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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爱世人(吱枝七)


“杀了我吧。”
诅咒不管不顾地穿过红线向你扑来,却听见你冰冷疯狂的遗嘱,无尽的负面情绪在你身上翻滚,漆黑的烈焰裹挟着艳丽的血丝。
你一直在祈求。求灰原雄不要死,求夏油杰不要叛逃,求诅咒给予你帮助,求五条悟不要被封印,求大家能够幸福……
现在,你终于不用求任何人了。
爱哭鬼终于不再哭泣了。
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
人类感情的极致。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你想这句话真是要烂大街了,恐怕就连五条悟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话流传度那么广吧,要是告诉他他一定会翘鼻子笑着说不愧是自己。
——那就让我成为诅咒吧。
将自己彻底粉身碎骨的小姑娘这么想着,伸出手抱住撕咬自己肩膀的哀鸣血影,双臂环住对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安抚哭嚎的怨念。黑色的怨恨像是小虫蠕动着爬过你的皮肤,试图钻入身体啃噬。你没有抗拒这份只针对自己的埋怨,收拢双臂将‘自己’抱得更紧些,连带那些痛苦地质问。
“你为什么救不了灰原?”
“对不起。”
“夏油杰为什么会死?”
“对不起。”
“孩子们怎么办?”
“对不起。”
灵魂崩裂,身体在崩溃,数不清的血影向你冲来,化作红线将你包裹为赤红的茧,拒绝爱意诅咒向你伸来的手。
你与血影拥有相同的面容,相同的心愿,无论是半身还是刑场碾磨下的亡灵,全部全部都是你。它们是你轮回路上丧命的牺牲品,是你夜夜难眠地自省,是你对自己一事无成的责备。
你自问没有非凡的天资,没有乙骨忧太那样能将祈本里香转换为特级咒灵的力量,像你这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可能只能留下弹指可消抹的蝇头。
但是,若是加上你所有的死亡呢?
现在拥有一切轮回记忆的你,比起人类更像是情绪的聚合体。
而在这个世界,情绪是带有力量的。
世界宛如破碎的玻璃,一寸寸,一块块崩裂,你脚下的血色汪洋宛如被狂风席卷,震颤地发出嗡鸣,无形的大手彻底撕毁这片保护你灵魂的安全地。作为羂索与爱意诅咒之间传递力量的屏障,你义无反顾粉碎了这让你苟延残喘的温床,将自己投入爱意诅咒的旋涡。
疯狂的诅咒风暴中,你们在坠落。
“我们不用求任何人啦。”被困于茧中的你满目皆红,低声呢喃,轻到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声音,恍惚地仿佛吟唱一首安抚孩子入眠的歌谣,“爱也好,恨也好,在咒术师眼里不都是诅咒吗?”
“那就成为诅咒吧。”
你失笑,风灌入口鼻,却连咳嗽的力量都没有。
众所周知,咒术师都是疯子,越疯狂越强大,负面情绪是咒力的源泉。
万千次死亡延伸的崩溃,重叠交错的因果线,在最错误的时机醒悟最重要的事,如此滑稽荒谬、连人生都称不上的旅途啊——
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疯狂的人了。
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适合堕落为咒灵的存在了。
这份力量,足以撬动天命。
哪怕只有一瞬。
夏油用命换取的一线生机,无论是杀死羂索还是解救五条悟让涉谷事变平安度过,都太浪费了。
没有夏油的未来,这根本称不上完美的结局,夏油、灰原、禅院夫妇,以至于更多更多死在这场天灾中的普通人们——这样的结局,只有少数人得到拯救的结局——
“我才不接受呢。”你抬起手,意识已然模糊,火舌舔舐唇舌让你字字泣血,看不清怀中血影怔愣的目光,“任性,是女孩子的特权嘛。”
“都说,爱无所不能……”
快坚持不住了。
“做给我看吧。”
请让五条悟活下去,请毁灭他被封印的未来,请让他们能够幸福。
这是欺骗你献祭自己使诅咒受肉的计谋也罢,是命运讥诮的戏码也罢。
当事人已经做出选择啦。
交付‘名字’,典当‘记忆’,奉献‘自我’,连自身的情感都化为咒灵供爱意诅咒吞噬。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了。
刹那,赤红的太阳陨落。
它艳得几近癫狂。
相貌各异的血影炸裂,庆祝的礼炮奏响,像极了夏日祭的烟火,你曾在刹那明亮的天幕中对虎杖悠仁施加自以为是祝福的诅咒。
对不起,悠仁。
你在心里小声道歉,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你冲来,祂那么急切,呜咽地大喊着什么,想将你从不可逆转的死亡中拽出。
又出现幻觉了呢,诅咒怎么会为你难过呢?
末路的女孩听不见,视线模糊的你只是由衷地感到抱歉,对曾经被你系上红线的人们。
对不起,把你们弄脏啦。
异变发生的很突然。
就算是五条悟的脑子,也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幕——失踪多年的故人站在战场的最中央,熟悉的咒力满溢车站,而对方拆开缝合线掀开自己脑壳露出大脑。
六眼看不出破绽。
五条悟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懈怠,人在为一个目标付出巨大代价后总是潜意识觉得应该结束。
无坚不摧的咒术界最强拳打特级脚踩咒灵,将两面宿傩重新打回学生的身体,并在299秒内歼灭1000只改造人。涉谷的战场,珍贵的生命成了阻拦五条悟的薪柴,没有人知道这场荒唐的、只为封印五条悟一人的战争究竟葬送了多少人,而他们生前是束缚男人手脚的铁链,死后也沉甸甸压在六眼心中的天平一端。
羂索要摧毁六眼。
用凡人的死亡,无辜者的哀鸣,故友的身躯,过去的青春。
再次重申,无论什么人,在为之辛劳许久的事情即将走向完结之时,总是会懈怠心神。
五条悟如此,羂索也是如此。
艳丽的红在诅咒师狂笑地刹那,贯穿了裸露在外的大脑。
清脆的一声‘啪’,不会比泡沫于空气中爆炸的声音更响亮。它普普通通地出现在那,像是与漫天飞舞的血丝毫无区别,却在最不可能的时机击破了羂索的本体。无人知道它的来历,无人知晓它背后那人付出的代价,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中断了五条悟的思考,刚还猖狂笑着的诅咒师呆滞,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
这具躯壳没有心跳了。
“你疯了吗?!”越来越多的红线扑向那枚大脑,脑花中央镶嵌的尖牙张开,平安京时代就谋划大业的诅咒师无法想象会在这个胜利的关头遭遇背刺。粉白的肉块蠕动,他嘶吼着运转反转术式,却发现无所不能的治愈系术式对红线刺穿的小小孔洞束手无策。
就像你右手空缺的无名指。
埋藏于时光中的术式真相,在这一刻杀机尽显。
“你为了他们做到这一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羂索难以置信,在诅咒师的观念中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身体的深处,如同地狱呢喃,有人虚弱却坚定地回应道。
“我知道。”那个声音说,“请和我一起去死吧,羂索先生。”
爱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不讲道理,不讲逻辑,不讲代价。
多年前,将宿傩手指扔进那个小家的凶手,旁观禅院奈奈葬身咒灵口腹的诅咒师,终于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力量。
血红的咒灵自这具身躯中诞生,阴森恐怖的利爪自下而上撕裂羂索的本体,它身上遍布细密的血丝纹路,圈圈轮回环绕的爪将肉块撕裂,两瓣脑花间藕断丝连着类似吐司纤维之类的东西。漫长的□□折磨并没有使脑花受到更多的、私人怨恨的摧残,诞生于爱中的黑焰干脆利落地将这个罪魁祸首杀死,不留下丁点复生的可能。
与那段痛苦的精神压迫相比,羂索死的过于轻松。
没有人知道咒灵的想法,丑陋的怪物向天嘶鸣,它的四肢开始融化成充斥怨恨不甘的液态咒力。懵懂的新生儿只是记得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非常重要,是它以这幅样貌诞生都要去做的事。它站在改造人的尸首中央,泥泞的咒力因主人的不安激荡,笼罩涉谷的帐出现裂痕。
虽然做了很多事,但现实中不过须臾。
五条悟与猩红的、陌生的眸子对视,瞳孔紧缩为针尖。
白色的人。
咒灵第一时间想。
他看起来很难过。
咒灵歪头,冒出第二个念头。
方块大小的咒具待在地上,记忆空白的咒灵却在一瞬间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狱门疆。
它惊恐地直起身子,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变换,要分泌出替代某人被封印的东西,与庞大身躯相比渺小的翅膀突破皮肤表面,纯白的鸟儿诞生了。
好痛。它想。但可以忍受。
许是第一眼见到的男人是白色,它捏造的鸟也是白色,咒灵本能地为造物填上绛紫色的眼睛,又在鸟雀的眼尾缀上一点小痣,美滋滋捏出个活物再把这小玩意投进狱门疆的范围内。
没有理由,它只是觉得这样好看。
“xx?”
将白鸟吞噬的狱门疆关闭,五条悟没有回头看恢复方块大小的咒具,他上前两步,耳边是呼啸的风与滚烫的黑焰,咒力激荡,他没有退后分毫,血腥气的红线擦过男人眼下。五条悟按住自故友身躯中诞生的咒灵,有无数问题想问,甚至怀疑了一瞬这是否是敌人的手段。
比那些问题更快一步的,是咒灵森白的骨掌。
残留血迹的白骨中,错综包裹的咒力里,绽放着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微弱火光。
——烟花。
“五条…一起、每年…”
咒灵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出于本能为陌生的男人捏出一枚花火。
“痛…要开心、硝子,夏油,五条…在一起……”
“别难过。”
它低头,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翻转骨掌用最无害的一面托着男人的脊背,弯下腰身。
巨大的怪物给了五条悟一个拥抱,没有解释,没有铺垫,急促地仿佛赶场,突兀地如野兽本能。
“我…好笨……是这个吧。”咒力如污泥般融化,血染上五条悟的脸颊,它没有时间了,它有好多话要说,“那个,时候…”
【如果五条同学想要的不是甜品,那是什么呢?】
很久很久以前,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藏于言语间的隐秘小心思。
因为其他人都得到了亲密的拥抱,而嘴硬闹别扭的少年。
【当然是甜品了,除了它我还会要什么吗?!虚伪的家伙!】
——索要的当然是其他东西。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睁大眼睛,火热的白骨贴着他的侧脸,所有可能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火焰都被咒灵熄灭。那个十几岁的傲娇少年,得到了跨越生死的,迟了太久的回应。
“死亡…很多次、数也数不清……失败,抱歉,我搞砸了,五条——”
咒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胸膛中那枚破碎的咒核□□,在这个人面前它变得湿漉漉,撕裂脑花的骨掌嘎吱嘎吱消散为粉末。
“不要死,五条悟。”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是这个名字的主人,但它还是笨拙地重复,“不要死,不能死,你要活下去,不要受伤。”
懵懂的咒灵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它才刚诞生,就要去死了。
昙花一现,但并不觉得悲伤。
难以言喻的孤独使这没有灵魂的躯壳内部响起空洞的回音,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自己本该作为祭品被某样事物吃掉,而对方会实现它的愿望,杀死什么,保护什么,拯救什么。
可不知为何,它站在了这里,满脑子都是要给人放烟花,要给人过生日,要和人躺在被炉里度过寒冬,要带人回家……
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它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它向往着那一切,但在此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咒灵的轮廓涣散,那人交出一切所换来的时间已然结束,一只只飞鸟突破咒灵的禁锢,须臾间混沌的天幕碎裂出一线。
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似乎给了它另外一条可以幸福的道路,只要自己点头应下,只要自己同意,就能卸下一切重任。
要,拯救。
要一直在一起…无论用什么身份……救救他们……
诞生之时,有人这般说着。
——那就去做吧。
五条悟伸出手想去抓住幻影,可白鸟叽叽喳喳展翅高飞,只留下纯白的翎羽。
最强之人,什么都没抓住。
校园的操场,泼水的少年们,热得像蒸炉的那个夏天。
棕发少女牵着你的手,纯白的少年拿着水管上蹿下跳,喷射出的水液表面泛着目眩神迷的华彩,他大笑着捉弄挚友不会飞,霜白的发丝浸湿稍许一缕一缕的黏着,宽大T恤被水淋湿贴着肌理。
他那么开心,比天上耀阳更盛大辉煌,草坪荡漾着白金的烈阳,草屑与笑声飞扬,融入飞溅的水珠。
在校内无法贸然驱使咒灵的大男孩扯下湿漉漉的皮筋,他略长的黑发在挚友的偷袭下简直能挤出水,用手背擦过脸颊再笑眯眯挽起湿透的衣袖,手中的水管蓄势待发。
天之骄子,所向无敌。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最强的…那个夏天啊。
白发少年回首,兴高采烈地向你招手。
阳光太盛的盛夏,无人死去的酷暑。猫一般的神子唤着你的名。
你做出了回应,抬手挡住刺目的光。你快要站不住了,可硝子拉着你的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家入硝子了。
那份贪婪支撑着你站立,如远行的旅人突然回到起点,一切对你而言都是陌生。手被棕发女孩拉起贴在脸侧,她鼓着腮帮子挑剔:“怎么那么凉,又吃冰东西了吗?”
记忆错乱纷飞,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死状,你置于家入硝子脸上的右手逐渐模糊,血色自指甲盖下溢出,来源于你的嘶吼贯穿大脑呼啸而过,右手无名指啪一下断裂,掉入草丛。皮肉泡发鼓胀,种种不同的死相交错,恍若炸裂的疼痛自眼球爆开,棕发女孩的眼下飞溅了几滴艳色的血花。
可反转术式操作者毫无反应,看着你的目光依旧温柔到令你难过。
“那两个家伙玩上头了,不如我们逃跑吧。”她说,“提前回宿舍,我在冰箱里冰了西瓜和果汁,空调才是夏天的标配嘛。”
女孩清冷的脸上难得显露几分俏皮,关切地看着你,伸手攥着你血淋淋的一角,一下又一下微弱地拉扯:“你看起来很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颈骨嘎吱作响,咒具割裂咽喉。头颅往前翻滚,仅存的相连皮肉被血淹没。
喉结被刀锋贯穿,你无法回应,只能乖顺地将脸贴着女孩掌心。
家入硝子眉眼微垂,挽于耳后的碎发落下遮挡左眼,暖色的眸子蓄着一汪水色,声音轻到你几乎无法辨认出里面细小的战栗:“你已经,很努力了。”
脸侧传来微弱的颤意,她的手在抖,又在下一秒抓起你垂下的右手,十指相扣,没理睬那空荡的无名指与泡水的浮肿。血将珍宝的校服弄得脏兮兮,顺着你们相交的指间往下淌。
滴答,滴答。
“好好睡一觉吧。”她抱着你,像是抱着一个久别重逢的、哭哭啼啼回家的孩子,“已经可以休息了。”
“——”
不是古怪的xx,不是被世界意志扭曲的音调。而是真实存在的,拥有音律的名。
家入硝子唤着你的名字。
唯一知晓你姓名的世界,一切源泉的那片故土,整个故事的开端——
你听见最初的自己,那个应允诅咒踏上征途、明知奔赴刑场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哭鬼说。
“好。”
意识消散。
最后充斥耳边的,是烟花迸裂。
真是不讲逻辑,大白天怎么会放烟花呢?
你闭上眼的刹那,领域崩塌。
名为【平等爱世人】的领域,构筑美梦的幻境,揭露你的愿望。
和大家永远在一起。
见到家入硝子。
找回名字。
——对不起,请原谅我,请抱抱我。
——我已经,很努力啦。
雪白的鸟,绛紫的眼睛,缀于眼角的小痣。
它展翅的罅隙,露出伤痕累累的,宛如红线勾勒的赤爪。
难记其数的白鸟扑扇翅膀,女孩的爱意是维持周转的核心,女孩的身躯化作遮掩气息的躯壳,爱意诅咒给予其逆行时间的力量。它们挣开命运的牢笼,背负少女‘想要和大家在一起’的愿望,依旧走在拯救的征途上,前仆后继。
但这回,它不会哭也不会痛了。
那个蜷缩成一团燃烧自己的灵魂,再也不会难过了。
少女拥抱了永恒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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