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连忙安慰:“小小失误不算什么,小姐一定能行的!”
李持月抿着唇,后头两步再次举锄,这一次终于锄进了土地,只是浅浅的一条边,根本不像她刚刚看农夫翻的那样轻松。
公主虽然娇惯,但轻易不说放弃,她认真地再举起锄头。
太阳慢慢移动,将影子汇聚在了脚下。
埋头锄地的两个人影变成了一个。
上官峤已经翻完了一小块儿,在一旁和老农夫闲聊了起来,问起今年的雨水,去年的收成等事。
李持月一边听着一边锄地,汗水划下脸颊,没入衣襟,春风也吹不散心头的燥热,汗已经湿透了心衣。
原来干活的时候,就算是冬天都能闷出一身汗来,李持月低头看着一块块地被翻起,眼前逐渐只剩这一件事。
所以,农夫一年到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埋头耕种土地,有汗也来不及擦,腰会慢慢佝偻下去,手臂越来越沉,掌心也磨出厚厚的茧,形容也黑瘦邋遢,整个人生都投入了眼前的一方黄泥地,直到死了,自己再埋进去。
确实很辛苦,可是百姓时常抱怨的却不是种地的辛苦,而是无地可种的可怜。
为了活着,他们对这种辛劳习以为然,盼望着多几块地让自己辛苦,那就是好日子了。
李持月一边想一边咬牙举起锄头,就是不说要放弃的事。
上官峤说完话,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公主虽然不擅农活,但也不喊苦,这份澄然的心性,若师父还在世,一定会喜欢公主的。
“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后手握住尾端前一点,和前手分开,再分开,脚也一前一后侧身站着……”他开口指导她。
李持月照他说的做,果然轻松多了,但是她的体力已经耗尽,锄头举得愈发艰难。
秋祝不忍,说道:“小姐,咱们该启程了。”
上官峤也说:“行路是大事,小姐也已经输了,咱们继续启程吧。”
李持月将锄头杵在地上,看着自己通红泛出血丝的掌心,点了点头。
走之前,李持月又回头看了自己翻的那块地,翻出的土又浅又碎不说,还一点都不规整,实在惨不忍睹。
马车上,她抱着枕头,幽怨地看着上官峤给自己的手掌上药。
她嘟囔:“一块地就这么费力气,莫非要种什么金子不成?”
上官峤看着这伤,有点后悔让她干这粗活,但见她没有抱怨,心中别提多欣慰。
眉目温和地给她上药,他娓娓说道:“看种什么,就那么小小的一块儿,青菜长一茬又一茬,春天种下,能吃到早冬呢,所以说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啊。”
“种菜是最轻松的了,种粮食才叫辛苦呢,要育出青苗,弯着腰踩在烂湿的淤泥里,把青苗一株株种到田里,还得盼着风调雨顺,能顺利让种下去青苗,然后守着,打鸟,除虫,防鼠,好不容易成熟了,顶着烈日收割,扛着去打谷,谷物的毛绒扎在身上,拍不掉,搓不去,晚上睡觉都要犯痒,
若是哪处出了差错呀,就要纳不上税,就要卖田,失了营生来年更吃不上饭,不想饿肚子就得找别的营生,或是卖儿鬻女,做富户的奴仆长工,或是落草为寇,不然只得一个死字,大靖朝的农户们,大多都是这么战战兢兢活着的。”
公主今日吃的这一点点苦,实在不算什么。
李持月睁眼静静听着,心中也觉得沉甸甸的。
起初上官峤只是农户嘴里听闻西北边不太平。
一行人仍旧往洛都走, 李持月锄地伤了手,她严令秋祝和解意还有乙枢等一众暗卫,之后绝不能将这事传扬出去。
至于上官峤, 因为怂恿公主打赌,被罚这几日都得给她端茶倒水。
他们在离洛都还有几日路程的一座镇子落脚,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生意清寒。
商队准备用了晚饭再歇息一夜, 但是客栈灶台已经熄火了, 能吃的只有胡饼。
“怎么又是胡饼。”李持月苦着一张脸。
秋祝心疼公主吃这些不合胃口的东西,要去借了厨房的灶台,准备煮点肉丝粥。
李持月心疼她赶了一夜的路,让她先去休息,解意也被打发走了。
偌大的大堂里没了人, 只有一张桌子上点着油灯, 李持月看着上官峤净了手,把路上带的胡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夹着撕好的肉干喂进她嘴里。
李持月吃得百无聊赖,上官峤却觉得有趣, 自己像在喂一只猫儿一样。
“在想什么呢?”她柔倦的眼睛打量着烛光中有些走神的人。
上官峤说道:“悦春宫里那只狸奴。”
说起来她就有点失落:“那只猫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原是想带回公主府去。”
二人正闲聊着,乙枢突然出现, 面色格外严肃:“公主,外边似乎不大太平。”
上官峤起身走到门边,开了一点门缝看出去,就看见外头烛火摇晃, 一群人正挨家挨户地砸门。
看衣裳不像衙门里的人,更像是流民里头身形告状的。
只看了一眼上官峤就把门悄悄关上, 上了门闩。
“是什么人?”
上官峤牵着她的手一边上二楼一边说:“怕是流民,先前就听说西北边不太平,怕是往这儿来了。”
流民?李持月想知道为何会出现流民。
进了厢房,上官峤将油灯吹熄,秋祝和解意也凑了过来,解意问道:“公主,怎么了?”
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还不知道,先按兵不动。”李持月担心里面有诈。
说罢和上官峤凑到窗边,火把一户一户地晃进了百姓家中,有陶罐被踢碎的声音,还有几声求饶,李持月又静心听了听,没有打斗声。
那些人好像是拿了财物,又把一个不情愿的年轻男子拖了出来。
“我不跟你们走!”谁也不愿突然离开家。
举着火把的壮汉粗声粗气:“你跟我们走了,来日荣华富贵,不跟,现在全家都要死!”
这还有什么好说,被抓出来的人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有些奇怪了。
那些火把正在往这家客栈来。
越靠得近了,就能清楚地看见领头的人是一个身高八尺,握着大刀的人,旁边的像军师,一直凑近在说着什么。
上官峤说道:“这群人似乎不是流民。”
接着“砰砰——”敲门声响在了楼下。
李持月吩咐乙枢:“楼下那些货物都不必要了,若是他们上来,就打下去。”
砸门声还在响,但是客栈的掌柜不敢开门,小二也躲了起来,不过大门比寻常人家的笨重,还多一道门闩,想踢门是踢不开的。
砸门的人就让手下将火把扔过了围墙,让一个翻墙开了门。
一群人哗啦啦地涌了进来,照亮了客栈院中停放的马匹马车还有货物。
八字眉耷拉眼的军师眼睛一亮,说道:“大哥,这客栈有富商落脚!”
拿刀的头领大喜,那不比挨家挨户搜财物省事多啦!
“出来留你们一命,再不出来,待会儿搜出来的全杀了,房子都给你烧了。”
拿烧房子威胁,掌柜只能战战兢兢地带着店小二走出来,哭丧着脸作揖:“各位大爷饶命……”
上官峤和李持月对视了一眼,他们是非下去不可了。
乙枢数了数:“有三十人左右,打得过。”
李持月放下心来,那就直接把人抓了,
头领的声音跟炸雷一样,“人呢!好不让人下来!”头领立刻就要派人上去歹。
李持月说道:“先听听他们是什么门道。”
不用头领派人,一行人下了楼走到了院中,李持月刻意落在了后面,被人挡住。
“各位……朋友,不知何事?”上官峤拿出了男主人的姿态说道。
头领见是个文质彬彬的商贾,先厉声喝怕了他:“什么事?你的东西现在都归我们了,知道吗,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统统交出来,待会发现偷藏,老子这把刀可不认人。”
上官峤仍旧淡定:“在下的财物都换成了货物,要到洛都卖了才有银子,现在都在这马车上了,身上余下的只是一点路费。”
说着将一个钱袋抛了过去。
军师正打量着对面这些人有几个充军的好苗子,紧接着就看见了那个被人刻意挡住的小娘子。
他偏头想要看个清楚。
李持月穿着不显眼,但那张脸在跃动的火光里,容貌足以灼人心尖,那个耷眼的军师一下就睁大了眼睛。
头领正忙着看有多少银子呢,被军师捅咕了一下,凶道:“做什么?”
“大哥,你看!”
头领顺着军师指点的方向,看到了李持月,眼中惊艳,虽然不是什么大屁股好生养的体格,但细皮嫩肉的,脸又俊得出奇,瞧着就让人爱不释手。
他大手一挥:“把那个小娘子拖出来!”
上官峤又挡住了李持月,说道:“内人胆小,诸位拿了钱财货物,就请离去吧。”
“这是你婆娘?”
这话太过不敬,上官峤只是盯着他。
“别瞪人啊,老子要了她,你……勉强也能带回去当个兵,表现好了,将来也是会还给你的。”头领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李持月听了只觉恶心至极,说道:“我们的人已经去报官了,你们再不走,就等着下大狱吧。”
“报官?哈哈哈哈哈!”头领变作大笑,后面跟着的人也哄笑开,根本不当回事。
“这镇上可没有衙门,就算是县里的衙门,能来几个人?你出门在外,竟然半点人事都不懂,还是乖乖给我做了小妾,其余的人充了军才是正经。”
头领想着今晚收获当真不错,这客栈正好让他住一晚,搂着美娇娘温存,当即就要派人去抓了李持月出来。
“充军?你们是军人,怎么能做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
李持月觉得很不对,既然能光明正大地说要抓人充军,为何没一个穿军服的,身上的装束同流民差不多。
涌上来的人被上官峤和解意等人挡住,绝不让那些脏手碰到公主。
见他们反抗,头领冷哼了一声:“谁说我们是大靖的兵,老子劝你这小娘子别不识相,等这大靖改朝换代的时候,我就是大将军,你好好伺候,当时可就鸡犬升天了。”
“乙枢——!”
李持月一声落,暗卫齐刷刷出现,上官峤将快伸到公主面前的手一折,将人踢了出去。
头领没想到周围还有这么多人藏着,还没等他说话,那些暗卫就杀进来,那些从寻常百姓家抓的壮丁留在了门外,被人看着,倒也不至于被误伤。
“这里刀剑无眼,先回屋里坐着吧。”上官峤对公主说道。
掌柜和店小二也连忙逃回柜台下面躲着去了。
暗卫很快就制住了这些没有武功的人,头领被按到了公主面前。
李持月坐在椅子上,问面前跪着的头领:“你们不是大靖的兵,是谁的兵?”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女英雄是哪路神仙,说不得就和我们的主子认识……”
“你们的主子是谁?”
“吴树。”头领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
李持月抬手,乙枢上前,一剑柄把头领的牙擂掉几颗。
那头领捂着嘴痛呼,虽说话漏风,也总算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女英雄,我们真的是吴树的手下,但是他上头还有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上官峤问:“这个吴树是何人?”
“他是一个庄稼人,雪灾压死了老娘,那雪埋了好多人,官府不让他们出去求援,吴树就带着村子的人反了,起初也只是打家劫舍,别人看到跟着他有好处,熬不过冬的人就赌一把跟着他们,
后来不知道怎的,就变成了要推翻李氏朝廷,分半壁江山,口号就是“富者良田万亩,百姓人人均分”,于是跟着的人就越来越多,吴数成了吴王,我也是领了任务,才来抢人抢钱的,但是我们真的没杀人!”
李持月脸色越听越差,这不就是造反?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为何朝廷半点音讯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朱昌,这是小的军师黄先生,他知道的多些!”
她又问了些话,奈何这个朱昌只是一个小头目,压根不知道什么。那个军师受了刑之后也只说自己上官的名字,只是交代了要多捞钱捞人,旁的再多的真不知道了。
兹事体大,李持月不能听信一面之词,立刻就让乙枢派人去探查了前因后果。
去的人两日来回,照那头领说的去查探过了,跟李持月禀报了详细:
“东畿道早在冬天就有起义的乱民了,带头的反贼确实名叫吴树,如今已自尊为吴王,雪灾的事实则已经上报了朝廷,但拨下来赈灾的银子被府尹贪污了,这才引起民怨,
吴树的起义军壮大的速度极快,听闻如今已有两万人,就是不知驻扎在何处,这么大的人口,没有朝廷拨款和地方供养,他们就一路抢劫了,听闻有一个镇子反抗,全镇被屠了,大大小小的事还不少,如今东畿道已经一片乱象……”
李持月几乎立刻就拍案而起,“冬天发生的事,到了今日,整个东畿道都乱了,京中竟还不知道!”
民变这么大的事,定要上报京师,严重起来是能摘掉一府府尹的官帽,全族处斩的。
现在显然是府尹故意压下,隐而不报,罪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上官峤道:“府尹深知此乃官逼民反,定然不敢上报朝廷。”
“可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洛都派去芮城的军队怎么可能不知东畿道民反,结果在公主面前却一声不吭,那汪春山行刺,如今看来,正是为了将拖延公主在芮城,府尹要么已经跑了,若是没跑……”
二人对视一眼,脑中轰隆作响。
若是没跑,就是有同谋!
表面看是官逼民反,但是吴树能如此作乱而不往外传出动静,靠山只怕就是府尹,这群人是想裂大靖朝国土。
那邻近的河内道和陇右道呢?河内节度使罗时伝和陇右节度使到底知不知道,还是也参与了其中?
芮城的军队知情不报,怕是要跟那府尹一起反了,而芮城里的“公主”,若是抓在手里,也是一张保命符。
春信现在十分危险!
李持月说道:“我们得回去!府尹参与其中,这搞不好是造反的大事,如今再去洛都,没有兵权在手,就是漩涡里的一叶孤舟。”
就是不知道如今芮城里的洛都军到底是何心思,是已经动手了,还是忌惮着皇帝亲卫,尚蛰伏着。
上官峤赞成她的决断,如今的东畿暗潮汹涌,洛都更不知道是何情况,就算回芮城时叛军已经动手,也比深入洛都要好。
拿定了主意,李持月不管芮城如何,都必须派人紧急回京送信,另一面,又派人先悄悄潜回芮城,探明情况,将变故悄悄告知春信。
至于那些还被羁押着的朱昌等叛军,李持月不相信他们说的没有害人。
“三十人,全都拉到深山里去。”
李持月话说得隐晦,乙枢已经明白了,上官峤在一旁听着,没有异议。
她问:“你会觉得本宫太残忍吗?”
上官峤摇头,他并不是愚善之人:“这是叛乱,当初敢当起义军就要有灭族的觉悟,打家劫舍,强征兵丁都是大罪,不带家人已是开恩,放他们回去不止害人,那么多的血案,这些人一路走来不可能没做,况且我们不能暴露了行踪,路上也不可能将他们带着。”
朱昌等人只剩一个死字。
他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李持月心中那点慈念也彻底放下,抬手让乙枢将人带走。
会试的主考官没有收到持月公主的信,更无太子从中作梗,龙虎榜一贴出来,圈的会元仍旧是在乡试大放异彩的季青珣。
至此,季青珣已经连中二元,声名盛极明都,只可惜想“榜下捉婿”的人,连季青珣的影子都找不到。
殿试紧锣密鼓地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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