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叫“猫性恋”这件事也很有趣。“看不上你这样的”只跟互相关注的人互动, 而他互相关注的全都是他认为会养猫的。况且, 给他发私聊和评论, 他都只会回和猫有关的话题。
也不一定吧。伊九伊在心里笑笑, 倒不是嘲弄, 就是觉得没必要太对男的抱期望。毕竟之前他出国,她发私聊问他单不单身, 他也回复了。
大家都知道,男人是上一秒跟你聊风花雪月文学艺术童年阴影,下一秒就能要看你的批的动物。
是的。伊九伊没有陷进去。
至少,脱离情境时不会。暂时还不会。她才有点儿喜欢上他,只是喜欢,而且,也可能是觉得新奇。谈感情,存在即合理。勇往直前很合理,像她这样边走边看也合理。
她已经失败太多次,在恋爱里吃过苦头——尽管只有心理上的悲伤。这是她谨小慎微的理由。
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以往休假后上班,难免容易疲倦,总觉得假没休够,会有点难过,可是,一想到过几天又能和男友见面,想到随时可能会收到联络,心情就没那么沉重了。
上班时间点,公司里照常人来人往。
伊九伊请了几天假,刚回来,积累了一些事要处理。
其他同事走在旁边,正和她说话。她拉开座椅,还没坐上去,先随口说:“叫小金一起来处理吧——”
同事特别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已经办完离职了。”
因为太突然了,伊九伊一开始甚至怀疑自己听错。平时是她带小金,之前她还把的工作也交给她了。何擒云出院了,他是闲不住的那类人,中老年男性,又读过书,最爱指点江山。最近估计又会有新内容要重新编排。
离职?现在?
伊九伊都还没走,怎么这个徒弟还反超师父了?
而且,她没接到任何通知。
伊九伊空落落地愣了一阵,轻声说:“我没听说……”
“是太突然了。”同事把文件夹当扇子,拿在手里摇晃,“还不是因为B组那件事。”
“什么事?”
同事说:“你不知道?剽窃。有段文字查重100%那个。”
好简单的事。追究来,追究去。虽说圈子里的事,在外面翻不出什么浪花。但大家都要“风骨”,在乎名声,那位作者很介意这件事,总要给人一个交代。最后,主管倒是异想天开,竟然直接推实习生背锅开除了事。
伊九伊说:“这不是毁人前途吗?她之后怎么找工作?”
对方说:“不至于吧。小姑娘应该也不高兴,但已经走了。别人都不知道,要是能知道这点事,大概连老总的做事风格也清楚,不会乱冤枉人。”
同事说的乍一听有道理,可是,锅从天上来,谁愿意平白无故遭冤枉?伊九伊觉得小金有些草率。不过,肯定是不能苛责她的,这又不是她的错。
伊九伊给小金发了一条消息。
小金没有回。
就算现在她把伊九伊当成跟这些邪恶的大人是一伙的也正常。
伊九伊无话可说,想去找主管谈一下。她是这样的前辈。
伊九伊也工作了许多年,不是不清楚职场上会有这种事。她家境很好,年纪小的时候,也有过很强硬的摆脱荫庇的时期。父母不会从中作梗,但假如是文艺业界,消息总会泄露。不过,她也算自由了。
正因如此,伊九伊见识过不少人充满反差的嘴脸。
对她百般刁难的,把工作都推给她的,有的人对待下属仿佛对待花生,榨干就抛到一边,更恶劣一点的,干脆拿人当出气筒。是女性的话,只会比男性遭遇更多,毕竟身为女性,就容易被社会塞上软肋。
有所谓的领导办公室墙上还挂着伊九伊外祖父的字,对着见到自己没打招呼的伊九伊大呼小叫,怒吼她:“外地人就是没文化!低素质!”
伊九伊虽然没低头,但也还是默默不语,没反驳,掉头走了。
后来她和达斐瑶说起这件事,达斐瑶一直摩拳擦掌,捶胸顿足说她不争气:“我要是你,直接啪啪打脸他。”
伊九伊说:“不能打人。”
达斐瑶连忙解释:“不是真的打人脸啦,只是一种说法,像是爽剧里那样,让他知道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有多愚蠢可笑。”
生活不是爽剧。伊九伊不会这么做。
再说了,比起愤怒或不满,她更多的只感到难过。就算她被开除,被用更恶劣的手段针对,她也有办法解决。可要是是别人呢?
恰如此刻,那小金呢?
伊九伊一边工作一边等主管来。她从办公软件上给他留了言,迟迟没有已读。小金也没有回信。
她等会儿还要去国际出版中心,又得拜访一个教授,也没法等那么久。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主管竟然一整天都没来上班。开人知道挑她不在的时候,现在又准备躲到几时?
一个人能做的太少。
离开公司前,她看了一眼手机,无奈,但又无能为力。有时候,有些事留给人的不是待解决的任务,只有一团情绪,仅此而已。
平时的话,她大约会自己一个人待着,把手插在口袋里,叹着气,可能出去转一转。又想抽烟了,她去摸口袋。
突然间,伊九伊想到了什么。
冬妈拿着洗好的衬衫下楼,看到左思嘉靠在沙发边,正在逗家里的猫。破天荒的,她也没指责游手好闲,转头特意把东西搬出来,在大厅里熨衣服。
左思嘉根本没留心,继续陪猫玩。
就这么过了好一阵,还是冬妈先忍不住,瞄了他好几眼,然后假装不经意似的,絮絮叨叨开口说:“楼下这架三角钢琴挪个位置吧,决定了我就去请人……楼上要不要除湿?踏板没老化吧?你今天早晨弹的什么?”
左思嘉抬起眼,笑一下,说:“李斯特。”
“嗯嗯。”虽然他每次这副德性都挺欠打,但是,今天,冬妈也没多说什么,“你不在家吃饭就说。”
他出去跑了一圈步,到公园时消息提醒一直响。他慢慢停下来,打开一看,是陈桥在问他去不去打球。陈桥是中毒台球爱好者,平时常叫左思嘉去。左思嘉打得不好,他就叫得更勤。
其实,左思嘉隐约也知道,陈桥不喜欢他。
也没到讨厌的程度吧。
他觉得陈桥的父母人很好,不会当着儿子的面拉别人家孩子做比较,物质条件很充裕,又有文化,没什么不好。陈桥对他的态度多少有点来路不明。不过,没有谁规定不喜欢就不能做朋友。在左思嘉的概念里,即便朋友不喜欢他,只要不挑明,也可以继续相处。
陈桥说:“你搞定仙女没有?”
左思嘉含糊地说:“还是上次的台球厅?”
陈桥说:“你要来?”
过了几秒,陈桥反应过来了。
“你是不是钓到了?”他第一反应不是说钱的事,也不是怎么做到的,而是——“为什么?”
左思嘉不想聊这个话题。陈桥接着问:“她不当小三了?”
“她不是。”左思嘉说。肯定有什么误会。
前段时间,他在咨询时也聊到这个。遇到真爱的时候,为了爱,伊九伊不会不顾道德伤害别人……的吧。咨询师问他,是她真的不会这么做,还是你选择相信她不会?
陈桥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告诉一下他们——”
“不用了。”左思嘉回答。
陈桥发来一个疑问号。
左思嘉在公园中间沿人工湖的空地里,低下头,跟陈桥说:“你们去打球吧,从现在到年底,天天去也行。就当我输了。我报销。但是……”
“关于她的那些话,不要再说了。”
这一天,左思嘉没有需要外出的工作,就在家里陪猫玩,楼上楼下跑,有时候在楼下写策划,有的时候上楼听一听邮箱里收到的音乐。
其中一个邮件的发送者演奏的是拉威尔的《海上孤舟》,琶音重重叠叠,如波浪一般颠簸着,一叶小船在浪涛中辗转,牵扯着心也摇曳不安起来。
他突然想到海,然后,想到伊九伊,想知道她的想法。这种冲动隐隐跃动着,在他脑内所想的海面下,一点都不突兀,一点都不奇怪,仿佛本来就该在那里。
他花了一点时间去平复,出门买咖啡,准备坐一会儿再回去,但是,点单的时候,左思嘉还是没忍住,打开微信,想编辑消息问伊九伊喜不喜欢海。不是要和她去的意思,就是单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就是这么没意义的事。
她喜欢海吗?她吃芥末会打喷嚏吗?她乘地铁时会嫌安检麻烦所以不带包吗?这些琐碎的细节,他忽然有好多想知道的。只是想知道,然后像收藏海边捡到的石头一样,全部收起来。石头只是石头,毫无意义,对捡起来的人而言却是宝藏。
还在想,伊九伊突然发消息过来。
她说:“你在做什么?”
伊九伊正在国际出版中心的大楼里,工作中的流程结束了,她在等电梯。只见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然后,左思嘉的回复跳出来。他说:“在想要发给你的消息。”
她不由得站直身体,双手拿住手机,开始有兴趣了:“准备发什么?”
左思嘉那边又是好一阵“正在输入”。
突然间,莫名其妙的,左思嘉觉得说“你去过海边吗”好愚蠢,她怎么可能没去过?一个出国过年的人。再说了,他们是在聊暑假过得怎么样的中学生吗?对面在等,左思嘉匆忙改口,强行营造学识渊博、脑子里很有货的人设:“问你有没有看过海德格尔。”
为什么问这个呀。伊九伊有点疑惑,又觉得有意思。
他说:“你呢?”
她说:“在工作。肚子饿了。”其实,她想见面了。
左思嘉还是没绕过海的话题:“要不要去吃海胆?”
伊九伊马上回答说:“好呀。”
她告诉他她在哪里,他也说明自己在哪里,都没开车。离得不远,他们约好在就近的车站见面。
咖啡已经在制作了,左思嘉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确认时间。他迟疑了片刻,对店员说:“这杯送给您喝。”华丽的男性面孔露齿微笑,左思嘉不自知地向中年男店员放电,然后利索地转身离去。
他拿着外套,推开店门,奔跑起来。
不到两公里外的建筑里,伊九伊多按了两下电梯。门才打开,她就急促地迈步出去。
第33章
饭店开在码头。鱼贩就近开了餐厅, 全都是贩卖海鲜,像水果摊似的,边走边买, 可以一口气吃很多家。不是高级餐厅,又还没到饭点, 也没有多少人。
他们坐下来,用店家随便烫过的毛巾擦手,伊九伊已经说了好一阵关于小金的事。她摘下包,不知道放哪里, 被左思嘉接了过去。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有点生气。”伊九伊抿起嘴唇, 盯着桌子。
左思嘉说:“我想起因为政治原因直接被逼走的外国指挥了, 俄派音乐彻底被禁……那你准备怎么办?”
“先等等看吧。”她说。
也只能这样。
海胆比较新鲜,但仅仅因为品种不同,味道也和平时吃的不一样,海的味道太重了。左思嘉吃了一口,放下筷子, 默默去看伊九伊。她倒还好,笑着问他:“你吃不惯?”
挑错了店,心里内疚, 左思嘉把手放下去。
他想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但她比他先提问。伊九伊说:“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左思嘉想了一下, 回答:“意大利面?”
“真好对付。”
“就是喜欢吃, 读书的时候一直随便煮点就吃, 一天能吃三顿奶油意大利面。你喜欢吃什么?”
伊九伊拿着筷子, 慢慢地说:“我喜欢吃海胆呀。”
左思嘉居然不相信,以为她是安慰他:“别哄我了。”
但是伊九伊说的是实话:“是真的。”
“真的?”他问。
她看着他的眼睛, 大大方方睁开眼睛给他看:“是的,是真的。”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茶,说:“总觉得你应该很会说谎。”
她也回过身去,垂下脸微笑:“没有哦。”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但是,店主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已经放学了,在旁边做美术课的作业。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个拿着彩纸折叠来折叠去,另一个则在剥橘子。桌子上已经放了好几个剥开的橘子。
他们在做橘子灯。
小孩子突然用手抓着橘子肉递过来,放到他们旁边的桌上。
左思嘉用跟小朋友说话的语气回应:“给我们的吗?”
小孩子点点头,肉乎乎的脸蛋颤动,特别可爱。
“谢谢你。”他俯下身,对着小孩子的正脸说。
没过几秒,店主就马上跑了出来,一边把手上的水擦干一边说:“哎!不要吵叔叔阿姨……你们吃了海胆,别吃水果哈,会冲突的。”
左思嘉和伊九伊立刻都对着老板点头。橘子到最后也没吃,被店主从吧台后面拿回去了。
那个小孩也不走,干脆想要坐到他们旁边。吧台的椅子比其他座位高一些,小孩想坐上去,可屁股老挨不着凳子。伊九伊有意无意地笑着,用手撑住侧脸,盯着小朋友努力。
左思嘉把玻璃杯放到吧台上,老板从吧台后面给两个空杯子斟满酒,他再把酒杯取下来。这时候,他才看到小朋友和伊九伊在做什么。
小朋友一直坐不上去,开始着急了。他把橘子和胶水放到吧台上,想要撑着桌子再试一次。
他才准备往上蹦,身体突然一轻。左思嘉把他抱起来,稳稳当当放到椅子上。
小孩子童言无忌,直来直去地问左思嘉:“她是你女朋友吧?”
“是的。”左思嘉回答。
“哦,”小孩子点头,“我也有女朋友。”
左思嘉觉得他很可爱,抬起头,和也在笑的伊九伊对视了。伊九伊很自然地低下头,继续用筷子挑起芥末。他挪开视线,却又不由得看回来。
女朋友。
好神奇。
左思嘉至今感到神奇。他有女朋友了。这一次的更确切,更真实,就在他身边,有体温,能够对视,打电话能联系得上,不会突然消失掉,会对他说话,甚至,他说话时,她也会摆出倾听的姿态。他暂时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她,但偶尔,没有理由才印证密码正确。
她发觉他在看她。左思嘉也没有避开,反倒把酒杯向她推了推。
“喝得完吗?”他说。
“味道有点冲。”她掩住了嘴巴。这是店主自己酿的酒,她有点喝不惯。
左思嘉一言不发,不拖泥带水,将她那杯也仰头饮尽。
店主又嚷嚷起来,说:“哥哥,过来照顾你弟弟呀。把你弟弟带走,吵着客人吃饭了。”
紧接着,那个大孩子就不情不愿地也走了过来。伊九伊连忙说“没关系”。于是,两个孩子都在他们旁边坐下了,继续做着手工。
左思嘉问店主:“你家是两个儿子?”
“还有一个妹妹,她外婆在带呢。”店主说,“等长大了,家里更热闹。”
“有兄弟姐妹很好啊。”
店主忙完了,还是继续催促大孩子把小孩子带下去:“坐那里容易摔。”
大孩子准备去抱弟弟,但又由左思嘉代劳了。伊九伊也站起身,帮忙拿了桌上的橘子和蜡烛。
他们俩坐到后面的桌子上去,帮小朋友做橘子灯。伊九伊把橘子剥开,左思嘉用胶水把蜡烛底粘进去。大人的手比孩子的更灵巧,完成起来也更简单。一边做,两个人一边说话。
左思嘉说:“我从小就很想要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行,只要能陪我玩。”
伊九伊问:“你没有朋友吗?”
左思嘉很平淡地回答:“会和邻居家的孩子玩。”
做完橘子灯,小朋友又搬出来了卡纸做风车,还拿了铁丝和塑料绳出来,等一下要一起扎蜻蜓。
连伊九伊都说了:“你这是攒了几天的手工作业啊?”
但是,他们刚好也没别的事干,晚餐吃得早,肚子也填饱了,权当打发时间。
左思嘉一边看手工书,一边往折成蜻蜓形状的钢丝上缠线。伊九伊在折千纸鹤。两个小孩也在叠彩色的卡纸,时不时地交换胶水或剪刀。
左思嘉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零零碎碎,简简单单的。像是一段很渺茫的、光线有些过于明亮的记忆。
他说:“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家,经常找人玩。一个人太无聊了。我家楼上是一个读高中的哥哥,他家有一架钢琴。有时候我去找他,他会拿单词卡片给我背。我也去楼下,楼下家里是一对姐妹。我还经常去院子里玩,隔壁栋很多小孩都会来,你认识陈桥吧?他就在里面。有一次,他从六级台阶上跳下来,磕断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