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是意图。
你已经在逃跑了。
还带着一个眼熟的禅院家小鬼和一对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双胞胎——他当初放走你可不是让你去和杰谈恋爱的!这算什么,直接三年抱俩吗?!!
这点六眼一扫而过就能否认的判断神兵突袭占据了五条悟的思维,紧接着大火燎原,那些自诩早就放下的不满与埋怨连带着炸开,与愤怒一同滚至男人品味奶油的舌尖,过于芬芳的橘子味金鱼蛋糕散发酸涩味,让最强本就阴气森森的脸更加恐怖,已经到了路人会惊恐着逃窜的地步。
强烈的被抛弃感席卷了最强的理智,眼前路人自动摩西分海,明明想象中充满文艺色彩的重逢就像误入了搞笑喜剧的片场,昔日老同学一个以一带三狂奔,一个手举蛋糕呐喊,上演了街头奇景。
至于跟在五条悟身后的无辜甜品店服务员早就没了力气瘫倒在路边,作为普通人的他实在无法理解这奇妙景象是怎么回事,以及为什么一个抱着三个孩子的女人和手捧蛋糕的男人能跑得那么快,这两个家伙是职业运动员吗?!
“站住!你跑什么!!”
“抛下我和硝子敢做不敢当吗!你给我站住!”
“负心汉!”
“还金鱼蛋糕…既然全部全部都记得,那倒是好好地——交到我手上啊——!”
这是咒术界最强。
“完全不可能不跑吧!”
这是本顾忌着不能和五条悟表现得太亲密,生怕高层拿这件事针对他的你。
“五条君、五条悟你是笨蛋吗,我可是诅咒师,是上了通缉令的叛逃者!”
叛逃的诅咒师憋了一路,终于在跑进某个死胡同时张嘴反驳最强,随手布下帐将三个已经产生晕车反应的孩子放进去,再在这个帐外又放一个隔绝声音的结界,做完一切后喘着气忍无可忍道。
喊了一路的家伙这时候倒是不说话了,一米九几的大个子站在巷子里显得环境逼仄不少,日日夜夜思念的故人就站在你面前,你看着他垂下那澄澈通透的蓝眼睛,手里还可笑地端着那盘金鱼蛋糕。
一路狂奔,蛋糕倒是完好无损,连勾勒金鱼的奶油花边都安然无恙。
最强好好的护着它。
意识到这点的你喉头哽塞,忽然不敢继续看着这份蛋糕,只能别过脸。
也许是五条悟本人过于亲密仿佛完全没有间隔四年的时间差,也许是那些活泼话语,总之你开口也难以遏制地有了活力,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白发男人要在公众场合做这种事。
气血喷泉似的上涌使你脑袋气到发烫,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喊着。
“你完全不在意吗,要是被发现和诅咒师有联系会怎么样,你不是正在走教师程序吗?”你尖锐的尾音回荡于巷口,声线颤抖着,眼睛紧盯着五条悟的鞋尖。
“不是刚继承家主不久吗,为什么要一脚踹碎落地窗啊,这不是超级显眼吗,就算是抓捕也可以等等,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这种话、不就会和我扯上关系吗?!”
你像个气恼于优等生儿子和淤泥垃圾掺和在一块的老母亲,就算这个淤泥垃圾指的是你自己。
可能是四年分离真的让你有了变化,学生时代都没和五条悟吵过架的你这时候居然嗓子硬了起来,紧握拳头指尖用力到毫无血色。
“既然都猜到了是我。”你深呼吸,“那就,不要过来啊。”
“和诅咒师有关系,怎么都不是好事吧?”
视线倏然一暗。
四年有多久?
一千四百六十天,三万五千零四十个小时。
一直以来强行忍耐的、最骄纵任性却也在你叛逃之后最理智克制的少年,跨越时间复活于这具已经是大人的躯壳,舌尖沸腾的是委屈与埋怨,发紧的喉咙肌肉艰难挤出细碎的声响。
五条悟抓住了你,那么高大的个子佝偻着塌陷,你于那场苦夏灾祸中最为放心的人将额头砸在你单薄的肩膀,险些将你锤进地里,柔软的发丝戳着你的锁骨,你看见已经成年的故人宽厚流畅的肩胛骨线条。
咒术界最强将自己扔进污泥中。
你睁大眼睛,原本想说的话抵着舌尖无法吐露。
“我讨厌你。”
他声音沙哑,不似你记忆中的清朗。
被你以【放心】的名义舍弃的人单手抱住你,另一只手安稳托着那盘蛋糕。灼热气息融化于阴暗小巷,斜射的光线似某种可以梳理剪断的金色丝线。
无法被穿透的高墙截断半缕光面,于空气中形成割裂现在与过去的朦胧光痕。
你们站在暗的一边,昏暗吞噬相拥的身形。
“凭什么对我这么放心,凭什么就这样把我们扔掉了。”
最强的五条悟,在你面前像淋了雨湿漉漉的小狗。
他从未对你的叛逃释然。
就算你们分离的时间,已经超过相处的岁月。
“全部全部你都不要了,送你的戒指没有了,你给我的红线没有了。”
他像个阐述自己委屈的孩子,在这一刻完全抛弃立场身份,专门控诉你罄竹难书的罪行:“没有四人合照,没有海边烟花,没有一起去逛下一次夏日祭,没有给我捞金鱼……”
“你什么都没做到。”
五条悟抓住你战栗的肩膀,温吞地叙说事实,那使你当场逃跑的疯狂在真正到你面前时化为乌有,以看似搞笑的追逐作为拉开间隔四年的重逢序幕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你也,没向我求救。”
你被莫名力量击中了,僵硬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只感觉埋于颈窝处的鼻息入侵你的血管,顺着血液往心脏泵压,空洞的循环。
这句话对你而言,无异于审判。
“…对不起。”迟到了四年的话缓缓道出,你抬起双手搂住五条悟的脖颈,小声道歉,“对不起。”
——留下你和硝子,非常非常的抱歉。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到。
我没能阻止夏油,没能救起灰原,没能拦下伏黑甚尔。
……对不起,我一直在做可笑的无用功。
——你不后悔吗?
自诩成熟大人的五条悟突然意识到,他这不是一直都在后悔着嘛。
“禁止说对不起。”任性的最强闷声,松开禁锢,嘴上却说着和动作截然不同的话。
“和我走吧。”
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你,一如当年摊手,等着你将作为交换的糖果放进掌心。
“硝子学了四年年糕红豆汤了,让她放过可怜的厨房吧。”
猫猫拉出了另一个筹码,眨了眨眼:“我很喜欢小孩子的哦,全部带过去也没事。”
“你在做什么?!”
稚嫩童声突然冒出,从晕车反应里解脱的菜菜子跑出帐,抱住你的小腿就往外拽,生生把你拉出五条悟的控制范围。
“仗着长的好看就想骚扰我妈妈吗,做梦!”亚麻发小女孩察觉到被偷家的危险,坚定地站在你身前张开双臂,“离我妈妈远一点!”
“臭流氓!”
放心吧夏油大人,菜菜子会守护这个家的!
“不出来吗,硝子很想你哦。”
手机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捏着锅铲的你首先将手机远离耳朵,盯了会儿屏幕上陌生的电话号码。
油锅里的金黄蛋液边缘滋滋凝固,泛着令人食指大动的光泽。
为了做厚蛋烧你专门买了个方形小锅,已经成型的蛋衣浸泡于鼓着气泡的液体中。
你娴熟地以柔软硅胶铲撬入蛋液底部,仔细剔除附着炙热锅底的、稍不留神就要转变为焦褐色的部分,一点点将它翻折为毛巾卷似的存在。
手机被主人搁置在一旁的料理台,忠实地展现一个现代化用品应有的通话功能。
男人继续说着,电磁传递的嘈杂背景里有冰冷器械碰撞的声响。
它被某人啪一下清脆放进装盘,紧接着是塑胶手套自那人手部脱离的、毛骨悚然的橡胶摩擦声,再被随意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咒术界最强喋喋不休。
上翘尾音回荡。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也知道,五条悟身边另一个操持手术器械的人是谁。
“硝子她啊,又通宵了好几天,黑眼圈重的和熊猫一样——是夜蛾新做的咒骸哦,他把他当儿子养来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养老,我们亲爱的老师相当会养孩子哦。”
“高层那里只要一点小交易就能解决很多事,这时候就要感谢他们迂腐掉渣的格局思想了,五条家家主虽然麻烦但还是有点用途的。”
侃侃而谈百般诱惑的男人声音温和甜腻,堪称明示自己已经把一切路都铺好,并且抓住你对孩子们的看重特意点出了这点,还拉出家入硝子给他助阵。
太狡猾了,五条君。
该说不愧是五条悟吗,除了性格其他一切都完美的人设实在是过于犯规了。
你拧了拧蹙起的眉心,想要直接挂断却又因为对面是你所爱的人而下不了这手,到头来只能将这作为准备孩子们早餐时的晨间广播剧。
垂手扭转控制炉火大小的按钮旋转,舔舐锅底的蓝紫色的火舌柔软地萎靡微弱。
堆砌心头的异物感愈来愈沉。
硝子,怎么这回她也跟着胡闹啊。
混着无可奈何的抱怨,你握住柄以单薄刀尖对准厚嘟嘟滑嫩的厚蛋烧黄金块。
上回让夏油杰带回的刀具十分好用,也不知道这位厌恶猴子的教主是怎么挤进人满为患的超市,带出这把专门处理熟食的小刀。
四月,春寒料峭。
厨房洗碗台的上方便是通风的窗,透过纱网寡淡的雾气浮涌。
自那场出乎意料的当街跑酷后你醒的愈发早,虽然不想承认,但从五条悟这个象征过去的人身上汲取的、关于那些人美好现状的信息,还是让你安心了些许。
一直以来虚浮的,以孩子们为支点的你终于有了喘口气的力量,无人知道你看着夏油杰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拥有大而明亮眼睛的后辈站在盘星教教主飘荡的袈裟后,短发活泼的女人戳弄小海胆翘起的发尖,拜托你照看孩子的夫妇相互依偎着远远旁观……
活的,死的,在你混乱的精神面前毫无意义。
过去的重影使你继耳鸣之后的幻觉愈发严重,百般克制才能阻止你向不存在的幻象讨教未来路怎么走。
虽说咒术师都是疯子,但你还没想真的到精神病这一步。
就算面对夏油杰的每分每秒,无形利刃都顺着血管流淌挤进疲软的心脏。
他的存在就是你最大的痛苦,那身袈裟就是你最深的梦魇。黑发男人站在那对你笑,与地狱深渊吱呀开启的大门毫无区别,魔鬼张开血盆大口向你展露獠牙。
——盘星教教主的存在是命运对你最好的讽刺,嘲讽你这些年这些事全都是可笑的无用功。
“硝子,不要害羞说句话啊,xx可是在听哦。”
“……笨蛋,她根本没有说话吧,也许早就走掉了。”
“诶,不会啦不会啦。”
五条悟像是在上演狂乱的单人剧,无数条认真准备的条款自他口中随意溜出,可曾经是咒术师体系内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看似只要自己一点头就能抹去的罪孽,到底要用什么去换取。
别这么做,五条君。
牛毛细雨飘落,淅淅沥沥的湿意溅上手背无遮挡的肌肤。
你厌恶雨天,因为这个天气与你好像有仇,但凡和它扯上关系就会有新的灾难。
倏忽上涌的情绪将你淹没,你见不得雨水,扶着隔离厨房的玻璃移门缓缓蹲下。先是膝盖触及白纹瓷砖,再是小腿贴合,整个人瘫软地跪坐,背靠移门无声喘息。
一如当年遏制呕吐欲,缩在宿舍墙角生怕让隔壁家入硝子听出什么端倪的你。
‘呼吸,快呼吸。’久违的它重出江湖,催促你拯救夏油杰的存在推搡着你的意识,让险些自我窒息的你机械性起伏胸膛,它不安极了,在你耳边念叨着,‘停下来,停下来,不要去想!’
‘菜菜子和美美子还等着吃早饭呢,惠也快到了自然醒的时间,那孩子一向起得早,要是被撞见了怎么办。’
它几乎火烧眉毛地尖叫着,好像一旦得出答案就会彻底击垮你所有意志似的。
‘不要思考!不要想!’
‘别去想五条悟为什么费尽心思做那么多他绝对不会去做的事啊。’
它捂住你的耳朵——你捂住你的耳朵,尖锐嘶吼的耳膜安静下来,绵密雨水被连绵耳鸣吞噬。
沉浸于轰鸣中,竟可笑的觉得拥有了片刻安宁。
你胡乱挂断了通话。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见到一直以来都想再见一次的人,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为什么,会在房顶看见你呢,五条君。”
打开通往天台的木门后,你只来得及问出这句话。
春雨不知不觉下大。
目光于屋檐瓦片夹缝中躺下的银线一扫而过,最先抓住你视线的不是惨遭雨水侵蚀必然要重进一次洗衣机的衣服,而是躲在窄小屋檐下将长腿长脚缩成一大团的白发男人。
银白的发丝失去飘逸,狼狈地任由雨水将其捋成湿哒哒的条状。稠密眼睫黏连,雨水顺着发尾淌进五条悟的眼窝,打湿眼睑,染得湿润眼眶微微发红。
他甚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算什么,被雨淋湿的小狗吗?
你耳边响起不存在的呜咽声。
象征学生时代的圆墨镜被绷带取代,五条悟抓住散乱的布料似乎在纠结该怎么好好绑上去,像只与一团毛线球纠缠爪子的流浪猫。
纯白绷带也残留曲折的水渍,你说不清钴蓝眼眸透过这已然湿透的绷带看见了什么,你只能从他明显瘪下的唇角得出这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也许你知道,但瞟一眼归你家使用的天台中央多出的大坑,你又不想思考他是怎么来的。
算了,蓄水后给惠养金鱼玩,就当多了个池塘。
“你好慢啊,我等了好久好久。”
毁坏私人财产的五条悟先声夺人。
不仅是言语,他还扑了过来。
本想抢救晾在天台的衣服的你打开门被湿漉漉的白毛大猫猫扑了个满怀,很难解释你为什么会如此熟练地接住对方,只能说平时直接蹦到床上想给你个惊喜的菜菜子美美子实在锻炼了你太多。
不过一米九几的成年男性和香香软软的小萝莉完全是不同量级。
“这是替硝子做的,她那里突然有了台手术,不能来了——呜!”把腿盘在你腰上的五条悟话里充满了遗憾,听起来咒术界的两颗明日之星不能组团来你这个诅咒师家里玩耍,还是件挺可惜的事情。
男人逆天长度的双腿交叠环绕,小腿死死卡住你的腰身,你怀里还抱着个准备装衣服的脸盆,鬼知道为什么关闭无下限的咒术界最强脆弱的腹部狠狠撞上盆子。
你完全来不及思考,在他溢出第一声痛呼时就直接扔掉了无辜的脸盆,转而双臂一揽将刚还让你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妥帖抱住。
“硝子才不会做这种事,你这是污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下意识反驳关于家入硝子的话,过分沉的重量让你迷糊了一下。
“整个人抱上来也实在不对劲啊,住手,不要把腿勾起来。”
二十岁的夏油杰黑心肠,二十一岁的五条悟耍无赖,这两个家伙在这个年纪为什么会进化到这一步。
你开始想念学生时代了,至少当年黑毛的不会故作被排挤骗小孩,白毛的不会扑进身高相差三十厘米的女孩子怀里并且理直气壮要对方把自己抱回去。
“我换成绷带咯。”
“看见了。”
“什么嘛,一点都不在意吗,硝子可是震惊地盯了好一会儿并怀疑我脑子出问题哦。”
“很难不怀疑,这完全就是绷带怪人的样子啊。”
湿漉漉的成年人以一种拙劣的技巧在你面前卖惨,你对此心知肚明。
最混蛋的是,你也的确被这一套吃的死死的。
五条悟用你完全甩不开的姿势完完整整抱住你,失去联系的两颗心脏时隔多年再次隔着朦胧雾气、单薄衣物、白骨血肉密切相依,跳动着呼应对方的呼唤。
那散乱的绷带仿佛要将你们两人重新捆绑到一块。
“不管怎么样。”他说,“和我说说话吧。”
“你别又什么都不说啊。”
不该如此自然的与敌对咒术师对话吧,可开口说话的人是五条悟,这点就足够让你无奈接受一切了。
站在屋檐下你尝试蹦了蹦,没有把八爪鱼附体的白发男人甩下,反而被他惬意地占据更方便拥抱的位置——太奇怪了,这段日子是国际抱抱周吗,为什么这对最强对拥抱这个动作抱有如此大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