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现在的姿势,给人一种硬凹生硬疏离的熟稔感。
可闻喜觉得,沈从越和自己,是真的不熟悉。
大不了就是,他陪自己出来了一回,然后他还给她买了棉花糖,他还给她揉脚踝,还背她回医院…….
闻喜想着想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热乎乎的,连带着耳根处也烫乎着。一定是今天太热的缘故。
对,太热了。
是气温太高了的缘故。
她迷迷糊糊想着,不敢再仔细去想,翻出点其他什么荒唐的念头。
等回去医院以后,已经将近中午,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沈从越把闻喜送回去之后,便去买了中午饭,送到沈妈病房里。
而沈妈则神色意外地盯着刚刚被打开的一个饭盒,去看沈从越:“咦,今天怎么加肉了?”
沈从越帮她把剩下的饭盒都打开:“问过医生,说少油少食就可以吃。”
他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得吃点,不然等出了院,就剩下个骨头架子回家了。”
“你个臭小子!”
沈妈毫不客气地挑起筷子,用另一端点了点他的手背:“就不能盼着你妈好点。”
第12章 闻十二下
而闻喜中午回来之后,没多久闻安然就来了医院,顺便带来了午饭,虽说是亲手做的,可在打开饭盒后,挑起里面的素菜绿白放入口中,不出意外毫无变化,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滋味的饭菜。
闻喜扁了一下嘴角后,象征性地拿起筷子放在嘴里面嚼了几下后,又随意拨弄了几下就放下了筷子。
明显看得出来,她对眼前的饭菜兴致缺缺,换作前段时间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她多少都会吃一点,不像今天这么寡然,连筷子也不想多动几下。
不过今天的闻女士可不似往常那么心思细腻,平常里闻喜一有什么不对她都能立刻察觉到,可今天闻喜都将筷子撂在旁边,有些出神地在想什么时,闻女士也没注意到,只神色专注地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在沉想。
母女俩,面对面各自无言,各走各的神,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闻喜。
她察觉到面前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声音的母亲,换做往常,闻女士总喜欢在她吃午饭的时候,一边看她吃,一边讲着在花店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人和物。
可今日不同,闻女士格外的安静。
闻喜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向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是……发生什么事了?”
闻女士瞳孔一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否认:“没有。”
她笑了一声:“花店天天已经够我忙活的了,还能发生什么事?”
闻喜蹙了蹙眉心,眉眼的忧愁和担心并没有半点消除。
闻安然注意到盒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拧了一下眉:“是饭凉了吗?”
说着站起来就要端起去热一下,闻喜连忙出声制止,唇瓣动了一下:“不是,妈。”
闻安然的将动作停下,看着眼前的闻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慢慢憋出来一句话:“我想先上个卫生间。”
闻安然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温柔的眉目舒展开来:“是这样啊,要我陪你去吗?”
闻喜搀着柜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听到声音摇了摇头:“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
闻安然听到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强迫着要跟着去,只瞥了眼桌子上的饭,担心路上带过来还是有些凉了,将饭盒还是合了起来:“那你先去上吧,我把这些饭给热一下,你吃起来也舒服。”
因为这也不是闻喜第一次独自去卫生间,闻女士倒也不是很担心。
闻喜:“……好。”
等慢慢摸索着走出房门,她这才靠着墙壁浅吁出一口气,低垂着头,摸了摸自己有些干扁的肚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会儿,她从卫生间出来,凭着印象往前准备慢慢走回病房时,肩膀处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传来一声礼貌的声音。
“你好,请问宋主任的办公室是在……”
话音截止在闻喜扭过头去看拍她肩膀处的人。
听音色可以听得出来,是一位中年男人。
他看到闻喜双眼处缠的白色纱布,语气顿了一下,随后又有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向一个看不见的人问路,的确好像有些唐突和失礼。
闻喜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松散的面容凝滞了一下,她抿了抿唇角,缓缓开口:“我知道。”
她的嗓音平淡如水,但透着股莫名的韧劲儿。
她偏过身,正对向前方没有几个人穿行的长走廊,阳光透过玻璃打进来,照在了闻喜纤细的身体,纯黑的发丝上。
她抬起胳膊,指着前方,慢慢说道:“沿着这条走廊直走,然后向右拐,走到底的那间办公室就是。”
许是她的语气很是笃定,那个问路的中年人只愣了愣,也并没有怀疑她所说的是否正确,面上浮现出感谢的神色,向她连着说了几声谢谢,便朝着她方才说的那条路走去。
而闻喜站在原地,几分钟过去都没能走出一步,脑海里一直在徘徊刚刚那个问路人的那声“不好意思,打扰了。”
打扰到什么了呢?
是来自于从背后传来的一声唐突的问路,还是不知道她失明而问出了这么敏感的问题?
闻喜的脸色有些发白,托着墙的手慢慢合拢,短圆的指甲好似要按进白色的粉泥里面。
旁人总是觉得,你看,我明明已经很照顾他们这类人的感受了,很小心翼翼地包容理解他们了,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快乐?
因为在你这样说,这样去做的时候,你本身就没有把他们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看待了。
你已经对他们作出了预定的偏向,将他们限制耗死在了那些世俗里的条条框框里,在这些僵硬古板的规则观念里,去寻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对其最好的方法和态度。
而他们需要的,不是你的特别呵护,不是你的时刻要警惕自己是否越过雷池,而是去平等地像对待其他普通人一样与其相处交流。
闻喜吸了几口气,撑着墙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可不复先前的闲散,她粉薄的唇角垂落紧绷了起来,眉梢也染上了几分郁色,好似一大片的乌云都埋覆在了她的身上,心事重重地往前一直走着,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过了病房。
等她再转身去推门时,自己不知道,推开的却是她隔壁的病房,她没有丝毫察觉,面色紧绷着只顾着走进去,也没发现异常,就那样进了门一直往前走。
单间病房的格局都一样,而且病房里很安静。
她摸索着慢慢往前走,走到床边后便坐了下来。
沈妈今天中午吃的有些多,吃完后便嚷嚷着说要出去走走消消食,沈从越便由着她去了,自己留在病房里帮忙整理一下。
把收拾好的垃圾丢出去后,他拉开病房门走进去,就听到一声年轻女孩的声音,轻缓而又温软,带着疑惑性地半回头,冲着门口试探性地喊着一声声:“妈?”
喜提多声尊称的沈从越眉心忍不住跳了跳,瞥了眼前面不远坐在床边那张还算熟悉的侧脸,将身后虚掩着的门合上。
听不见回应,闻喜以为闻女士没有听见,又叫了一声,耳边忽然多了一道声音。
“虽然只隔着一堵墙,但你妈应该听不见。”
本该出现的温柔细腻的声调,倏地变成了淡漠平缓的深厚嗓音,闻喜被吓了一大跳,直接从床边站了起来,脑子在这时候转得飞快,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病房,盯着一张像被蒸汽熏过一样通红的脸,她连声说着不好意思,转过身想要着急忙慌地出去。
沈从越伸出去的手还没开的姐够到她,面前女孩就先行止不住地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声。
因为着急离开,她冷不防撞到了床脚处,捂着肚子微微弯了弯腰,连着嘶了好几口气。
“闻喜,你蠢死算了。”
他似是被气笑了,丢下这么一句,抬起手随意地拉了旁边一个椅子放在跟前,让她坐在上面:“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跑什么?”
闻喜因疼痛而皱蜷起的清秀五官听到熟悉的声音微顿了一下,随后几乎是脱口而出:“沈从越?”
沈从越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她有些发怔的白净面容上,不冷不淡地低应了一声,然后眼神向下,落在她捂着肚子的手上:“撞到肚子哪儿了?”
方才全心都关注在自己走错病房,甚至于都没听出来是沈从越的声音,闻喜第一次觉得,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倒也属实。顺从地坐在椅子后,她用手掌根揉了几下后,疼痛感消了一些,至少可以让她直起了腰。
“没关系不是很疼,多揉几下就好了。”
她努力扯了扯唇角,将尴尬和庆幸也在这里面掺杂了几分后一同并出,同时为了证明撞的不是那么疼,她边说边将放在肚子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幸好遇见的是沈从越,若是其他人,这种情况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更何况,她又是这副样子,凭生多事。
不过,她记忆里应该差不了多少错,理应没几步就到她病房的,可现在居然去了别间,想到刚刚沈从越说的那句话,闻喜反应过来:“你在我隔壁?”
沈从越纠正了她话里面的问题:“是我妈的病房在你的隔壁。”
她恍然地点了点头,随后神色有些歉疚地说了一声抱歉,将大致原因委婉地向他讲了一遍后,也没有选择再在这般尴尬的处境中继续待下去,起身朝着门边慢慢走过去。
可没想到她刚起身,安静的病房里,忽然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她的动作猛然顿住。
就在刚刚,她空荡荡的肚子一直没能进食,在这一刻终于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声。
就在别人的病房里,在沈从越的面前。
闻喜,你真的丢死人了!
耳根处顿时像火烧一样蔓延上来,红遍了整个耳廓,她唇角紧抿着,又松开,反复来往几下,这才按耐下心中的羞耻与害臊,正打算说些什么,面前的男人率先开了口,声线平稳淡定:“还没吃饭?”
她慢慢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很低,很浅,但沈从越还是注意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女孩几眼,随后出声让她等一下。
等身边的脚步声再次传来的时候,闻喜只感觉他的气息朝她这边逼近了不少,没等她来得及沉迷其中,沈从越就先开了口:“走吧。”
她一愣:“这就走了?”
沈从越睨她一眼,语气散漫:“对啊,刚刚不是着急走么?”
想到回去就要吃那些寡淡无味的饭菜,闻喜眉心纠结地扭作一团后还是无奈地松开,认命似的站了起来:“行,那就走吧。”
盯着她消极委屈的样子,沈从越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眼里的笑意抑制不住地浓了几分。
等回到病房里,闻女士已经将饭菜热好了,见闻喜走进来,脸上浮现出笑容,刚想说怕饭又凉了,让她赶紧先吃了饭,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自家女儿身后,紧接着又跟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闻安然面露疑惑:“……你是?”
这个男生模样长得很是俊朗,只不过瞧着这五官还有点熟悉。
闻女士很快记起来他是那天在走廊遇见的那个人,当初她还想着若是有缘以后再见到可以给闻喜认识认识,没想到这两人提前认识了。
看来还是很有缘分的。
沈从越礼貌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阿姨你好,我是沈从越。”
闻女士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我是闻喜的妈妈,你叫我闻阿姨就好了。”
话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在旁边已经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的闻喜。
闻喜在进屋后,知道他们免不了要先客气认识一番,便先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将身子正过来靠在了椅背上,两条白瘦纤细的胳膊闲散地搭在上面后,用手托着脸,安静听他们作自我介绍。
闻安然见到她这个样子,笑意越发明显,落在沈从越脸上的目光亮了很多:“或许和闻喜一样,叫我闻女士也可以。”
沈从越弯了弯唇,象征性地喊了一声,语气温和从容:“闻阿姨。”
他掀眼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中央的那些绿白饭菜,唇角微抿了下后,语气谦和温缓着对面前的闻女士说道:“我问过医生,说可以适当添加点荤菜,少油就可以了。”
边说着,把手里的保温桶递了出来:“今天给我妈送饭的时候,多做了一些,可以给闻喜。”
闻女士接过保温桶,拧开后闻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原来本分坐在椅子上的闻喜就率先惊喜地叫了一声:“好香!”
她从椅子上下来,抬脚朝这边移过来的时候,沈从越身子不露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替她挡住了桌角还有椅子的拐角处,闻喜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的。
松散柔软的黑色短发扫过他的下颔,让沈从越内敛淡漠的目光发紧了一瞬。在她白净无瑕的侧脸停顿了几秒后,他修长的脖颈中央处,那块好看突出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了几下。
而闻女士眉眼处也难掩了几分惊异,她没想到眼前这男孩看着年轻,这做的饭倒闻起来香味满满,而且虽然放了肉,但汤的表面上几乎没有聚起来的油涡,味道很浓香鲜美。
而且看起来这满满当当的一桶,可不像是做多了一些,更像是……本就是一份的样子。
而且,空气中溢出几分肉香味,不难分辨出,还是鱼肉。
闻女士眼里多了几分思索,多打量了几眼面前的沈从越,似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沈从越并没有在闻喜病房里待太久,等他离开后,闻女士这才出声问了自家女儿一声。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闻喜吃着饭的举动停顿了下,回答的有些模糊不清:“……一周以前吧。”
没有具体说她和沈从越是怎么认识的,她潜意识不想让闻女士知道当时的事情,怕她多想。
但到底值不值得闻女士多想,答案也只有闻喜自个儿知道了。
“感觉这孩子性格还不错。”
她妈中肯地作出评价,但也不难听出她对沈从越的喜爱,又紧跟了一句:“他应该和你年龄差不多。”
闻喜放下筷子,直起身来,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应该是。”
说完这一句,她又想到什么,嗓音发笑:“不过可能,他不是这样想的。”
等沈从越回到他妈的病房,就见得他妈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找什么。
见他正好进来,他妈招手让他过来一起找。
“找什么?”
沈妈皱着眉头,扭头去看沈从越:“你见那个咱家那个保温桶了吗?我记得中午你一起提过来的,刚才没喝,想着现在尝一尝,可找不到了。”
边说着,她想要搬开床跟前的椅子,沈从越看见,连忙帮她提起了椅子,腾出空位,沈妈原本想看看是不是挡在了椅子背后,结果发现这儿也没有,嘀咕了一声“奇怪,到底去哪儿了……”
最后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
沈从越抿了下唇角:“你中午不是吃的很饱么,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喝汤?”
许是找累了,沈妈坐在了病床边上,手撑在大腿上低头喘着粗气,听到这声忍不住抬头撇了他一眼:“这不出去逛一圈,消化完了么?”
沈从越:“……您消化得还蛮快。”
沈妈轻哼一声,还没忘记这件事。
沈从越抬起眼皮,看了眼他妈紧锁着眉头沉思的模样,轻咳了声,面色还算镇定,只不过将原本闲散搭在身侧的手插进了裤兜里,过会儿又拿了出来,按在红褐色的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屈着,在那上面有节奏地轻敲了敲。
在这时,病房门倏地被敲响。
沈从越立刻收回手,快步走了过去,丢下一句:“我去开门。”
沈妈挑了一下眉梢。
之前去开门的时候,可没走这么快。
病房门被打开,露出的是闻安然温善和蔼的模样。
她将手里的保温桶递回给了沈从越,脸上浮现出感谢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闻喜说她很喜欢。”
“闻喜在医院,还能认识到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
沈从越低应一声,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唇角却向上勾扯了一些,眉眼溢出点笑意。
等闻女士离开后,沈从越左手提着保温桶,右手去关门,一转身,就看到了一副了然的沈妈。
沈妈斜睨了一眼他手里的保温桶,冷哧一声:“我就说哪儿都找不见,原来是送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