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拿袖子擦嘴,骂了一句:“蠢货!”
“不过算算时间,朝廷也该知道了。”府尹知道事情已经要瞒不住了,他也害怕,但终究无路可走。
“那节度使到底下定决心没有?”吴树很不耐烦了。
府尹说道:“他能暗中派人来支援我们,当然事,不过到底还是食君之禄的节度使,明面上只能先装聋作哑,等打了起来,只要跟朝廷的军队没有差得太远,有得打,他当然会派兵出手。”
“那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本事呗。”
府尹道:“眼下正有一事要你去办。”
“说。”
“东畿道并非人人归服,如今有一座城久攻不下,还想方设法地要递消息出去。”
吴树知道是哪一座城,没说什么,吃完了猪肘子就点兵去了。
李持月等人在路上走了半日,天就暗了下来。
他们跟流民一起走,也一起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群人就在空地上生起了几个火堆,等过了夜继续行路。
秋祝和解意已经累得睡了过去,上官峤将捡来的柴拢在一起。
李持月就靠在上官峤背上,看夜风把火堆吹得乱舞。
这火堆坐着的不止他们几人,一圈大概围了十几个人,对面看起来是一家三口。
火苗跳动,把对面的人脸晃得模糊,他们依偎着睡过去了,孩子小小的,被护了在中间。
李持月却睡不着,在空旷的地方睡觉一点都不舒服,她真想睡在有屋顶的地方呀,小一点破一点也没关系。
她走起了神,在想他们是哪儿的人,原来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
李持月走了这几日的路,看了那么多的破屋子,会不会有一间就是他们曾经的家呢?
上官峤转过身来,将她被风吹凉的身子抱进怀里。
夜风一刻不停,把他刚给公主捋好的头发又吹乱了。
他们这一路也算吃了不少的苦,可是公主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也从不掉队,更没有对吃食住处挑三拣四,要知道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怎么能这么懂事呢,上官峤越想越觉得心疼。
察觉到脸上的一点湿迹,李持月抬眼,是上官峤亲了她一下。
李持月想和他说话,肚子先出了声:“咕咕——”
上官峤耳尖,问道:“饿了吗?”
他看了一圈,从怀里取出胡饼,这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不得安宁。
没有水,李持月不想吃,将胡饼又推了回去。
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李持月摸了摸身上,她们倒是带了银子银票,但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是要省着点吃。
可摸到银子的同时,她还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是忘了还给季青珣的戒指。
李持月知道这戒指重要,一直带在身上。
见她不吃胡饼, 上官峤又包好收了起来。
“三娘,是不是很难受?”他让李持月卧在自己腿上。
李持月点了点头,低声和他絮叨:“其实我早就坚持不住了, 很多次我都想问能不能歇一歇,我脚好疼, 还没有洗澡,我也不想吃胡饼……”
“下次你累了就同我说, 我们歇一歇, 要是不想吃胡饼,我去找……”
“不行的,”李持月打断了他,“我知道逃命的时候不能这么娇气,我就是想一想而已。”
她说话里都是疲惫。
上官峤心软成了一滩水:“我知道, 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给你按一下腿好不好?”
她还是摇头:“我睡一觉就好了,你比我还累呢。”
就算她这么说, 上官峤还是帮她按起了紧绷疲惫的经络,“我打小就走惯了路, 今天这一点不算什么的。”
按一按真的舒服了好多, 李持月放松下来,睫毛缓缓地扑扇着。
两个人在火光里对视了一阵, 虽然境况艰难,但她还是笑了一下,“幸好你来了,陪着我。”
上官峤忍不住低头, 鼻尖和她的蹭了蹭:“终于说了一句好听的话。”
“上官峤,其实这几天……也不全是坏事。”
“嗯?”他等公主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无数的小触手, ”李持月举起手,张开,好像握住了夜空里的一把星星,
“我好像能感知到这天地,这世上的那么多人,他们有千万般活法,都是我难以想象的,可上位者轻描淡写的几句,就能将那些生活化为齑粉,
若不是在这儿,若我还在明都,听闻东畿道大乱,大概听过就罢了,就像我听到无数的天灾人祸一样,只怕还要躺在金玉榻上,念一句‘愚民作乱’,要是那样的话,现在的我一定会恨当时的我,轻描淡写地说出那种话,怎么配受万民供养。
也许现在还不是最乱的时候,书上曾说‘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寥寥两句,就是人间地狱,其实我还远体味不到,
今天听到那些被踩死的人的声音,真怕那样的景象出现,你说到时这场殃及这么多无辜的叛乱,在史书上是不是也只有寥寥一句,就算是埋葬这万千生民的墓穴了?”
上官峤一直认真听她絮语,呼吸声沉缓有力,她已经慢慢领会到生存不易,他心疼,也骄傲。
“经此一事,往后我们都会记得,也会放在心上,但是这会很累……”上官峤将她的手按在心口,那眼神是在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李持月说道:“我怕累,就活该一辈子当个公主。”
上官峤揉揉她的头发,话已不必再多说。
对面的小孩睡醒了,哭喊了一声:“阿娘,我饿啊……”
二人看向了火堆对面。
孩子的阿娘听到动静睁眼,摸摸孩子被夜风吹凉的脸和四肢,无力的声音传来:“再忍一忍吧……”
可是孩子都饿醒了,一天没有吃东西,就算再懂事,还是要哭,可是哭的力气已经没有了,豆大的眼泪滚落脸颊。
阿娘看着孩子哭有些为难,想要让他别哭了,但是又不知道拿什么来哄。
上官峤将胡饼掰了一半,扔了过去。
看到突然出现的胡饼,孩子阿娘捡了起来,抬头看了过来,李持月手指抵到唇边:“嘘——”
她合掌千恩万谢。
那头孩子吃着掰碎的饼子,终于不哭了。
李持月说了这么多也困了,闭眼睡了过去。
初春的晨雾将旷野里的人衣裳都打湿了,凉意沁到了骨头缝里,李持月却被上官峤护得好好的。
她是被嘈杂的马蹄声和凌乱的人声吵醒的。
冻了一夜饿了一夜的人被惊醒过来,反应迟钝,一睁眼看到周围全是骑马的人,还傻傻地不知道跑。
上官峤认出来了,那带头的人就是昨天骑马追赶流民的人。
这时候骑马的人夹紧马腹,收拢包围圈,一边高声喊道:“一个都不许跑,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一边在人群里扫视。
流民们在逼迫下,站了起来,慢慢都走到一起,最外围的人被拉着,一个个搜查了起来,搜查过的人还分成了两边,那些挑出来的男丁显然是要充进叛军里去的。
李持月终于清醒了过来,看看不远处的秋祝和解意,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不能被抓到。”
上官峤正在看机会。
那边不知谁紧张,高喊了一句:“要杀人了——”流民们如同受惊的鹿群,纷纷躁动了起来。
他们知道这群叛军是要拉他们上战场,他们怕死不想上战场才成了流民,这一乱,大家就都要跑,先是被那些被选出的男丁,他们不想和家人分开,更不想去战场上送死。
“就是现在,咱们也跑。”上官峤趁乱将李持月背到背上,不让她下来,“别动!我背着你跑更快!”
李持月只能抓紧他的肩膀,可这一次秋祝和解意要跟上就困难许多了,他们不会武功,在冻了一夜饿了半宿之后实在跟不上。
而且人太多,很快就将他们冲散了。
这一次李持月没能拉住秋祝的手,她喊道:“分头跑,在丹溪汇合!乙枢,你帮他们断后!”
乙枢领命。
上官峤背着李持月一路奔跑,越过了所有人。
他虽然也会武功,但不能和知情季青珣那等高手相较,昨夜又没睡好,李持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我们已经把人甩掉了,你先让我下来,一起跑吧。”
上官峤见四周无人了,才肯将她放下来,二人步履不停,一刻不停地往目的地奔去。
可是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匹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原来有人从旁道拐了过来,正是昨日领头的人甩着马鞭就上来了,他叫刘城,比吴旦多了个心眼,“盯的就是你,背着个人还能跑这么快,挺有能耐啊。”
上官峤手中无剑,只能踢起一旁的石头,打惊马匹。
在刘城稳住马匹的空档,抱着李持月就掠了过去,这一回他不往大路去,而是要钻进山林甩掉追兵。
谁料刘城反应也快,抽出一鞭子,打在了上官峤的后腿上,加之满是露水的草地分外湿滑,上官峤摔在了地上,怀里的李持月也滚了出去。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李持月身后,长起来的草盖住了一个高高的坡,她刚要站起来,结果一脚踩空,直接被草吞没了,摔到草坡下去。
“三娘!”上官峤竭力要去拉她。
可是已经太晚了,李持月手抓了个空,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要跟着跑下去找她的上官峤被追兵抓住,眼睁睁看着李持月消失在了眼前,自己也被捆住。
天旋地转了一阵,一直滚到坡底,李持月才停住。
哪哪都疼……她晕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站起来。
仰头看那个坡,能活着都算命大的。
上官峤是不是被叛军抓住了,他们应该不会动他吧,是要抓去拷问还是拉去充军,照他的本事,不用顾着自己,应该是能跑掉吧?
李持月满脑子都是上官峤的安危,丝毫没发觉自己的处境。
暗卫和随从都跟丢了他们,现在上官峤也出了事,她身边空空的没有一个人。
突然想到只剩下自己了,她没有任何依靠,李持月抑制不住心底的害怕,这时候随便出现一个人,要是有歹意,就能杀了她。
就是在明都,她都极少一个人待着,何况是这么乱的东畿道。
要是她轻易就死了,会不会都没人知道?
头一次面临如此境况,李持月哆嗦着站起来,心里暗自给自己壮胆打气。
她试着想要爬上草坡去,可是草地湿滑又陡峭,只能作罢。
现在茫茫天地,没有一个人护着她了,举目四望,只有山石草木,不知要去哪里找到上官峤、秋祝和解意他们。
“丹溪……我要去丹溪!”她想起来了,她该去丹溪!
找到乙枢,就能让暗卫去救上官峤!
李持月想通了此事,没有那么彷徨无措了,抬起脚步往前走,她不是笨蛋,虽然爬不上大路,但勉强记得路的方向,可是官道之外的根本无路可走,只认得一个方向,面前就是无数的荆棘和高山深坑要翻过去,还不时要被虫蛇走兽吓一大跳。
她没办法,只能沿路走回去,找寻回到官道上的法子。
走过滚下的那个草坡,半个时辰,果然让她看到了一条缓道能上去。
“救命——”
“别吵!”是一声警告。
“呜呜呜!”接着是嘴被捂住的声音。
李持月循着声音看去,两个人正在把一个女人往草里拖,女人不停地挣扎。
周遭也有一两个刚刚跑散的流民,见此情景都没有上前劝阻,而是远远地跑开,他们不敢做这样的恶事,但也不敢充好人。
姑娘被捂住嘴发不出,手脚也被压制住,只有眼泪流淌不停,眼见就要绝望了。
李持月想开口让那二人停手,可看起来不是能讲道理的人。
而今之计,唯有——
李持月低头扫视一圈地上,先解决一个!
猴急的男人根本看不到人靠近,扯了姑娘的衣裳,就要将自己的衣摆撇开,结果后颈猛地传来一记重锤,脑袋剧痛。
他细微晃动了一下,身子僵直着倒了下去。
另一个人看到同伙倒下了,抬头看了过来,是一个黄脸的姑娘,举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
还没来得及求饶,李持月第二击更是利落顺手,直接照着男人一侧的太阳穴打了下去,第二个人倒得更加干脆。
是死是活的李持月也不去管,活该!
“没事吧?”她伸手去扶那个被吓傻的姑娘。
见自己真的得救了,小姑娘哭得更厉害,“恩人,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好了,咱们先离开这儿。”
她牵着人走到一处隐秘的草地上坐着。
小姑娘自己擦干了眼泪,发觉救自己的姑娘手白皙而柔软,又看她的脸,发现在那粗黄的肤色下是极其精致的五官,心想:这个娘子真厉害,一个人能逃难,还能救下她。
“我叫三娘,你叫什么,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啊?”李持月一副大姐姐的模样。
小姑娘说道:“我叫小李花,是跟家里人逃难去的,可是刚刚走散了。”没想到立刻就遇到了歹人。
“那你现在要去找他们吗?”
小李花愁苦得很:“我担心阿爹被他们抓走了,阿娘应该不会,阿娘他们不要老妇人,除非缺粮食了,要吃人……”
说到这个,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李持月只盼不要走到吃人那一步才好,赶紧问道:“我要去丹溪,你要往何处去?”
“我们一家原也要去丹溪的,那里的官老爷听说还管点事,不然叛军随便抓百姓。”
李持月问:“除了官道,你可还认得别的路?”
小李花摇了摇头。
李持月站起身:“那走吧,咱们从官道走去丹溪。”
可是小李花很担心:“我们两个女子,混在这些流民里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
她刚刚差点吃了大亏,后怕不已,不得不谨慎。
李持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刚才要不是她趁那两个歹人不备,正面对上一定打不过两个男子。
想了一会儿,她说道:“你跟我来。”说着就回去扒掉了两个歹人的衣服。
“这样真的能行吗?”小李花看她动作。
李持月把衣服套在外面,将干草塞进衣服里面,慢慢地,身形变得雄壮魁梧了起来,“现在都在逃命,不会有人细看的,咱们尽量低着头。”
说着把衣服里的干草拍了拍,力求自然。
小李花点点头,有样学样。
接着李持月又把脸和头发糊脏,咬牙拔了些头发,扯断成短短碎碎的样子,粘在嘴边,勉强弄出了个大胡子,又把乱发往中间拢了拢。
这样就是母皇重生,也认不出这是她的女儿,大靖朝的持月公主来。
小李花没想到还能这样,赶紧也扯了头发粘在脸上。
“跟紧我,没事不要说话,也不要把手露出来。”李持月说着,往官道上走。
两个人装扮好了之后,就这么上路了,官道上不时会遇到流民,只是没有年轻女子的身影,也没有人往她们身上打量,小李花安心了许多。
没有走多久,前面就汇聚了一群流民,不知道在张望什么,李持月跟着看过去,总算知道是什么挡住了去路。
一面绣着“吴”字的旗子倒在地上,一队勉强穿着统一军甲的人被一些衣着各异的人单方面殴打着。
小李花说:“那些兵好像是吴王的人。”
李持月恍然,那打他们的人是谁,看起来武功很高,吴树那些兵没有好好练过,根本招架不住。
她的疑惑很快就被旁边交谈的人解了,原来这些是东畿道各个武馆镖局的人,因为不满叛军作乱,才会汇集成义军,专门解救流民,打击吴军。
原来是义士,李持月朝那些武夫投去钦佩的目光。
李持月定睛看到领头的人,衣领处绣着的纹样,她记得那奇特的纹样,从没有在别处见过,除了——
她摸向自己的怀中,季青珣的戒指还在身上带着。
这些所谓的镖师武夫,难道是季青珣手下的宇文军吗?
他们出现在东畿道是什么目的?
眼前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显然和叛军是对头,还护送流民到丹溪城去,那就是说季青珣已经知道了这儿的情况,指挥这些人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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