霄失去了意识躺在一旁,残存着最后一缕气息。
公仪徵将两人带出了火海,远远离开了镇狱山,设下结界躲避谢寻的追查。
他寻觅了十几年的生母,最终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这一次他亲自埋葬了她,或许正如谢寻所说的,揭开的真相,是他无法承受的沉重。
晏霄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了公仪徵,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朝着洞外走去,口中喃喃道:“我要见她……”
公仪徵追了上来,攥着她的手腕,看着她憔悴苍白的侧脸,哽咽道:“我陪你去。”
她的尸骨就埋在洞外开阔之地,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包,埋葬了她极尽爱恨与悲哀的一生。
晏霄跪坐在墓前,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土堆,她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想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却始终也看不明白。
“你真的死了……”她笑了一下,敛起凤眸,苦涩而痛苦,“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晏霄……”公仪徵在她身后半跪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危情的坟墓。
晏霄好像没有察觉到公仪徵的存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死去的危情喃喃诉说着:“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成我的母亲……”
很小的时候,她以为“母亲”只是用来生育的工具,直到当上阎尊,她翻阅书籍了解人间,才明白了“母亲”二字的含义。
她是最初的爱与温柔,保护稚嫩的孩子远离伤害,抚慰一切疼痛与悲伤……
看到那些话时,她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师父。
虽然师父并不温柔,但她以为,那只是表象,她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怀,她会为此感到窃喜,好像受再重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原来你不是,你是公仪徵的母亲……”晏霄垂下眼,咬紧了下唇,抑制着颤音,“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晏霄,对不起。”公仪徵哑声说道。
“对不起?”晏霄茫然地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凄然的苦笑,“为什么?”她冰冷的指尖抚上他跳动的心口,“因为这个?”
公仪徵握住她的指尖。
“你的一切苦难……皆因我而起。”公仪徵沉哑的声音说道。
晏霄摇了摇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公仪徵漆黑幽深的眼眸:“是我应得的业果,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自嘲一笑,“若没有你,危情一样会杀了我。”
“不是……”公仪徵颤声说着,眼中翻涌着她看不透的晦暗。
“公仪徵……”晏霄唤了一句,又顿住了话头,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不,或许你该姓谢,我才该姓公仪,对不对,亲爱的……兄长?”
晏霄凑近公仪徵的脸庞,以目光勾勒他俊美英挺的轮廓,心跳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我们本有着世上最远的距离。”晏霄轻轻说着,鼻息交缠,若即若离,暧昧而炽烈,“你是正,我是邪,你在人间,我在阴墟,道盟不容我们相爱……而如今,我们却又有着世上最近的距离,那是流淌于血脉之中的联系,即便是死,也无法撇清的关系……你说……天道会容我们相爱吗?”
公仪徵的双手颤抖着将她拢入怀中,那是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
“我不会离开你,无论是兄妹,还是道侣,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他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切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晏霄失神地枕在他肩头,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可是我不想……”她轻声说道,“公仪徵,我这一生,快活的日子很少,很少……”
公仪徵的心口因为她这一句话而涌上了细密的疼痛,他抱紧了她绵软的身躯,哽咽着说道:“都过去了……”
“危情给过我最初的关怀,那是我至暗无光的年岁里,唯一的温暖,可惜,那些都是假的。”晏霄淡淡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后来遇到你,我才真正捉住了一缕光,感受过这世间的美好。我为数不多的欢喜,都是你给予的……”
他曾那样努力地想给她这世间一切美好,叫她如何不心动。
“但是你说得对,月光最是虚无缥缈,无法握于掌心,当我合上双手,它便从指缝间溜走。”晏霄唇角勾起一抹怅然的浅笑,她想起那个月色清亮的夜晚,她与他并肩靠在一起,他的手穿过她的乌发,将潮热的吻印在她的唇上。
涛声未能藏起她如雷的心跳。
月色下的他是那样好看。
覆在他后背的掌心猛然落下,喷吐的灵力震伤了他的心脉,公仪徵身体一颤,鲜血溢出喉头,染红了晏霄的肩头。
他怔愕地看着晏霄冰冷的双眸,意识逐渐模糊,只听到她怅然的低语传来。
“公仪徵,是你惹我动了心。”
“让我从此无法抬头看月亮。”
谢寻坐镇阎罗殿的第三日,听到巴屠匆忙来报。
“阎尊回来了!”巴屠结结巴巴又道,“是,是之前那个阎尊……”
晏霄没有走进阎罗殿,她站在殿前的台阶上,任由戾风吹拂衣袂,冷漠地俯瞰一双双敬畏的眼眸。
谢寻重新感受到对厄难之力的掌控,心头涌上狂喜,他摆出慈父的嘴脸向着晏霄走去。
“晏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区区炼狱火海伤不了你!”谢寻笑着说道。
晏霄徐徐转过身来,明艳的面容冰冷而锐利,不怒自威。
“我没事。”晏霄淡淡说道,“公仪徵也没事,只是危情葬身火海了。”
谢寻松了口气,又咬牙道:“她死有余辜,你们两个没事就好了。”
“谢寻,你是不是想要厄难之力?”晏霄漠然看着谢寻,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敬意或者恨意,就好像在和一个陌生人对话。“你应该明白了,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厄难之力,反而会彻底失去对厄难之力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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