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多没有双腿,可那双手还是健全的。”白卿音来到吴同洲面前,柔声道:“我手上有一座绸缎庄,我会取些布匹让绣艺高超师父来教导他们刺绣的手艺,贴补一些家用。”
她看着这些人,眸底盈笑,满怀希冀:“若是学有所成,将来他们离开慈幼局成家立业,也无不可。”
他们也可以有更好的将来。
“他们的命运不该止步于这间小小的院子。”
“只要他们愿意站起来,便可以与别人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语落,白卿音看向自己身侧的吴同洲,小声问道:“对吗?吴大人。”
“对。”吴同洲看着眼前的女孩,眸底噙着泪水,回道。
他这一辈子还未见过如此通透豁达,眼界开阔的人。
今日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带给了他太多震撼。
隔着一道白纱,白卿音没有瞧见吴大人眸底的敬佩和泪水,转身迈步走向人群。
晴雨跟在白卿音身后的,与她一起步入人群。
她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小声道:“你们有了居身之所,绝不能就此颓废,我找了师傅传授你们技艺,你们愿意学吗?”
传授技艺,他们自是开心,可他们没有腿,不识字,他们能学什么?
“郡主,我们没有腿,我们能学什么?”众人垂眸,不敢回应,不敢拒绝,害怕自己会被郡主看不起。
郡主那般美好,他们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不堪与窘迫。
“你们还有一双灵巧的双手,只要你们愿意,可以学习不用出体力的细活。”她看着眼前人,小声道:“我想让你学习刺绣,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晴雨立刻接过话,想要为他们树立信心:“我想大家对刺绣是有些误会的,刺绣并不是女孩子的手工活,我们绸缎庄的张师傅便是男子,他家祖上是刺绣世家,宫中御绣师。由他来教导你们,你们定能学成。”
这些话是姑娘昨日教她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破口而出。
“他家祖上是宫廷绣师,他会不会看不起我们。”他们低头,看着自己残缺的腿,抚着身上的伤痕,小声哭泣。
他们也曾有爹有娘有家,烟雨楼的人来了,一夕之间,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他们甚至不能站直了身子走在街道上。
屈膝街头,迎来的是他人的白眼,是他人的唾弃。
宫廷御师的传人,怎可能瞧的上他们,怎会传授他们技艺?
“生而为人,人人平等,何分贵贱?”白卿音见他们自轻自贱,怒声反问:“家父西凉王,手握二十万精兵,地位尊崇,世人敬仰。”
“他领军杀敌守国,为的便是让东沅国的老百姓不被欺凌,能得善终。”
她蹲下身子看着眼前年纪最大的方林,道:“家父上阵杀敌护的是国是君亦是民,我东沅千万儿郎舍生忘死、拼尽一身血肉护的就是你们啊。”
她抚着方林的肩膀,质问道:“你们为何要看不起自己?”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上位者享受着百姓的供奉便要为百姓谋福。否则百姓罹难,国将不国。”她看着眼前失去双腿的方林,道:“方林,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你们为何要在乎别人眼光。”
方林抬眸看着白卿音,小声道:“郡主,真的可以吗?”
“我们还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吗?”方林扶着自己断腿,看着白卿音眸光猩红,眼底闪烁着希望的微光。
“为何不能?”她起身看着围在自己四周的人,掷地有声承诺:“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们丝毫!”
“若是他不愿意教,我亲自教你们。”她回眸看着所有人,允诺道。
刺绣,她学了两辈子,传授他人,足矣!
众人抬眸看着白卿音,灰暗的眸底渐升起希望,那希望的火苗愈燃愈烈,燃烧成一片赤红色的火焰。
“我等愿为郡主马首是瞻,万死难辞!”他们跪地,俯首称臣。
郡主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这辈子他们的命不在属于自己,他们的命是郡主的。
白卿音拱手,对众人回礼:“我不要你们马首是瞻,只愿这纷繁杂乱的尘世中,诸君能有一技之傍身,往后余生,平安喜乐。”
...........
白卿音站在慈幼局门口刚想要上马车,便瞧见吴同洲眼眶通红,晴雨掩面而泣,好奇的问道:“你们哭什么?”
方才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姑娘,您今日这一番话不仅点醒了他们,也点醒了我。”晴雨满眼崇拜的看着白卿音。
“此言何意?”白卿音蹙眉,疑惑道。
晴雨愧疚的低下头,小声道:“我也曾嫌弃过慈幼局里的人,觉得姑娘救济他们是在浪费时间,浪费财力。”
“我们没有资格决断他们的人生。”白卿音小声回着:“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接下来的路便看他们自己了。”
说着,白卿音看着吴大人,道:“大人,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很忙,若是有事可遣人去拈花小苑传话,我定会给吴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下官遵命。”吴同洲哑声回道。
“有劳吴大人。”她看着眼前的院子,踏上马车。
“不敢。”吴同洲看着马车上准备离去的女孩,泪流满面。
…………
白卿音回到府中,便开始着手收拾包裹。
前世,这段日子她还没有醒过来,不知吴大人何时去的通州。
俗语云:有备无患。
她早早收拾好包袱。待得到消息后,便可进宫去劝说舅舅让她去一探究竟。
曾经她想过要瞒着舅舅,后来才发现不合实际。
她若是悄无声息离开,舅舅怕是会将东沅国翻个底朝天。若是父亲和京墨哥哥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多大风波。
最好的办法便是软磨硬泡,让舅舅同意她离开京师。
她带了两身衣裳觉得不够,便从妆奁中取出两个金镯子和丝帕。
出门在外,带些银两傍身总是好的。
财不露白!
她将丝帕裹在手镯上,而后套在手腕上。
她要跟着吴大人同行须的伪装成一个身无分文的人。
这事得好好谋划一番。
嘉宁帝批阅奏折时,突然感觉到一阵疾风,立刻挥手屏退众人。
易公公立刻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屋子。
易公公刚将勤政殿大门关闭。一身着蓝色短袍,浑身戾气的男人出现在勤政殿。
“属下隋仲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嘉宁帝放下手中毛笔,道:“可查到什么?”
隋仲义,不良人统领,嘉宁帝最忠实的护卫。
面对嘉宁帝询问的目光,隋仲义目不斜视,朗声回道:“陛下,关于盛将军的传言我等一直在查!”
“前日,盛将军闯进府中与屈大人动手,屈大人府苑临近街道,很多人都瞧见了,那时谣言已经传开。”
“屈大人见谣言传的沸沸扬扬怕皇上怪罪,便躲在家中不敢上朝,谣言便传的越发离奇。”
嘉宁帝无奈的闭上双眼,叹道:“这孩子做事怎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亏得朕还在计算谣言的时间。
全白费了!
想着,嘉宁帝倏然睁开双眸,厉声问道:“这谣言当真与大皇子他们没有关系?”
“回禀陛下,此事确与宫中几位皇子没有关系。”隋仲义抱拳行礼,掷地有声回道。
说完,隋仲义看着嘉宁帝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嘉宁帝回道。
“陛下,与六皇子深交庄奕贤悄无声息离开京师,与此同时二皇子身边司延忠的大哥也离开了京师。”
隋仲义抬眸看向嘉宁帝,道:“两人随行所带人马皆是高手。”
嘉宁帝眸光一沉:“派人盯紧了,朕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京墨和鹤延方才离京,便有两队人马不停蹄离开京师,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目的。
“末将遵旨。”隋仲义回道。
“不仅是那两队人马的动向,朕还要知道宫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嘉宁帝看着隋仲义,眸光幽暗:“尤其是武昭仪和六皇子。”
“陛下,您既知武昭仪用心不纯,为何不永除后患?”隋忠义小心翼翼的问道。
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悄无声息的杀死一个人很简单。
嘉宁帝没有理会,拿起御案上的奏折继续翻阅:“退下吧!”
拈花小苑
白卿音一席素衣,握着手中梅花匕首在手中把玩,动作流畅自若,剑吟阵阵,寒光四溢。
“姑娘,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了燕夫人的声音。
“姑姑,请进。”白卿音放下手中梅花匕首,合上匣子。
“姑娘,您怎能碰着这些利器。”燕夫人眼疾手快将匣子收了起来,叮嘱道:“姑娘,您不要碰这些利器,多危险啊!”
“姑姑。”白卿音见燕夫人要将匕首藏起来,立刻追了上去,道:“姑姑,这是京墨哥哥给我防身用的。”
她从燕夫人手中将匣子抢来回来:“你们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我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燕夫人刚要反对,白卿音便接着道:“这是京墨哥哥希望看到的。”
她走到桌旁,将自己缝制的牛皮刀套系在腰间,将梅花匕首放进去。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燕夫人捏着白卿音腰间悬挂的小包,拨开看了一眼:“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绣了一个与牛皮配刀套一般大小的绣袋,将牛皮刀套藏在其中,瞧上去像一个腰间绣袋,精美别致还不会让人怀疑。
白卿音抚着腰间的绣袋看着燕夫人,小声问道:“姑姑,跟在京墨哥哥身后的人可有传回消息?
“人已经跟上了,他们会留意公子身边有没有危险随行。”燕夫人回着,而后小声问道:“姑娘,您在担心什么?”
“武昭仪被送来和亲之前是许国公主,自她进宫,宫里闹出多少是非。”白卿音抚着院中花草,低语道:“这一次京墨哥哥前往同洲并非御敌,武昭仪怕是会派人蛰伏,伺机而动。”
没有人敢打爹和自己的主意,他们一定会打京墨哥哥的主意。
她不是不相信京墨哥哥,只是想让自己安心,时刻注意着所有人的动向,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既知武昭仪用心不纯,为何不暗中下手将她除掉?”燕夫人跟在白卿音身后,小声问道。
事关皇家,自要慎重!
白卿音手一顿,自语道:“若是寻常家,自是会将这样不安分的人除掉,可那是皇家。”
她回过头看着燕夫人,小声道:“不论武昭仪将许国是何等地位,在东沅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两国邦交。”
“舅舅不是害怕打仗,而是想要调养生息。”她捏着栀子花花瓣轻轻揪下。
若是时机到了,便另当别论。
燕夫人看着表情,突然有些迷茫:姑娘好像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五月便是国子监会考。”白卿音回到书房拿起书架上的书,仔细翻阅,而后看着燕夫人,道:“烦请姑姑去国子监走一趟,让他们出一套试题先将我的考核完成。”
“好。”燕夫人回着。
不知不觉中燕夫人已习惯接受白卿音的命令,义无反顾的执行。
屈鸿因谣言一事不敢踏足拈花小苑,所有事宜都是孟紫乔和周九娘同行考核,有了孟紫乔的投喂,白卿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一圈,小脸粉嘟嘟的,格外可爱。
晴雨沾了白卿音的光,胖了两圈。
“混账!”嘉宁帝将手中奏折重重的砸在地上,众臣立刻伏地:“陛下息怒!”
“年年修建堤坝,年年洪水泛滥,诸位爱卿,谁能给朕一个解释?”嘉宁帝将手中奏折再度摔在地面,大声呵斥道。
程汝弼临危不惧,上前奏报道:“陛下,洪水已至,堤坝已决。我们当务之急便是聚集粮草,救助灾民,度过这次难关,保住民生,而后再调查堤坝决堤一事。”
烟雨楼的案子,刚清除一大批无为之臣,现在怎的又出事了。
东沅的朝堂何时才能干净?老百姓何时才能不再受苦?
程汝弼的话将嘉宁帝的思绪拉回,心底的怒火已被自己压制,他坐到龙椅上,沉了一口气的,问道:“程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程汝弼再度上前,回道:“老王爷出征,随行带走了军需物资,怕是短时间内凑不够赈灾的粮食。”
“依老臣看,寻以可靠之人,前往通州赈灾。”
第50章 京墨哥哥最厉害
“若有主意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嘉宁帝眉心紧蹙,显是耐心已被磨尽。
程汝弼目光澄明的看向一旁的户部尚书吴同洲,道:“陛下,此事臣想要与陛下和吴大人单独商议。”
“吴同洲,程汝弼留下议事,其余人等,罚俸三个月。”
语落,嘉宁帝看着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群人,眸底怒火未散,道:“都给朕滚出去。”
“遵旨。”众人回着,起身退出大殿。
“有什么主意,现在说吧!”嘉宁帝看着仅剩下的两人,问道。
程汝弼上前,道:“陛下,洪水突袭,两岸决堤,百姓死伤无数,眼下刻不容缓的便是带着粮食前往灾区赈灾。”
“城中已经没有存粮,唯有国库充盈。臣建议先调用国库粮草,而后再调集粮草补充国库。”
“你这人精,应该还在打别的主意吧!”嘉宁帝见程汝弼满眼算计,轻问道。
年过半百的程汝弼看着嘉宁帝,苍老的眼尾辍着一丝精干:“陛下,年年赈灾都有人乘机发财。此次臣建议用皇粮赈灾便是因为皇粮的粮袋上有皇家标记,若有人趁机做手脚,可轻而易举将其擒获。”
“自烟雨楼一案闹开,老臣看见了朝中腐败,想要寻找一切机会将朝中腐虫、蛀虫一一铲除。”
恩师教导,为官者当清正廉明,他绝不能容忍朝中官员投机取巧,毫无作为,置老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他今年五十六了,也没几年活头了,若是能在死之前除掉那些害群之马,他会不遗余力的去做。
不负恩师教诲!
程汝弼看着身旁的吴同洲,叮嘱道:“吴大人此行困难重重,请吴大人无论如何将皇粮押送至通州,助通州百姓度过此难关。”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不负师恩。”吴同洲拱手,言辞恳切的向两人许诺。
为官者,当可为,当可不为。
为百姓生计,哪怕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赈灾一事便交由你们二人来操办,明日出发。”嘉宁帝下令,而后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两人领命离开之后,隋仲义手捧着一个小竹筒上前:“陛下,盛将军的飞鸽传书到了。”
嘉宁帝接过隋仲义手中的竹筒,取出竹筒中的信笺。
上书道:
陛下,臣赶至成州,堤坝已坍塌,适时洪水决堤,臣只得安排附近居民撤离,庄稼虽毁,幸得无人员伤亡。
洪水过后,臣勘验堤坝,发现有人为损坏痕迹,且堤坝基石皆不达标。
此次水患乃是人祸,望陛下彻查。
“啪!”嘉宁帝怒火攻心,拍案而起:怒声大骂:“混账东西,朝局初立,国力刚有还转,竟有一批又一批蛀虫腐蚀国土。”
门外,易公公听见这一声怒吼,不由缩了缩脖子退到门边。
陛下生气了,还是躲得远些,方能明哲保身。
隋仲义上前道:“陛下,不良人传来信息,盛将军已将随身携带着军粮分发与百姓,带着成州百姓寻定基石重修堤坝。盛将军与百姓同吃同住,百姓对朝廷未有丝毫怨言。”
“京墨是怎么做到没有人员伤亡的?”听见百姓没有怨言,嘉宁帝的怒气也缓缓散去,稳了稳心神,询问正事。
“将军派人盯紧河道,在堤坝下游安排士兵挖掘沟渠引水,又派兵驻守各镇,洪水决堤时以战鼓为令,将士们以最快速度将附近居民转移。”隋仲义回道,眸底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路上将军将手下官兵留在巡视沿途。若没有将军麾下将士挖掘沟渠,成州水患怕是会一发不可收拾!”隋仲义将手下汇报的细节一一讲述于嘉宁帝知晓。
嘉宁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京墨这孩子向来有主意,这一次也没有让朕失望。”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此次是京墨正巧手上没事,成州的事才能安稳解决,若是下一次,谁来替朕分忧。”
隋仲义沉默。
他是监管不良人的统领,对于朝政当如何处理,他一窍不通。
“京墨现在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嘉宁帝感叹过,眸底拂过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