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家主大人和颜悦色地笑着,“我也只是探视一下,不会打扰到她休息的。”
在不久之前的一场晚宴里, 因为刚刚结束一场重要事务性谈判,现场气氛热闹非常,某位合作伙伴几杯辛辣刺激的纯净液体下肚, 立刻就开始神志不清睡眼蒙眬地歪倒在沙发椅上。
见状大家也都没多在意,忽然那位平时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金发男士腾地站起身来,在明亮的枝形吊灯下掏出钱夹,像分发名片一样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分发钞票。
春日遥有幸也获赠了一张,她捏着那张大额钞票目瞪口呆, 合作伙伴的随行律师倒是一脸淡定:
“我们家老板只是喝醉了, 不是丧失了行为能力, 因此绝对不算不当得利。”她随手将绿色钞票塞进坤包中,黑框眼镜下锐利的琥珀色眼瞳扫过已经把钱包掏空、摸索西装三件套每一个口袋寻找更多纸币的老板。“人必须对醉酒后的所有行为负责。如今他只是发发钱而已,无伤大雅, 要是醉酒后的爱好是违法犯罪,我也只能快些选择提桶跑路了。”
如今想来, 春日遥觉得自己真该把那张钞票和年轻律师的忠告放到玻璃框里裱起来, 以此告诫自己绝对不要饮酒过量。
扪心自问, 春日遥不是个圣人, 像所有世俗派的咒术师那样, 她贪恋俗世普通的快乐,会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心生雀跃。但同样在普世意义上,她也算是个恪守公序良俗的好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走上违法犯罪的不归之路。
但现在这个情况算怎么回事?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的恚怒、惊诧和不敢置信地被她手脚并用地钳制在身下, 她的手指摸索到他衣领的边缘,挑开了一粒纽扣, 指腹在薄薄皮肤下紧实的肌肉里下陷。
夜晚清凉的风撞开了未曾合拢的窗叶, 也挑开了笼罩着大床的、层层叠叠的锦绣帷幕, 在晚风中水波般起伏的绸帐边缘被隐约的月光投影在少年带了一层薄汗的白皙皮肤上。
春日遥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她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的强大战士,也曾为这个世界的福祉决定献出自己的心脏。
但此刻她难得的心虚起来,挪开眼神,环顾四周,原本被铺陈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堆叠得乱七八糟,枕头从中间直接断开了,细小的羽绒大雪般在空中飞舞。
看起来,他们还在这张大床上小范围地近身搏斗过……春日遥的指尖尚且萦绕着透明的术式荧光,很好,这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对着十七八岁的五条悟,她还用上了术式。
春日遥有点想起来了,她醉得朦朦胧胧,身体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情绪难得的有些脆弱,想要一点皮肤的接触,想要亲吻和拥抱来填满心里空荡荡的那一部分。而五条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为所动地站在床边,甚至转过身,做出要走开的架势。
春日遥有些不高兴,她一言不发地坐起身来,扣住他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
两个人就此展开了极小范围的近身搏斗,如果不使用长刀,她的近身体术本来就很对不起她的等级,哪怕是面对十七岁的五条悟也不占优势。
在这最不该有胜负心的地方,二十二岁的成年人春日遥率先使用了术式。
春日遥还没想好自己是应该立刻土下座请罪,还是像东汉末年第一战神·三姓家奴·包头吕布般若无其事地表示自己为酒色所伤竟荒唐至此,已经渐次回笼的理智和感知力就告诉了她另一个可怕的事实,不,甚至用不上感知力,因为月光已经把一身正装的高大男人身影投影在了拉门上,显然,五条悟的父亲,本条世界线里仍高倨家主之位的五条空刚从舞会上过来,想要探望酒醉的新婚妻子。
五条悟大概已经察觉到自己父亲到来,想要从窗户里离开,但被迷迷糊糊的春日遥用术式限制住了。
除了疑似对未成年的少年版本五条悟上下其手,她还要原地上演一出雷雨小剧场么?
如果面前有一块豆腐,春日遥真想一头把自个儿撞晕,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面对这足以让人社会学意义上死亡的现场了。
但她没能晕过去,因此只能实实在在地面对这一切。
春日遥用诚恳的眼神注目五条悟,尽量把自己愧疚又焦急的眼神传递给他。接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奇迹般幸存的宽大羽绒被拉过来,遮盖住两个人的身形,然后把被风掀起的帐缦拉好——
春日遥浑身一僵,少年滚烫的皮肤从身后靠了上来,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礼服后赤*裸的皮肤上,激起了浑身细密的颤抖。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五条家主在舞会上说的都是实话——到了他这样的地位,实在没必要再虚言恫吓。
他打算娶一个藤原家的女儿回来,而恰好这个不知底细的女人顶着这个名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五条家,在她展现出能胜任这个位置的能力后,五条家主就决定暂时让她留下来。
他既没有问她的来历也没有问她的用意,反正她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罢了,如果她只是贪图荣华富贵,继续让她在这个位置上呆着也未尝不可;如果她有更深层次的阴谋,五条家主也有信心以一场轻飘飘的病痛把她送入坟墓。
春日遥虽然是个美人,但在五条家收藏的众多稀世美人前,也不过平平无奇。过来看望她,也只不过是给她一点应有的体面,好让她更好立足罢了。
没想到,这服侍她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告诉他她已经休息了,眉目间的惊惶藏都藏不住。
难不成真是看走了眼?连脚都还没站稳,就开始作妖?五条家主眉头一皱,不自觉加快脚步。
房间里静悄悄的,绸帐把整张床都盖得严严实实。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只素白的手掌掀开床帐一角,女孩的声音沙沙哑哑,带着酒醉后常有的疲倦。
“是谁啊?”
“是我。”家主大人的声音宽厚温雅。
“有些不胜酒力,让家主大人见笑了。”
“今日舞会宾主尽欢,都是夫人的功劳。”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五条家主暗自点头。
虽然带一点被人扰了清梦的、不情不愿的困倦,但女孩的声音底色很稳,没有因为他的突然而至出现什么慌乱的情绪。
在昏暗的光线里,春日遥的侧脸带着一层清透的红晕,顺着因为汗水贴紧皮肤的绯色发丝,蔓延到了修长的脖颈上。她同色的眼睛里一片润泽,生理性泪水和额头上大滴的汗水混合着滑落,越发衬得皮肤肌理润泽。
逼仄的空间里,温度还在节节升高。
五条悟想,明明这个女孩才是喝了酒的那个人,可她的体温比自己要低不少,没有发力时,她匀亭的骨肉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温软触感。
汗水顺着睫毛滑落下去,五条悟费力地睁开眼睛,好让眼皮摆脱那种黏腻的感觉。
女孩身上原本淡而寒冷的香气,因在狭小空间中蒸腾,而陡然浓郁起来。她的礼服裙后摆有一条用绸带扎起的蝴蝶结,丝绒质地,毫无阻碍地摩擦在五条悟结实的腹肌上。
之前因为春日遥酒醉后举动而生起的恼怒,不知不觉已经消耗殆尽了。
连高温带来的强烈不适,似乎也慢慢褪去。
明明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她面前,就在那里和她你来我往地攀谈,咒术师略带粗糙的指腹还是落在了女孩光裸的脊背上。
现在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十七岁的六眼术士忽然强烈地想要获取某个通过实实在在的“看”才能得到的答案。
“如此……夫人先休息吧。”五条家主从床沿站起身来。他点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忽然,他脚下踩到了某个东西。
他低下头,是一只形状优雅的黑面红底高跟鞋,隔着半米才是歪着的另一只。
他记得这是他的妻子在舞会上穿着的鞋子。
但此刻,它们歪七扭八地散落在地上,以和这个女孩平时严谨的做派完全不同的姿势。
五条家主稍稍眯起眼睛。
更重要的是,它们离床实在太远了。远到……一个人根本没法穿着鞋子走到床边。
五条家主腾地转身,走到已经互道过晚安的妻子的床边。遮挡住床上一切景象的床帘被猛地打开——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的身后还有一处不正常的隆起。
五条家主俯下身,伸手一掀,裹着浴巾的女孩低喘着往一旁滚去,似乎被他这突然的行径吓住了,她缩到床的一角,瑟瑟发抖。
而在浅淡的被单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松软的抱枕。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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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纯爱啊,纯爱的大家慎入!
等春日遥把因为莫须有疑心而无端猜疑新婚妻子并心生愧疚的家主大人支走, 又安慰了几句被吓到而眼泪汪汪的侍女并让她下去休息后,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这次真是我错了。”
春日遥迅速对着刚从床底出来的继子摆出了标准的“土下座”姿势,作为最正式的道歉姿势, 这种五体投地的礼仪形态往往也被认为是一种人格上的奇耻大辱。
但春日遥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觉得羞耻,她的老师是曾以“无耻”而闻名整个御三家的钉崎贺川,他年轻时曾在年轻一辈公开的比试中宣称“只要你跪下来得够快对方的刀就砍不到你脖子上”,这样毫无气节的态度显然与传统武士道精神格格不入,连当年传授他剑道的门派都引以为耻并与他割席断交。
后来春日遥在一个夏天的午后提起了这桩偶然听到的旧闻, 说师傅您当年可真实诚, 虽然在场的不少人都这么想, 但为了公平正义他们也只能对您的行为表示谴责咯。
钉崎贺川那时正从门前淌过的清澈小溪里捞西瓜,他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干净利落的把那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皮薄瓢红感恩大西瓜一分为二, 然后插上勺子分给她一半儿,师徒两人就这样席地坐在蝉鸣聒噪的大樟树下开始大口吃西瓜。
在有本土农产品保护政策的日本这么吃西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春日遥吃得挺高兴, 眉开眼笑, 大滴的汗珠顺着鼻尖淌到脖子上。
钉崎贺川忽然问她西瓜好吃么?春日遥警惕地捂住自己那一半说师傅您那一半明显更大, 难道还不够吃吗?
钉崎贺川抄起腰上的蒲扇对着春日遥光裸的脑门儿就是一下, 说世间种种本质上就是用你拥有的东西来交换你觉得更有价值的,要吃到好吃的西瓜就要花心思一代代培育更好的种子,这样西瓜才能越来越好吃……春日遥低头皱眉,狐疑说师傅您认真的吗?咱们这吃的可是三倍体无籽西瓜, 理论上它是不会有下一代的……
钉崎贺川被自家弟子梗了一下,故作深沉的面部表情挂不住了, 只好挠头说在我看来, 既然都是等价交换, 对我来说用几分薄面来交换宝贵的性命是一件很划算的事……如果有需要,说不定性命也是能被交换出去的东西。那时春日遥太小,还不知道所谓死亡flag的定义否则高低也得冲上去给他拔个旗,果然,她的老师像所有的英雄那样为了更重要的东西付出了生命。
春日遥思绪飘得有点远,以至于五条悟的手掌顺着她的后脑勺滑动到脖子上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滚烫的掌心在她被汗水濡湿的脖颈上缓缓收拢,春日遥愣了一下,以五条悟的性格,也不至于真生气到要杀了自己吧?
女孩的脖子纤细而修长,就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在自己面前俯首,这样的场景或许会令人产生强烈的征服、占有和掌控的欲望。但五条悟对羞辱他人没有什么兴趣,能感知到下方强大咒力的皮肤本也只该让他产生战斗的欲*望。
但一些色泽强烈却细节模糊的画面骤然涌进脑海中,不是从小到大借由“六眼”模拟出的咒力图景,而是肉眼可见的真实画面——他按住女孩的后脑勺往下施力,她很辛苦地呜咽一声,发梢在他大腿的皮肤上晃动,即使在极昏暗的室内,她的发丝依然呈现出艳丽的色彩,让人联想到火焰、阳光和鲜血等一切滚烫的东西。
这绝不是他本人的记忆,或者说因为六眼残缺而天生不能视物,这个世界的五条悟根本没有所谓“色彩”的概念,他本来应该为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画面而感到惊诧,但此刻注意力全被另外一个怪异的事实吸引了——他的身体在为此感到极度兴奋,不是战斗的渴望而是某种……全身心的欲*望。
这让他的理智感到了强烈的恼怒和不安。
五条悟霍然站起身来并转过身去,春日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
“我先回去了。”五条悟冷淡地说。
“话说……”春日遥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些尴尬。“你确定不用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去么?”
五条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因为之前的打斗,除了头发乱七八糟又被汗水湿透外,裁剪合体的衬衫也变得皱皱巴巴,两颗纽扣被扯掉了,暴露出胸前大块的皮肤,浑身上下还粘满了枕头里泄露出的羽绒。
总之,是每个人看到都要投来惊诧眼神问候一下悟少爷发生什么事了的程度。
“房间里就有浴室。”春日遥这会儿心里还愧疚着呢,觉着这孩子背对自己估计是气得不行,赶紧柔声安慰,“衣服我也会替你准备好。”
五条悟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向浴室,但在抓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遥。”听到这个称呼出自这个世界五条悟之口,春日遥先是一怔,随即释然。这个名字已经被五条家主大人广而告之,五条悟记得,也不算太奇怪。
冰冷的金属把手很快被过高的体温捂热了,汗水还在从每一个毛孔中涌出,喉咙深处有种异常的干渴和艰涩。女孩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是还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红色。”她很快给出了答复。
浴室是比房间更加私人的空间,除了能一眼看到的喜欢的沐浴露口味和中意的浴盐品牌,还可以轻易补充太多某人呆过的细节:被调整到同一个方位的牙刷和牙刷杯柄,窗台上散落的皮筋和纤细手指在水蒸汽玻璃上随手画过的笑脸。
五条悟粗暴地把因为汗水而紧紧束缚在身体上的布料扯下,打开了淋浴喷头,还没来得及升温的水流浇到过热的年轻躯体上,他本能地战栗,头脑略微清醒,但那股强烈的渴望却未曾消退。
而因为他想要,更多画面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脑海,大脑甚至试图从低帧数的显示中修复更多细节。
沐浴露是桃子味的,泡沫绵密又丰富。
女孩从浴缸中绵密的泡沫里钻出来,她咬住皮筋试图把头发扎成高高的丸子头,一滴透明的水珠从发梢滚落,又贴合身体曲线滑落下去。
浴缸边缘有台阶,泡得发白的足趾需得绷紧踮起,才能从里边儿走出来。
女孩仰起头,露出一个温柔又无辜的笑脸,淡粉色花瓣般的足趾撩起T恤下摆,施力在结实的腹肌上按压,又仿佛好玩般轻柔往下滑动。
抓住她的脚踝,不需要多用力就能在素白皮肤上留下一线抓握的痕迹,不,不只是脚踝,只要想,任何地方都可以。
即使因为太过激烈而哭得嗓子干哑,她也会接受承载和包容那些过载的情绪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欲*望。
她总是这样。
一个声音冷淡地在他脑海中警示。她是你的继母,是个来历不明的骗子,贪图荣华富贵的虚荣女人,也许还是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她接近你,也许都是为了某个巨大的、足以颠覆当下的阴谋。
她是……
你疯了么?
他听到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
也许吧,没准早就疯了吧,咒术师本来就是一群疯子。
五条悟低喘了一声,手掌往下,握住。
……在受不了的时候,她修剪整齐的指甲会难以自控地在他皮肤上留下长长的划痕,会带着泣音叫出他的名字。
“悟。”
“悟少爷,衣服我放在门口的托盘里了。”
终于,他意识到这不是幻觉,热起来的水流声伴随着弥漫的蒸汽沿着身体的沟壑流淌下去。
六眼清晰地捕捉到女孩把一件宽大的男士浴衣叠好放下去,那当然不是五条悟自己的衣服,而是为本次来访客人准备的换洗衣物,轻薄的棉麻材质,没有家纹的朴素衣物。安排下的客房院落离舞池不远,即使家里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如果在舞会上弄脏了衣物,随便去那里换上一件,似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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