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这三瓶药的归属问题, 崔英却有些犯难。
成亲前,她在淮柳阁最后一次见裴君慎时求他为她藏在头枕下的那颗药保密, 他答应了, 且答应的很爽快, 什么都没多问。
但她当时不敢掉以轻心,便又探了探他的口风,才知他竟以为那颗解药是她常备在身边解“鱼虾敏症”的药。
既如此,那么这瓶解药倒也不怕被他发现,届时她便用他送给她的现成借口解释就是。
只是这瓶药也不能被除了她和裴君慎之外的第三人发现, 此药崔英瞒得紧, 就连簪秋如今都不知它的存在。
眼眸微转, 她的手指轻轻在这三瓶药上抚过。
最后,崔英只将红色药瓶从暗格中取了出来, 布袋和另外两瓶药则又被她放回暗格内。
约莫一刻钟后,浴室里响起布料摩挲的声音, 没一会儿, 裴君慎便披着黑色衣袍顶着半湿半干的墨发从浴室中走了出来。
崔英刚刚将一件杏黄色交领衣裙放入檀木柜中, 听见脚步声,她阖上柜门,望着裴君慎笑了笑:“刚好,我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要让厨房准备晚膳吗?”
此时裴君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仍透着一丝淡淡的红,不知是沐浴时叫热气氤氲出来的红,还是饮醉了酒透出皮肤的红。
“嗯。”那厢裴君慎淡淡应声,应完声便侧身望向窗外,像是不敢看崔英似的又说了句:“娘子,你若是不想日日见到我,待休沐结束,公务繁忙时我便会去前院住。”
崔英闻言黑眸瞬间亮了亮,连忙走到裴君慎身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厮是沐浴时洗着洗着想通了还是叫水一浸消了醉意清醒了,竟然答应了她方才在马车上提的要求。
裴君慎叫她这般看得后耳根又红了红,旋即大手一捞便将她紧箍进怀中,低声道:“娘子你闻闻,我身上已经没酒气了。”
崔英这回终于注意到了他对她称呼上的变化,但看在裴君慎答应她“休沐结束后便会去前院住”的要求上,她便没跟他计较,也不管他到底是醉的还是醒的,只仰眸问他:“那你何时回大理寺上值?”
今日已经第三日,大理寺少卿又不是什么闲职,若没什么意外,这厮明日便该回大理寺了吧?
瞧见她满目期待,似乎不喜见他的模样,裴君慎面色不由沉了沉:“本朝官员婚娶,皆有九日休沐,娘子是盼着我快些回大理寺当值吗?”
崔英完全没注意到他今日如彩虹版绚烂多彩的情绪,闻言只在心中暗暗腹诽:九日?古人的婚假怎么这么长?他们后世的婚假才只有三天好嘛!
而看着她杏眸中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裴君慎心中一堵,忽然俯身欺压她的唇口。
“唔!”崔英双眸倏睁,抬手便要将人推开。
裴君慎的反制却更快,在她抬手的瞬间便用另一只手紧紧锁住了她的双腕。
崔英黑眸一压,脑中瞬间闪过先前在马车上时裴君慎那令她意外的一面——又凶又狠但同时却又很乖的那一面。
这倒也不稀奇,有些人喝醉酒之后耍起酒疯来便跟平时判若两人,好在裴君慎这种“耍酒疯”属于好对付的,照他在马车上的表现来看,这会儿只需要顺毛即可。
思及此,崔英不再挣扎,任他肆虐了片息后便轻轻地开始回应。
裴君慎当然感受得到她的变化,不过片息,他的大手果然松开她的手腕,转而一手搂腰一手抚颈,迫使她与他贴得更加紧密。
更放肆更迷乱的事都做过,此刻崔英虽面红耳热却不至于退缩,她的双手慢慢攀上裴君慎的肩,双眼微闭,一边与他亲吻一边回忆起两人方才的对话。
醉酒时的裴大人说话做事似乎没有那么难猜,崔英很快便想到了关节在哪儿,旋即便滑下一只手抵了抵他的胸膛,脸颊也微微向后撤了撤。
这会儿的裴君慎已然被顺毛,即便感觉到崔英的后退他也再凶狠不起来,只是用他那双黑漉漉的眸子定定望着崔英,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要推开我,是我做得不好吗?”
“……”崔英受不了叫他这样看,顿时深吸口气才压下心中躁动,找理由道:“我方才那般问只是想知道你还会在家中待几天,如此我们便可以想一想能否在剩下的时间里游遍长安城。”
裴君慎闻言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误会了她:“原来娘子不是盼着让我早日会大理寺上值,而是望我能在家中多留几日。”
崔英:“……”
倒是没那个意思。
但眼下她断无可能出声否认,只能笑着点点头道:“是啊。”
裴君慎眼底便浮现出些许笑意,喑哑声:“日后娘子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无需如此迂回。”
崔英笑着“嗯”了一声,心道此事总算解决了。
然而念头未落,裴君慎却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便往床榻去。
崔英双眸倏睁:“!!”
这是要干什么!刚才她那么多努力都白费了不成?他怎么一言不发就要抱她上塌!
崔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清醒的裴君慎好歹是讲理的,她若真的不愿,他必不会用强。
醉酒的裴君慎却并非如此,他虽然容易被顺毛,可瞧他发起狠来的模样也可能真的会霸王硬上弓!
幸而就在此时,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六娘姑爷,酉时一刻了,可要传晚膳?”
是谢嬷嬷!
听见她熟悉亲切的声音,崔英心头大松一口气,急忙抬手拍了拍裴君慎的胸膛:“快,快放我下来,该用晚膳了。”
裴君慎刚刚抱着崔英走到床榻边上,闻言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顺从地把崔英放了下来,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娘子,我们晚上再继续。”
崔英:“……”
今日这顿晚膳,崔英用得极其忐忑也极其拖延。
不止一口菜能嚼六七十下,胃口也好似大了一倍,生生比平时多用了一碗米。
直到用到连一口水都不能再多喝,她才放下碗筷,让翠梅翠柳收走膳食。
与此同时,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用晚膳的裴君慎的脸色早已黑成锅底。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人说他醉了吧,可他在外人面前却没有展露出任何异样,瞧着顶多是脸色沉了点、言语少了点。
但若说他没醉吧,他与她单独相处时的表现又确实与他清醒时截然不同。
崔英只盼着他早点醒酒,并且暗暗发誓,待裴君慎清醒之后,她定要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以后绝对不能沾酒!
“吃得太撑,夫君,你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如何?”
她的意图太明显,裴君慎不可能看不出来,但却无可奈何,只能黑着脸点点头,牵起她的手陪她在院子中走路消食。
崔英起身,另一只手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
裴君慎长睫轻垂,瞧见她紧紧靠着他的半边身子,面色稍虞。
因着就在静思院内随便走走,簪秋便被谢嬷嬷叫走了,没让她跟着碍事儿。
可崔英不想让簪秋走,不知为何,她直觉有外人在时的裴君慎就像是有了制衡,绝不会对她做太过分的事。
但思及“物极必反”,崔英便没张口把簪秋留下,万一不小心弄巧成拙,裴君慎连走走都不让她走走了怎么办?
静思院的院子不小,前院后院再加上中间的小花园,绕着庑廊走一圈至少要半刻钟,可崔英吃得实在太撑,一时半刻的真的消化不了,是以在绕着静思院走了五六圈后,她便提议让裴君慎带她逛逛裴府。
成亲三日,除了静思院和宗祠之外,崔英还没有去过裴府其他地方。
裴君慎点头应了,从善如流的牵着她的手走出静思院院门。
静思院外人烟稀少,沿路的油灯也昏昏暗暗的,崔英刚踏出院门心里便一阵戚戚,想回院中把簪秋翠柳她们叫上。
不料这时,裴君慎却忽然停下脚步,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我不会在外面那般对你。”
崔英耳朵瞬间一热:“……”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但是……罢了,说出来平白叫这厮误会,还是就这般走走吧。
如今的裴府是太上皇登基后新赐给裴君慎的宅邸,从前的裴侯府与长昭公主府早被徽帝和姜皇后赐给其他公侯。
后来徽帝虽亡,但住在这两栋宅邸里的公侯却并无大过,裴君慎不想让太上皇为难,便主动提及让太上皇赐他一座新宅。
太上皇感慨裴君慎懂事,既然无法把从前的裴侯府和长昭公主府还给外甥,他便想法子在太安坊寻了一座最大的府邸赐给了裴君慎。
但府邸虽大,裴府人丁却单薄,许多地方并未修缮,只走到一半,崔英便不想走了,太荒芜了,阴森森的,还不如回静思院。
裴君慎似乎叫夜风吹清醒了不少,闻言低低“嗯”了一声便带她回了静思院。
沐浴歇下后,崔英被他抱在怀中时眨着眼说了声“累”,他竟便停了动作,只紧紧抱了她一会儿,便说:“睡吧。”
崔英悄悄松口气,却不敢真的睡,直到听见裴君慎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才慢慢从了睡意去见周公。
次日,寅初时分。
裴君慎醒来时外头的天还黑着,头有些沉,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与此同时,昨日醉酒后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黑夜中,向来端方守礼的裴大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变,红了又红。
不过三两薄酒,竟让他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晚了一丢,抱歉抱歉这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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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我休沐之时皆归娘子。◎
裴君慎闭了闭眼, 原本揉着眉心的手迅速覆盖住额头与双眼,深感无颜见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有异动,被他抱在怀里的崔英忽然皱着眉哼了哼, 裴君慎闻声心神一紧,屏住气息后才缓慢抬起覆盖住眼皮的那只手,偷偷掀开右眼看向怀中人。
娘子还在睡。
确认这点, 裴君慎紧绷的身体稍松, 这才又睁开另一只眼。
于是他便发现了自家娘子略显奇怪地睡姿——人虽被他抱着, 可她的后背和双腿却都直挺挺地板着, 唯有双手瞧着尚算放松, 然亦紧握成拳,一动不动地挡在胸前。
裴君慎薄唇微抿, 不由又想起昨日自己的种种孟浪之举。
娘子如此防备, 定是吓到了。
思及此, 从前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裴大人不禁面露悔意,悄悄松了松环在自家娘子肩上的手,微一侧身,护着她躺平后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拿着外袍和腰封离开了卧房。
万籁俱寂, 院中无人。
裴君慎在廊下穿好外袍、略整仪容后便抬脚走出静思院。
裴淳宿在听风堂, 和裴叔住在同一个院子, 裴沅和李京楼没离开长安之前也住在此处。
那李京楼虽是个闷葫芦,但裴沅性子活泛, 所以从前他们下值后这听风堂内总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却是太过冷清, 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唉。”望着窗外晦暗不明的天色, 裴淳轻轻叹了口气。
不料这时窗边却忽然出现一团黑影, 同时裴淳耳边还传来他们大人沉沉冷冷的声音:“既然醒了,便出来罢。”
裴淳闻声脑门一激灵,顿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拿起剑就跑了出去。
裴君慎站在廊檐下,负手而立。
裴淳抱剑垂首作揖:“大人。”
裴君慎淡淡颔首,继而伸出背后拿着银票的手——
“大人!”
眼角余光瞥见那一叠银票,裴淳倏然跪地,一脸不可置信道:“属下不想离开大人!还请大人明示属下做错了何事?”
“……”裴君慎眼角微抽,清声开口:“你先起来。”
裴淳不动,固执埋首:“大人不答应,属下便不起!”
裴君慎按了按眉心:“本官有任务交给你,此乃路上盘缠,你若不要——”说着便作势要收回银票。
裴淳闻言蹭地一下站起,立马恭恭敬敬地捏住那叠银票的边角,嘿嘿一笑:“原来如此,误会,属下误会了,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裴君慎正色:“你今日便出发去安平一趟。”
话落,他从袖中掏出一只锦囊。
裴淳见状便知任务就在那锦囊之中,立即神色认真地接过。
交待完任务后,裴君慎并未逗留,转身便离开了听风堂。
裴叔却在裴君慎背着手迈出听风堂大门时立即打开屋门,叹着气规劝裴淳:“你小子以后莫要再对大人说那种话,只要你好好做事,大人赶你走作甚?”
裴淳闻声转身看向站在对面屋檐下的裴叔,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裴叔你放心,我对夫人没意见,不会像阿沅那般行事。”
裴叔一听差点翻白眼:“你还真以为大人让他们俩离开长安是因为夫人?”
裴淳掀了掀眼皮,目光中终于露出些许疑惑:“难道不是?”
裴叔顿时露出一个“孺子不可教”的眼神,却又不想让裴淳继续误会下去,只得想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裴淳握紧锦囊,半是戒备半是好奇地走到裴叔身边。
裴叔倒不介意他的防备,待他走到跟前后只低声说了一句:“那日暗探清康坊,大人派的人是李京楼,并非裴沅。”
裴淳登时瞪大了双眼,旋即那张惊讶的脸上又露出些许怒容:“他们竟敢如此行事!”
正所谓军令如山,违者当斩,裴淳随裴君慎一起从过军,以他之见,他们二人如此行事,大人却只是将他们逐出京城还给他们在河东找了份差事,已是极为宽厚。
裴叔见他终于明白便也不再多说。
他们二人阳奉阴违可是险些坏了大人的大事,若非如此,此次清康坊之案岂会止步于户部李尚书?
后头那人物还藏得深着呢。
清晨,崔英醒来时先看了一眼身侧。
没看见裴君慎的身影,她便摸了摸身边床榻,果然没有丝毫余温,想来他已起身多时。
“夫君?”崔英坐起,试探着轻唤了裴君慎一声,心头抱着一丝他不在静思院的期待。
然而她话音刚落,外间房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裴君慎的身影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映入她眼帘。
“……”崔英鼓了鼓腮,有些失望。
但她很快便收敛起这股情绪,在裴君慎走过屏风时扬唇冲他笑了笑,道:“夫君怎么醒得这么早,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下榻,走到衣柜边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裴君慎面色微晒,不甚自在地轻咳一声才道:“劳娘子挂心,我好多了。”
崔英闻声凝眉,倏然转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提着心疑道:“夫君当真醒了?”——若是醒了,为何还唤她娘子?
裴君慎不明所以,只以为崔英还在因他昨日的孟浪之举而生气,忙拱了拱手作揖,面露愧色道:“昨日失礼之处,还望娘子海涵,日后……日后我定不会再饮酒。”
瞧见他这般规矩守礼的言行,崔英终于放了心,当真醒了就好,刚刚吓她一跳。
听见他又叫她“娘子”,她还以为是崔府回门宴上的酒后劲儿太大,竟让裴君慎睡了一觉都没能醒酒呢。
至于他怎么唤她,崔英倒是不计较,只是一个称呼罢了,随他怎么唤。
于是她便道:“饮酒过量会伤身,日后若有同僚宴请,夫君躲不过时少饮几杯也无妨,但像昨日那般是万万不可了。”
昨日最气恼那会儿,崔英确实想过日后要让裴君慎滴酒不沾,但后来想想便觉得此事难度太大亦不太划算——她若管他这么严,那日后还怎么要求他别管她?
况且裴君慎休沐结束之后便会回大理寺当值,届时公务繁忙自然也就没什么时间和机会与人饮酒,是以她只需要在这几日看紧他便可。
裴君慎闻言自是点头应下,又道:“我已命人备好马车,早膳后娘子与我便先去东市如何?”
“只是东市繁华,珍宝遍地,单是商铺便有近千余,我们若想从头到尾地游玩一遍,少说也要七日,在我开值之前恐怕便没有时间再去其他地方。”
崔英听见他这番话却是微怔,疑惑道:“夫君这几日都要带我游东市?”
裴君慎见她如此惊疑,便以为她是不满他的安排,顿了顿才略显为难地清了清声:“娘子若是不喜接连数日同去一处,我们也可今日去东市、明日去西市这般轮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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