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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蔷薇(知兔者)


他直起身, 朝门口走去:“或者继续你没完没了的违心话。”
卿蔷怔了怔, 眼神在他劲痩的背影上打了个转儿, 到底是怕单语畅出了什么事儿, 没再出言讥讽。
也有让自己歇一歇的成分。
一句又一句伤人的话于她而言是把双刃剑, 先在心底捅她一刀,又出口刺他身上,但他不听劝,她也惧怕后果,卿蔷实在是找不到正确答案。
椅子拉开声刺耳,江今赴听出里面儿含着的情绪,顿了顿,拉开门。
不知道是事儿很大,还是任邹行陪在她旁边的缘故,单语畅看见是他只愣了一下,喊声“二哥”就急匆匆地进去了。
“......”
要是前者——
江今赴浑身的松懈劲儿一收,微皱了皱眉,视线落在任邹行身上,意思很明显:怎么了?
任邹行表情也不对劲,挺阴云密布的,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往侧边儿让了让。
江今赴会意,回头看了眼,卿蔷的腰肢离椅背有段儿距离,她手支着脸仰首,正拿白色的绷带湿敷着双眸,在落地窗偶尔一道清闪下,有几分羸弱了。
还不如她方才的模样讨喜,眼睛哭红了都盛气凌人的,活像他已经冒犯完她了似的。
一眼很快掠过,江今赴眉心拧得又深了些,与任邹行走出屋外。
关门声轻轻,卿蔷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僵,很快恢复正常,单语畅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在两人走后开口:“卿卿......今天这个事儿,你别查了好吗?”
卿蔷怀疑自己心神不宁听错了,让她再说一遍。
单语畅的语气比上次还笃定:“赛道上横停的车、还有我的车被动手脚,你不要去查了。”
卿蔷这次听清了,睁开眼反应过来还贴着敷布,抬手直接掀了,又反手摸单语畅额头:“我们单姐吓傻了?”
单语畅还不敢看她:“没有......就,你别查了,我知道是谁了,我能解决。”
她越这样越不对劲,就算冲着为了不让卿蔷担心,她查出来是谁也该告诉她一声,而不是只让她不查,卿蔷蹙起眉,搞不懂哪儿出了问题,语重心长和她讲道理:“畅畅,这要是我的事儿,你说别查我就作罢,但今儿明摆针对你,你不让我查,还不告诉我,不是让我担惊受怕吗?”
“我知道......”单语畅声音很低,也觉得不合理,整个人垮着,“但是卿卿,你就听我一次,我未来几个月都跟你身边,不会有人能对我下手的。”
“......”卿蔷探手取了手机,“你总得给我个原因。”
单语畅更颓了,好像把她放角落就能长蘑菇,暗幽幽地憋了一会儿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卿蔷不想为难她了,边点开手机边应:“好了,不问你了。”
单语畅喜出望外,骤地抬起头。
“对了,你跟小姝说我来上沪了?她问我天气,最近估计也要来——”卿蔷突然顿住,屏幕上方弹出助理的消息,她点进去,是她不久前安顿她查的事。
哪儿能这么有效率,除非是对方不想藏。
卿蔷看着屏幕上的话,一瞬如坠冰窖,脑子里比屋外雷雨交加还要作响。
单语畅回应着她:“没说啊,你来这儿我都是下午见你才知道......卿卿!你怎么了?”
卿蔷攥紧手机,一字一句像从心脏剜出去的:“是我妈?”
她松了手,屏幕上简短的一句话直击她心——
“卿总,姜总联系我,说单小姐的事儿您想知道就问她。”
走廊有外凸出去的玻璃平台,乌云在山尖翻涌,雨水是它被捅穿留下的泪,混在风里咬在枝桠,于落地窗绘成蜿蜒的心碎脉搏图,玻璃隔音听不见叶摇树曳,也听不见阵阵落雷,单凭想象。
“我也搞不懂——”任邹行愤愤的,一点儿不想叫敬称,几个词在舌尖打滚,最后道,“卿姐她妈怎么想的,想往你身边儿安插人,干嘛冲我这儿来?”
“那齐梨也是敢,九曲十八弯地搞事儿,”任邹行真气不过去,一拳打在窗户上,雨丝被震碎分化,“什么让单语畅出事儿被她救,我感激涕零再把人往你面前领,好一场算计,就她那模样儿,今儿你跟卿姐不在,单语畅不得搭那儿?”
江今赴听他讲完首尾,一直没搭话,面色沉沉,漆黑的双眼看不出情绪,他屈起条腿靠墙站在黑暗里,比压城的黑云还骇人。
半晌,抬手松了领结,手背的青筋绷起。
手机适时响了声,他瞥了眼,助理给他发来了撞毁那车的报告。
“车有问题,”江今赴淡嗤了声,“比一般车脆,真撞上去,大概会受点儿冲击力。”
“那这什么意思——”任邹行忍了又忍,极其标准的,“卿姐她妈也知道这事儿离谱?给个安全保障?”
“用意不在这儿,”江今赴掀起眼皮,望向门紧闭的房间,“用意在那儿。”
任邹行没懂,跟着看了眼:“在卿姐那儿?”
江今赴“嗯”了声,阴翳劲儿透了全身,撩眼就让人犯冷,他那桃花眸含不含请,真不是一弯一勾控制的:
“她只要让卿蔷明白矛头是对准我的,就达成目的了。”
“......”任邹行依旧没听明白,磕窗户上的拳头都散了点儿,挺懵。
“卿蔷把朋友看得很重,单语畅出事儿,她不可能不管,”江今赴语速不徐不疾,“姜辛北就是朝她这点下的手,让她拎得清,劝她分是非。”
任邹行被带着走,张口问:“什么是非?”
江今赴笑了声:“谁知道呢?”他嗓音冷郁:“仇恨大过天吧。”
反正与让她离他远点儿脱不了干系。
卿蔷心里最有数了。
她早放下手机,单语畅慌得厉害,往还没息屏的屏幕上一瞅,就知道瞒不住了,索性把始末全说了一遍,还哄她:“没事卿卿,又不是真朝我来的,姜姨不能害我的。”
没听到回应,她悄悄往镜子瞟:“卿卿!你你你......”
单语畅看见卿蔷哭过的痕迹魂都快吓飞了,生怕母女俩因为她恩断义绝,也不怪她想得夸张,主要她就没见卿蔷哭过,这一下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就在旁边干着急。
但那其实是卿蔷跟江今赴你来我往时未消的湿红。
卿蔷现在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身心俱疲。
姜辛北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今儿是她赶得巧,赶得不巧没来,她也会让人告诉她这事儿,计谋太明显,是冲江今赴去的,顺带往她这儿来一离弦的箭,让她别插手这事儿,江今赴身边那人能不能成功放进去两说,但不能被她中途拦下。
挺狠的。
卿蔷跟让上了绞刑似的,钻心的疼,就觉得她妈挺狠的。不想让她跟江今赴有瓜葛,就撕开道血淋淋的口子来警告,单语畅差点儿出事儿,她还不能管,服了。
卿蔷活这么大,没哪次比现在还要无力了。记忆又乱得很,一会儿闪回北城,一会儿闪回英国,一会儿主角江今赴,一会儿主角是她妈。
最终定格在江今赴第一次说“我爱你”。
海岛上的庄园大厅,吊顶的水晶灯晃到她睁不开眼,当时她没信,反应还是挺大的,他问她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卿蔷现在知道了。
是不该听。
门被推开,单语畅求助的眼神飘过去,先进来的是江今赴,他直直对上镜子里卿蔷微垂的眸,看她眼尾绛红,唇色被比着黯淡,像朵在黑夜合拢的野蔷薇,出挑的瓣脉不再招摇媚人,倒是容易生涩。
江今赴一下明了,他的眼神寡淡,却一直注视在她眼上,声调没什么起伏,缓之又缓,先慰了让她最接受的事:“车被处理过,再往下调一度就能被风吹散架。”
卿蔷周身的低气压随之松下去点儿。
还好,不是真冲让单语畅受伤去的。
单语畅也眼前一亮:“我就说不能要我命。”
她话刚出,卿蔷更愧疚了,再脆的车撞上去也可能有皮外伤,更别说单语畅玩儿赛车的,速度到了撞块豆腐都免不了磕碰,她不可能跟她妈要什么说法,但有她妈挡着,真做事儿的人,齐梨,她都不能跟她算账。
卿蔷真做不到。
她在思索里无意识地抬眼,撞进江今赴漆黑的瞳孔。
他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黑领敞开搭他冷白的皮肤边,喉结的尖儿上下滚动,凝视她的视线稍稍往旁挪了挪:“这口气我替你出。”
他是朝单语畅说的,下巴还微微抬了下。
但卿蔷就是觉得,他在跟她说话。
单语畅愣了愣,舌头有点儿打结:“不不不二哥——”
“不对,”江今赴估计才想起来这话换个对象说就不太合适了,眉目冷淡地找补,“本身就冲我来的,我给我自己出口气。”
在一瞬间,卿蔷有点想笑。
于是眉梢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又与他目光接洽时才反应过来,那个清浅的笑意就怔在了她的脸上。江今赴挑了下眉,特故意的,堂而皇之做了个口型:“不哭了?”
作者有话说:
卿卿:糟糕,心动。
江二:好像知道怎么追了。
第45章 chapter 45 瞧着是一派无谓,其实眼角眉梢都是清媚。
入夜, 细雨转成了雪,铺在地上薄薄一层。
几人在一楼的观赛厅坐着,大屏上放着押注冠军的照片, 单语畅的身影几次闪过,在座的都挺无聊,拨了点儿款又给她往上冲了冲排名。
“......谢谢你们了, ”单语畅明显有心事, 没走心地扯了个笑,又朝卿蔷身边靠, 斟酌了会儿, “卿卿,让那位去插手我这件事儿, 会不会不太好?”
卿蔷摩挲着酒杯的手指一顿, 抬眼瞥过对面儿, 江今赴一条腿脚腕搭在另条腿膝上, 正发着消息, 没注意到她。
卿蔷摘了颗车厘子吃,摇摇头,意思不太明确。
“任邹行跟我说, 你家和江家相安无事儿也有几年了, 姜姨虽然是先动了,但是明面儿上一点儿没走漏风声,那位要是接了这招, 别的不好说, 姜姨对他肯定是属于仇上加仇。”单语畅讷讷着说完。
“其实也无所谓......”她思考了下措辞, “就是......卿卿, 如果, 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对他有感觉,那他这不是属于自断生路吗?打个比方,就算你俩真情投意合了,他也难进你家门。”
卿蔷怔了下:“这也是任邹行跟你说的?”
“是也不是,”单语畅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半晌,叹了口气,“卿卿,我从小就认识你,我感觉他对你来说是不同的。”
“要是他单相思,我不会说这番话来让你烦,”单语畅托着腮,看落地窗外的月亮,“可是卿卿,我怕你会不如意,怕你最后落在为难的境地,所以我想还是算了,你俩的路本身就够坎坷了,还要多跌宕才能有结果啊?你本身就是随性的人——”
“畅畅,”卿蔷往她嘴里塞了个车厘子,“没事的。”
卿蔷似乎觉得回应太单薄,想了想,蓦地笑了,把自己逗开心了似的:“你怕我不如意,他怕我不顺心。但其实两个选择跟我都没关系,一个不管会让你受委屈,一个管会让他招仇恨,我有什么可矫情的?”
单语畅愣住,她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厅内又开始播报她的辉煌战绩,一噎,打开手机啪啪敲字,想联系经理关了这让她社死的玩意儿。
卿蔷望着玻璃上的倒影,想到方才与江今赴的对话,其实他们考虑到的,她早就拦过他了,只不过他给出的拒绝简单明了——
“讨你开心的事儿,就别跟我强调后果了,我乐此不疲。”
他一句带了月色薄凉的话,直接堵得她哑口无言。
所以她就知道不能戳破来摊开说,江今赴这人根本不懂得退,他瞄准机会就要往开撞,话说得强硬,内里的意思偏偏像拿柔软的云朵牢牢裹上她,他肯定看出来什么对她有用,他就用什么了。
正各有所思的琢磨着,电梯的方向走出来个人,都没往去看,但倒影清晰,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分辨了那个人就是齐梨。
估计她心底也虚,绕了一大圈子躲开他们出了门,推门的那瞬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卿蔷眯了眯眸子望她,觉得人生真挺有意思,齐梨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抬腿间就错过了个机会。
从她身边儿连个姜辛北的人都没有就能看出姜辛北只是给她提供了方案,并没有要她强制实施,结果她真做了,甚至加上了自己的小心思。毕竟今天到底是她计划出错,还是故意没准备救单语畅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只看见她出了事儿立刻找到姜辛北,半点儿责任都不想担。
如果刚刚,齐梨在看见他们之后,来落落大方道一歉,卿蔷会选择放过她。
虽然在卿蔷这里没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但如果放在她身边人的身上,她是愿意让这一步的。
但她没有。
那还是长点儿记性吧。
侍者把车钥匙递给江今赴,卿蔷随之起身,单语畅跟任邹行一脸懵地看他俩,卿蔷似是无奈地叹道:“畅畅,这事儿不能亲自做,我还真是不爽啊。你老夸我随性,万一我妈发现了,帮我求求情。”
撂下句话,她就朝外走,唐制皮袄被她摇曳掀起一角,擦过江今赴的腿,像点起艳火一般,他动了下脚腕,靠着椅背兀自掀了下嘴角,接着朝她走去。
坐在车内,江今赴侧着身子看她:“真不怕吗?”
卿蔷故作疑惑:“有二哥给我当挡箭牌,我怕什么?”
“现在倒是又敢说了。”江今赴淡声评价,开了车子,引擎声轰鸣,他调了调副驾的座椅,在卿蔷身下打下道清瘦的身影。
“那二哥怎么不拦我?”卿蔷有意地撩起眼尾看他,腰肢软过去点儿,话里有嗔怪的意味,惑人的作态不能再足,“就不怕我的利用?”
江今赴定定看了她会儿。
卿蔷太清楚自己的脸怎么样能纵火了,就像现在,瞧着是一派无谓,其实眼角眉梢都是清媚,但这才对,她合该肆无忌惮,就今天那束着自己的模样,江今赴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他笑笑,骨节分明的手横过她的腰,在她腿边停留一瞬,两人呼吸交织,他挡住了她所有的月光:“我荣幸至极。”
近距离的,纵容的。
肩头一片雪花融化在黏热的氛围里。
卿蔷是头次见江今赴这样,没有以往的争锋暗流,她被他欲到无言。
安全带被叩上,卿蔷眨眨眼,看他懒倦向侧一靠,意态戏谑,她转头叩挡,踩下油门,抱怨声似有若无:“好俗啊。”
江今赴回以一哂,他想说其实他想干的事儿更俗,不过不合时宜,怕扰了她心绪也就没说,眉目冷淡地看向前方,齐梨的身影也就一个点儿,在慢慢走。
她现在就是一弃子的处境,姜辛北不可能真因为她跟卿蔷母女反目,齐家那边儿,她更是一叛徒,还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都没人记得来处置她。
江今赴估算了下位置,发了个消息,车速越提越快,他也没喊停,视线一直闲散地落在卿蔷侧脸。
她半垂着眼睫,像突然冷了下去,在明暗变换里没什么情绪,单手握着方向盘,指尖点了几下,开了远光,同时鸣笛。
她惯会折磨人心态。
齐梨那边终于注意到,回头看了眼倏忽间僵在原地,几秒反应过来似是尖叫了一声,可惜没发出声,车在转眼间带着死亡的压迫感到她面前,她猛地摔在地上。
但卿蔷踩刹车踩得很,急停后离她还有很远的距离,她的脚都够不到底盘。
卿蔷笑了声:“这法子对小人是真管用,全靠她自己吓自己了。”她挂了空挡,侧头:“倒也算配合,是吧,二哥?”
后边儿又来了一车,下来几个人,卿蔷一怔,这才真正对上江今赴的视线。
她听他问:“你在顾忌我?”江今赴黑眸凝她:“怕我觉得你狠?”
卿蔷真是听不得江今赴的直言直语,她红唇一碰:“没有。”
最熟悉你的人不是爱你就是恨你,江今赴把这俩都做到位了,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卿蔷其实也没那么强烈,就是齐梨摔下去那一刻有点儿烦,明明她没撞上去,搞得好像已经碾过她了似的。
江今赴问出来,她才知道这股没缘由的心烦来自于哪儿。
卿蔷面无表情。
江今赴却笑起来。
肩膀都抖,前面儿齐梨已经被人架起来了,他眉间尽是散漫笑意,想说什么又被她瞪回去,最后活动了下腕骨,要开车门,留下四个安抚的字“她应得的”弄得卿蔷目光更凶了,他下车了。
齐梨发着抖,见他从车上下来差点儿再摔一次。
江今赴在看见她时面色淡漠而阴翳,居高临下地睨她,周身的冷戾压到人喘不过来气,目光像在看什么不值钱的物件儿,齐梨被难堪与羞耻感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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