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一听,挑了下眉,几乎是立刻回应:“更好听的称号啊,那我当然得要,你说出来我听听。”
沈从越嘴角笑意越发的明显,正打算说些什么时,目光不经意往起一抬,忽然就看见了站在闻喜身后大概十米远的女人。
女人的身形比起四个月前最后见她的时候,还要更消瘦佝偻了一些,唇色很白,眼周处凹陷的很深,看上去很疲惫,手里面抱着一束花束,穿着一身纯黑的衣服,似是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眼里闪过几分不可置信,呆呆地站在原地。
见他朝这边看过来,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嘴张了张,看样子是要对他说什么。
沈从越压下沉黑的眸子,薄峭的唇角紧紧抿了起来,几乎是瞬间攥住闻喜的手腕将她拉在了身后。
闻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沈从越的身体一瞬间紧绷了起来,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浑身充满了警惕。
闻喜咬了咬唇,伸出手有些不安地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一抬手,才发现他高大的身子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她顿时声音有些急地叫了他一声:“沈从越,怎么了?”
沈从越喉结用力滚动了下,低沉的嗓音从他唇间慢慢吐出来:“没事。”
而前面站着的何君淑也注意到了沈从越背后的闻喜,面色压抑地轻轻抬眼看了一眼沈从越冷硬的脸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抬起脚慢慢地走过这边来。
她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在了上面,然后就开始充满怜惜地擦着上面的照片,将带来的祭品一样一样地从袋子里取了出来摆在上面。
“妈知道你喜欢吃葡萄,所以这次专门买了很多……”
她看着照片上笑的可爱的黑白女孩,一边将袋子里的葡萄全都摆了出来:“还有,妈妈去学校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回来了,虽然火烧的咱家的东西都没了,可幸好你学校里还放了一些……”
沈从越没有贸然说话,他只微抿着唇,听着何君淑在墓前的声音,目光垂落下来。
而闻喜也终于意识到,是宋孟瑶的妈妈来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沈从越之前告诉她的那些话里,她不难能感受的出来何君淑对沈从越有多怨恨。
可没想到,居然会在今天这个时候正正好撞上了来看宋孟瑶的何君淑。
想到刚才沈从越紧绷着的身子,还有二话不说将她拉在了他的身后的举动,闻喜有些懊悔地用力咬了下唇,但同时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紧握了起来,心上暗暗发劲儿,决定待会如果何君淑对沈从越不好的话,她一定会立刻挡在他的前面。
毕竟今天是她非要让沈从越来这儿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也是她闻喜来担着的。
等把一切收拾完, 何君淑才将在墓碑前蹲着的身子,按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因为蹲的太久,腿上乏了力, 起身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下,沈从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扶她, 可忽然想到何君淑这么厌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手打开。
可他还是抬起了手,有力的胳膊撑住了她的臂弯, 让她的身形稳定了下来。
他用力抿了下唇,正要收回手时, 何君淑忽然用力攥住了他的腕骨, 然后抬起头,眼眶很红地颤着声线, 轻轻地问了他一声。
“那天,瑶瑶有没有像我一样,这么用力地抓住你?”
沈从越看到何君淑双唇紧闭着, 浑浊的眼睛含着深红, 紧紧盯着他不肯放过脸上一丝一点变化的表情时,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紧蹙着的眉头像是失去了弹力的弹簧,猛地松散在了两边,眸子黑沉地像团浓雾, 无言地看向对面的女人。
在这个过程中, 何君淑一直死死盯着沈从越, 抓着他腕骨使的劲儿越来越大, 最后却倏地抽走了所有力气,松开来。
何君淑看到他的神情, 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慢慢收回手后,目光溃散似的往两边飞快掠过,然后倏地笑了一下,那笑不是对着沈从越,更像是给自己的,充满了满满的嘲意和悲怆,紧接着那双看样子早已干涸已久的双眼又再次流出了豆大的眼泪。
她抬起双手,掩住自己的脸,几乎是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这段时间,一直是我……误会你了……”
她只顾着粗哑着嗓子,一声声潸然泪下,重复着“对不起”那三个字。
沈从越听到她说的话,面容先是一怔,高瘦的身子有些失神地立在原地,发薄的眼皮好几秒过去才堪堪上下阖眨一下,纯黑的一双眼凝滞着目光,看着眼前不停地向他哭着道歉的中年女人。
在事故发生之后就开始等待,几乎整整三个月,甚至就要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听见的三个字,在今天,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铺天盖地地朝他砸了过来,几乎把他砸的措手不及。
他握紧了紧拳头,眼底压着一片没有边际的漆黑,看着面前的女人,慢慢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君淑是在宋孟瑶下葬后一个星期去她的学校领遗物的。
虽然天生聋哑,但宋孟瑶不想只依靠她的母亲,去过活下辈子,所以便提出想去个特殊教育学校学点手艺,好一起养活这个家。
何君淑很宠女儿,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可看她那么执着,也就任由着她去了。
而之前一直待在家里的宋孟瑶在去了学校之后,整个人的变化很大,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几乎等何君淑一工作回来,她就比划着手势,难掩高兴地向她描述着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她说她很喜欢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
有时候,还会拿个日记本,将生活的一些小事情记下来,说要等以后从学校毕业了,再拿出来看。
因为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学校写,所以日记本几乎很少拿回家里面,何君淑去学校拿遗物的时候,才看到她有这么一本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里面满满都是女儿拿着黑笔,在上面用心记下的一些小事情,何君淑每一行每一字都认真地看过去,上面记的事情她大概都记得。
十月十日,天气,晴。
何君淑看到这个时间,回想了一会儿,就很快记起来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天气的确很好。
在家里刚吃完饭,宋孟瑶就迫不及待地坐在沙发上,和何君淑比划分享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她说今天老师夸她完成的作业是学生里面最出色的,因为太过高兴,眉眼都弯了起来,然后手上的动作飞快比划个不停。
“等我以后毕了业找好工作,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妈。”
因为家里还算挺热,宋孟瑶单单穿了一件贴身的纯白毛衣,领口也不大,下面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裤,挽着何君淑的小臂的时候,白净的脸上笑的很是甜。
她打完这几个手势,然后就在那里不停地笑,黑黑的瞳眼里看向她的妈妈,明亮的目光里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何君淑看到她的样子,也跟着笑,拍了拍她的手,同样打着手势一字一字地对她说:“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就在这时,门口处的门铃响了。
何君淑将笑容收了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去开门,而宋孟瑶就在沙发上,似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来,趴在桌子上开始拿笔在写些什么。
何君淑没有先开门,而是先在猫眼里看了一下,发现是个眼生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眼镜,看样子还年轻。
何君淑对着猫眼喊了一声。
“你谁啊。”
那个年轻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门,门旁边还放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语气友好地对她说道:“打扰了阿姨,我是您隔壁邻居的儿子,因为今天回来的太过匆忙,没有通知我爸妈,所以并不知道他们今天出去,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可他们还没回来,便想着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是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所以想来问您借一下手机,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说完,怕何君淑不相信,他举起自己黑了屏的手机,用力按了几下,手机并没有任何反应。
何君淑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门外的男人,然后出声问了一声。
“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李润明微笑了一下:“李阔则,张梅。”
这两个名字一出,何君淑眼里的警惕已经少了几分,但她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备,让他稍微等一下,然后就回到客厅准备拿刚刚顺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准备给邻居打个电话再确认一下。
宋孟瑶以为何君淑遇到了什么难事,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何君淑拿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打着手势告诉她没事,安心写作业就成。
等电话拨通,她一边往门口那边走,一边开口把情况问了清楚。
在确定了李润明的身份之后,何君淑这才彻彻底底放下了戒心,给他打开了门,等他和他的父母通完电话后,这才有些抱歉地对他说了一声。
“别怪阿姨这么大题小作,实在是现在这坏人多,所以不得不多提防着些。”
李润明笑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何君淑对隔壁邻居的印象不错,平时下也挺关照她和瑶瑶,现在他们家儿子回来了,自然不能让人家干巴巴地在外面等,热心地想让他进屋里面坐坐。
李润明温和地笑了笑,还是礼貌地出声拒绝:“还是不打扰阿姨了,我妈刚刚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在门口稍微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因为两人在门口一时聊的有些多,坐在沙发上的宋孟瑶见何君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有些放心不下,便丢下笔朝门口这边走过来。
李润明原本正和何君淑聊着天,随意地往旁边瞥了一眼后,就看见了从里面慢慢走过来的女孩,上衣穿着极为修身的纯白薄款毛衣,下身黑色长裤,脸很白,看上去很幼,可身材却很好,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一看就被家里人养的很好。
李润明一边微笑着和何君淑聊着天,一边往起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将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不远处女孩的凹凸部位后,这才慢慢收了回来。
耳边响起何君淑有些意外的声音:“没想到你是律师啊,真是年少有为。”
李润明谦虚回应:“只不过会啃几本书罢了。”
这时何君淑才注意到本该在沙发那处的宋孟瑶已经走了过来,她对李润明印象挺好,也不建议两个年轻人认识一下。
“瑶瑶,这是邻居家的儿子,叫李润明。”
宋孟瑶盯着何君淑手里的动作,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原本想着友好地打声招呼,可当她接触上李润明的目光,虽然含着几分笑,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宋孟瑶却不是很喜欢,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向她时,那目光里夹杂着的东西太多,让她很不舒服。
最后也只是简单向他草草点了点头,便转身朝里面走去。
而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动,是他的爸妈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李润明没有再在这里耽搁,礼貌地向何君淑告别。
在关门的时候,他再次抬眼,看向里面客厅,露出的一截女孩的背影。
纯白的薄毛衣将她脊背处漂亮的弧形勾勒了出来,随着她弯弓下腰,蝴蝶骨就凸显了出来,腰很细。
直到房门被彻底关上,李润明的目光这才被截断,嘴角的笑意敛住了些,转过身,在自己的父母开门的时候,似是无心问了一句。
“隔壁那个阿姨的女儿是听不见吗?”
张梅叹了一口气:“何止是听不见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看向李润明:“可不止,她这里也说不了话,听说生下来就是这样,她爸见是这样嫌是个累赘就不要这母女俩光顾着自己快活去了,得亏她妈妈这么多年都一直照顾着她。”
等开了门,张梅才看向李润明,问道:“你的工作不做了,跑回宜城来干什么?”
李润明微笑了一下:“我辞职了。”
第41章 闻四十一下
张梅听到李润明异常平静的语气, 愣了一下,和旁边的李阔则对视了一眼后,随后皱着眉对他说:“润明, 你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问题了,这才……”
李润明弯了弯唇, 语气平缓地打断了他妈的话:“不是,是我想着你和我爸年纪都高了,我一直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没有办法及时照顾到你们,所以想着回来, 先休息一段时间, 然后就近找一个合适的律所。”
张梅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叹了一口气:“老都老了还要拖累你, 算了辞职就辞职了,反正看你之前也很累,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李润明眼里笑意多了一些, 语气温和地应了一声。
晚上, 他坐在沙发上陪李阔则看电视, 身边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手机,无意地瞥了一眼旁边正看着聚精会神地李阔则,然后拿着手机走进了房间。
“咔噔”一声, 他将房间上了锁, 这才接通了电话, 单手拿着手机, 将身子面对向窗户,倒映出他温润的五官。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激烈, 可他的反应却很平静,淡淡地笑着,目视着玻璃上的自己,笑容不变,慢慢对着话筒说:“小桃,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律所的实习工作吧,家里还有个生病的母亲,要是把这件事闹大的话,你的工作应该就保不住了吧,我认识很多律师和老板,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你说他们知道被告的人是我,会不会接这个案子呢?”
“还是说,你能拿出更高昂的律师费,去请更好的律师呢?”
电话那边似有崩溃的女孩哭声传了出来,李润明轻叹了声,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然后把两侧的镜腿慢慢安折回去,语气越发的温柔:“小桃,就当我们谈了一场恋爱,好不好?反正谈恋爱也总要做的,不是吗?”
玻璃上映出的男人唇角扬起,听着电话里女孩越来越剧烈的哭声,眼里是逐渐浓愈起满意的笑意。
等挂了电话,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却没想到在刚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正打算敲门的张梅。
他表情愣了下,随后平静地对面前的母亲说道:“妈你怎么过来了?”
张梅:“我切了点水果想送过来,结果才发现你把门给锁了,润明,你怎么把门锁上了?”
李润明神情不变:“刚刚在打一个电话,处理点工作的事情。”
张梅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觉得李润明的神情好似有些不对劲,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声:“润明,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啊……”
李润明听到她的话,有些出乎意料,随后轻松地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他顿了一下,随后唇角染着几分平和的笑意道:“是之前律所招进来在我身边实习的一个小姑娘,因为翻了点小错被辞了,这才经常给我打电话哭诉,想让我再帮帮她看看能不能让她再回律所上班。”
张梅这才放下些心来,但她没有让李润明答应。
“你可不能轻易答应,这犯错了,就是犯错了,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求多少人都没用的。”
李润明嘴角笑容深了几分:“那是自然。”
看到张梅端的水果,他想到什么,笑着说:“妈辛苦你多切点水果,我给隔壁那位阿姨送过去,要不是她帮忙,我不知道还得等多久您俩才能回来呢。”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何君淑才在做晚饭,听见声音,腾不开身子去开门,便给宋孟瑶打手势让她过去看看是谁。
宋孟瑶在猫眼看了一眼,是今天下午刚见过的李润明。
她抿了下唇,瞥了一眼用口型问她门外是谁的何君淑,用手势打了几个字,看到她妈点头的动作,这才有些慢通通地去开门。
李润明没想到一开门就能见到宋孟瑶,温敛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友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