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雾重,山路难行。更何况两人还扶着秦玉,也是大大的拖慢了速度,眼瞧着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苏萤狠狠的握了握拳,对萧郁道:“这样不是法子,再拖下去我们都会被捉住。这样,我和秦玉在这里等你,你先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藏身之处。”
萧郁看她一眼:“绝无可能。”
他绝不可能再与她分开,即便只是幻境一场,那也绝不可能。
苏萤顿时气急,干脆也不走了。
她本就因在水下的搏斗浑身酸痛不已,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又开始逃命,到了现在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要用尽了。
苏萤干脆弯下腰来,将双手撑在膝头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视线不经意的从秦玉的伤腿处掠过——已经没有半分血色氤氲出来,想必血已经止住了。
她歇息了片刻,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你不愿去,那我去!”她伸出手来,“将匕首给我,你陪着秦玉等在这里,等我探好路了就回来找你们。”
萧郁的瞳孔微缩,偏过头时脖颈线条拉的极修长,上下滚动的喉结看得清清楚楚。他正想开口,苏萤却已经不耐的催促,“快点!你不是想替我修复龙筋吗,我们俩要是提前死在这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郁却仍旧没有动。
苏萤嗤笑一声,再不愿等,手腕一翻直接就从萧郁手中将匕首夺过。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极近,手指一开一阖之间,免不了肌肤相交。
时隔百年,他终于又重新触到了少女。
掌间的细沙似乎终于停止了流逝,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等萧郁回过神来,匕首早已经不在手中了。
就连指尖也忍不住颤了颤,萧郁的声音因为竭力压制激动而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沙哑,他唤:“萤萤,等离开这里之后,我能不能……”
苏萤摆了摆手,自他左侧擦身而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且度过眼下陷境。”
——至少不再是明晃晃的拒绝与厌恶。
萧郁的瞳仁颤了颤:“好,好……”他忍不住转过身来,又开口,“那我,你——”
话才开口,他眼角却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利刃被狠狠地插入了胸膛。那力道实在算不得大,毕竟苏萤现在的气力实在是不足,可萧郁却不知为何竟站不住稳似的,后退了半步。
滚烫浓稠的血液淌过锋利的刃身,又淌过细瘦的白皙手指,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在地,
苏萤仰起头来,漫天的繁星落在她的眼中,又漂亮又决绝。
萧郁半垂着头看得痴迷,恍惚之间脑中又响起了那一夜崔姨说过的话。
“我这个小女儿啊,她一定很善良,却不是毫无原则,她一定非分明、敢爱敢恨。”
锥心的痛从伤口逐渐蔓延至全身,萧郁的脖子像是僵住了,他极其缓慢的低下头去,只见雪白修长如同玉削的手指稳稳的握住匕首,又朝他胸腹处送进了一寸。
百年前, 也是这一双素手,执剑一挥,利落果决的割断了二人之间的所有牵绊。
萧郁怔怔的, 他抬起头来望着苏萤,嘴唇翕动着, 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有那眼中的痛像是已经盛满了水的破旧瓷碗, 满满当当的, 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他费力的抬起手来,轻轻搭在苏萤的手背,昳丽清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近乎宠溺的笑意:“杀人,不该是这样的。”
男人修长瘦削的手指渐渐施力,控制着苏萤的手重重一拽, 锋利坚厉的刃身瞬间全部没入血肉之中, 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刀柄。
苏萤的眉间浮起一道淡淡的细痕——她与萧郁之间只剩下了半掌宽的距离,对方身上的热气绵延不断的侵袭而来, 让她极为不适。
萧郁重重的喘.息一声,声音中的笑意逐渐扩大, “这样, 才叫杀人。”
他卸了劲,染了鲜血的指尖微微抬起, 颤抖着、眼看着再往前半分就能触碰到日思夜想的人,却在最后关头落了个空。
只见苏萤身形一转,动作极为利落。她迅速的拔出匕首,抬手就狠狠得将萧郁推倒在地, 又擦净了匕首上的血,转身朝一颗枯树下走去。
“……你要去哪里?”萧郁眼瞧着人要走, 顾不得胸口处的伤,挣扎着就想站起来。
苏萤脚下不停,将染了血迹的布条绑在迎风的枝桠上,忽而玩味一般开口:“你以为我要杀你?”
他一手按在伤处,可仍有大团大团的鲜血争前恐后的涌出来。伤处失血过多,萧郁的脸色迅速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
萧郁竭力撑起上半身,却又狼狈的栽倒回地面,他闷哼一声,语气肯定:“难道不是?你恨我,所以想要杀我。”
几滴鲜血溅在他的眼尾处,晃眼一瞧,竟宛如血泪。
伤的这般重,可萧郁的眼中却全无怒色,反倒全是庆幸,“有恨也好,有恨也好……至少证明萤萤心中还有我,还未彻底放下旧事。”
总好过往事如浩渺云烟,随风散去了好。
苏萤转过身来,扫了一眼萧郁,仿佛为萧郁这番话感到好笑一般,竟然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留你当诱饵,引开追兵而已。”
“——是,我从前是心悦于你”,她摊开双手,笑得凉薄又带了一丝恶意“可当初将我一片真心摔碎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什么前尘旧事,早已随风而去、灰烬都不剩啦。你现在来和我谈真心,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萧郁强撑起来的上半身摇摇欲坠,牙齿咬得咯咯响,彻骨的冷意瞬间将他死死包裹住了。
那张粉润樱唇每说一字,他周身的冷意就厉上一分。他觉得自己就好似荒原之上的枯木,蛛网般的裂痕从最里面而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再多一点点,他就会彻底粉碎。
“别,别再……别说了……”
可那声音依旧在继续:“萧郁,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五指重重的抠进砂石之中,萧郁的手臂蓦然攥得死紧,哀切的死色再也掩饰不住,从漂亮得惊人的眼眸中透了出来。
从前那般淡漠高傲之人,现如今却瞧得叫人心疼。
“求,求你了……别再说了。”
高傲的头颅终于彻底的低了下来,他在这一刻毫无寸铁,又仿佛回到幼年时孤立无援的境地,少女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钢刀,狠狠剐去他的血肉。
可这又算什么?比起他曾经吐出的冷漠的话、伤人的态度而言,这些又算什么?
苏萤头也不回的扶起秦玉,再不愿意同萧郁废话,转身就走:“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出现之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从未信过。”
身后只传来逐渐沉重的喘息声,在薄雾蔓延的山林中尤为明显。可行了约十步之后,须臾风起,这道声音突然消失了。
苏萤紧了紧秦玉的手臂,恍若未觉,心道该不会是死了?
——死了,那也就死了吧。
“那关于崔姨的事,萤萤也不想知道吗?”
苏萤的步子停下了。
那声音继续响起,好似湿滑的蛇滑过布满枯叶的草地,缠住了少女的脚踝,接着攀延而上,紧紧绕过少女雪白修长的脖颈,嘶嘶吐出猩红的蛇信:“萤萤就不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现在埋在何处吗?”
苏萤偏过头来,冷冷的睨着萧郁。
萧郁又吐出一口血来。
苏萤那一刀刺的位置极准,虽然避过了他的心脏的致命处,却也能让他因为失血过多失去行动力。
“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在哪儿。”
苏萤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迈步。
萧郁原本就在强撑,见苏萤这反映心下更是慌的不行,可却不敢露出来,他下意识的探手就想捉住那越来越远的人影,口中只能无力道:“你别走!不许走!”
“……别离开我……”人影逐渐走远,夜风萧瑟,萧郁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
“别扔下我……”
苏萤几乎是拼了命,才带着秦玉成功翻过了一座山头。
旭日东升,晨曦落在苏萤布满热汗的脸上,倒叫人爽快。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还在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办呢,一阵晕眩却突然袭来,眼前一片漆黑,苏萤再也坚持不住,整个身体晃了晃,眼瞧着就要栽到。
“小心!”原本压在她肩上的重量忽然消失,反倒是变作了支撑的那一个。
苏萤站在原处缓了好半晌,一睁开眼就对上秦玉关切的眼神,她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意:“你醒啦?”
秦玉点点头,又不放心的问:“你……还好吗?”
苏萤愣了愣,看着秦玉关切的模样,心下有些许的忐忑,试探的问道:“你全都听见了啊?”
秦玉指了一处石块,让苏萤坐下歇息,自己也跟着坐下,“那时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只能依稀听见一两句。”
——她倒是全然没想到,那位从来都是铁血手段的都督对陛下竟是一番情深。
两人坐在山巅,衣裙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极目远眺,便可见苍翠林海、天高云淡,胸中郁气一扫而光。
看来秦玉并未听到自己与萧郁的全部对话,苏萤松了一口气:“你怎么看?”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若是旁人在此怕是还以为苏萤问的是她与萧郁之间的事,可秦玉却明白她问的是行刺一事:“依臣看来,那刺客的身法瞧着……却不像是蛮族。”
一只白色的大鸟自高空掠过,苏萤盯着那白影眯了眯眼,轻轻嗯了一声。
秦玉又道:“但猎犬寻人之法,的的确确是蛮族爱用的法子。祁大人、都督,还有张家——”
她略一停顿,肯定道:“……这三方之中,定然有人脱不开干系。”
听到这话,苏萤似笑非笑的看了秦玉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尾微微翘起,勾勒出极美的弧度,“张家可是你的夫家,你倒是直言不讳。那依你看这三方之中,谁最可疑?”
秦玉沉默了片刻,山风盘旋,拂起她鬓边的乱发,一时间将她的面容也模糊了去,“臣只是实事求是。”
“祁大人掌皇城禁卫、护卫宫中安全,可张觉却随我在黄沙城呆过一段时日……如此看来,在此事中反倒是都督最为清白。”
“我却是不这么想。这不就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吗?太过一览无余,倒叫人怀疑了”,苏萤摆了摆手,眼中尽是不以为意。
秦玉面上不易觉察的紧绷稍稍松了些,“陛下能想明白这一层就好。我大梁内乱只会苦了百姓,让蛮人受益了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有人正气喘吁吁的拾阶而上,朝二人的方向攀登而来。
“你也别着急,这接我们的人,这不是来了吗?”苏萤站起身来,朝那方挥了挥手,“万事等回宫再说。”
祁嘉彻夜未眠。
刺客尚残存了几个活口,他命医者稍加医治后,立刻亲自前去地牢审问。
一丝残光落在油灯上,在幽暗的地牢内静静燃烧。
装满了碎冰的木桶猛地迎头泼下,被悬吊在半空中昏迷的汉子顿时嘶吼一声,浑身抖个不行,却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还不甚清晰的视线中,只见黑色麋皮长靴重重得踩进一摊血水中,将来人墨绿色刻丝鹤氅沾染的一片狼藉。
祁嘉冷冷的睨着汉子,开口吩咐:“让他清醒一点。”
“是!”
下一刻,炉子上烧的通红的烙铁就被人拿起,重重的按在汉子胸膛处。
“——呲啦”一声,整座牢房瞬间弥漫开来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焦臭味。
汉子浑身瞬间都崩的死紧,青筋沿着脖颈攀上脸侧,双手紧握成拳,扯的锁链哗啦呼啦直响。
烙铁又被扔回炉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黑甲禁卫厉声喝问:“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其他同伙又在哪里?!”
汉子痛的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恶狠狠的望着祁嘉,半晌咧出一口黄牙来:“老子知道个屁!”
黑甲禁卫站的太近,被唾沫星子喷了个满头满脸。眼瞧着自己在上峰面前丢了脸,他心下大怒,拾起烙铁又要重重按上去,却听祁嘉一声:“慢着。”
禁卫不甘得恨了一眼汉子,退开了去,“遵命。”
祁嘉抬了抬手,又有一名禁卫出了门去,再入内时身后竟多了一人——张觉。
祁嘉头也不回,紧紧盯住汉子,不肯错过他的一举一动,开口问:“那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汉子朝张觉脸上投去一眼,正要再次咧嘴,却见寒光忽的自眼前划过,利刃轻轻一挥即可吹毛断发,区区血肉之躯更是不在话下。
那张黝黑的脸瞬间都皱在了一起,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啊!啊!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祁嘉将长刀扔回禁卫手中,也不同他废什么话:“你这对眼若是没用,我不介意都给你废了。”
汉子哆嗦着抬起头来,只见一道掌长的血痕自左到右横亘在他的左眼上,触目惊心,血淋淋的糊了他一整脸,人不人鬼不鬼。
“最后一次,认不认识?”
汉子腮帮子咬的死紧,脖子一仰:“狗贼,有种就杀了我!”
还当真算是一个硬骨头。
张觉远远的站在门边,只觉头晕目眩,耳边的惨叫、眼前纷飞的血肉,直让他觉得眼前不是人间、而是地狱。说到底他自小生在太平、长在富贵堆里,此生受过最大的搓磨也不够就是回连山的风沙了,何时见过这种场面?
他面色苍白的朝祁嘉行了一个礼,“祁大人,可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祁嘉却只盯着那汉子看,半晌后转身朝牢房外行去,只扔下一句“杀了罢。”
立刻有禁卫领命,上前拔出剑来。张觉悚然一惊,立刻追了出去,“祁大人!不可杀,杀了线索就断了!”
祁嘉步子迈的极大,“线索?线索早就有了。”
张觉心下一突,咬牙追了上去,“祁大人这话是何意?是想到什么办法了不成?”
禁军统领名唤顾勇,自小就跟着祁嘉,是祁嘉一手提拔起来的。面色极焦灼的正等在门外,见人从牢房出来,他立刻上前来,在祁嘉耳旁说了几句话。
祁嘉看他一眼,却是道:“去两仪殿。”
顾勇立时更急了:“大人,不能去!这不明摆着请君入瓮吗?!”
祁嘉丝毫不理,长腿一迈,就要去牵马。
顾勇眼睁睁瞧着,再想不得其他了,壮着胆子干脆挡在祁嘉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当真不能去!”
却被祁嘉当胸一脚直接踹倒在地,那力道之巨之狠,竟让顾勇一个壮年男人半天都爬不起来。
祁嘉翻身上马,喝道:“张恒!”
“是!”
“日后由你任禁军统领一职,顾勇做你的副手。”
“是!”
张恒即刻快步跟上,又转过头来对自家弟兄轻轻摇了摇头。
自发生行刺之事以来,整座皇城就禁了严,不许无关的人行走。原本热热闹闹的京师之地在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
却有各种谣言盛嚣尘上。
街头巷尾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有人说刺杀皇帝一事乃是蛮族所为,亦有人说圣上身侧有奸臣,这是有义士在清君侧呢!
从地牢至两仪殿,快马加鞭也得一炷香的功夫。
只见一人先行疾驰而过,几个呼吸之后又是五人飞速打马而过。马蹄嘀嗒嘀嗒,飞一般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响彻在街头巷尾。
张恒硬生生将胯下骏马催到了极致,却也只能保证险险不跟丢他家大人罢了。
从前他就听闻自家大人骑术登峰造极,可他跟在身边三年了,也从未见过,没想到初次领教竟然是在这般情况。
原本一炷香的路程,众人只用了短短半柱香的就到了。
宫门前,张恒双腿发软也顾不得了,屁滚尿流跟了上去,嘶声禀告:“大人,刚才有消息传来,京城郊外突然出现了五万骑兵!”
祁嘉头也不回,高喝道:“李老五在何处?!”
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立时跟了下来,抱拳行礼。
“传令下去,城外禁军准备备战,没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此话一出,张恒、李老五瞬间都急了:“大人,这情形不对!咱们若是不先出手,怕是失了先机,只能被人按着脖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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