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似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远远的朝林靳屿的背影看去,并没有注意到的是,林荫路遮挡的对面,一辆黑色的SUV缓缓驶离。
于似慢吞吞的吃完饭,时间还早,她也没什么事,坐地铁倒公交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云水榭。
此刻日渐西斜,残阳从西面远远切割下来,云雾蔼蔼,穿透被割裂成奇形怪状的模样,晕染着天边都好像是被一张颜色极其迤逦的网敷掩住了。
于似背对着光芒而走。
身后云层裹着霞光,美的像是一幅画。
进入五月,温度陡然升了上来。
小区门口到所在的楼层并不,于似被太阳照着,愣是走出了一身薄汗。
临到电梯上楼时,接到了易嘉打来的电话。对方趁着刚忙完一段过后还有个应酬中间的休息时间拨过电话来打听关于林靳屿的事。
闲聊两句后,易嘉问她:“你有没有问他要在帝都待几天啊?”
于似从电梯里出来,指尖放在门锁上感应,‘滴’的一声,门开了,她边推门往里走边回:“他说一周左右吧。”
“哦。”易嘉盘算着,“差不多,我忙完回去说不定还能见他一面。”
“你们还聊什么了?”
易嘉夹着嗓音套话,“他有没有说我坏话呀?”
于似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一心二用着,并没有注意到鞋柜里没了那双姜之煦惯穿的拖鞋。
她听后,想起林靳屿的那些话,大脑放空了两秒,有意逗易嘉,声线故意拉的平直,很认真的语气,“他说让我回苏市去工作,在研究院,已经帮我找好了,打声招呼就能进。”
“屁。”
易嘉扯笑,完全不信,一下子就猜中了林靳屿的意图,“他就是想把你从我身边拐走吧。你会去吗?宝贝你应该不会上当吧。”
听着易嘉笃定的语气,于似抿下唇继续说:“我还挺想跟他回去的,毕竟那里我也更熟悉得多,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
于似穿上拖鞋,又把包包放在矮柜上,转身朝客厅里走。
日光步入阴影中,客厅里的光线较之前也略暗了些,她抬眼看去,恍然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时还愣了下,大脑霎时间泛了白。
姜之煦的状态说不上太好。
他弓着背坐着,衬衫被他从裤腰中抽了出来,随意的摆着,上面褶皱交横。
姜之煦转眸侧过头来看她,那双惯常看人深情的桃花眼此刻懒散着,略微的空洞,眉眼轻皱,很是疲惫的模样。
电话里易嘉说的什么,于似也没听,更是没心情听了。所以易嘉在对面不停的喊于似,她抽出些思绪,和易嘉简单的说了声,挂掉了电话。
于似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你回来了。”
姜之煦轻咳了声,嗓子因长时间没说话而嘶哑着,他说:“去哪了?”
“和朋友吃了个饭。”
姜之煦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情绪不明。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是莫名的、诡异的安静,两个人的气场平静融合,但却有一种失了平衡的感觉,怎么处着都让人不舒服。
姜之煦收回目光,有些不太敢看于似的神情了,她现在面对他的神态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他难受。
脑海里播放着的全都是于似和另一个年轻男人在餐厅里交谈甚欢的模样,她在那个男人面前是那样很放松的、舒缓的笑;浅笑时轻眯着眼,像个猫儿一样,大笑时甚至整个身形都跟着晃动。
他从没看见过于似那样。
他想起那晚帐篷里,她的抗拒。
她眼底的哀伤,深深的刺伤了他。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突然就没了话题可聊,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这样。
于似站在原地,踌躇了良久,见姜之煦不曾再开口,她喃喃的出声:“我那天晚上,跟你说谈谈…”
在飞机落地之前,姜之煦对她口中的‘谈谈’是有所希冀的,他想跟于似谈清楚,闹别扭真的不好受。
但是在再一次的见到那个年轻男人后,在他无意间听见于似刚刚说出她想跟那个男人回苏市后——
他忽然就怕了她口中的‘谈谈’。
他怕于似要跟他谈分手。
活了二十八年,姜之煦觉得自己不会出现这种情绪。
一种让他,罕见的心慌。
但此刻,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
“没时间。”
所以当于似话落的那一刻,他果断的打断,“一会儿要去参加一个酒会,没时间谈。”
“......”
本来那个酒会姜之煦是要推掉了,但现在,他不得不以此搬出来,当做他逃避的借口。
姜之煦脑袋泛空,脚步混乱的进了卧室,没一会儿,换了身得体的西装出了家门。
于似看着一瞬间再次空掉的客厅,神色恹恹。眼前闪过他刚刚离开时的样子,紧蹙着眉心,很是厌烦的模样。她才回来多久,他怎么就这么着急的要离开不想和她同处一屋檐下。
讲话都这么没耐心了吗。
他果然不是真的爱她。
晚饭于似自己煮了点面吃。
最近没什么心情做学业上的事情,前两天论文盲审的结果下来了,她过了,可以准备毕业答辩做PPT什么的了,可她却总是注意力不集中,做不下去。
连续几天晚上刷了好几部恐怖片催着入眠,效果还可爱班可爱班是不错的。所以今晚爬上床后,依然点开了一部恐怖片。
电影放了一半,将近九点的时候。
姜之涵的电话打了过来。
于似暂停影片,接通了电话。
姜之涵那边似乎有些喧闹,过了好几秒她才开口说:“嫂子,你怎么没跟我哥一起来酒会啊?”
于似垂下眼睫。
没跟他一起去?
姜之煦根本没问她,他那时冷漠的模样好像恨不得快速逃离开她。
于似没说话,姜之涵也没在意。
她似乎距离姜之煦不远,能看清他样貌的距离,又或者在朝他的方向挪动。
于似听见姜之涵说:“我哥好像有点喝多了,还在跟人喝酒。”
所以在之后的几秒内,姜之煦的声音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听筒钻入了于似的耳膜。
她甚至还能想象的出来他们谈话的模样。
而电话另一端的酒会上。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头顶的巨大吊灯折射下的光线熠熠,四散落周围,每个人都处在一个光芒巨甚的包装下,带着面具与人攀谈。
一名中年男人与姜之煦聊了许久,合作上的来往,工作当中的细节,当然也没忍住问出了一些情感上的私事,八卦意味尽显,“姜总,听盛总说你追到了年少时的白月光?”
“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等着喝喜酒呢。”
姜之煦面色稍霁。
他喝酒一般是不上头的,但今晚状态一直都不太好,下飞机后又没怎么休息,所以脸上也漾出了些淡淡的红。
姜之煦维持着最是得体的笑容。
他想到与于似那被自己经营的一团乱的感情,想到那枚他从国外怀揣着希冀带回来的戒指,心口缓缓溢着苦涩,一点点外涌。
姜之煦仰头抿了口酒,冲散了些心头的酸涩,唇角漾起浅笑,自欺欺人道:“快了。”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或许就真的快了。
“恭喜恭喜。”
过了一会儿,姜之涵许是远离了那个位置,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惊讶的问于似:“嫂子,我哥跟你求婚了?”
“你们要结婚了?”
昏黄的卧室内,于似怔半晌。
没回答姜之涵的话,从耳边拿下了手机。
于似想到姜之煦出国前后对她态度的反差,想到他刚刚酒会上说的话。
他是追到白月光了吧。
所以现在对她这个‘替身’也是满不在乎了?所以现在连和她谈都不想谈了吧。
也对,好像现在确实也没必要谈了。
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是要给彼此留有最好的体面及余地。
即使是要分手。
最近这段日子受的打击多了,于似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可以做到淡然平静,以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黯然离场。
可听到姜之煦的那些话后,以及真的是要离开时,她还是很难受的。
这座房子她住的时间不长,似乎也是有了感情。所以在当她游荡在房间,收拾她自己的东西时,那股眷恋油然而生。
于似在姜之煦房子里的东西不多。
她只装上了自己带来的东西,仅仅一个行李箱。姜之煦买给她的那些衣服、鞋子、化妆品,一律没要。
可能是她收拾的时间有些长,又或者她的潜意识里一时不愿意离开,在等某个人。
所以逗留的时间久了,姜之煦真的回来了。
于似将行李箱放到没有人出没的缝隙里,又躺回了床上,装睡。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响了好一会儿后,身侧的床面才缓缓的陷下去。
于似等到姜之煦呼吸平稳,睡着后,睁开了眼。
她侧起身,手肘撑着床面。
昏暗中,她看了姜之煦良久。
薄弱的月光萦绕在他的面庞上,轮廓柔和。于似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他许是真的喝多了,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的。
于似看了片刻,还是没忍住。
倾下身去,吻在了他的唇上。
就当时吻别吧。她想。
本是想一触即离的一个吻,却在她起身要离开时被横过来的一只手臂锢住了腰肢,紧接着,整个人被翻身压进了床铺间,炙热的唇舌及浓郁的酒意袭来。
醉了彼此。
于似本就没有刻意的抵挡,短暂的讶异过后,她就紧紧的搂住了姜之煦的脖子,缱绻而热烈的回吻他。
卧室内窸窸窣窣,光线明明灭灭。
熏陶的酒意发了酵,酝酿出了最浓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着。
这次的情.事,似乎比以往都要疯狂。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默默地享受着这场短暂的狂欢。
五月的深夜已经挺热得了,空气里弥漫的尽数是黏潮的热意,烘烤着肌肤渗出了细汗。
姜之煦好像是真的醉了,翻了个身便躺在一旁不动睡着了。
于似睁眼躺了半晌,平复着呼吸与心情,等待着皮肤的温度渐渐泛凉。
她又仔细的确认了一遍,在笃定姜之煦真的睡着后,她才慢吞吞的起身,借着映进来的月色,翻找出自己的衣服套上。
起身离开了卧室。
默默离开吧。
她不想闹,也不想和姜之煦吵架。
和姜之煦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她已经满足了。
拿了客厅里寄存在缝隙里的行李箱,踏着月光,于似头也不回的打开了客厅的门。
但是,在抬脚的那一刻,那个瞬间。
整个室内灯光大开,是这间大平层所有房间的灯全部都亮了。
灯光刺眼,于似下意识的眯起眼。
那陡然跳起来的心脏猛的撞击着胸腔,速度太快,力道也太快,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显然也盖过了身后由远及近沉沉压着的脚步声。
于似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她掌心下的行李箱被身后的人接了过去,死死的攥着,于似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泛起,脉络直崩到小臂往上,没进衣袖中。
姜之煦狠吞咽了一下,语气执拗,“你要走?”
于似定定的盯着他的手背。
没应声。
沉默中,姜之煦走进一步,死死的抵着于似,声音强硬:“那刚刚我们算什么?”
“刚刚我们在做.爱,在疯狂的做.爱,你抱着我,你在回应我,你在纵容我。”
喉结滚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下尤其清晰,姜之煦在几个瞬息间还有有些没绷住,他目光隐忍,即使是在控制着,也还是流露出了慌乱:
“你要始乱终弃?”
他没敢吐露什么‘你要抛下我?’、“你不要我了?”种种类似的话,他不想让自己在此刻变得如此卑微,即使他已经卑微到追出来在挽留她了。
所以,只能用这种语气与话术来包裹着仅有的尊严。
于似:“……”
姜之煦往前,她便后退。
脑子混乱成一片,却始终没有开口。
姜之煦绷着的唇角微抖,启唇喊她的名字。
即使她从没有说出那句话,但她所有的行动都在诠释着那句话。
姜之煦一点也不想说。
但是他硬逼着自己,也逼着于似,直白的问她:
“我问你,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于似被逼至角落, 身后是冰冷的墙,身前是姜之煦微敞着衣衫的胸膛。
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披了件衬衫便追了出来。于似从恍惚中回过来神, 反应过来他并没有睡着,他在装睡。
她被他撞破了要离开, 他还用这种强硬的态度质问她。明明是他不想谈了,却还在这样别扭的生气,像极了那时她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模样。
此刻, 拦住她,逼问她是否要分手。
明明可以悄不生息的结束这段关系, 可他却非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到台面上来, 开诚布公。
连彼此最后的体面都不留。
姜之煦压抑着的情绪模样,仿佛是要跟她吵架。
于似是真的不喜欢吵架。
很不喜欢, 很不喜欢。
从小到大,她听到最多的,就是父母的吵架。好像她从出声的那一刻起, 父母就在不停地吵架。相互吵, 或是母亲单独的骂父亲。
他们的感情在步入婚姻的那一刻变了质, 全都是在为柴米油盐、生活琐事而相互埋怨。
小时候奶奶会捂住她的耳朵。
但是又不是不透风的墙,怎么会听不见呢。
所以她不想和姜之煦吵。
即使是被放到了台面上,姜之煦在逼她做决定;在逼她不得不再一次的把自己‘替身’的身份剖开。
那潜意识里流露出来的自卑令她格外不舒服。
但是,‘分手’两个字 。
她难以启齿。
于似的指尖无意识的扣着身后的墙, 随着她平静的语调缓慢流出, 指腹也在逐步用力, “我们在一起的那天, 我说得是‘我们试试吧’,那天我想要说的话被你打断了。”
“如果不合适, 可以随时叫停。”
于似低垂着眉眼,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那双笔直长腿轻晃了下,她咬了下舌尖,同样逼自己给出了这个残酷的结果,“现在,我觉得不合适了。”
比‘分手’两个字更加得体的表述。没有纠纷谁对谁对,只是清楚而单纯的复述彼此不合适。
明明也是按照她的规定的思路在发展,她的表述也合情合理,没有埋怨和责怪对方,但当她脱口的那一刻。
为什么心还是会那么疼呢。
于似吸了下鼻子。
做好自己的表情管理,抬头看姜之煦,让自己表现的更加坦然。
不至于纠结与恋恋不舍。
这也是今晚,于似第一次看清楚姜之煦的面貌。
他的状态比自己想象的好像要更加糟糕,脸色苍白,眼窝微凹,眼睑下覆了层淡淡的青黑,又被眼角泛上来的红遮掩着。
她以为,他是会比她更加淡然的。
只一瞬,于似便眨了下眼,飞快的错开了目光,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掉眼泪。
下一秒,于似听见姜之煦嘶哑的嗓音,好像一瞬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却仍旧执拗,想寻求个结果,“是有人比我更合适,是吗?”
见于似不搭,他便又继续道:“是你有了更好的选择,对吗?”
“回苏市发展?”
于似狠狠地吞咽,咽下去的力道都是疼的,终于还是闭上眼睛。
他果然是听到了她打电话逗弄易嘉说得话。
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但他偏偏像是个受害者、表现出深情的模样反过来在质问她,这令于似不太舒服。
是为了让自己减轻负罪感吗。
也好,都要分开了再解释也没什么必要了。
他有白月光,他误会她有更好的其他发展。相互不会对彼此产生愧疚之感,这份感情才能结束的彻底,不再惦念。
挺好的。
于似从姜之煦手里握回自己的行李箱扶手,用了些力道往回扯。同时,下达着最后的通知:“我们…先这样吧。”
“我有点累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但他的好,不属于她。
于似话落的瞬间,姜之煦的指尖无奈的从行李箱把手一点点的抽离,指腹留在上面的温度也在顷刻间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