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若星辰的花火燃烧后坠落,绚烂余晖落入男孩翠绿的瞳眸中,浮涌万丈涟漪。
“惠,快进来了,拉下门。”
“……哦。”
他赤脚跟上你的步伐,将乱七八糟的情绪连同玉犬一起塞进影子里。
灌木丛树影鬼魅般摇曳,安抚孩子们睡下的你独自来到长廊。
夜间朦胧细雨降下,水滴自屋顶瓦片间银线般滴落,坠于水渠旁的岩石,溅起剔透银珠。
你拾起地上散落的几根线香花火,不多不少正好四根。
【四个人看一根烟花棒什么的真是够了,至少四根吧!】
掏出打火机。
【等夏油君二十八岁的时候,我绝对会买超级超级多的烟花,和能正常使用的打火机。】
【我会一直在大家身边,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年、后年……知道你们都成了老公公老婆婆,直到我不在了为止。】
花火光辉灿烂,昏黄光芒下你瘦长的影子如枯树倾颓,三簇火焰交汇,另一根好像被秋雨打湿,怎么都点不起来。
包裹棍身的环状彩带折射出光亮,平静旁观其余三根肆意燃烧的烟火。
…真是对现实的完美写照。
雨声中,你轻笑着伸手摘出那根受潮的线香花火,随手折断扔掉。
猝然,你笑不出来了。
夜雨飘渺,隐约血腥味自夜的尽头传来,跳跃于略带寒意的雨水之间,如狡诈粘稠的赤蛇,缠绕住你的五感。
你再熟悉不过这味道。
天灾山洪,倾盆大雨。
鼻腔喉咙里挤满了血,大口呕出破碎内脏,不似人形的身躯紧紧抱住黑眼睛的后辈。
山野乡村,笼中女童。
红线拧碎人体时炸开的血水会让你想到切水果的游戏,苍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给予虎杖悠仁祝福的术式异常适合首落,切下人类的头颅不会比一朵花夭折更难。
血花四溅,染红高专漆黑的校服,血污侵蚀螺旋状纽扣,让你不得不摘下它丢弃,如同丢弃所有美好未来的可能。
有人来。
粘稠的、血腥的液体流淌,穿梭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你端坐于长廊,院门并拢沉闷的声响回荡于死寂庭院。
一时间,你与来人相顾无言。
仿佛淬了冰的雨水让你思维麻木僵硬,等意识回笼,万夫所指的诅咒师以守护姿态释放术式,蛛丝般的红线咆哮。不知为何,背上人命后你所能操纵的红线不多不少增加了一百一十二根,当它们一齐凝实于现世时,便是动人心魄的赤红海啸。
凌驾思维的保护本能使红线涌向你身后的宅院,不惜分走一半战力用作保护孩子们的红茧。
线香花火依旧在热烈地燃烧,你却看不得了。
那人没有释放术式,也对,要是他开展进攻,你定然是拦不住的。
你这边声势浩荡的红线似业火烧灼,任何一个有咒力的人都会被这撕裂天幕的红震慑,但你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
——你不可能伤他分毫。
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单纯的走近,跨过潺潺水渠,鲜血滴落打在那尾颜色鲜亮的游鱼上,惊得赤鱼慌忙游窜,激起圈圈水波,与夜雨混合。
在鱼尾破开水纹的刹那,你微微昂头。
“怎么,在给我放烟花吗?”
他语气温和,声线一如既往还是那个坚持保护弱者正论的咒灵操使,灯笼裤浸湿勾勒出优秀线条,黑色长发与夜相融,月光淌过发尾,与饱满水珠一同落下,砸在你脸颊,碎片落入你眼里。
潮湿的、冰冷的身躯似堵墙,不容拒绝地将你纳入怀抱,你侧脸贴在洇水的高专校服前襟,还未褪下的浴衣晕开重重叠叠的粉色水痕,血腥味沾了你一身。
血与水混合。
年龄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满手斑驳赤红,绵绵细雨蚕食那红,最后被你脊背的浴衣布料吸收,留下小半个残破的血色掌印。
他几乎是带着刻意将你按进自己怀里,他的体温那么低,宛如死而复生的亡者,自地狱烈火中挣扎着爬起。
故意的,这人故意的。
他是故意让你也沾血,像是沾上自己气息便是所属物的兽类行径。
脸颊染上猩红的血色艳花,你透过他结实的臂弯以余光专注地盯着残缺右手捏着的线香花火,冷静地近乎死去。
象征过去的花火燃尽,化作无意义的灰烬。
松开手,三根线香花火脱离四指,滚落于长廊,掉进水渠。
悄无声息。
这雨好冷。
你模模糊糊地想。
才刚刚入秋,雨水就那么冷了吗?
“夏油杰。”
你听见自己略闷的声音,难听的像鸟雀泣血啼鸣。
“你杀了谁?”
【身为咒术师,必须要保护普通人】
夏油杰总是以此正论为武器,义正言辞教育挚友不能为所欲为,得到白毛大猫猫一声不屑的嗤笑。
你不止一次说他过于趋附正确的意义,每当这个话题时你总是有说不完话,肉眼可见的绞尽脑汁向他举例子世上不是非黑即白,保护他人也不是强者必要的责任。
这本身就很荒诞。
关于——为了吸引挟持人质的咒灵而将险些将自己炫进咒灵嘴里的同期,义正言辞说不用保护他人——这件事。
简直跟上周边吃你做的便当,边大声嫌弃不好吃的五条悟一个德行。
捏住你手腕,轻轻帮你裹上绷带的黑发大男孩敛眸不语,咒灵尖刺洞穿的你手掌,夏油杰对处理伤口得心应手。
他也不是生来就是强大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垂于眼尾的刘海被风挽起,发尾扎着耳廓,他终于将碍眼的鲜红压于层层素白之下。
在你又一轮嘟嘟囔囔语重心长的教诲中,夏油杰品出几分往日听家入硝子尼古丁演讲的苦涩,也感同身受理解了自己的挚友平时听自己正论的心态。
“等会儿去吃荞麦面?”
夏油杰抛出必杀技。
“我饿了,早上出门出的急还没吃早饭。”因你在深山老林失联七天而被派来救援的黑毛大狐狸叹气,故作落寞地低头给你打上最后的蝴蝶结,作为这场难得双人任务的落幕,“今天,是我生日哦。”
你的滔滔不绝猛然停止,狐狸的小王子不可置信后仰,连带着咒灵操使掌心里的手也一并抽离,刚将任务目标——被咒灵捕食的小男孩送到辅助监督手里的你,下意识高呼不可能。
“不、不对啊,我走的时候才一月二十几号!”
连手持红线跳进咒灵嘴里自内而外生撕了它都不慌不乱的咒术师小姑娘大惊失色,好像忘记同伴生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惊天罪责。
你慌忙去掏破烂校服的口袋,在摸了个空后意识到荒野求生这么多天,手机早就比咒灵先一步没电gg。
黑发少年单手托腮看着你僵硬在原地,早春前的最后一天依旧充斥萧瑟寒风,像是冬日依依不舍的挽留。
夏油杰鼻子冻得有些红,急匆匆跑出来捞你的咒灵操使披了件厚实的外套与略眼熟的围巾,细长眉眼在散落黑发下衬得俊。当他撩起眼皮望着你时,咒灵被撕开飞溅的斑驳血痕自额头往下淌,途径起伏的眉眼,顺着纤细眼睫汇聚出饱满血珠。
“和咒灵鬼打墙这么久,你完全没有时间意识了啊。”他笑着说,“但如果我早上出门前被悟用礼炮轰的记忆不是错觉,那应该是今天。”
完美圆润的玉裂开血纹,佛似慈悲的人神染上血腥。
这不行,这不好。
这不吉利。
骨子里的风水本能占了上风,闷不做声地,你默默扒拉腰包——感谢渡边先生的细心,这里面还有许多你死都不会想到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在止血喷雾与绷带中间你翻到大半包纸巾。
随后,坏心眼的黑毛狐狸被小王子以华国式老母亲盖脸式擦法突袭,帅气大男孩视线一白,感觉五官被你拧成一团,鼻子眼睛统统乱了方位好似在洗衣机滚了一通。
狐狸尾巴炸开又垂下,强忍着让你擦完。
“走!夏油君,我请你吃荞麦面,咱们去最好最贵的!”把血抹干净后你神清气爽,就差叉腰大喊快逃跑,那气势好像能为今天生日的夏油杰无所不能女娲补天,“生日快乐,夏油!”
“春天要来了。”
你眸色柔软,含着清冽的光,右手无名指的红线与坐在岩石上的愣神的少年指尖相连。
那是二零零六年,早春的前一天。
刚升为二年级,你已经念叨了好几天期待正式开学后的新学弟。
在出发前还被禅院奈奈发短信,分享小海胆今天掉了颗牙说话漏风的你发间插着树叶,脸上是能让人轻易联想到幸福的笑。
“我给你过生日,夏油。”
“给你过到九十九岁。”
在某一瞬息,夏油杰有过奇妙的直觉。
那更像是重复过无数次、所以烙印在肌肉中的本能想法,堪比地心引力对下坠石块的审判,那般义无反顾不讲道理,每次都让十几岁的少年产生晕眩的错觉。
夏油杰一边自嘲人不能如此自信,一边对这个念头施以道德正论的酷刑,以警告它不要随便冒出来。
说出来十分古怪,但他总觉得在自己身边柔柔笑着的少女身上,架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使命。
不是自己由正确道德铸就的正论,而是更加沉重的束缚融入血肉,扎根灵魂,附着于你一颦一笑中,与你雾气般琢磨不透的心思混合为谜团。
太可怕,太荒谬。
这种,只要他说,只要他开口。
你就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的、直觉。
就好像他喜欢的女孩,已经为【夏油杰】这个存在,死过不止一次似的。
——可没有关系吧?
夏油杰看你纠结哪种口味荞麦面的可怜模样,心脏的没有出言给出建议,十几岁DK的小性子潜伏于咒灵操使平时被你们戏称【男妈妈】的绰号下,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对你刚刚洗衣机式擦脸的小小报复。
——他又不可能、不舍得伤害你。
还未经历星浆体任务的咒灵操使意气风发,实力与天赋附带的傲慢刻入骨髓。趴在餐桌上,脸颊贴着横倒手臂的夏油杰眼里带笑,决定再欣赏你选择恐惧症的模样十秒钟。
他的正论缓慢衍生,将你也包裹在保护的范畴。
毕竟,他和悟是最强的。
他们能打败一切,他们能守护你与硝子。
二零零七年 夏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会在甜品店偶遇九十九由基纯属意外,会听到【创造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理论也实在是夏油杰想不到的事。
秉承着对同为特级的前辈的那份尊重,夏油杰顶着八月酷暑怀抱贵的离谱的西瓜,在树下机车旁听完这一通绝对会被五条悟嘲毁灭世界的理论。
热浪涌入少年鼻腔,高温令奔波任务的咒灵操使不自觉张嘴呼吸,高高扎起以让后颈有片刻清凉的马尾摇曳。
白金光辉肆无忌惮砸下,视线所及之处,柏油马路凹陷的坑洼中盛着些许昨日暴雨还未蒸发完的水汽,夏油杰看见里头有一只将要死去的蜻蜓。
空气闷热,树上的蝉——这种文学作品中描写夏天的热门昆虫疯了般扯嗓子吼叫。
用天地熔炉这个略有深意的词汇,单纯体现这个苦夏离谱的高温简直完美。夏油杰甚至有一秒以为自己回到儿时,以为小时候时常光顾的煎饺摊子、门口那硕大的平坦黑锅再次运作,烘烤到空气扭曲,事物边缘泛着扭动浪花。
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啊。
听起来真是美好,可只要有人就会产生负面情绪,只要有负面情绪就会堆砌为咒灵……按照这个逻辑,难道——
“那么,把非术师斩尽杀绝不就好了。”
这是反派的说词。
夏油杰唇角衔着笑意,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手上再次将被晒得滚烫的西瓜拢了拢,翻转两圈寻了处略凉的地方继续捧着,颇有种国中时期和朋友们打篮球的感觉。
要不是五条悟在电话里叫着喊着要吃西瓜,口口声声夏天没有西瓜不完整,他也不会在任务结束后捧着个瓜给白毛甜食怪买伴手礼,还被前辈堵住问喜欢的女孩类型。
混蛋,回去一定要把瓜皮拍在那家伙脸上。
面上礼貌听讲,心里揍了五条悟三回,顺便思考一个西瓜不够分、要不要多买一个回去的开小差捧瓜版咒灵操使,在九十九由基跨上机车与之告别的最后一刻——
他听见命运叩响。
苦夏中好不容易缓和些许的假象被无形巨手撕裂,它狞笑着摆下倾倒天平的筹码,将两个人一同推向深渊。
“你们不用在意星浆体的事。”戴上护目镜的特级咒术师说,“不知道那时是还有一个星浆体,还是已经有新的星浆体诞生了。”
“总之,天元很稳定。”
九十九由基耸肩:“上回去高专就想和你说来着,但被和你同期的小姑娘稀里糊涂送走了,她说会告诉你来着——”
隔着折射光线的透明护目镜,女人笑着捅破窗户纸。
“今天碰到也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的,夏油君。”
“怎么,看来她并没有说?”
夏油杰不说话了。
麻花辫女孩惊恐的死状在热浪中扭曲,为天内理子死去而由衷鼓掌的愚人们也一同融化,最终两者混合成你临别前的面孔。
它们如不堪忍受高温而融化的毒浆,渗透少年正论的每一条罅隙与纹路,泛着咒核的呕吐味。这感觉真实到、他下意识以舌尖扫过唇齿。
“不。”咒灵操使扯出一如既往的笑意,那么的包容和善,丝毫没有之前颓废忙碌的丧气,可谓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她告诉我了,悟也是知道的。”
【等我回来,夏油杰。】
黑发少年余光瞥见坑洼中的蜻蜓,生长纹路的翅浅而透明。
它整个头朝下栽倒,好像刚刚被哪个劣童踩了一脚,一半浅翅漂浮于水面,在车来车往的尾气中随着车轮滚动所带来的震颤微微打转。
可怜又孱弱的昆虫依旧在展翅,细碎水花溅起,生命迸发出足以令人类叹惋的努力。
“这种事,她怎么会隐瞒呢,前辈。”
【一次就好。】
——无论如何。
夏油杰目送九十九由基离开,站在树下的少年笑脸似胶水黏着,好一会儿才卸下假面。
——他总得护着你,你这么做也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等你回来就问问吧,不愿意说也没事,大不了等你请客的时候多吃点。
黑发少年低头看一眼手机,确定你带着灰原和七海的土地神任务就是今天,下午肯定就回高专了。
回去早点,还能把西瓜冻上。
理子妹妹的死。
根本,没有意义啊。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推下去吗,先生?”
“抱歉,是咒灵——也就是我的学弟拼死保护你所抵御的怪物——堵住了你的嘴,让你没办法说话是吗,我这就让它松开。”
你叛逃的第二十三天,夏油杰找到杀害灰原雄的凶手——没错,对任务中咒术师死亡率心知肚明的特级咒术师将其称之为凶手。
廉价出租屋内空啤酒瓶被看不见的怪物推倒,滚落一地,杂乱的、包有各种外卖剩饭的垃圾袋堆积成山,散发难以想象的恶臭。
这间出租屋的主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吓得直哆嗦,酷暑的逼仄房间闷得宛如蒸笼,泛黄的白背心蜷起露出几欲流出的肚腩。他瑟瑟发抖地被咒灵巨大的爪子捏紧,溢出的脂肪使其像个散发诡异味道的油腻水袋。
夏油杰站在屋子中央,低矮天花板几乎抵着他的发顶。
一米八几的少年立于垃圾堆中,在花花绿绿的杂志、垃圾袋、翻倒垃圾桶中他格格不入,如同不会弯腰的劲竹,脊梁倔强支撑着疲惫的身躯,自你叛逃后再也没安稳合过眼的咒灵操使开口。
“为什么,要杀害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呢,先生。”
他彬彬有礼,【杀害】这个词语碾磨于优等生的唇舌,再轻轻念出,带着股斯文的味道。
名为灰原雄的少年,很爱笑。
朝气蓬勃的,活力满满的,喜好是吃米饭,最高记录一次能吃五碗。
说话声音很大,每次隔着半个操场都能听见他大声喊着【夏油前辈】【xx前辈】的动静,据五条悟的抱怨,光是回音都能绕地球两圈。
家里有个同样有天赋的妹妹,夏油杰曾在两个年级一起聚餐的空隙,见过几次兄妹的合照。
大男孩的性格在咒术师这个群体中可谓少见,难得的小太阳。家入硝子曾旁观你和灰原聊天,谈话结束后反转术式操作者像饱受太阳光照的植物,在抱住你吸猫似的猛蹭两下后,脚步轻浮地重返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