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瘪了瘪嘴,不吭声。
看护阿姨见闻喜这边有沈从越,也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说回去先收拾收拾病房便走了。
而在拐角另一边的宋城听见动静,也跟着走过来,一过来,就难得看到沈从越正训着一个小姑娘,兴趣浓浓地在两人之间扫了几眼,他才抬眼看向沈从越,下巴往起抬了抬,笑道:“不介绍不介绍?”
不等沈从越出声,闻喜就先展开温软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了手,进行礼貌的打招呼。
“你好,我叫闻喜,喜欢的喜。”
宋城点点头:“宋城,他兄弟。”边说着,边准备抬起手和她相握,却被凭空而来的另一只劲瘦有力的手毫不留情地拍打了下去。
沈从越拍完那只手,然后又目不斜视地将闻喜抬起的那只白嫩的手压了下去,然后转过身一脸嫌弃地对宋城说:“你刚刚那只手一直在搓烟丝,她鼻子灵,别握了之后给她也沾上那味儿。”
边说着,边偏过身子,看了一眼后面的闻喜。
而闻喜被他挡在身后,几乎和宋城没有什么接触,神情显然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他的朋友,相处好了还能多了解一些他呢。
难道他不想让她过多的参与到他的生活中吗?
意识到这点,闻喜没里头的心头一堵。
而沈从越方才那么随意的一瞥,就见到她那副低闷的模样,眉梢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
不让他她握手,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虽然心上不好受,但闻喜还是努力将自己的表情放的轻松一些,友好地向宋城挥了挥手后,顺着沈从越说的话,慢慢点了点头,说:“是的,我鼻子很灵的。”
提到味道,她忍不住抬起手戳了戳旁边沈从越的肩膀。
“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
宋城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有些不相信,也凑过沈从越身体跟前,煞有其事地闻了闻,最后皱着眉头说了一声:“这也没啥味儿啊。”
闻喜忍不住笑:“这个味道好像只有我能闻到。”
宋城挑了挑眉毛,对闻喜口中的味道明显很感兴趣,打趣说道:”我这之前在队里天天和沈从越睡上下铺,可能也沾上了点,小姑娘你要不也闻闻我身上看有什么…….”
边说着,还想朝闻喜这边走过来,看样子是真打算让她好好闻闻。
沈从越原本松散的眉眼见到这一幕,顿时紧绷住,将高瘦的身子立正起来,竟直接抬脚,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挡在了她和宋城之间,然后嗓音冷淡地说了一句道:“这么久时间,嫂子那边点滴应该都要打完了。”
宋城没憋住笑了出来,别有意味地打量完他那敛沉的神色,最后哦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
“得了,护的可真紧,手不让碰,连闻一下也不让。”
沈从越冷嗤:“你天天烟不离嘴,身上哪儿有什么好味道?”
宋城一听这里,眉梢忍不住立起来,佯怒道:“你这小子,离队这么久,都不知道尊重队长了吗?”
闻喜在一旁疯狂点头附和:“对,得尊重队长。”
她瞅准机会,从他身后钻了出来,然后一脸真挚地面向宋城:“宋队长,之前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对你啊?”
说完这句,她将原本就不大的脸皱作了一团,义愤填膺道:“他现在也是这样,经常和我唱反调,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
沈从越见她一副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唇角扯了扯,毫不给面子地继续拆台。
“我只会尊老爱幼。”
他偏过头,问宋城:“你是老?”
然后又低头,看向脸颊白白嫩嫩的闻喜,语气随散:“还说你是幼?”
闻喜,宋城:“……”
单单几个字,就将他俩伤害的体无完肤。
宋城悠悠叹息一句,对同样被怼的哑口无言的闻喜语重心长道:“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这小子长得倒挺帅,但还没能交一个女朋友的原因在哪儿了吧?”
闻喜脸上闪过几分意外:“他还没有交过女朋友?”
宋城痛心疾首:“那可不,这小子光顾着立业,我成家的时候,他还连个女孩的手还没拉过呢。”
闻喜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那这样一比,他好可怜。”
宋城继续在这边再接再厉:“所以,你得多帮帮他。”
帮帮他?
这是什么意思?
要给他介绍对象吗?
闻喜还在心底里揣摩宋城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时,宋城瞥了一眼旁边正在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沈从越,这才轻咳了一声,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扯着这个话题,和沈从越随意聊了几句就说要回去照顾他媳妇儿,就先走了。
最后楼道里,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沈从越问她:“回房吗?”
她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又坐到了刚才他和宋城坐的那个长椅上。
闻喜抿了抿唇,还没忘记刚才她偷听他们说话的那件事,首先出了声说了句“抱歉。”
沈从越偏头看她:“想知道什么?”
闻喜一时没有说话,过会儿她才下定可爱班决心似的,试探性地出声问了一句:“宋孟瑶……是谁?”
问完这句话,她很快咬了咬唇角:“如果不愿意说的话,其实也没关系的。”
毕竟谁都有被压在心底里的一些事,不愿被外人所瞧见。
他有。
她也有。
沈从越笑了笑,语气平和地回了她一句:“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于,几乎不算是什么秘密了。毕竟在当时,发生那么大的火灾,现场情况早就被一堆媒体和电视台报道的全网都是。
“三个月前我们接到了一场火灾救援的报警电话,而宋孟瑶,就是那场火灾中当时的幸存者。”
他谈起这些时,俊隽的面容上,神情很寡淡,只不过那双眼,比往日黑的更要纯粹厚重一些。
“只不过到最后,救援失败了。”
最后几个字,他语调倏地降下来,变得有些冷。
因为发生火灾的事故现场,位于小区高层,并不好突破,用上云梯之后也还差几层。虽然火势不算大,但因为位置问题,动员了几站的消防员。
一部分负责转移居民,把楼里面的居民全都疏散清空,而另一部分消防员则陆续上楼,破门而入,先确定了屋内并没有人受困,这才开始进行大幅度地扑火。
火灾整整扑灭了一个小时,才将全部火压了下去,屋内早已变得焦黑一片。
队员们开始打扫清理现场,同时检查事故现场是否还有遗留的一些余火,和一些易燃物。因为房间被烧的几乎不成样子,外面的几乎被清理完毕后,沈从越便往屋子里最靠里的房间走。
那间屋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清扫处理完后,就准备离开,直到忽然在床头和紧挨着那里的书桌缝隙里看见了一个被烧的只剩乌漆胶底的东西。
他细细看去,确定了那是一只鞋。
仅有一只的鞋。
不断吸氧的呼吸声在面罩下逐渐变得沉重,他抬起头,顺着那个角落向上看,然后看到了并未锁上的窗户,被风吹出了一条不小的缝,虚虚往外展着,有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
沈从越喉咙一时间发紧。
其他房间的窗户都检查过,在出事前都是关着的。
可唯独这扇,是开着的。
他一脚踩到床角,然后登上那个不低的柜子,将窗户拉开到最大,身子往外面探去。
一时间,几乎半个身子都凌空在窗户外面,没有任何支撑点,而往下,就是高达二十层的楼。
然后他看见,在狭窄的窗檐不远处,那个只够撑住一只脚的小小平台上,有个瘦弱的女孩正颤抖紧贴着后面的墙壁,想要拼命发出什么声音,可最后只能绝望地满脸泪水看着他时。
那一刻,沈从越只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震动的如雷响般发聩。
第35章 闻三十五下
因为那个角落实在狭窄, 以及是视线盲区的缘故,所以在勘测是否有被困人员时才没有及时发现女孩。
而且从现场情况,以及那个女孩和他的距离来看, 他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场营救的。
沈从越没有迟疑,用力按住肩膀处的呼救器, 呼叫着队员,声音沉重而又急促。
“最里间房,有一名人员受困于阳台, 请求支援。”
他连着说了好几声“请求支援”,可对讲机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面色不由得一沉, 神色变得极差。
应该是因为现场一些因素, 信号受到了干扰。
那个女孩显然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她看到沈从越, 眼里顿时升起亮光,几乎是喜极而泣,没等沈从越说话, 她就有些迫切地往前移了移, 看样子是想过来找他。
沈从越脸色一变, 他冲那个女孩喊:“你别动!”
女孩好似听不见似的,一直试探性地往前挪着,想要沿着那道狭窄的缝儿走回去。
沈从越不知道她之前究竟是怎么过去的,可现在就这么往回走, 很危险。
见那女孩没反应, 沈从越以为是他戴着面罩她没有听清楚, 他用力咬了下牙, 将脸上的面罩动作凌厉干脆地摘了下来。
随后抬起胳膊,单手撑住上方的窗框, 用力扣住后,借着力将身子倒仰着又往外面拉出来些。
同时为了控制住身体的平衡,他的脚抵蹬在了里面的床头柜上,往后死死扣在里面的板上,橙黄色的消防服被挤压地已经不像样子。
“不要动!”
看到沈从越清楚的口型,女孩好似终于意识到了沈从越对她在说什么,面色一愣,下意识将要收回脚去,可因为往回收的劲儿用的有些大了,身子竟在这时往前猛晃了下,可她身边又没有什么可支撑去拉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席卷全身。
耳边风的声音好似也大了起来。
女孩的脸上满是惊恐,只来得及对沈从越无声地说了一声“不要”,便要向下倾倒,旁边的手拼命想抓到什么,可只有流动不停的空气穿梭在她的指间。
但这个时候的求生本能,几乎让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那一触即发的时刻,用力朝沈从越那边倒过去,尽可能地伸长手想要够到他。
沈从越见到这一幕,瞳孔狠狠一缩,心被什么钝器狠狠猛锤了一下似的,喉咙好像被人扼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这时大脑还是先一步对他的身体发出了动作指令,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立刻松开了撑着上方窗框的手,将身子无限地下仰,去抓女孩向他伸出来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死死往里扣住了旁边的墙缝,用来撑住身子。
重重的一声喘息,沈从越胸膛用力起伏了几下,向下低着头,目光发红地看着被他堪堪攥住四指的女孩,因为单臂被下方死死压拽的缘故,他的身子也连带着侧过一些,腰重重地抵在凸起来的窗棱上,可他拉着她的手上的劲儿半分没减。
幸好……他拉住了。
女孩卡在眼眶里的泪终于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了出来,仰着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紧紧攥住她手的沈从越,身子不自抑地开始发着抖,嘴不断的闭合,好像想要用力对他说些什么,可最后只能崩溃地抬起另一侧的手扯着自己的嘴和耳朵。
沈从越以为她太害怕了,尽管胳膊被拉的生疼,可他还是尽量将绷紧的唇角一点点放软,漆黑的眸子紧紧落在她的脸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别怕。”
女孩崩溃地点了点头,却又哽咽着,用另外一只手抵住自己的脑袋,很慢很慢摇了摇头。
她死死咬着唇,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黑色的瞳仁落在了他身后被烧的通黑的屋子,不知看到了什么,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悲怆和苍凉。
短短的几个眨眼间,她的唇瓣苍白的如纸,颤抖的不像样子,头微微下抬,目光落到了几乎看不清下方建筑物的高空风景。
远处,是不断的鸣笛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人们喧闹的声音忽远忽近。
今天,其实原本也应该是很寻常的一天的。
就像那天一样。
一次又一次,那个男人推开门,对她展示了友好温和的笑容。
如果最开始的那天……那天也可以像今天这样,有人拉住她的手…….
想到这里,宋孟瑶痛苦地闭了闭双眼。
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就算现在被拉住了如何?她早就踩空了无数次。
时间不可能倒流,正如她永远没办法忘记那些疼痛。
再次抬眼时,她眼里就已经满是充满了绝望,她将腾出来的那只手缓缓抬在了胸前,开始向一直拉着她的沈从越比划着手势。
沈从越能够读懂,是因为之前队里曾组织过队里学习一些哑语和手势,以防在后续的出警救援中遇到特殊人群无法进行交流。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作出每个字的手势,牙关不住地发紧,联想到她之前的举动,终于意识到,
他紧拽住的她听不见,也不能说话。
这个女孩,是个聋哑人。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女孩在遭遇火灾后没有一声喊叫,因为她本身就发不了声音。
黑色眼眸像是被浓雾浸染一样,他死死盯着女孩的动作,嘶哑的声音伴着她的举动,一字一字地念出了她对他说的话。
“谢,谢,你,拉,住,了,我。”
因为她一直在动,沈从越感觉一直紧拉着她的手往下滑动了些,牙关几乎都被咬出声响,冷峻的眉眼这一刻染上了猩色,因为太过用力,脖颈早已暴起了突兀的青筋。
明明前后还没有两分钟,豆大的汗水已经沿着鬓角流下来,凝聚在他瘦削分明的下颔处。
而就在这时,他发觉从肘关节那里传来一丝痛感,随着胳膊在墙壁上的不断摩擦,那里的疼痛越来越重。
沈从越瞥了一眼,就看到自己胳膊肘那里的衣服被突出来的一根钢钉划破,死死扎着那块裸露出来的那块皮肤,留下一个不小的血洞,点滴状的血沿着他凸起青筋的手腕顺流下来。
直至这个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声响,是他的队员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正迅速提上装备朝这边跑过来,准备开始营救。
可女孩此刻忽然像崩掉了的一条线,她自然也看到了沈从越胳膊上的那个伤口,哭的不能自已,全身抖动的不像话。
尽管面临着身子不断下坠的危险,她还是不住哽咽抽搐着,眼里的破碎感越来越重,断断续续地向他作着手势。
“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哭的那么凶,泪水和头发早已粘连在一块,好像预料到了自己即将会发生什么,哽咽个不停,身子不住地抽动起来,直到她抬起了手去扳他一直紧攥着她的那只手。
那一刻,沈从越终于明白,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可想要拯救一个已经存了死志的人有多难?
沈从越将全部力气都压在了他拽着她的那条胳膊上,再腾不出力气去阻止她的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拉着她的手一点点变松。
直到彻底挣开的那一瞬,手上倏地一轻,他目光顿时变得赤红而又绝望,几乎是失去理智似的,撑起身子,让两只脚踩住下面的窗檐,身子往下弯就要去抓宋孟瑶急速下坠的身子。
一时间,底下聚起来的人群,发出的尖叫声喧闹声比起之前来说,猛然高了几倍。
幸好被及时赶来的队员扯住将他用力从窗户边拽了回来,见他像不要命了似的还想往那边闯,其中一个队员直接上前揍了他一拳,扯着他的领子,嘶吼着,试图将灵魂好似已经溃散的他叫回来:“沈从越,你他妈给我冷静点!!”
沈从越眼眶发红到极致,甚至边际处隐隐有发热的湿润,看着面前的队友,咬着牙关,字字哽咽道:“你他妈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那是一条命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初还是渴望生的人,最后却在即将获救的那一刻,却甘愿放弃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