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一股凌厉的掌风从后而至,攻向谢寻后背。
谢寻冷哼一声,侧过身,另一只手迎向来者,接下了对方蓄足全力的一击。
双掌交击,灵力震荡开来,掀起一阵狂风,危情的身形像一片落叶被无情吹落。阴墟二十几年的摧折让她境界跌落,修为大不如前,甚至无法通过炼狱火海回到人间,如今自然也是挡不住谢寻一掌。但是拼着身受重伤,她还是打断了谢寻的攻击。
“师父!”
晏霄眼见危情吐血受伤,情急呼唤出声,销魂链应声而出,卷住了危情的腰身,将她从悬崖之外拉了回来。她无瑕顾及自身,也将和公仪徵生死与共的誓言抛诸脑后,飞扑向危情,为她拦住谢寻的追击。
谢寻见晏霄自己出了结界,心中一喜,运足了全力要下杀手,公仪徵已来不及阻拦,眼看那一掌便要对着晏霄眉心劈下,灵气拂开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亮如明月,无惧无悲的双眼,一个凄厉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谢寻,晏霄是你的女儿!”
一切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到了危情面上,看到她眼中迸射的癫狂笑意,似悲似喜,似爱似恨。
众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疑是耳中嗡鸣之声未散,才听到了如此荒谬的言语。
“你说什么?”谢寻猛地抬起头看向危情,他眉头紧皱,颤声道,“你这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
然而他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又移到晏霄面上,那双清亮的凤眸同样因震愕而蒙上了迷雾。
“师父……”晏霄微微皱起眉头,迷茫地转过头,看向危情,“你……你在骗他吧。”
寒意涌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发颤,凤眸失了神采,她的声音轻如柳絮,被吹散在戾风之中。
危情似哭似笑,万般滋味于心中焦灼,一双眼盛不下这浓烈而复杂的情感,都化作热泪滚落下来。
“哈哈哈哈……”危情又是憎恨又是痛快又是悲哀地望着谢寻,“天生道骨,千年难遇,为何在这个时代却出现了两个?你一定没有想过……谢寻,当日我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去见你,我告诉你,公仪淳难产而亡,留下了一个孩子,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的背叛,我愿意和你一起将那个孩子抚养长大。”
那时候,她仍然是那样愚蠢而自信,愚蠢地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自信地以为她为他付出了一切,背叛了宗门,他怎么可能不爱她?她已经失去所有了,失去了父亲的信任,甚至打伤了师兄,没有回头路了,只剩下谢寻了。
“可是你又一次骗了我……”危情眼中漫上了血丝,痛苦不已,“你假装同意了我的话,却将我打伤,我迫不得已跳下悬崖!呵呵……谢寻,你以为你炼化剑魂,就能胜过我了吗?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那么虚弱?因为那时候我也刚生下了一个孩子。”她的目光看向了公仪徵,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尚未退去的憎恨,与久别重逢的怅然,“我带给你的,不是你和公仪淳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七步之外,公仪徵脸上血色尽褪,他怔愕地看向危情。
“你……才是我的母亲?”公仪徵的声音沙哑轻颤,不敢置信地轻声问道。
“是。”危情悲哀苦笑,“我是你的母亲。”
“晏霄……是我的妹妹?”他僵硬地移开眼,看到了晏霄迷茫而无措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地轻轻说了一句。
“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结为道侣……”危情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又露出了那古怪的笑,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想过千百万种报复谢寻的方法,我要他在阴墟陪我受尽折磨,要他死在亲生女儿的手上,却没有想过,我的儿子会爱上他的妹妹,与她结为道侣,甚至不惜为她付出性命!”
“你胡说!”谢寻的目光死死盯着晏霄,又看向危情,“徵儿若是你的孩子,怎会有先天道骨!公仪淳服下凝霜华,所以徵儿生来便有道骨!”
危情深吸了一口气,强抑着颤抖,看着晏霄的眼睛。
“因为我……我剖开了晏霄的胸膛,取出了她的先天道骨,以万棘宫的移花接木,种到了我儿子身上。”
万棘宫的移花接木,可以取他人之长嫁接己身。
危情没有去看晏霄的神情,她凄然一笑,看着脸色铁青的谢寻:“当年父亲囚禁你,想要杀了你,是我私纵你离开。为了掩护你,我留下来牵制住追兵,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后来临盆之际,我趁神启不备,将他打伤,逃下山去,在山下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健康的男孩。”她看了一眼公仪徵,又满怀愧疚地移开了眼,“后来我凭借姻缘契的联系找到了你,才知道你伪装成了公仪乾,与公仪淳成婚,而她也怀有身孕。她的身子早被凝霜华掏空了,我掳走她不久,她便生下了一个女婴,如你所愿,那是个有着先天道骨的不凡之子,虽不足月,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我妒火中烧,失了理智,那时候便生出一个想法,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先天道骨!于是我鬼使神差的,拿起了刀,剖开了两个孩子的胸膛,剜出了那块晶莹如玉的先天道骨……”
众人听到此处,皆面露不忍。
“初生婴儿,何等柔弱稚嫩,你定是疯了,否则怎能下得去手。”花吟芳叹息了一声,怜悯的目光看向晏霄。
凝霜华是被盗的七宝之一,属于花神宫,晏霄便是因为这凝霜华才有了先天道骨,而公仪淳也是因此而死。但花吟芳很清楚,这一切怪不到婴儿身上,她只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些给予她的好与坏,她从来没得选。被赐予了道骨,被夺走了母亲。被夺走了道骨,又被打入无间地狱。她的一生,从在腹中开始便是一场悲剧。
“但是她没有死。”危情的声音陡然拔高,“道骨被剜下来,她的心口依然有一股温暖的气凝而不散,她还活着……我把她藏在了山脚下的一个废弃破庙里,我想让她自生自灭。那是公仪淳的孩子,是谢寻背叛我的罪证,我不想看到她!”
谢寻咬着牙道:“你偷龙转凤,将你的孩子换给了我。难怪徵儿心口有刀伤……”
他原以为,那是危情恨他才对婴儿下手,没想到他猜对了原因,却弄错了对象,就连明霄法尊也没看破移花接木的手法,那先天道骨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只是心口的伤不是为了取出道骨,而是为了放入道骨。
而公仪徵幼年身体羸弱,皆是因为无法与道骨的霸道之气融合,心口的伤疤才屡屡崩开。
“后来你将我打伤,我逃到了那座破庙,看到那个婴儿还在香案之上,没有野兽将她叼走,她还有一口气。”危情回忆起当日的狼狈,凄然笑道,“那时候我才真正对你死了心,不再对你心存幻想。我恨你,我想要复仇,可是我背叛了截天教,已经回不去了,你有姻缘契,只怕也会找到我,杀了我。”
“所以你将晏霄带到南海海眼。”谢寻铁青着脸,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我是在躲着你,也躲着截天教,南海海眼最为隐秘,你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我,而且那里灵气浓郁,我能更快恢复伤势。”危情看向晏霄,“晏霄的伤也恢复得很快,她的身体与徵儿不一样,她的真正受过凝霜华滋养的肉身,道骨被剜下之后,那股气凝而不散,一直在保护她的身体。那段时间我想了许多方法要向你复仇,然而没过多久,海眼发生异动,灵暴引起了海底漩涡,打开的海眼将我和晏霄吞入其中,我们坠入阴墟火海。”
晏霄颤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一团温热,二十几年来始终护着她的心脉,而此刻却让她生出了冻彻心扉的寒意。
她想起那个有着温暖篝火的山洞,她看过公仪徵的身体,在同样的地方,有着一道伤疤……
原来,公仪徵身上的道骨,竟是她的!
晏霄抬起头,恍惚地看着公仪徵幽深的眼,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与迷茫。
“兄长……”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偏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母亲……父亲……呵……呵呵……”晏霄沙哑着声,凝视着危情,眼中闪着冰裂玉碎的寒光,“是你……将我交到枯山五鬼手中的。”
危情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
那时的危情心里唯有对谢寻的憎恨,看到晏霄,她便会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谢寻背叛的嘴脸。恨意灼烧着她的心头,她重伤未愈,又日日夜夜受戾气之苦,便心生毒计。她将晏霄扔在枯山五鬼的洞窟之外,要让谢寻的女儿受尽折磨,父债女偿,那都是她应得的苦果!
可是她没想到,有一天那个孩子会跑到她面前,晕倒在她的屋外,即便她再心狠,亲眼看到孩子身上的伤,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为她治伤,看到她瘦弱昏迷的样子,就像一只病猫一样可怜。可是她醒来之时,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她,她便又想起谢寻做过的事,便又狠下心来将她赶走。
她想和她父亲一样来骗她的感情!
直到无数次的试探后她终于肯定,小姑娘是真的喜欢她,依赖她,将她视为救赎与港湾,于是她也渐渐允许她的接近。待到她十三岁那年,得到了厄难书认主,成为了阴墟阎尊,她的复仇大计也开始布局。
而晏霄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危情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她复仇的对象是谁,她只是乖顺地执行危情交代给她的指令。在跳入炼狱火海的那一日,她本该以厄难书打开火海之下的阴墟出口,然而只差了一步,她昏迷之时便被公仪徵救走,醒来之后,在石屋之中,她以特殊的方式拨动销魂链与她传递了讯息,之后便将公仪徵带到了醉生梦死。
时隔二十三年,危情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公仪徵和晏霄都不会知道,一个在人间,一个地狱,然而早在二十三年前,他们便已相识。
或许是血脉的联系,他们两个人注定对彼此产生异样的情愫。
属于她的那根道骨,二十三年来一直活在他心上。
第六十章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将师父当成我至亲之人。”晏霄心灰意冷地看着危情,“你剜下我的道骨,将我拖入无间地狱,交到枯山五鬼手中,看我受尽折磨,然后在我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唯一的救赎与依靠,获得我全部的信任与依赖……原来在你心里,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你复仇的工具。你恨谢寻背叛了你,把对他的恨都迁怒到我身上,你要借我之手,让我杀了我的父亲……”
“是。”危情的眼中滚落热泪,血丝狰狞而残忍。
“我一直以为师父是关心我的……只是用冷漠伪装保护自己。”晏霄的声音虚弱如低喃,眼中浮起一丝怀念的怅然,“我记得我几次昏迷重伤,你都将我抱在怀里……”
“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的孩子。”危情冷冷地说。
“直到方才,我仍是如此坚信,我遇到了危险,师父会奋不顾身来救我……”
危情说出最绝情的话:“我要救的,是公仪徵,他才是我的儿子,他不能与你结为道侣,更不能为了你而丧命。”
“我现在都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骗我,而我……我也在欺骗我自己,我以为,我至少还有师父,至少还有公仪徵……”晏霄苦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却又承载着一生无法承受的沉痛,被戾风吹得支离破碎,“我的父亲,作恶多端,甚至杀了我的母亲,我最信重依赖的师父,处心积虑想杀了我,我深爱着的道侣,公仪徵……” 热泪涌了出来,脸上却露出讥诮讽刺的笑,“是我血脉相连的兄长……”
晏霄痴痴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看向公仪徵痛苦的眼眸,游移的目光又落在他的心口,她曾经触摸过那道狰狞的伤疤,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出生之时便已结下:“情不知何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公仪徵,那是你欠了我的。”
“晏霄……”谢寻低头俯视晏霄,右手微微一紧,无意识地攥住了拳头,他紧紧盯着晏霄淡漠的脸庞,从她的眉眼中依稀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样子。
是……他早该发现的,晏霄眼角的那点小痣,与公仪淳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早就把那个女人忘了,甚至连她的画像也烧掉了,只是此刻回忆才缓缓清晰起来——他想起了公仪淳明丽鲜妍的容貌。
公仪淳只是个凡俗女子,她没有修道资质,只是个弱质女流,遵循祖训隐于重重帷幕之后,却凭着一双手左右北地六州的局势,富拥半座玉京,财通北地六州,让玉京名门在修道界也有一席之地。她生得明艳而张扬,微微上挑的眉眼,不经意间流转的波光便让人心折,许是因为久经商场,她雷厉风行之余,也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与公仪乾的结合,只是出于对祖训的尊重,也应付族老的安排。
她不爱公仪乾,也不愿意在婚姻之上浪费太多的精力,只是她正好需要一个丈夫,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来作为公仪家的接班人。而公仪乾俊美风雅,体贴温柔,又能应付族老与祖训,因此没有相处多久,她便招了公仪乾为婿。
谢寻还记得新婚之夜,她卸去钗环,他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在铜镜里与她四目相对,那双凌厉而生动的眼睛柔和了几分,只是依然清冷而倨傲。
“你如此人品相貌,入赘为婿,心里可有不甘?”她问道。
“我心甘情愿。”谢寻柔声说道。
“呵。”公仪淳淡淡一笑,“我不信这些话,你也可以有不甘。你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应该很清楚,我与你成亲是为了什么。你我之间虽无深情厚谊,只是各有所图,但既然有了夫妻名分,我便不会亏待你,但我也提醒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碰。”
谢寻低头一笑,镜中映着他俊美温柔的脸庞,却没有映出那一刻生出的杀心,他恨她的傲慢与聪明。
——公仪淳虽然只是个凡人,却比危情更加聪明,难以掌控。
——公仪淳虽然聪明,但终究只是个凡人,不知道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多少种。
在伪装成公仪乾接近公仪淳时,他的目的便很清晰,就是夺走公仪淳的家主之位,取而代之,成为玉京名门的实质掌权者。他是看不上那个女人的,哪怕她有着不输危情的美貌,有着富可敌国的身家,但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修道的资质,肉体凡胎,又怎么配得上成为他的妻子?
谢寻出身卑微,这是他无法释怀的心结,无论是危情还是公仪淳,他看中的都不过是对方背后的势力。危情的背后,站着的是截天教,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危情的心,便能入主截天教,然而危刑天太过老辣,一眼看穿他的用心,竟然想要杀他,他只能舍弃了危情逃走。而公仪淳同样拥有优越的家世,而且俗世豪门更好掌控,与她生下的孩子,注定一生荣华富贵,平安顺遂,不必仰人鼻息。但修道之世,若是凡胎,再多的富贵又有何用,百年身死,归于尘土。他必须让自己的孩子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一生,生而不凡,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受屈辱与卑微。
于是他偷偷让公仪淳服下了凝霜华,既可以无声无息地杀了公仪淳,也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于胎中便生不凡之相。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与公仪淳的骨肉,那因凝霜华而生出的不凡,不是公仪徵,而是晏霄。
她有先天道骨,更和他一样,拥有先天剑胆,甚至得厄难书认主,年纪轻轻便威震阴墟,成为十殿阎尊!
想通了这一节,谢寻心中涌上狂喜,他大笑道:“好好好!危情,我还要多谢你这一番‘用心良苦’了,如今我的一双儿女皆有先天道骨,一个神霄掌教,一个阴墟阎尊,我们一家人同心协力,道盟七宗,潋月道尊又有何惧!晏霄,你是我的女儿,是危情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人生,你随我回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谢寻,你不过是想要她身上的厄难书,你以为杀了她,厄难书就会认你为主吗?你想错了,她若是死了,厄难书也随之离开,你什么得不到。”危情冷笑道。
“你这个疯女人,害我们父女分散二十几年,现在还想挑拨离间!”谢寻眉眼覆上森森杀意。
危情尖锐的笑声响起:“哈哈哈……你觉得我现在告诉你真相,是为了送给你一个女儿吗?”
“你什么意思!”谢寻皱眉看向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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