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倒说了个直接,将最有可能的猜测直接莽说了出来:“沈从越,你在医院遇见喜欢的姑娘了?”
第14章 闻十四下
起了个话头,沈妈越发的起劲了上来:“今天早上出去还一副沉闷样,等回来就变了个样,眼上方那两道眉都要高兴地散到眼尾去了。”
“沈从越,你老实说,早上是不是和她出去约会去了?”
尤其这最后一句,那几个特别的字眼不由得让原本心淡如水的沈从越眉心止不住一跳,心里像凭空钻出一条小蛇,蛇尾快速而又敏捷的扫过他的心尖处,抓了也抓不到,到处乱窜,直勾得他心头发痒,心跳加快,胸腔下的震动声也随之重了一些。
他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后,打开看了一眼,保温桶是洗过的,洗的很干净,他几乎能看见里面自己的倒影,还有旁边他妈那一副他要不说就一直追问绝不罢休的野蛮样。
沈从越的长相更多像他爸一些,但眼睛处却和沈妈长得没什么差别,瞳仁颜色很黑,是一双好看的内双丹凤眼,两边双眼皮的褶皱很深,靠近眼周,条缝一直没入眼角,那条褶皱才到了尽头,所以他的眼睛并不小,在认真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很专注很用心的感觉。可若是眼里没什么色彩,却又凉薄的很。
“不是约会。”
沈从越让他妈躺在床上,折腾了一早上,也该让好不容易好点的身子歇一会儿。
关于他妈问的,倒是回答了,不过回答的是最后一句。
低头弯腰想要帮她往起提被子时,看到他妈还是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沈从越无奈顿住动作:“那小姑娘才十几岁,我敢喜欢?”
沈妈的表情这次终于有了不小的变化,她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面前长得快比她高两个头的儿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我看你快要长一颗豹子胆了。”
总归是闲的不行?
不然怎么会去和十几岁的小姑娘相处?
而且,还对那小姑娘看起来挺上心。
这些想法虽在心里一一闪过去,但沈妈倒是没提其他的,只多问了两个问题:“那小姑娘在跟前的病房住着呢?”
“对,在隔壁。”
“那刚刚过来送保温桶的,就是那个小姑娘的妈妈了吧?”
“对。”
沈从越想了一下他现在和闻喜的关系。
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对,是买了棉花糖的朋友。
沈妈虽然做完手术,休养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沈从越照顾的细心周到,身子好了不少,再加上时不时和沈从越拌上几下嘴,那股子生命气儿立刻就满上来了。所以沈从越瞧着,这样下去应该离出院不久了。
虽然沈妈表面上对沈从越认识隔壁病房的小姑娘这件事不太上心,但一连隔了几天,还是有些坐不住,心里留了个钩子时不时就出来挠她一下。
等着沈从越下午不在病房里了,沈妈也没有在病床上干躺着,想着去外面稍微活动活动,可刚走出病房,脑海里忽然想起前几天沈从越跟她说,那小丫头就在她病房隔壁。
隔壁……
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呢……
因为沈从越那天没说得有多详细,沈妈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有些拿捏不住,便想着都去看看,刚走过左边的门,见门关着,好奇心在这里作祟起来,便想着从门上那点玻璃片瞅去,刚把目光飘移过去,过道上正好有人经过这里,见她这样,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沈妈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连忙摆出一副出来活动走走的样子,抬起胳膊在身侧两边前后撤了撤,一边走着一边作扩胸动作,目光还在往之前那个方向飘忽着。
就在这时,她方才观察的那个房门被徐徐打开,沈妈连忙一副被抓包的样子,匆忙收回了视线。可余光处还在打量着。
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孩坐着轮椅,从病房里被缓缓推了出来,女孩的身影赢弱,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在她瘦小的骨架下显得很是空荡,齐耳的两边短发被她一根不落地全都掩在了耳后,露出了一张白净圆圆的脸。
脸很小,但鼻子小巧秀挺,是偏小家碧玉的,看上去年龄确实很小。
但是令她着实有些意外的,是闻喜的眼睛。
应当是双漂亮的眼,却很可惜地被压在了纱布下面。
不过小姑娘身上的气质不是很压抑灰沉,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于比起旁人还说,气质还要更纯净通透一些,应当是个还算好相处的人。
而推她出来的那个女人,沈妈很快就记起是那天在的病房门口见过的,是那小姑娘的妈。
两人应该是在告别,虽然那女孩的眼睛看不见,但还是正对着她妈离开的背影,停留在原地看了好久,才缓缓转动着轮椅转过这边来。
闻女士下午需要去花店,看护阿姨那边也有事今天过不来,闻喜今天只能在病房里待着。
可出来送完闻女士,闻喜又不想回去那个房间了。
转着轮椅的轮子,停在走廊的一侧后,自娱自乐般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感觉到有些晕了,她才肯停下来,将头靠向后面的椅背,不知道在冥想什么。
过会儿,她又精神了些,双手拖动着两边的轮子,慢悠悠地往前滚着,嘴中好似还轻哼着什么。
沈妈及时为她让开了路,在她经过时,没忍不住侧耳听了一下。
走廊不算特别安静,有经过的行人陆陆续续说话的声音,但沈妈还是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
因为放在嘈杂闹腾的环境下,她的声音就仿佛从山涧顶头上落下的溪水一样,浇了人心一个清透。
而女孩的声音也温温气气的,又像绒绒的羽毛扫过心头,轻轻哼着调,嗓音虽有着女孩子家的软调,但却不黏腻。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女孩唱的很随意,但却很有节拍,发音咬字都很清楚,到了最后,她好像记不起来词了,也没有费劲儿去想,手上转着轮子的动作不停,继续往前滚着,而嘴上也只用重复的词儿继续走着调,透出一股子随心所欲来。
小小的年纪,这样的样子,看上去倒比她这个年过快五十的人都要洒脱的多。
沈妈忽然觉得。
沈从越那小子,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感兴趣,也不是没道理的。
想着,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被接通,男人低冽的一声“喂”刚传出,沈妈便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回来吧。”
“不是要吃水果?”
沈妈后知后觉地“哦对”了一声,随后想起什么,又理直气壮地跟了一句:“那个,多买点蓝莓。”
沈从越疑惑:“你不是嫌酸吗?”
“哎呀,总会有甜的不是?你别啰啰嗦嗦,买上赶紧回来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隔着一部手机,沈妈开始指点江山,以至于沈从越回来的时候,手上胳膊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沈从越边往下放东西,边毫不客气地出声损了自家亲妈一句:“我看我上辈子应该是您对家仇人,这辈子来给你做儿子,受你差遣来了。”
“你们训练不都背着几斤沙袋在那儿跑来跑去么,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全当给你恢复恢复了。”
沈妈一一看过去那些袋子里的东西,低头边整理着,从里面分别取出来一些整合在了一个袋子里,语气随意地跟着回了一句。
看似说的随便,可她面前高挺的男人面容却罕见地怔了一下,掀眼看她:“恢复什么?”
沈妈顿了一下,神色自若,也不看他,只将语气中的一些不自然压了下去:“还能恢复什么?你以后不归队了?别好不容易可以回去了,身体素质跟不上,拖你们队的后腿。”
沈从越听着这些话,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喉咙已经开始隐隐发涩了起来,漆黑的眼睛紧紧盯向面前他妈因为方才说的话,神情明显多了几分生硬的别扭,他抿住的唇角发紧,连着滚动了好几下喉结,才慢慢凑出一句话,挂上几分散漫却不轻松的笑意:“这怎么成,我还等着给您抱一个一等功回来呢。”
“你怎么都不问我,怎么忽然就同意你去了呢?”
沈妈靠在床头,慢慢笑了笑,母子俩之间一向剑拔弩张的气势在这一刻缓和下来,甚至于出现了片刻的温情。
“沈从越,多和那个丫头相处相处吧,她挺好的,至少能带你走出来。”
回想起下午遇见闻喜的时间点,正是太阳落到山头上的时候,橙色的余晖化作大片的缦纱落满了天际,发着光亮的碎碎点点繁缀在女孩柔顺漆黑的头发上,女孩轻轻哼着调,淡粉的唇角稍稍上扬着,没有泄出一丝消沉气儿。
这样的小姑娘,总容易惹得人亲近。
她甚至没有直接指名道姓说出话中那个丫头究竟是谁,可沈从越明白,他妈说的是闻喜。
她见过了闻喜。
沈从越看了眼,袋子里面装了一些水果。
“下午我看见她来病房门口转了一圈,应该是找你的,但可能是怕打扰到我就没进去,现在应该还在病房里,你把这些送过去,顺便陪陪她。”
沈从越:“不需要我陪你了?”
沈妈冷哼一声:“你妈前几年不都一个人在家么,突然床跟前多一个人还不习惯呢,你快去吧。”
沈从越接过袋子,在手里掂了掂,发觉这袋子重量不算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稍。
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招人喜欢。
而闻喜下午在外面的走廊独自溜达了一会儿之后,就回到了病房。
今天闻女士和看护阿姨都不在她身边,倒也生了个清闲,躺在病床上,没过多久就困意袭来,等再醒过来,摸过手机播报了一下时间后,才知道现在已经将近了六点。
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了敲门声。
她懒懒说了一声进来后,房门被打开。
她以为是来换药的护士,便没有去管,只在床上倦懒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准备坐起来,等护士过来给她拆纱布。
可脚步声越发逼近,熟悉好闻的气息顺着空气蔓延过来,她鼻尖翕动,眉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和不确定,又试探性地往前闻了闻。
在这时,鼻头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向来自由惯了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得到了片刻的桎梏,窒息感还未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就已经松开,恢复自由的那一刻,周围的氧气伴随着他的味道再次争先恐后地进入她的鼻息。
但是,明明有了氧气,但她好像要窒息了,因为零距离的接触,使得他的味道到处存留在她的鼻间,她舔了一下唇角,喉咙有些干。
“别闻了,是我。”
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她就叼着他的话头很快回了一句。
“我知道。”
她似是笑了一下,柔软的笑容显露出来,语调发甜:“你今天依旧很好闻。”
依稀听见塑料袋被摩擦的声音,她歪了一下头:“你还带东西了?”
刚来,就听到她这么一句不加丝毫掩饰好意的话语的沈从越低声呵笑了一声,放下袋子后,从里面取出洗好的蓝莓,放在她手心。
“尝尝,甜的。”
蓝莓的冰凉与他指尖温热一同袭来,让她与之接触的那片肌肤一时间战栗灼热了起来。
闻喜合拢手心,指尖处轻轻按在那片他方才接触过的地方,很慢很慢地摩挲过后,她才抬起手将蓝莓放进了口中,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很甜。
好像比她之前吃过的都要甜很多。
闻喜再次向他摊开手心:“我还想吃。”
一连着吃了好几个,等她再次伸出手,不像之前无言地放在手心中,语言代替了动作,他言简意赅地提醒了她一声:“不能再吃了。”
她眉心一拧,有些不知足:“再吃一个。”
因为她的不满意,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还执着地全部展开,粉白的手心暴露在他的眼前,试图从他所掌控的事物中过分地再要来一些。
见他不搭理她,她又往前伸了伸,在空中随意晃了晃,最后只向上比出一个手指头,将语调拉长,软软绵绵地说了一句。
“真的就是最后一个。”
闻喜的手其实很好看,手指修长纤细,泛着粉的指甲盖被剪的很干净,在灯光的映照下很湿柔和,还带着浅浅的光泽。
那根白葱似的手指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让沈从越不由得蹙了蹙眉,晃的多了,似是觉得烦眼,干脆抬起了手,直接将它攥到了宽厚温热的手心里,然后微抬起下颔,有些无奈道:“就一个?”
手指倏地被温意满满包裹住,让闻喜原本还算活泼的模样一下子像失去了人皮的伪装变成了木质雕刻的人偶,只呆呆愣愣地只顾点头:“对,一个。”
“张嘴。”
他一只手抓着她的手,防止她再乱动,另一只手在她张开嘴后捏起一个蓝莓放了进去。
“这下满意了?”
他掀眼悠悠瞥她一眼,见她的腮帮子在起伏,可耳尖处却有些许的发红,像是在害羞,手心里的柔软在这时就像过往的小鹿怕惊扰了沉睡的狮子,很小幅度地跳动了下。
可狮子还是被惊醒了,但并没有露出骇人的獠牙,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去瑟瑟发抖的小鹿身边嗅来嗅去,最后一脸惬意地枕靠着它卧了下来,享受假寐。
等闻喜把手指抽出去后,沈从越还保留着那个圈住的动作,过会儿,才将手掌松开随意地搭在身侧,低头看着坐在病床上的闻喜。
手心里方才传来的柔软细腻感还存留了几分在他的指缝间。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浮沉,只因方才那个无心的接触。
在平常生活间,他不是没有和异性接触过,可自从认识了闻喜,和她的每一次接触好像都能给他带来不同的感受。
上次那个暧昧的插曲他自以为已经过去,可目光却总还是不由得落在她白皙干净的脸颊处,去回尝曾经那片刻的相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从越还是不得不说,那是他这二十六年人生的初吻。
第一个初吻就擦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的脸,沈从越觉得自己有些亏。
可若是因为这个,进而对人家这小女孩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甭说他妈,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畜生,连未成年都不放过。
可与闻喜的每一次接触,却总给他带来奇妙的感受,所以勾得他忍不住想要一点点靠近她。
受不住忽然静谧下来的气氛,闻喜率先说了话,泛着蓝莓味儿的甜香弥漫出来。
“今天怎么想到主动来看我?”
她顿了几秒,没等沈从越说,似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又跟了一句:“你不会要说想尽尽朋友情谊吧。”
灰黑的眉梢像爬爬虫一般扭起,露出几分迷茫和不解,让一直关注她神情的沈从越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他将问题丢回给了她。
闻喜支起下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似想到什么,慢慢说了一句:“朋友呢,有时候搞不好会背刺你的。”
她说这话说的太过随意轻松,一时让他竟分不出她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有所体感后所得出的。
他沉默了几秒,随后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回了一声:“我来看看你今天有没有拿碎玻璃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划来划去。”
闻喜被他呛到,冷哼了一声,故意跟他挑刺:“我不光会拿碎玻璃片,我还会拿水果刀…….”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叩响,换药的护士走了进来,方才还说的起劲儿的闻喜莫名噤了声,让沈从越给护士让开过道的同时,忍不住掀眼瞥了一眼床上安静坐着的女孩,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在护士给她过来拆眼上缠着的纱布的时候,闻喜不知道,沈从越落在她白色纱布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凝滞了一下,可最后他还是将视线移开了,看向了别处。
他不确定闻喜愿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一幕。
但相比之下闻喜的姿态就放松了很多,她好似就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这位换药的护士之前也来过病房几次,对闻喜和她周围的人也眼熟,忽然来了个新面孔,倒来了兴趣,边换药边问面前的女孩:“闻喜,这是你的男朋友吗?长得还挺帅。”
这次轮到闻喜的表情僵硬了起来,她连忙反驳:“怎么会呢,他不是。”
可能是害怕语言太苍白,她还安上了生动的手势——连着摆了好几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