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闻言立刻就明白了。
八年前,老裴侯和长昭公主出事的时候,裴君慎因偷偷离家远赴边塞化名从军而侥幸逃过一劫。
裴沅逃到安平去见崔霖,本是想求崔氏能想想法子寻得裴君慎踪迹为其庇护一二,却不想寻求庇护不成,反倒从崔霖手中接过一封退婚书,将崔氏和裴家的关系了断得一干二净。
可当时崔霖亦别无他法。
事关谋逆,连李晖都只能暗中派人去查裴君慎的下落。
崔霖又能有什么能耐庇护裴君慎?当年未将裴沅抓捕送官便已然是仁义之举。
“所以她就将此事记恨在了我头上?”
崔英把倒好的乌梅浆放到裴君慎跟前,转而杏眸微抬,看向裴君慎道:“那裴少卿以为呢?是否也觉得家父行事不妥?”
裴君慎顿时沉声:“不曾,此事六姑娘无需多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罪案乃徽帝和姜后一手炮制,令尊若贸然参与其中,只会给崔氏一族带来不可估量的灾祸。”
“此间道理,裴某明白。”
“便是阿沅,亦当感谢当年令尊放她离开安平之恩,说起来此事终究是我失职,未曾教导她辨明是非,这才让她行出今日这等偏颇之事,还望六姑娘海涵。”
话落,他拱手作揖,端得又是一副清正公子的模样。
可也许是昨晚在公务堂崔英对裴君慎的滤镜碎的太过彻底,她这会儿看着他这般君子言行,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八年前崔霖所行虽算不得落井下石,但对裴君慎确实也没讲什么道义。
他即便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愤,可对崔氏、对她真的会一点隔阂都没有吗?
若当真没有,那究竟是他的心智当真足够君子,还是他太过克己复礼、日复一日的告诫自己不该心生执念?
崔英疑窦丛生,想了想便道:“裴少卿,我如今既好好的坐在这儿,那今日之事便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关于裴沅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还请裴少卿如实相告。”
裴君慎抬眸:“六姑娘但问无妨。”
崔英挺直背脊:“两年前,裴沅姑娘可曾去过安平?”
当年‘崔英’遇刺,簪秋只看见伤害她的人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可她当时离‘崔英’太远又太过害怕,只顾着尖叫喊人,根本无心去看那黑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后来崔霖派人去官府报了案,亦派人往长安给崔霁送了信。
但崔霁派去安平查案的人和安平府衙皆未寻到那黑衣人踪迹。
这两年,崔英也一直在暗中查探,可却始终无果。
那个行刺‘崔英’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不到凶手,此事便一直压在崔英心底,三五不时就会跳出来折磨一番她的心神,令她寝食难安。
是以方才她看见裴沅和李京楼跳窗离去、飞檐走壁,便想问一问裴君慎——“她”跟裴沅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若当初在安平行刺“崔英”之人就是裴沅,那她悬了两年的心说不定就可以放下。
不料裴君慎闻言却果断摇了摇头,正色道:“六姑娘,你在安平之事裴某略有耳闻,但裴沅这四年来从未离开过长安。”
“当真?”崔英闻言凝眉,顿时面露愁苦之色:“裴少卿,你仔细想想,她当真没出过长安么?你放心,我保证绝不把她告到官府。”
裴君慎却斩钉截铁道:“六姑娘,仅凭今日之事便足以让阿沅伏法,她若曾去安平伤你,裴某绝不会徇私。”
事情又陷入了死胡同。
崔英不禁丧气,愁愁叹了口气:“好吧,我信裴大人。”
裴君慎见状薄唇微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小书房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荀小满人未至声先至的两声“姐姐”,他急忙起身,想要翻窗而出。
不料人刚刚站起,袖袍却忽地被崔英攥住——
“嘘!别说话!”
她杏眸微微睁大,不由分说就拽着他跑去书架背后,把他堵进了书架与墙壁的缝隙之间。
“我出去把她们带走,你藏好,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崔英却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只拢着裴君慎的衣袖把人往墙缝里推,神色认真而严肃的低声嘱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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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由头很是正经。◎
书房外, 谢嬷嬷牵着荀小满的手上了楼,待走到卧房门前便抬手敲门:“六娘?六娘你可醒了?”
书房内,崔英堵着裴君慎, 低声叮嘱完后便仰眸望他,等待他的应承。
没曾想裴君慎却迟迟未语,只是低着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崔英看。
太近, 她离他太近, 近到他能清楚地数清她的眼睫, 能清晰地看清从她漆黑瞳孔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裴君慎的心跳没由来得发紧, 喉头微滚。
崔英这会儿也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堵人堵得太狠了, 看起来就像又要对他行什么不轨之事一样。
她蓦地后退一步, 又急忙松开一直攥在手中的衣袍, 快速低声地解释:“你别误会,我马上出去。”
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谢嬷嬷的一声唤:“六娘?簪秋?”
随即还有一道轻轻推开门的声音,想来是谢嬷嬷见她久不应声,便带着荀小满进了卧房找她。
崔英再不敢耽搁, 匆匆转身往外走。
可刚刚迈开步子, 她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嗯”, 听着闷闷的,闷里又带着点乖, 像是被人抛弃的可怜小狗。
嘶,她脑子里怎么会生出这种奇怪念头?崔英连忙闭了闭眼, 把这糟糕的念头甩了出去, 同时大踏步地走到书房门口, 打开门朝对面唤了声:“嬷嬷——”
小书房的门很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
裴君慎藏在书架与墙壁之间,透过书籍缝隙望着崔英纤薄的背影一点点变远,直到最后消失在眼前。
地面上的光影随着她开合房门的动作而千变万化,一如他此刻的心绪,随光而起,又随光而落。
短暂波澜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裴君慎转而看向矮几旁的那滩血迹,眸光霎时冷了冷。
对面卧房。
谢嬷嬷进屋后没在床榻上瞧见崔英,便来到外间卧榻上叫醒了簪秋,问她:“六娘去了何处?”
簪秋“啊?”了声,迷迷糊糊地从卧榻坐起,揉着眼睛,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崔英的喊声就是这时从身后传了进来,谢嬷嬷一转身便正好看见她关上小书房的门,款步朝卧房走来。
“六娘。”谢嬷嬷神色着急地迎了上来,牢牢牵着荀小满的手道:“方才门房来报,说荀老带了礼来求见嵩明大人和大夫人,大夫人便让我先将小满带了回来,嘱咐我们在荀老离开前不可离开淮柳阁。”
“荀老?”崔英听见这名字不由眨了眨杏眸,余光看向乖乖站在谢嬷嬷身边的荀小满。
小姑娘这会儿换了身崭新又合体的衣裳,小脸收拾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稚嫩懵懂的眼睛。
她还不知道荀老和她的关系。
昨日荀老并没有因罗子甫出事而去刑部求大伯,那他今日前来,会是为了荀女医吗?
敛敛神,崔英俯身牵起荀小满的手,甜甜笑道:“好,那咱们就不出去,小满用过午饭没有?要不要跟我一起吃?”
荀小满对大人们说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闻言眸光倏然一亮:“要,要跟姐姐一起吃饭。”
至于不能离开淮柳阁,这事对荀小满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人烟罕至的后山腰,老嬷嬷去世之后的这三年更是长期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如今让她待在能看见明亮天空、还能感受到清风吹拂的淮柳阁已然是件很开心的事。
而且还有好多人陪着她。
有英姐姐,秋姐姐,还有谢嬷嬷,她再也不用一个人等待。
荀小满开开心心的随崔英和谢嬷嬷下楼用膳,簪秋这时也从昏昏沉沉的睡梦醒过了神,看着三人先后离去的背影急忙趿上鞋子,边喊边追了出去。
一刻钟后,厨房的人送来膳食,崔英坐在淮柳阁一楼的偏厅之中等待开饭,同时耳朵却巴巴竖着听楼上的动静。
偏厅之上便是她的小书房,如果上头有人走动,仔细听应是能听见些动静。
不过她侧耳听了会儿,便发现上头安静如死水,没有一丝涟漪。
裴君慎许是趁着她带小满跟谢嬷嬷下楼的时候就走了,那会儿正好喧闹一些,他若离开,声响足以被掩盖。
这般想着,崔英放心用起午膳。
午膳后,她心思活泛起来,就又起身带着簪秋和荀小满去院子里玩起了三人蹴鞠,打得是“今后成了少卿夫人少不了要跟长安贵女夫人们交际,我既不善此道,自然该多练练”的名头。
这由头很是正经。
谢嬷嬷听见此言,原本想劝阻的话临到嘴边就变成了叮嘱:“那六娘小心些,千万别碰到了伤口。”
崔英一惊:“!!”
好好的干嘛提伤口?
方才不提她都忘了,这会儿嬷嬷一提,她顿时觉得脚底板又隐隐作痛起来。
可对上荀小满满怀期待亮晶晶的眼神,崔英一时却无法说出“不玩了”这种话,罢了,反正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崔英深吸口气,而后便俯身对荀小满说,“走,咱们去找块平坦的地儿——”
与此同时,霞光院。
王氏正在和荀老周旋。
荀老今日投其所好,带来的礼不仅有各种名贵药材,还有王氏和崔嵩明先前最想要的“治疗崔英失忆之症”的一张方子,最后还有凝聚荀老大半生心血的三册《荀门手札》。
可彼时之蜜糖,如今之砒/霜。
这些东西,无论王氏多想要都不能收。
“荀老,不是我和嵩明不想帮你,只是芜荑牵扯之事甚大,是连圣上都盯着要结果的案子,嵩明也无能为力。”
王氏说着沉叹口气,又转声安抚:“不过您老莫急,嵩明素来秉公执法,只要查出芜荑与此事无关,嵩明定不会冤枉她。”
荀老闻言笑了笑,只是笑意有些发苦,他起身掸掸衣袖,弯腰朝王氏深深作了一揖:“崔夫人,我相信嵩明老弟的为人,今日前来,并非想求他徇私,只是想求他——帮我进狱中见阿芜一面。”
当日竹心亭中潇洒豪放不拘一节的潦草老头今日把自己收拾的格外整洁,鹤发上束,胡须蓄齐,穿着最贵重最正式的衣裳低头向王氏作揖。
话音落地,他却依旧不敢抬头,似乎生怕一抬头就会听见拒绝之声。
王氏的心情也很是复杂。
若昨日荀老为了罗子甫来府中求人,她可以二话不说就将人赶出去。
但今日荀老来崔府是为了他女儿,王氏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这么做。
偏偏昨夜崔嵩明只是向她提了句荀女医犯下大事被大理寺抓进了大牢,让她做好荀老可能会来府中找她求情的准备,却并未对她说荀女医到底所犯何事。
不过王氏这些年来随崔嵩明到各地赴任,看着他办得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心知他口风越紧,便代表案子越大越难办。
再加上今早伯安来院中与她嘱咐的那些事,王氏心中便多多少少有了些数。
沉思片刻后,她无奈叹息,唤来身边伺候的嬷嬷:“去淮柳阁把六娘叫来。”
那嬷嬷应是,急匆匆地离开了霞光院会客的偏厅。
王氏便又虚扶起荀老:“您老莫要如此,此事我知之甚少,须得找英儿问上一二才好做抉择。”
昨夜伯安带着英儿去了趟大理寺,直到天亮才归,还带回来了荀芜荑的女儿,兴许英儿要比她多知道些内情。
小半刻后,崔英跟在伯娘的随身嬷嬷身后,步子迈得飞快。
荀小满和簪秋玩蹴鞠玩得太欢,她脚疼的是在有些撑不住了,伯娘这会儿叫她来霞光院,简直就是她的救命福星。
路上,王氏的随身嬷嬷也向崔英将荀老所求大致转述给了崔英。
崔英心中有数,待进入会客偏厅后,她向伯娘见了一礼,又侧身朝荀老拱手作揖。
荀老没料到崔英此时竟还会对他以礼相待,心下微惭,立即拱手回礼。
当着荀老的面,王氏并未多问其他,只把崔英拉到身边来背过身低声相询:“荀老想进狱中见一面芜荑,英儿觉得,此事可有与裴家二郎商讨的余地?”
崔英杏眸微抬,没曾想伯娘找她来竟是已经决定相助,只是担心走不通裴君慎那里的路。
她不由小声道:“伯娘,今日一早刑部便去了大理寺提人,如今荀女医就在刑部呢。”
在刑部?这点崔嵩明倒是未与她提……
但王氏很快便明白过来崔嵩明不提的用意,既未提,想来便是不想让她为荀老说情。
王氏面上顿时露出两分难色。
此时崔英也福灵心至想到了伯娘误会荀女医还在大理寺的原因,想必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大伯并不想让荀老见到荀女医。
顿了顿,她执起王氏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个“拖”字,同时略略提高音量道:“伯娘,此事不如等大伯回来,我们再代荀老问问大伯?”
王氏意会,轻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听见此言,荀老浑浊而苍老的眼中瞬间溢满失望。
这样的答案他并不意外,其实今天一早他便去过刑部,只是在刑部枯坐半晌却连崔嵩明的影子都未见到。
思及此,不等王氏正式开口说什么,荀老倏然气哼一声,转身拂袖。
崔英闻声回眸,看着老头负气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可如今她能做只有如此,在案情未明之前,查清真相才是刑部和大理寺该做之事。
倘若荀女医昨夜所言皆为真,她想——荀老不日便能接荀女医出狱。
而王氏见荀老离开不禁沉沉叹了口气,旋即便吩咐随身嬷嬷把荀老落在偏厅的礼悉数还了回去。
不肖须臾,随身嬷嬷和霞光院的小丫鬟们便抱着药材书册和药方赶去外面追荀老。
王氏握着崔英的手紧了紧,惆怅道:“英儿,此后咱们恐怕不能再找荀老为你治病了,你……你可会怪伯娘?”
“不会。”崔英闻言连忙摇头:不看刚好,她巴不得呢。
“伯娘,您千万莫为此烦忧,日子顺遂,我们都平平安安的活着,英儿便已十分知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说着目光遥遥望向天边:“我相信上天这么安排自有它的用意,也许有一天,我忽然就想起了呢?”
夕阳如火。
崔英心情有些沉重、脚步也有些沉重地离开霞光院。
临到淮柳阁门外,她又忧心忡忡地深吸一口气,默默祈祷等进了门,小满可千万别再拉着她蹦蹦跳跳……
不想甫一打开院门,崔英却发现她离去时玩蹴鞠玩得正欢的簪秋和荀小满都不见了人影。
她杏眸微眨,随口向在院中洒扫的小厮问起簪秋她们的去向。
谁曾想竟得知谢嬷嬷在她离开之后就催促簪秋和荀小满收起了蹴鞠,勒令两人去了小书房习字。
“!!”
崔英心下一慌,顿时步子飞快地跑向二楼书房。
裴君慎是走了,可地上还有一滩血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2 23:39:45~2023-02-23 23:4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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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不虞。◎
崔英一路奔进阁中, 临上楼梯前却倏地止住脚步,捂着胸口深深呼吸了两口气。
稳住稳住,别慌别慌, 就算簪秋和谢嬷嬷真发现了那滩血,那找个理由遮掩过去就是……
她边想边提步迈上楼,最后将视线落在自己包裹着布纱的右手上, 才过两日, 如果不小心磕着碰着导致伤口裂开滴血应当十分合理吧?
这般打定心思, 崔英扯了扯两边袖袍盖住双手, 强装从容地迈上最后一层台阶。
小书房的门大开着, 谢嬷嬷正在窗棂旁收拾杂乱无章的矮几,上头胡乱堆着笔墨纸砚和书册, 书册旁边还有崔英醒时从卧房带过去的点心和乌梅浆。
完了完了。
崔英心头又是一紧。
她怎么忘了还有杯盏, 一个人在书房倒了两杯乌梅浆却两杯都没喝,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啊!!
“六娘——”
正在崔英心头愁苦之际,谢嬷嬷抬头看见她出现在门外,立即垂首向她福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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