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蔷点点头。
季家老太太是季家唯一一个对季姝好的人,也挺传奇,季家原先本是崔家,在她那代改了主姓,更换族谱,可惜在江家与卿家的争斗里伤了元气,拖到季姝回来一年后赴沪定居。
下人推开会客厅的门,两位老人家一同看来,那起身的头发花白,疲态难掩,正是季家老太太,但珠黄不藏姿,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颜容美丽。
坐着笑起来更显和蔼那位,正是她爷爷,保养得当,又因让权得早,像四五十岁的人一般中气十足,叱咤时的威严再看见她时早散了个尽。
卿蔷挨个喊人,没着急入座:“季奶奶要走?”
“来得早,待不住了,要早知道能见到卿卿就晚点儿来了,”季老太太上前几步,打量了会儿,朝卿老爷子夸赞道,“瞧这孩子,有从叙的冷静稳重,又有辛北的果断勇敢,我在沪时就常听别人夸她,今儿隔了多年再见,还真是羡慕。”
“......”
距离卿父离世时隔许久,卿蔷还是会因为有人猝不及防提起他而怔住,她礼貌笑了笑。
好在季老太太很快揭过,说起别的:“奶奶还要谢谢你,小姝......哎,有你在也不算孤立无援,你们两个有缘。”
卿蔷抿起笑:“放心吧奶奶,等小姝忙过这段时间,我跟她一起去看您。”
“好,好。”季老太太回身取了个摆在桌上的盒子,“你看我也算赶得巧,小姝说你最近忙,就托我顺路拿来了生日礼物。”
卿蔷接过打开,是款和田玉吊坠的项链,还有纱钻点缀,似白云揽星,她记得在泛珠新品‘奇景’里瞧见过设计图,季姝还一个劲儿问她意见,原来在这儿等着。
季老太太示意她低头,帮她带上了。
“我哪儿忙,她叫我一声我肯定过去。”卿蔷是真喜欢,拎起吊坠看。
“小姝性子使然。”季老太太笑笑,没再多留,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老爷子也起了身,喊她进了内室,没什么古董珍玩,墙上挂的,柜里摆的,不是卿蔷的书法,就是卿蔷的作品,还有卿蔷从小到大的奖杯牌匾证书,连学生证都有,不过高中时的是后来补办的,学代发言那会儿不知道被谁捡走了,她懒得找。
一进这屋,卿蔷感觉踏入了黑历史,想到父亲的那点儿阴云被扑散。
她将纸袋放在桌上:“嫌您唠叨的老朋友送您的。”
老爷子一笑,不当回事儿,边拆着包装边说:“前几天你妈来过一趟,跟我讲了些你的事儿。”
卿蔷一顿。
“辛北......”老爷子叹了叹,“在对待一些事上,有些偏激。”
“没有,”卿蔷摇摇头,“是我的问题才对。”
听到她这话,老爷子动作停了停,看了她会儿,伸手摸了摸她头:“爷爷不爱听这话,也最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你跟爷爷说,”他笑,疼爱充斥在他被岁月沉淀的气场里,“爷爷还会有幸参加你的婚礼吗?”
最懂卿蔷的,没人能比过卿老爷子了。
几乎是一瞬间,卿蔷鼻子泛酸。
他不问她喜不喜欢,认没认定,他知道她的孙女不会答,也知道她的孙女不愿将就,看上了没可能的,就不会再选旁人。
卿蔷没出声,仍是摇头。
老爷子已然懂了。
他一叹:“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作者有话说:
江二:等钩。
第39章 chapter 39 日出、晨落在转瞬间完成,像场绯糜的梦。
老爷子摆摆手, 候在门外的人会意关门,雕木上的龙口入珠,他坐下:“你爸离世后, 我最怕发生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卿蔷垂着眸,在外面四下嚣张的大小姐,到了尊敬的长辈面前, 乖巧得令人意外, 她尽力笑了笑:“爷爷,我知道的。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您教过我的。”
“当断吗?”老爷子反问,沉厚的嗓音更显和蔼, “爷爷是这么教你的吗?”
卿蔷不知怎么回答, 抬起的眸清澈却有些无措。
正对落地窗的那面墙, 有张占据中心地位的全家福, 是彩墨的风格, 细看是副写实刺绣,在灼日偏爱下闪着丝缕金光,晃在她眼里生辉。
“爷爷对你的期许向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要陷在为难里。”老爷子抬手关了窗帘, 转而一种更为温和的仿日光充斥在室内,展柜里带有棱角的奖杯也被覆上柔和,“爷爷怕这件事, 并不是怕两家关系如何、怕难做难处理, ”
“而是怕我们卿卿会觉得自己的爱有错。”
老爷子的语速很缓慢, 他的疼惜包裹在其中, 是一种钝感的、让人忍不住去依赖、去诉苦的年长调子。
卿蔷长睫微颤, 些许怔愣。
老爷子带着慢悠悠的腔说下去:“爷爷其实一直不希望你成才,毕竟有些利益脏浊、权位不堪,离我的孙女通通远一些才好。”他笑笑,被时间打磨的锋利眉宇已然淡泊,“如果爷爷能长命百岁,甚至不希望你长大。”
“但以防万一,还是得让你拥有自保的能力,”老爷子语气和熙,“所以爷爷放手了。”
“让我的孙女独自去闯,独自品这人生路——”
老爷子顿了顿,招卿蔷坐到他身边,长叹一声:“爷爷后悔了。”
“你记得吗?爷爷曾要你敢爱敢恨,而爱是排在恨前面的。”他的手掌难免有松弛褶皱,却还是很有力量,握着她时像将她带入一汪温泉,暖意在全身游离,“可卿卿怎么会在爱上止步呢?”
卿蔷怕泪水不听话,始终没敢应声,老爷子看了出来,轻轻摸她头顶的乌发,想想,还是说道:“从叙在时,总爱在你生日时给你写封信,还不给爷爷看。”
卿蔷记得,她年年都会翻出来再读一遍,仅有六封,款式不同,长度不一,只那开篇的话,年年复年年——“至我明媚灿烂的小蔷薇。”
“他要是知道你因为他的事,去怪、去讨厌自己的情感,一定会比爷爷还难过。”老爷子拍拍她的手,一如既往地安抚,“卿卿,蔷薇的花语总与爱有关,所以他们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盼你生活在爱里,无忧无虑。只可惜事发突然......”
“但卿卿,你要走到爱里,而不是被恨绊住脚。”老爷子笑道。
“你要长成一株只为自己开的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找谁就去找谁,活得肆意随性。爱是没有万全之策的,但要足够从心,爷爷相信你的眼光不会错,所以卿卿,别再给自己设限了,万事只要你愿意,你妈那儿爷爷去说,她因为爱极端,也会因为爱让步。”
“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要再去承担后果了,好不好?”
长者对于宠爱的小辈,总是循循善诱地去哄,像春风挽上冬日难以言喻的脆弱冰尖,轻轻一碰,虚有其表的薄层就会迸裂,潺潺的水缓缓地流出,湿润万物,给那濒死的枝丫埋下生长的伏笔。
卿蔷看着他那双眼,被征求意见的视线望着,终于再也撑不住,咬红的唇张了张,一声呜咽落出去后再也收不住,断断续续的,身子都颤抖。
老爷子站起来,笑容不见,眉微微皱着,将她揽在腰间,俯着身,拍着她的脊背,挨到那凸起的骨头时,愁云更重:
“该告诉爷爷的,自己怨自己那么久,受了多少苦啊。”他叹息,“爷爷心疼。”
卿蔷大概没这么痛快地哭过,红着眼睛还被老爷子拍了几张照片,到午饭点儿嫌丢人,直接让管家送到书房用了。
老宅其实规矩不少,车不能停靠,配饰碰撞声不能太大,不许穿高跟鞋及皮鞋,不能在餐厅外用餐,但这些条条框框从来没拘束过卿蔷,她有时着急,直接把车开进宅子都有过。
不过没人酸过卿蔷所受的特例,开始是因为老爷子的吩咐,后来就是因为她自己了。
卿姜两家捧在手上的大小姐,本是想养成最娇纵的公主的,结果人凭自己的手腕,坐上了掌权位,谁都服。
“您不能是为了拍照故意招我哭吧。”卿蔷窝在沙发上,挑着眉看正拆礼物的老爷子。
老爷子无奈地笑笑,熟知她脾性,来打岔罢了,正准备回答,瞟见盒子里的东西,一顿,声音沉了点:“我去打个电话。”
等他回来,威严的表情还未褪下:“卿卿,你知道你妈在军区的人吗?”
“......”卿蔷摇了摇头,“姜家那边儿到现在没培养出合适的接班人,我妈一直代为掌权,但我没去过,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你妈想往江礼让身边插人,万事俱备,换目标了,”老爷子合住礼盒,“她联系了北城有意向往军方发展的一家,只要他们家的人能与江今赴联姻,那她会给出对等好处。”
卿蔷怔住,怀里被她抱着的抱枕一瞬间变形。
老爷子问:“卿卿,你怎么想的?”
“我......”卿蔷茫然。
“你没想好,那爷爷去谈,”老爷子故意挪揄,“爷爷虽然不能像你小的时候一样让你坐肩头,但还是能解解谋的。”
卿蔷被逗的弯起了唇,但很快就下去了:“爷爷,我来处理。”她将抱枕上的褶皱抻平,笑意浅淡弯在唇角:“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我们之间——”
还有她的算计,让那爱并不澄澈。
她隐下话语:“反正您别担心,我会给自己满意的结局,至于我妈那里,我也会给满意的答案。”
“哪怕是当下满意,也暂时稳住。”
卿蔷刻意没加主语,老爷子以为她指的是姜辛北,其实她言下针对的,只有自己。
冬日天短,总觉得没过多久,年味就重了起来,原余赶在十二月初回了国,邀着几人聚了一次,销金窟里的灯光不败,有人一掷千金引起轰动,在聚光下万众瞩目,彩线飞射,日出、晨落在转瞬间完成,像场绯糜的梦。
任邹行瞧见原余一脸颓废,好奇:“怎么了这是,刚回国就耷拉个脸。”
关望山喝口酒:“不如问问他在国外一个月经历了什么。”
此话一出,原余更丧了。
他盯上任邹行,一脸不服:“按说你该跟我一样倍受折磨啊。”
这话有点儿耳熟。
任邹行反应过来点儿:“何晚棠?”
原余一听这名儿都应激,更烦了,点头。
但是他目光都不敢往角落的源泉上挪一下。
江今赴半个身子拢于黑暗里,光扫过的下颌冷翳分明,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眼皮都没掀,整个人恹懒,阴寒气比外面儿的飞雪还能劝退人。
“你跟我说说,你这红光满面如临春风满目滋润怎么做到的?”原余思索了一下,“不是......你移情别恋了?”
任邹行差点笑出来,他刚想打断:“不——”
“没想到啊,最浪的是你。”原余往后一仰,感叹。
“瞎说什么你,”任邹行扔了个筛盅过去,“爷情比金坚。”
“我感觉吧......”关望山拖腔带调,唯一家庭稳定的人士吸引了他俩目光,“单语畅不爱跑,怎么也能蹲到,何晚棠就不一样了,我可听说这位爱乱飞,哪个国家都去过。”
“不过——”他一笑,转向原余,打趣,“你不是情场能手,还有你追不到的人?”
“......”原余没话了,叹了叹,跟他碰了个杯,“我前脚下飞机,她后脚起飞,这一个月,我俩的私人航线上那航迹云就没消失过。”
他愤愤不平:“她就是骄傲了,放纵了,觉得自己天人之姿、我非她不可了。”
任邹行到底是个做兄弟的,安慰他:“可以了,追到也跟我似的,玩儿地下恋,都一样的憋屈。”
“......”原余实在是忍不住,想探口风,“二哥......”
被那冰碴子似的目光刺回来,他摆摆手:“您接着品酒。”
“老二最近烦着呢,齐家那旁支的妹妹不知道打了哪股子鸡血,见天黏上来,”关望山若有所思,“还有创极,最近有点儿......动荡?”
他也不知道这形容对不对,就是创极最近确实不安稳,谁下的手,倒是有猜测,不过那名儿不适合提,只是在场的人都清楚——
大小姐又开始了。
江今赴意味不明地嗤了声。
原余叹了又叹,在任邹行的脸上空洞地停了会儿。
“你寻思什么呢?”他随口,“单语畅给你透过什么情报?瞒报可是大罪啊。”
任邹行还真面色空滞一拍。
倒不是单语畅跟他说什么了,是他自己忘了,这几天忙着追人,他把岛上卿蔷那点儿话全抛之脑后了。
他沉默得蹊跷,江今赴倦怠地撩起眼皮看了他眼,能瞧出他有事儿,事儿还不小。
“说。”
他也想到任邹行那天的未尽之言,与吞吞吐吐了。
江今赴双臂随意地往后一搭,眉目进了光下,眯了眯眸:“一字不落地说。”
作者有话说:
江二:钩子来了?
第40章 chapter 40 “能给她出出气、逗个趣。”
包间很好的阻隔了夜场混乱的音乐, 蝶影绚烂贴在门上,随着打击一晃一晃妄图窥探静谧的内里,金属狂潮兴起, 荡起声色犬马的涟漪,又止步于悬崖。
被江今赴较平常比还要温缓的双眸盯着,只会有更心悸的感觉, 任邹行也不去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做到了事无巨细。
到他说完,屋内没有一丝动静, 像午夜孤寂的墓地, 原余探酒的手僵在半空,好半晌被关望山拽跌回去, 摁动开关似的, 他张大嘴, 想说什么, 又戛然噎在喉咙里, 到底没胆子在这关头起哄。
良久,江今赴倏地笑了声:“她上山了?”
任邹行实在怕他迁怒,喝口酒润了润嗓子:“还说你知道会不痛快。”
“不痛快......她多精呢。”江今赴震动的胸腔荡出一句话, 声调是愉悦的, 但又有丝阴郁在里面,“不对——”
他三指托着酒杯,液体随他的动作晃动, 幅度很大, 好几次都要洒出去, 冰块卡在危险边缘, 跟他现在的气场一样叫人心惊:“精, 怎么还能说我中了圈套呢。”
江今赴放下杯子,抬头阖眸,脖颈活动了下,青筋绷起一瞬后悄悄隐藏,他笑着问:“最后哭了?”
任邹行“嗯”了声。
氛围奇怪得很,江今赴今儿是一个月来头个笑脸,但就是让人怵得紧,那点儿戾气随着他扬眉勾唇全撒了出来。他们还都跟他关系近,换个人可能维持不了三秒就腿软了。
关望山想劝:“老二——”
声刚发全,江今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给挡回去了,光打在他指骨上,侧影起起落落,他一下下叩的关节落停:“原来如此啊。”
有点儿恍然大悟地谓叹的意思。
语罢,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朝任邹行颔首:“你跟我走。”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碰了杯酒,心里想的差不多。
原余一咂舌:“二哥不能被刺激疯吧。”
“他舍不得,”关望山淡笑,“我猜啊,他在国外三年没日没夜地忙,推江家到了资产巅峰,就为的回来消闲追人,你看他家老爷子也没话说。”
“要是大小姐没意思也就罢了,他狠不下心玩儿强制,”他分析,“但现在很明显,大小姐动了一秒的心也是动了,他肯定忍不了了。”
“最近要再见估计难喽。”原余接着话感叹,猛地一振,“二哥要是成功了,我不就也有希望了?”他连忙双手合十,“天灵灵地灵灵”地瞎拜起来。
雪落枝头,瓦片依然朱红,侧院的小橘柿点缀颜色,在温湖倒映有几分金昭玉粹的雍容气,因着卿蔷最近歇在这里,老宅的威严感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鲜活。
管家送来东西时,卿蔷正陪老爷子修剪枝桠,她接过翻看了几眼,递到老爷子眼下。
“是什么?”老爷子擦擦手,就着她的姿势去看,“创极......11%的股权?”确定了所有人的名字没错,他顿顿,问了句:“卿卿怎么做到的?”
“几年前安插了几个人,还以为他能看出来,”卿蔷收回手,嘱咐管家寄给姜辛北,“您说这能消了我妈的火吗?”
老爷子没听太懂。
她笑笑,补充:“我要拔掉她安排的人。”
老爷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就算你妈的火消了,你这么弄人家的资产,不是又一方火起吗?”
“我知道的,爷爷。”卿蔷拨开挡眼的树枝,与他一起往里屋走,“但我想不到我要与他有个什么样的结果,只是目前来看,他身边如果有别人——”
似乎是自认为太过自私,她卡了一拍,才叹着:“爷爷,我见不得。”
直到现在,卿蔷仍然不信她和江今赴会有什么除了世仇以外的关系,可怪就怪在,知道姜辛北要以联姻为手段时,她心底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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