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今赴是在返京飞机上接的,起头一声轻嗤算作打招呼,关望山听出他兴致不高,他来了兴致:“怎么了?江二少爷又受情伤了?”
江今赴眯了眯眸:“让沈家准备打官司吧。”
关望山怕他真撂挑子让他赔点儿钱,不动声色开始唠闲篇儿,江今赴懒得搭理他,把手机扔给了任邹行。
这点儿事又让圈里传了几天。
不少人是真佩服江今赴的手段了,沈家赔了4.5亿,跟芯片厂家的合作模式也改成了代理模式,江家照单全收,不但利己,还惠及众生了。
他恩威并施玩得好,倒是吸了不少坐山观虎斗的人,一回京应酬多得不行,江今赴推了几家,但没法拒绝老爷子老朋友,散了散消闲作态,忙了几天,搞的任邹行那番话始终没说出去。
快要九月末的时候,卿蔷才回京。一趟走了近一个月,在异国他乡没感受到一点儿秋天的意境,直到踏在上京路上,枯叶嘎吱作响,才反应过来季节都更替过半了。
何晚棠又跑出国了,她跟单语畅几人聚了聚,本来还得去趟尼泊尔签开采协议,卿蔷嫌来回跑麻烦,联系了下当地推到沈季婚宴后了。
接下来一个月,卿蔷插手了个快结束的收购战,拿下渔翁之利后安排着上市联动,挺忙的,跟尼泊尔那边儿的政府还接连开着跨国会议,极少在人前出现。
但她是不可磨灭的焦点。
不少人在暗中拿她跟江今赴较着劲儿,形容她养精蓄锐,江今赴大刀阔斧,时间一长,沈封跟季阮收到不少催他们提前婚期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在他们眼里久别的两人同台斗一斗,猜一猜两位主人公的心思,再押个注。
说来打趣,也是这几句话。
任邹行偶尔得空也会想,他二哥除了维持已久的低气压,一点儿别的表现没有了,就很反常,按说就算不绑,堵一堵人也该有。
可能卿蔷是真给他气到了,毕竟都是金字塔上的人,骨头里那点儿傲劲、尊严大差不差,要逮着痛处踩最容易,更何况是江今赴的脾性。
任邹行觉得,要是有个排名,北城这圈儿世家子里,他二哥的钱与倨傲大概都能拔得头筹,不过再算上南城的话,卿蔷的傲劲儿也不比江今赴少。
整个上京最难招架的俩人,真要凑在一起,那只能说是为民除害,但任邹行摸着良心说,难,比徒手摘星还难。
再加上低头还没用,大小姐就是不给面子,任邹行老是忍不住对江今赴的所作所为啧啧称奇,一心想他要是卿蔷,早感动哭了;要是江今赴,早不伺候了。
这么想的次数多了,他就把岛上的事儿抛之脑后了,毕竟在他看来,江今赴要跟卿蔷一刀两断,那是脱离苦海,他没必要再去搅混水。
就是单语畅那儿有点难办。
到沈封跟季阮婚礼当天,任邹行都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喜欢季阮呢,江今赴还在他身边,一身杀伐气骇人,两人就跟要抢婚似的。
关望山姗姗来迟操碎了心。
江今赴起身,意态轻慢:“你弄好他,我转转。”
彼时卿蔷跟云落在外景亭台闲坐,季阮不愧是有小公主之称的,整个景搭的都很娇,她探手拨弄了几片花瓣,香槟色的花圃氤氲,郁金香铸就的庄园极有质感。
当时季姝拿过预览图给她看,挺顺眼,她索性把份子钱交成了水晶,又给季阮这场婚礼添了璀璨点。
云落瞥见点睛的闪光粉晶,开她玩笑:“不是不怎么喜欢她吗?对人家婚礼还挺大方,我能不能理解为向往?”
“小姝都来找我了,我再给红包太俗,更何况我是不可能有婚礼了,看个开心罢了,”卿蔷挑了挑细眉,回击道,“学着点儿,到时候你跟小姝,我也给你们置办。”
“你怎么不可能?”云落没单语畅知道的多,没懂她这话,“姜姨都急得指我为婿了,你还不可能?”
他话音一转,有些幽怨:“我那天真害怕,我妈突然叫我回家商量入赘,她说她不好意思让你下嫁,服了。”
能把他一温润公子哥逼成这样,可见那天真没少受惊吓。
“没办法,云姨从小就喜欢我,”卿蔷笑笑,接着回答他的问题,“没看得上的。”
仅有的那个还不可能。
卿蔷面色不改,垂眸喝了口酒,不再去想。
“我怕没等我追到小姝,就成为你想孤独终老路上的牺牲者了,”云落叹了口气,“你能看上什么样的,要不我翻遍天给你找找?”
“别,云总日理万机,我用不起......”卿蔷放下酒杯,斜了斜身子,抬睫一瞥,看见了熟悉身影,正背朝着她,一手插兜跟身前人聊着天,是能看出来的散漫自得。
她眯了眯眸,温温柔柔地改口:“我啊,倒也要求不高。”
云落一脸听她鬼扯的表情。
江今赴身形的线条很锋利,肩背到后腰像是一把利落的剑,俊挺是最衬他的形容词,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去,他拿了杯酒,顺势靠在了墙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冷白的手背特别醒目。
“知荣辱,懂廉耻就行了。”卿蔷气定神闲,声音不着痕迹的高了点,周边本就吵闹,云落以为她说真的,往下听,“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要碰上那种特缠人的,我能看上他什么?”
“我嫌他掉价。”
她站起身,五个字掷地有声。
云落哪儿能看出她跟人暗中交锋,半知半解接茬:“你说的......童邵那种?”
卿蔷一顿,眼神夹杂上点复杂:“你好懂。”
她就是说给江今赴听的,那晚上吵成那样,她还是怕话说得不够绝,水到七分满在她这儿行不通,她就要践踏在他的脸上,一点儿情面不留,把两人掰到彻头彻尾的对立面上。
“走吧,”卿蔷笑了笑,怕云落再冒出什么招灾的话,眉眼生姿,“看看咱们单姐帮小姝穿好伴娘服没。”
她缓步走着,离江今赴越来越近,云落注意到他,下意识“嗯?”了声。
江今赴分毫未动。
卿蔷微微侧了侧头,看云落:“怎么了?”
余光江今赴脸上疏冷的笑都没变个弧度。
云落:“没事。”
卿蔷很快回过头。
头一次成功的擦肩而过该让她安心。
卿蔷跟自己说。
而不是慌心。
江今赴看那摇曳细影走得愈发远,冷淡的薄唇旁鼓起一瞬,他面色沉到让人不敢看,漆黑透亮的眸子直直抓着前方,冷厉的侵略性遏制住了面前年轻人滔滔不绝的话语。
“二哥?”年轻人小声喊他,“二哥?”
江今赴阴翳的眼神压到他身上,好在没太长时间,他就转身走了,年轻人松了口气,怕了他的喜怒无常。
她的腿不对劲。
江今赴脑子里全是她走过那一幕的回放。
卿蔷穿了身低调的纯黑露肩裙,垂在脚踝靠上一点,窈窕的曲线虽被包裹,却也被清晰勾勒,细白双腿抬起落下时——
较以往来说,屈膝时有点儿僵了。
她肆无忌惮放的狠话、回眸顺带的漠然,都够他心烦意乱的了,结果他在意的却是她可能存在的不舒服。
江今赴狠狠闭了两下眼。
转身,走到还在原地的年轻人面前:“哪家的?”
年轻人愣住,对上他不耐烦的眼神乖乖回答:“二哥,我是你表弟,我爸是江......”他估计说名字这少爷也想不起来,换了称呼:“我爸是你三舅。”
江今赴扫他一眼,算想起来点儿,云淡风轻的:“你家最近挺乱的,帮我个忙,你爸的位置以后你来坐。”
“沈封敬酒的时候,围着多转几圈,让他躲卿蔷远点儿。”
江今赴的想法很简单,卿蔷既然膝盖不好,那坐下就别起来了。
他知道卿蔷不想周旋有自己的法子,但今儿这场婚礼的主角其一是她那小姐妹的姐姐,她不会不给这个面儿,所以只能让人避开。
年轻人云里雾里,还不敢多问,就跟听到了什么豪门秘辛似的,以为他怕沈家跟卿家交好,忙不迭点头:“放心二哥,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开场音乐响了起来,江今赴颔首,给了他个肯定,朝宴会厅去。
年轻人确实会来事儿,缠着沈封一杯又一杯酒,沈封是烦他又没办法,一听他姓江,更烦了。
无他,只因他现在一听见江,就能想起江今赴交的份子钱——
是前些天两家博弈,他丢的股。
不过沈封这人能忍,几次对上江今赴的视线都是温和地笑一笑,还应着年轻人的话,最后季阮先站不住,他看出来后就跟人一起坐在了年轻人那桌,失了再去敬酒的心思。
不过在场人都不关注这点,他们眼巴巴看着真正应该交锋的两人连视线都没交汇,都有些失望。
任邹行是有些绝望。
单语畅好像也看出卿蔷打算跟江今赴断了私下关系的心思了,从来了这儿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不过他看看江今赴仅有的几次抬眼都是朝沈封去,还能苦中作乐地想,好在二哥不找罪受了,一眼都不往卿蔷那儿去。
任邹行杵了下关望山,有气无力地低声:“我感觉二哥是来真的,以后他跟大小姐就是陌生人了。”
关望山一脸怜爱:“你看起来不开心。”
任邹行被他膈应得鸡皮疙瘩掉一地,闷了口酒,托着下巴看单语畅叹气,他突然想到什么:“不止我吧,原余也应该遭受这痛苦啊。”
“他最近不知道又去哪儿了。”关望山想了想确实,给他失踪的哥们儿发了条消息以表人文关怀。
穹顶耀眼的光埋没在酒水里,玉盘珍馐给人一种繁复奢华的感觉,卿蔷那边一派风平浪静,酒液被冰块熏制后像雪川上起了熊熊烈火,滑进喉管时是一点即燃,在胃里却凉到人蜷指。
她和单语畅几人谈笑风生,对那滋味儿上瘾般审视着酒杯,深色液体在光下是有镜面效果的,玻璃下的倒影波澜了双腿交叠坐着的男人,膝盖上的刺痛提醒着她什么。
卿蔷很快饮尽。
午宴后还有晚宴,中途的时间转场到了娱乐厅,卿蔷站起身时不动声色撑着桌,这一幕被放慢在江今赴的余光里。
他只让她少起了一次身。
江今赴皱了皱眉。
射箭馆靠外一些,卿蔷不愿多走,懒倦地陷进了休息区的沙发,场地是半圆形的,门这侧一半的黑金花大理石台上环形布置沙发,背景也是酒柜与茶器泾渭分明,各类弓在准备区挂了满墙,有人起了兴趣,已经开始比试。
单语畅人菜瘾大,喊他们去玩儿,卿蔷抿着回甘的茶,轻笑道:“我给你们当裁判,输的人晚上当司机。”
打发走他们,卿蔷手抵着下巴,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摁压着太阳穴,朝他们的方向望着,见几人玩了会儿示意要跟季姝去趟主厅,她点点头,思绪有点儿空,没注意到有人坐在了对面儿。
“卿小姐最近似乎很安逸。”一道虚伪温润的男声。
卿蔷回眸,似乎是哪家的小辈,她给忘了,没心思搭理,一旁酒杯空置,见他握了酒瓶要倒,她索性叩了酒杯,冶丽淡淡:“哪家的人?回去学学分寸。”
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年轻人面色变了又变,堪堪维持嘴角笑意,彬彬有礼道:“卿小姐误会了,你应该认识我大哥,祁昭。他本来是主家的,因为做事太慢,被赶了下去。我叫祁达,命好捡了漏子,家里一直安排想邀卿小姐一聚,但卿小姐似乎没空,所以才拖到今天正式见面。”
卿蔷想起来了。祁家,在南城位置不上不下的一家,小辈斗得厉害,掌权人飞速更新换代。之前隔上几个月南城的世家间就会有人聚齐的会议,为了平衡下明面儿上的利益,顺带认认人,她有段儿时间没去了,实在是没劲。
卿蔷似是不解,挑起三分笑,“两天就得换的人,还跟我要上份量了?”
祁达表情难看一瞬,很快掩饰过去:“卿小姐不必如此,我今天来是想与卿小姐商量怎么对付江家。我自然无足轻重,但江家......相信对于卿小姐也是重要的。”
卿蔷笑意浓了些:“江家。”
两个字是随轻笑出口的,她端起茶杯:“你想怎么对付?”
祁达以为引起了她的注意,喜中带着得意,一副让人嫌恶的嘴脸:“我觉得最主要的就是站位问题,卿小姐近日太过平淡,像是息鼓偃旗,而江二少很风光,这样对人心太不利......”
“你刚刚说你大哥是为什么被赶下去的?”卿蔷打断他。
祁达愣了愣:“做事太慢。”
卿蔷:“你倒是比他急。”
她话里的意味不明,祁达嘴皮子动了会儿,略过了这句话,又接着说:“我想卿小姐应该也知道,你既然代表南城,声势还是很重要的,我们都是站在你底下的,你这样,我们也很难抬头。”
卿蔷笑了声:“我想对付谁,还要借什么东西的势吗?”
祁达脸色微沉:“卿小姐很自信,但——”
“咚!”一声闷响,茶杯正中他鼻梁,他登时惨叫一声,酸涩感逼出了泪。
卿蔷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你大哥是被赶出了家,你不一样,”她瞧着人,含笑细语:“你会被赶出南城。”
“你!”祁达怒火攻心,“我告诉你,江今赴回国后家家都动过倒戈的心思,你以为你还是——”
“嗖!”的破空声划在两人中间,一只箭牢牢钉在了桌子上。
卿蔷捻着巾帕的指尖一停,偏头。
江今赴袖子挽起,小臂绷得很紧,脉络和青筋蜿蜒进袖筒阴影,狭长的黑眸阴冷,危险的气息在力量感里愈发沉,关键是没往这面儿看一眼,侧影还松松垮垮的,反倒是一旁的任邹行直了眼。
他、脸、好、疼。
任邹行在心底呐喊。
他亲眼目睹他二哥在卿蔷那边儿去了人后走到这个中间的射击点,然后挑了把弓比着箭装模做样,但一直没动静,他还以为跟她无关,就是误打误撞。
结果前脚那男的一声“江今赴”传来,后脚箭就射出去了。
前后不过三秒。
挺好的,至少等了等有跟他沾边儿的事。
任邹行简直想把不久前斩钉截铁说“陌生人”的自己杀了。
不过这些卿蔷一概不知,她转身,敛起了眼底情绪,声线还是柔的:“我还是什么?”
祁达瞪着那根箭颤颤巍巍,本能地张口:“还是——”
“嗖!”又一声。
这次箭直接穿透他的衣领,钉在墙上,箭尾晃动不止,还扇在了祁达红肿的鼻梁骨上。就差那么一点儿,箭头就划上他喉咙了。
厅内鸦雀无声,大部分人都往里进了,外围坐的其实并不多,除非真有闲情雅致爱玩儿箭的,不过这种一般不敢多听多看,所以从第一支箭破空后,几乎全部目光都投在地上。
卿蔷极其平淡地发出了个“啊”的音节:“看来你会被赶出的是上京。”
她向后一仰,背靠着软包,微微侧眸,任邹行正往来走。
江今赴也放下了弓,修长的手轻摁着腕骨,眉目间的戾气还没消退,他抬眼凉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那箭还尖锐,但多了点儿压制,牢牢锁着她,像遮天蔽日的波涛。
“卿姐。”任邹行喊她声。
卿蔷没理。
任邹行对祁达,笑意不达眼底:“小心着点儿,接箭接得真准。”
他利落地拔下箭,祁达直接瘫软在地,他拎起人走了几步,想了想觉得不能让他二哥白等,龇牙乐,低头,特爽朗一声:“对了,二哥不爱听别人喊他名字。”
直到江今赴虚虚垂下视线转身,他们那圈儿人出门,卿蔷都始终没有动作,过了段儿时间,厅内又起了些动静,她才起身。
没心思待了。
卿蔷不想去分析自己,就跟拿刀把自己从头到脚剖开没区别,疼跟濒死都一样的,她只是单纯的、简单的、直白的不想待了。
给单语畅发了个消息,连让侍者开车过来都懒得叫,自己朝着停车场去。四周寂静,只有她锵金鸣玉般的走路声。
倏地,那声音一滞,她被抵在了车门上。
是被拦腰抱过去的,动作又轻又缓,她都没反应过来,有点儿移形换影的意思。
卿蔷定定对上江今赴冷峭,他下颌在光影交接处,起了两下,比拉满的弓还深刻,印在她处于阴影下的明眸里。
她抬指,戳着他左肩,轻声细气:“二哥,你怎么没长进的啊。”
作者有话说:
写的过程中本来想在作话给你们出道题,写完已经忘了,就记得是寻找江二情绪对应片段,但我忘了他有什么情绪了,应该是:①生气 ②恨铁不成钢(对自己) ③自责 ④等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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