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崔福遵着崔嵩明的意思打开车窗、掀起车帘。
不肖须臾,崔嵩明的半张脸便渐渐显露在夜色中。
崔瑾索性翻身下马,走去了马车旁。
凉薄月色下,崔嵩明淡淡开口,声音微寒:“今日你来刑部找我,可是与我说过是六娘提醒你——那画像之中女子的眼睛极为相似?”
崔瑾怔了下,心头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不由解释道:“父亲,六妹妹是女子,心思细些,自然比儿子先关注那些画像上的女子面容。”
崔嵩明轻轻颔首,低声喃喃:“是啊,心思细。”
话落,目光却是一凛,冷声吩咐崔福:“回府后让六娘去霞光院见我。”
与此同时,崔英坐在小书房的矮几旁,望着天边越发皎洁的月色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作者有话说:
崔小英:?老天爷啊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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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拢紧帔衣吸了吸鼻子。
团圆宴前,崔达回到府中向王氏禀报了崔嵩明和崔瑾正在查案脱不开身,无法归家参宴的消息。
这样的事王氏并非第一次经历, 听见崔达禀的消息后她便忍不住向崔英感慨了一番,说有年除夕夜崔嵩明都忙着在外头追捕凶犯,只留下她跟崔瑾崔珏两位兄长一起过年。
可今年又比往年更孤单些。
往年好歹还有两个儿子陪着王氏, 今年崔瑾身为大理寺寺丞也同崔嵩明一样脱不开身, 崔珏又远赴千里之外随军打仗, 莫说只是中秋, 恐怕过年时候都未必能归家。
王氏兴致不太高, 今年这场团圆宴便散得早了些,刚过亥时各院的大人夫人、公子娘子们便都各自回了自个儿院子。
崔英多陪了王氏约莫两三刻, 待她回房就寝时才回了淮柳阁, 而后拆髻散发、盥洗换衣, 在谢嬷嬷的监督下乖乖躺上床榻,闭目浅眠。
不过待谢嬷嬷一走,她立刻就睁开了双眼。
裴君慎说仲秋子时来见她,可这子时的概念属实太广泛了。
子时初是子时,子时末也是子时, 中间横跨一个时辰, 谁知道他说得是哪个子时?
崔英只好选择不睡, 在确认簪秋睡熟以后便悄悄潜来了小书房。
窗开半扇,夜风呼啸而入, 没一会儿就吹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崔英顿时心生怨念,起身便要关窗——她给裴君慎留什么窗?就该让他吹吹夜风清醒清醒, 看他日后还敢不敢选这么晚的时间与人夜会!
然而窗刚刚关上一半, 崔英目光无意间眺望远方, 竟看见霞光院院外的小道上亮着两点微弱的光晕。
那两点光晕在霞光院门口停了片刻,没多大会儿其中一点光晕便继续向前走,须臾,淮柳阁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在寂静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崔英心头一跳,飞快关上剩下的半扇窗。
糟糕了。
崔嵩明的发难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她原以为无论如何崔嵩明都会顾忌着伯娘,即便发现她近日行为略有不妥也不会在中秋夜当晚惹伯娘不快。
如今看来却是不然,竟半夜三更就派人来淮柳阁传她审话。
楼下,谢嬷嬷房中亮起了烛灯。
瞧见院字里骤然亮起的那片光晕,崔英敛了敛神,提起裙摆尽量无声地离开了小书房。
簪秋还在外间卧榻上睡着,睡姿不太文雅,手脚都在被子外横着。
崔英轻轻推开小半扇房门,确认她没有任何听见声响的反应后便身形灵巧地钻进了卧房。
房中用来计算时辰的红烛滋滋冒着烛油,崔英穿过屏风的时候转头瞧了一眼,马上就要燃到子时的刻线了,裴君慎今晚恐怕注定要白跑一趟。
算了不管他。
谁让他约得这么晚?
心力有限,崔英大约只分了一秒的时间给裴君慎,旋即便猫着腰跑到床尾处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装衣裳的箱笼。
在箱笼最底层的暗格中,藏着崔英为这趟长安之行准备的三瓶宝药。
“崔英”对鱼虾之类的食物过敏,她虽尽量记着避着,但总会有掉以轻心或者避之不及的时候。
倘若哪日不慎在人前食了鱼虾她却没有出现呼吸困难、浑身起红疹的过敏症状,那她的身份岂不就暴露无疑?
是以在安平那两年崔英便在暗中准备了两味药,一味毒药,一味解药。
毒药食之三刻生效,届时她便会表露出呼吸困难、面目苍白、心悸欲呕的症状。
再过一刻后则会浑身泛起红疹。
解药需在病发之后的半个时辰内服下,若不然,届时将药石难医。
这委实是一步险棋。
毕竟崔英不知道崔嵩明怀疑她到底怀疑到了什么地步。
是早就有疑直到罗子甫之案才做出最后决断,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今日之事敲打她不要在王氏面前口不择言?
若是后者,崔英便无需铤而走险,只要在崔嵩明乖乖听话保证缄口不言即可。
但若是前者,今晚唤她去霞光院问话,崔嵩明必然会或明或暗地用鱼虾之物试探她。
偏生她没机会试错。
只能赌一把。
如果崔嵩明只是敲打,那她便要在毒药发作之前回到淮柳阁服下解药。
如果崔嵩明存心试探,她则必须在吃下鱼虾之物一刻钟内让身体发出过敏症状。
没有时间犹豫,必须现在就将毒药服下。
崔英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从箱笼暗格中取出一只与她这厢衣裳同色系的布袋。
为防箱笼发生撞击时暗格中的药瓶会发出不该发出的声响,崔英还在布袋中塞了许多颜色各一的布条,她扯开系口,将手伸进去掏出了三瓶药。
毒药在红色瓷瓶里,解药在绿色瓷瓶里,至于中间那瓶黄色的,则是崔英偷偷存的百粒避子药。
如今还不用着,她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将黄瓷瓶又扔回了布袋中。
打开红色瓷瓶,崔英倒出一枚褐色药丸含服入口,随即她盖上瓶塞,又从绿色瓷瓶里倒出粒白色药丸攥进手心。
与此同时,楼梯口传来一阵由弱到强的脚步声。
崔英面色一凛,匆匆将瓷瓶和布袋收好放回暗格,紧接着便动作轻快地阖上衣箱飞奔回床榻,掀开衾被钻进了被窝。
她闭上眼睛那一刻,房外响起敲门声,谢嬷嬷的话音应声而起:“簪秋?簪秋?”
唤了两声簪秋后,似乎料到自家女儿又睡熟了,谢嬷嬷顿时深深叹了口气,随即便唤了两声“六娘”。
崔英听见声响,睁开眼后故意先清了清嗓子,而后才哑着声回:“嬷嬷?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将要子时。”
谢嬷嬷立即回话,又道:“方才嵩明大人身边的福伯来传话,让您现在去一趟霞光院……六娘,可需老奴回了此事?”
虽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这个时辰叫人来传话,谢嬷嬷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屋子里头默了默,片刻后,崔英困倦嘶哑的声音又响起——
“……不用嬷嬷,您进来罢,我这便起来,大伯这个时辰找我许是有什么要事。”
话落之际,崔英翻身将手心的解药藏到了头枕下,接着掀开衾被起身下榻。
谢嬷嬷也在此时推开房门走进了屋中,穿过屏风后便看见崔英正在系帔子,而在帔子里头除了中衣外便只有一件领口绣着杏花暗纹的宽大外袍,本该牢牢系在腰间的腰绳则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跨。
“六娘不必这般着急,老奴瞧福伯那神色不像是出了急事的样子,您穿戴妥当了再去也不迟。”
谢嬷嬷边说边走上前来解开了崔英系到一半的帔子,又道:“今晚天凉,您还是披着氅衣好些,别冻着。”
“无妨,只有几步路。”
眼看谢嬷嬷便要去箱笼里取那件太过显眼的大红色氅衣,崔英急忙出声劝阻:“不如您帮我把用云锦做得那身衣裳取出来吧,那身是秋裳,穿在身上也暖和。”
因着天日炎热,崔英入长安以来穿得一直是夏衫,如今天气渐渐转凉,确实到了该穿秋裳的时候。
谢嬷嬷闻言便点了点头:“也好。”
小半刻后,崔英下楼。
福伯就在楼下厅中等候,听见声响循声望去——就见崔英梳着惊鹄髻,又穿着一身素雅严实的交领襦裙,乍一瞧便觉得她是个实诚又本分的小姑娘。
福伯心底那杆摇摆半晌的天平在这一刻终于偏向了崔英。
一个小姑娘而已,不过是聪慧了些,怎就成了错?
更何况六娘子从不曾利用自己的聪慧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是竭尽全力的帮助身边之人,那日崔勇他们能平安离开清康坊,便是六娘子及时见到夫人为他们求了情。
仅凭这一点,他今日便该回报这份恩情。
“大人晚膳中有道胡麻饼,乃是用鱼油混制,六娘子切莫食之。”
将谢嬷嬷留在霞光院外,甫一迈过院门,福伯便趁四下无人在崔英身侧快速低声地嘱咐道。
崔英闻言诧异抬眸,心下不禁生疑:福伯此言是真心相助,还是受了崔嵩明的吩咐故意给她设下圈套?
她抿了抿唇,刚想问福伯些什么确定其心思,可福伯却在说完这句话后飞快与她拉开距离。
另一厢,崔嵩明身边的护卫崔威却向她走了过来,与福伯一左一右地“护送”她。
崔英暗暗攥紧手心。
这崔嵩明当真是只老狐狸。
太会搞人心态了。
有福伯密告这一出,待会儿那胡麻饼她岂不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如此想着,伴随着崔威一声郑重其事的“大人,人带到了”,崔英的心瞬间紧跳到了嗓子眼。
“大伯——”她默默吸气,垂眸颔首向崔嵩明见礼,礼毕后才稍稍抬起头问:“您深夜换我来霞光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偏厅内灯火通明,两盏青铜连枝灯照得屋中犹如白昼,崔嵩明坐在桌几旁,闻声抬眸,面色严肃地看着她道:“过来坐。”
崔英莫敢不从,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心谨慎地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不过到了桌几旁,她却没敢坐,低眉垂首,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崔嵩明便又道了声:“坐。”
崔英闻言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然后才捏着双手坐到崔嵩明对面的位置。
崔嵩明瞧出了她的害怕,解释道:“不必紧张,唤你过来是想请你帮大伯一个忙。”
崔英:“……帮、帮忙?”——这倒是给她整不会了,她能帮崔嵩明什么忙?
然而不及她细想,下一秒便忽听崔嵩明沉吟道:“数日前,你去大理寺找瑾儿可是骑得马?”
“可大伯记得,你似乎从未习过骑术……”
崔英心中一紧,倏然抬头解释:“大伯,那是因那匹马是簪叔从小养到大的,颇有灵性,所以我、我才敢骑着它去大理寺找兄长。”
崔嵩明听罢却摆了摆手,直白道:“无妨,只需有个向你伯娘交待的理由便可。”
作者有话说:
崔小英:???我要小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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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薄, 寒意顿时从脚底窜起,瞬间涌进四肢百骸。
崔英听见这话背脊瞬间僵硬,什么叫只要给伯娘一个交代便可……难道崔嵩明仅凭“崔英”从未习过骑术这件事便认定她不是“崔英”, 所以连试探都不试探便要直接取她小命吗?
满室寂静,唯有青铜连枝灯里的火油滋滋冒着热响。
此刻崔英便仿佛被放在这火油之上炙烤,心焦又煎熬。
幸而眼下崔嵩明的反应虽超出她所料, 可说到底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她究竟是不是“崔英”上,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不管崔嵩明做什么说什么, 只要她不松口, 他便无可奈何。
更何况她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思及此,崔英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轻轻眨了眨眼, 眸光里闪烁起不解之色:“大伯这话……六娘怎么听不太明白, 您要向伯娘交待什么?”
崔嵩明闻言却未答话, 身子微向后仰了仰,继而抚着胡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地道:“两年前,你落水醒来后失了前尘记忆又性情颇变,此事你父亲在信中提过,乃是疑点之一。”
“数日前, 你孤身一人骑烈马从清康坊至大理寺, 胆识心魄远胜从前不说, 从未习过骑术便能驾驭烈马之事亦令人匪夷所思……乃是疑点之二。”
“直至今日,你又在大理寺先于瑾儿发现画像异处, 却未言明,只是从旁敲打, 更可见你之聪慧, 与从前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此乃疑点之三。”
说到这儿,崔嵩明话音忽顿,旋即那双一直映着青铜连枝灯火光的眼睛瞬间锐利且极具压迫感地盯向崔英,厉色沉声:“故本官怀疑有人偷梁换柱!你不是英儿!”
崔英听完这番话心头猛地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消失了。
纵使她曾在深夜无人时在心中演练过千万遍被人戳破身份的场景,纵使这两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问起,我只需咬定我就是崔英”。
可如今真被崔嵩明一字一句的戳穿,她却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她是崔英,但永远不会是“崔英”。
她说服自己咬定“我就是崔英”,但从未想过真要做“崔英”。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永远不会。
但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她必须在找到回家的办法之前保住自己的命”这一基本要素之上。
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所以她现在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有可能谋得一线生机……
偏厅内不知安静了多久,似乎无比漫长,但也可能只有一瞬。
崔英蓦地松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一边吸气一边故作惊疑道:“大伯您在说什么?我不是英儿那我是谁?”
“忘记过往一事又不是英儿的错,可既然忘了,我便只能学着接受,父亲在信中说我性情颇变……可这又有何不可呢?”
“都说婴儿出生时如白纸一张,身边的人教导她什么她便能学会什么,我前尘记忆尽失或许就是上天想给我一次重新学习的机会,如此一来,性情自然会与以往有些不同。”
“至于骑马之事,您当真是误会了。”
“方才我便说了,那日我骑得是簪叔从小养到大的一匹老马,有段时间不知何故它脾气确实有些烈,但早就好了,如今脾性温顺得很。”
“那日我虽骑着它赶去大理寺但并未用到什么御马之术,从头至尾都只是伏在马背上拉着马绳而已,顶多就是在路口处为它指一指路。”
“您若是不信,改日有空大可以去问问裴少卿,那日后来是他送我到沈府的,簪叔养得那匹老马,都不用有人领它,它自个儿就会跟上来。”
一口气说到此处,崔英也顿了顿,抿抿唇,端起手边的乌梅浆小小饮了一口,似乎是说话说得口渴了。
但她的余光却在悄悄打量崔嵩明听见她这番话后究竟是何脸色,结果却发现他认真严肃的脸色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满意和赞赏?
等等,是她眼花了吗?
崔英这会儿是真的疑惑了。
崔嵩明今天晚上的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
他方才那番推论说得如此笃定,到底是想诈出她不是“崔英”还是另有谋算?
然而崔英没工夫细想,对面崔嵩明见她抿完一口乌梅浆又抿一口乌梅浆,像是有些等急了,不由屈指轻敲桌几:“继续,今日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崔英闻言敛了敛神,放下杯盏沉沉叹气:“今日之事……大伯,此事英儿要向您认错,我确实比伯安兄长早发现一些那十数副画像之中的异处。”
“但并非是因我聪慧,而是因为有件事伯安兄长不知情,如果我早些将那件事告诉伯安兄长,他定然无需我提醒。”
“哦?”崔嵩明蹙眉轻疑:“何事?”
崔英:“您还记得那日您和伯娘带我去拜访荀老,回府当晚我便高热不退、烧了一天一夜的事吗?”
似是未料到崔英竟会提起拜访荀老那日之事,崔嵩明眼底忽然显露出一抹不甚自然的异色。
不过他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这抹异色一闪即逝,很快便被他掩盖下去,继而淡然颔首道:“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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