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沈从越,我相信,你会看见我的。”
他站得笔直,一身黑色西装被他硬生生穿出了军装的肃穆感,英俊的脸上一片平静,纯黑无边的瞳仁像曜石一般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过了几秒钟,他掀了掀唇,低头无声笑了一下,抬起手,掌心落在她头顶随意地揉了揉,嗓音散漫平缓。
“那可不一定,你这么低,万一真错过呢?”
“沈从越!”
闻喜被气了一下,直接抬起手抱住了头顶上他那只正在为非作歹的手,让他别再乱动,然后说了一句:“不许再揉我的头发!”
沈从越挑了一下眉,看向被她牢牢抓住的那只手:“所以你就抱着我的手,不撒开吗?”
闻喜听到,身子僵了一瞬,随后猛的放开了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上去是在整理刚才被他揉乱的地方。
“走吧。”
耳旁忽然传来声音。
闻喜愣住,没有让他牵着自己走:“回医院?”
“不然呢?”
闻喜嘴一扁,立刻拒绝:“我不要。”
沈从越抱住肩,看着她:“那想去哪儿?”
闻喜犹豫了几下,过了会儿,她才慢慢开口:“我……我渴了,而且我还饿!”
好不容易从医院出来,她才不要就这么回去。
沈从越盯着她小心翼翼又带了点期盼的模样,冷淡的眉眼含上了几分笑意。
“行,那就吃完饭再回医院。”
听到不用那么早回医院,她顿时露出几分甜笑,手像条泥鳅似的,就钻进了他的手心,然后往前晃了晃,语调轻松欢快道:“那就走吧。”
沈从越眉骨动了下,看向被她熟练拉住的手,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闻喜不想打出租车,所以沈从越就只能牵着她步行在街上,问她想吃什么,闻喜点着下巴,思来想去了好长时间,最后才慢悠悠对他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沈从越偏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直言开口问道:“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来,是在拖延时间?”
闻喜立刻反驳:“我才不是呢。”
她将眉毛拧在一块,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人有时候在面对最简单的问题反而越难抉择,反正我不知道吃什么。”
她干脆摆平姿态,说那就不吃了,她现在只想喝水。
沈从越垂眼盯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淡声应了句行,让她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稍微等一会儿,不要乱走,他去附近的便利店买。
看着闻喜本本分分坐在长椅上,他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转身离开。
闻喜将腿并在一起,手撑住搭在膝盖上,无聊地等着,就在这时,旁边有一个妈妈拉着小孩坐了下来。
妈妈对那个小孩说,在这里坐一会儿,让他拿着手里刚买的冰激淋先吃,她去上个卫生间。
冰激凌?
闻喜竖起了耳朵。
等那个妈妈离开之后,她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对旁边的小孩说:“小朋友,你的冰激凌在哪里买的啊?”
“就在这里。”
她一怔,随后脸上绽放出比刚才还要灿烂的笑容:“那可以告诉姐姐,是在哪里吗?”
三四百米,好像还是有些远啊……
闻喜什么都看不见, 而且对这里还这么不熟悉,尽管只有两百米, 她也没办法保证完全安全地走过去。
见闻喜表情一下子变得落寞了起来,小孩问她怎么了。
闻喜努力弯了弯唇,温声说道:“姐姐的眼睛看不见, 不能过去买冰激凌。”
“姐姐也和俊俊一样,喜欢吃冰激淋吗?”
闻喜听到声音, 笑了下, 点了点头:“对,不过俊俊的冰激凌是妈妈买的, 而姐姐小时候吃的冰激凌,经常是姐姐爸爸买的。”
“那姐姐的爸爸呢?”
闻喜敛了敛唇边的笑,说话的声音一瞬间低了不少:“姐姐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听到她的话, 小孩皱起眉头, 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大姐姐看上去有些悲伤的神情, 然后纠结地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还没有吃的冰激凌,最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忽然充满仗义的把冰激凌往前一送, 然后用小小的手抓起了闻喜的手指, 让她接过自己的冰激凌, 奶里奶气地对她说道:“那俊俊不吃了, 姐姐吃吧。”
手里猛的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闻喜忍不住一愣, 随后有些失笑地说:“不用,姐姐不吃俊俊的。”
可那个小孩看见自己的妈妈从卫生间出来,立刻就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把冰激凌送给她之后,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冰激凌很甜的,俊俊每次吃到甜的,都会变的很开心,姐姐收了俊俊的冰激凌,就可以开心起来了。”
说完便扑腾着小腿去找他的妈妈了,留下还在长椅上坐着的女孩手持着一个快要融化的冰激凌,神色还有些怔。
几秒钟后,闻喜握着手里的冰激凌,脸上浮现出几分不确定。
反正现在这根冰激淋也是她的了,要不就吃了吧?
可是沈从越明确说过,不允许她吃冰激凌。
可是他现在又不在她的身边。
可是吃了的话,他会因为她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生气吗?
几番思想争斗下来还没有彻底定下来,而闻喜手中的冰激淋等不了那么久。
冰凉的液体顺着下面的甜筒流下,滑落在了她的指间,一瞬间变得黏糊糊的。
闻喜被手中这种冰凉的触感惊了一下,只感觉手中的冰激凌越发的沉重。
怕耽搁的时间久了,沈从越回来看见,到时候怎么说也解释不清,不如直接“毁尸灭迹”。
想到这里,闻喜不再犹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果断地拿起勺子,准备舀一口塞进嘴里面,可就在这时,她白细的手腕忽然被攥住,然后手中的勺子硬生生换了一个方向,放进了另一个人的口中。
紧接着,她就感觉手上一轻,那个冰激凌已经离她远去,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而沈从越把她手里面的那个甜筒拿过来之后,便松开了闻喜的手,反手将勺子攥在了自己的手里,然后坐在了她的旁边,修长的两条腿搭了起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正装,难免会热,便把纯黑的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袖口被挽上去一截。
等冰凉的冰激凌奶油在自己的口腔里融化完之后,他低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里面的东西,又偏头看向闻喜,见她一副心虚还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眉心一松,听不出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声。
“还挺甜。”
他是指刚才被她舀起,接过却被送进他口中的那一勺冰激凌。
听到这三个字,闻喜脆弱的心顿时一梗,下意识想张口说些什么,嘴巴飞快地上下闭合了几次,最后还是泄气般无力地垂下头去,有些闷闷地说:“那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声音很小,听上去还很委屈和郁闷,一副即将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小狗正在扒着主人裤脚哭唧唧的可怜模样。
沈从越见自己还没开口说她,自己倒先委屈上了,几乎要被气笑了:“闻喜,你觉得我要对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闻喜这回做起了哑巴,低着头一声不吭,放在腿上的手不停地攥在一起互相打结。
沈从越可没想着让她当缩头乌龟,长腿伸展出来,把右边的脚挪过去,毫不客气地碰了碰她小皮鞋的侧边,嗓音冷淡:“说话,从哪儿来的?”
“是一个男孩给我的。”
闻喜被碰了一下,身子也跟着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带着点赌气意味地对他说道:“他觉得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孤零零的,想安慰我才送给我的。”
沈从越神色一顿,抬起薄眼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淡:“那个男孩多大了?”
边说着,边垂眼看了一眼手上已经几乎快要化了一半的冰激凌。
闻喜冷哼一声,想到他吃了自己的冰激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故意将年龄模糊了一下:“反正比你小。”
听到这声,他眉眼处越发地冷淡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攥着透明勺子的尾端,舀了一小勺后利索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然后把刚才买的水放在了她的怀里,嗓音散漫道:“看来你是嫌弃只年长你一岁的人老了,那算了,比你老的人刚刚还想让你吃一口呢,不过听你的意思,弟弟对你好,弟弟会疼人,那你就去找弟弟吧。”
一番话说的,听上去声音淡淡,语气没什么起伏,可闻喜总感觉哪儿不怎么对味。
不过听完他的话,闻喜觉得自己还可以为那一口冰激凌最后再挣扎挣扎。
“怎么能是弟弟呢?”
她自认能屈能伸,别扭生气的脸色转变的很快,当下就把刚才他给她买的那杯水拿了起来,用双手紧紧圈住放在自己的胸口处,然后转过身正对向沈从越,一脸地正经虔诚,开始严厉控诉刚才自己的错误发言:“弟弟什么都不懂,当然还得是哥哥,哥哥才会疼人,哥哥才会对人好。”
顶着身上快起鸡皮疙瘩的冲动,闻喜扬起大大的笑脸,歪头对向他,笑了笑:“你说对吧,沈哥哥?”
沈从越轻嗤一声,显然并不相信她这种临时倒戈的墙头草言语,但过会儿,他还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知道就行。”
闻喜当下一乐,开始试图得寸进尺:“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吃一口……”
话音还没落下,远处突然传来很大的喧闹声。
闻喜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还没站起身,就听见有人跑过来,惊慌地喊着起火了,起火了,让赶紧接水去灭火。
沈从越的面容一瞬间冷了下来,眉头紧紧蹙起,面对这种情况他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正准备去看看现场的具体情况,转过身刚想提醒闻喜在这里不要乱动时,却被她紧紧攥住了手腕,随后女孩不容置疑地对他说:“我要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见他一时没动,闻喜将他手里的冰激凌抢了过来,捏在手中,装作威胁道:“你要是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的话,我就……我就到时候真的背着你吃好多好多冰激凌……”
“走吧。”
他还没等她彻底把放出去的狠话说完,沈从越便径直牵上她的手,带着她大步朝那边走了过去,然后顺路将她手里面的冰激凌拿过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沈从越和闻喜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围了很多人,着火的是一家早餐店,门面已经烧的漆黑,有很多都是木质,上面几乎都是火蛇缠绕着,灼热感扑面而来,就算隔了一二百米也能感受到现场火势的剧烈。
再加上现在将近晌午,日头正盛阳光很足,就算附近的人不停地拿水和灭火器去灭,火线还是很快就沿着大大小小的角落继续蔓延,浓烈的黑烟不断向上燃起,有人已经开始剧烈的咳嗽。
幸好现在是中午,正巧赶上店里面没客人,店主人是个上了年龄的老太太,虽然腿脚不是很利索,但所幸火势燃起的时候,她在靠近店门这一块,最后还是有惊无险拐着拐杖,趁着火势还没有大起来的时候从店里面逃了出来。
刚逃出来,就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劫后余生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后像想起什么,眼里升起惊恐,大喊了一声:“我的安安还在里面,我的安安还没有出来!”
她声音颤抖着,看向身旁围过来的路人,开始哭着乞求他们说店里面还有她的安安没出来,哪个好心人可以帮她进去救救她的安安,她可以出钱,只要能救她的安安出来,可就算出钱,没有一个人在面对这样的危险会不去恐惧,更何况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自然不愿搭上自己的性命,只能不停地去安慰那位哭的喘不上起来的老奶奶,说再等等吧,等消防员过来再进去救,更安全些。
“等不得啊,不能等啊……”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眼泪纵横,哭的浑身颤抖,眼里写满了乞求:“这火烧的越来越大,等消防员过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安安还有没有命啊……”
闻喜虽然看不见,可刚过来,那股子喷面而来的灼烧感就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更别谈进去救人了。
可是若真就这么干巴巴站着等消防员过来,老太太口中说的那个安安恐怕也早已经凶多吉少。
她能想到的,旁边一直抓着她手的沈从越自然也能想到。这里是市中心,中午车和人免不了很多,消防车就算用最快的速度接警出发,过来的时间依旧没有办法保证,而之前是消防员的沈从越应当是现场救生方面懂得最多的人了。
沈从越眼里沉黑一片,神色很是严峻冷漠,肃穆的双眼抬起,紧紧落在对面火势偏大的门店,目光稍稍从左边移过去扫了一眼,就看到旁边的门店受损不是很严重,火势还没有蔓延过去,到了二楼,与事故现场的阳台相距很近,可以直接翻过去,从二楼下到一楼,而且这边的门铺,二楼与一楼应该都是互通的。
闻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身子也跟着僵直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用另一只手去抓握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不安地地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从越……”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沈从越滚动了下喉结,偏过身子,抬起手很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把住了她瘦削的肩膀,纯黑的眼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平稳有力地说道:“闻喜,你在这里不要动。”
明明现在是正午,可闻喜只感觉自己身上开始发凉,冷的四肢都快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她脸色很差,唇瓣也白了一些,但还是努力咽了咽口水,想说些什么,可刚吐出一个字就卡壳了一下:“你……你要赶快回来。”
她好像在努力咽下什么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的很艰难:“你要是回不来…….回不来……”
看到闻喜这个样子,沈从越抿了抿唇,搭在她肩膀处的手忍不住用了些劲儿,把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低缓下声音说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这个拥抱甚至于还没开始互相传递两人的温度,沈从越就松开了她,把手上的外套递在她手上,然后拨开前面的人群朝里面跑了进去,蹲下沉声问那个老太太她口中的安安在哪里。
问清房屋结构和安安位置后,沈从越没有半分犹豫,脸上一片严穆,拿起旁边人提过来的水管直接对着自己迎面浇下,等到全身都湿透了,他提上灭火器,捂住自己的口鼻打算从刚才观察的左边的店铺二楼上去。
闻喜看不到现场究竟什么情况,也不能乱走,怕沈从越到时候出来看不见她。她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干巴巴地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
有路人不小心拥挤过来撞了一下她,她控制不住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没等到那人道歉,闻喜就神色急灼地抓住他的胳膊,喊道:“那个进去火场的人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那人见她情绪这么激动,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女孩应该是认识刚才冲进火场的那个男人,连忙说道:“他刚刚进去了,这都是火和烟,看不清啊……”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附近认识老太太的,忽然有人想起来,对那瘫倒在地的老太太说了一句:“哎,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倒是看你经常牵着一条狗,安安不会是你养的那条狗吧。”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发出一阵喧声,有人怒不可遏地开口冲那个老太太说道:“是狗你怎么不早说?!还让我们这些大活人进去救!”
“刚刚那个男孩子我看正年轻呢,这要是因为救一条狗有个三长两短,这可……”
“狗有什么好救的,没了不就没了,再养一条不就行了,真是的……”
一时间,众人生气指责的声音直逼着那老人过去。
老太太头发已经将近花白,蜡黄的脸上浮了几层苍白,嘴唇上已经没有了几丝血色,听到旁人陆陆续续传过来的指责,颤抖了几下唇,脸上的皱纹好似打上了结,两道老泪顺着凹陷下去的眼眶流了出来。
她难抑悲愤地对他们喊道:“是,安安对于你们来说是一条狗,可我这一辈子没有孩子,安安陪了我这么多年,它就是我心头上的宝贝,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这么眼睁睁地就这么看它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