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清醒了。
该去下一个……
突然,已经逐渐远去的滚轮声猛地急促,飞一般重新返回。
准备出发的男人茫然地回头,透过窗户看见你又拎着箱子跑回来了。
是决定去酒店了吗,附近他记得有家还不错的店,价格也——
“哈、渡边先生!!”
跑到一半,你骤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用拖着箱子跑回来,索性直接放手任由行李箱随着力的作用倒下。
“虽然现在说有点早,但下次见就是明年,我也没有您私人的联系方式,用工作手机说这种话感觉也不太好。”
几乎是渡边茂思维卡壳的刹那,你这个战斗系咒术师就直接冲到了车子旁,两指弯曲敲击闭合的特制防弹窗。
凝了水雾的窗先是被你用手掌随意抹开一道,再弯腰笑着冲车内呆若木鸡的辅助监督先生打招呼。
你笑得过于灿烂,以至于让沉默的男人后知后觉匆忙按下按钮,准备迎接你还未说出口的花。
“怎么……”
男人一阵语塞。
“这一年非常感谢您。”你抢先说出口,胳膊搭在降落的窗檐,声音窜入黑发男人耳畔,“想着一定要告诉您我的心情才行。”
你笑着祝福。
“新年快乐,渡边先生。”
“明年请多多指教。”
红灯,渡边茂踩下刹车。
男人眨了眨眼,受到刺激后紧缩成一团的工蚁,在远离危机后终于缓慢地伸出触角。
车内无声,只有发动机撕扯的轰鸣。
“啊……”
拥有最大众名字的男人,在远离你十几公里后,终于在某一个红灯的路口回应了你的话。
后视镜上挂着的福袋震颤,那是你某次做任务路过寺庙时给同伴们带的,也给他带了一份。
“新年快乐。”
他从喉咙里挤出生疏的祝福词。
你在此世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所谓『家里吵架导致回不去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也不过是理由。
当然,你可以每次假期都住在咒术高专的学生宿舍里,但就算不去想友人们的疑问,光从关闭食堂后的生存角度考虑,你就不得不放弃这个免费住宿。
住酒店也不是不行,但高昂的费用让你望而止步。更何况你在离开前估计每年三个假期都要找地方落脚,现在还是四级咒术师的你积蓄也没到足以挥霍的地步。
对比之下,租房子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你也不挑环境,能住能睡就行。而且这地方也不算差,附近好像还有个幼稚园来着。
一群孩子奔跑打闹而过,手里捏着几颗学校里发的糖果,头上是色彩明亮的黄帽子。
你单手提起箱子侧身给孩子们让路,得到几个软糯的“谢谢大姐姐”和女孩们甜津津的笑。
真可爱啊,小孩子。
已经放学时间了吗?
如此感慨的你从几栋相挨的楼中寻找资料里那栋,爬楼梯,上三楼,于一扇门前站定。
对门邻居看起来就热爱生活。
门口的柴犬地毯让你想买同款铺在硝子宿舍里,门扉上的贴纸也很可爱。
兜里是渡边茂通过咒术师路径租来的房子钥匙,你还记得他把钥匙给你时死气沉沉的眼里那闪过的不赞同。
但对你私事上的拜托,还是帮忙了呢。
渡边先生真是个可靠的好人。
将钥匙塞进锁扣,扭转一圈,门里某处地方传出咔一下响声,你一手拉住行李箱托把,一手按下门把手准备开门迎接新家。
身后有人来。
你动作不变,内心判断来者身份,一学期的祓除咒灵实战让你在某些方面已经远超常人。
气息平缓,脚步沉重,是普通人。
包装袋的瑟瑟声,蔬菜清新的气息,女人轻快温和的询问。
“惠,今天在幼稚园过的怎么样?”
“晚上爸爸会迟一点回家,咱们吃排骨怎么样,今天我难得早下班啦。”
“晚上妈妈给你讲故事!”
是母亲。
『惠』的话,是母女?
没来得及细想的你转头,居高临下窥见交错的把手围栏间移动的黑色色块。
短发女人挽着刚从超市买的晚餐食材袋,手里牵着一个黑发海胆头的男孩。男孩手里握着块小号可丽饼,正小口小口啃咬边缘,嘴边沾了点奶油和细碎彩色糖粒。
看来这就是刚刚没及时回应他母亲话语的原因。
戴着黄色圆帽的男孩比身旁哼着小曲的母亲更早一步发觉你的存在,那绿莹莹的眸子倏忽停顿,一时间连自己脸上划过奶油都顾不上了。
“妈妈!”被父亲叮嘱你们危险性的禅院惠直觉去拉自己妈妈的手,“快走……”
你将伏黑…不,现在是禅院惠的神情看的分明,唇瓣抿起,也歇了旧事重提打招呼的心。
被讨厌了啊。
虽然有点对不起渡边先生,但是现在打电话叫他找一处新的地方行不行…这回你可以自己去租房子。
对了,这国家未成年人可以租房子吗?
陷入文化差异盲区的你努力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被挑起眼尾的禅院奈奈打破一切布局。
“哦豁,是你啊。”
性情活泼温和的女人歪头,笑脸盈盈冲你打招呼。
好像是为了让你回忆起见面的场景,禅院奈奈相当自然地竖起手指,大概是被丈夫传染的在空气中画了个弧度,轻快地提起她印象最深的事件。
“我们见过哦,上回被求婚的女孩子——”
“不!不是求婚啊!”
不要在这方面祸害五条君本就不好的名声啊!
远在本家老宅穿和服的五条悟:啊切。
禅院甚尔在家门口停下。
无咒力的天与暴君是□□五感的极致,这让理论上无法看见任何咒灵的他,可以根据空气中被挤开的痕迹,判断咒灵的位置大小,从而凭借咒具解决对方。
同理可得,咒术师的残秽他也是可以察觉的。
被家庭温情浸泡的男人面色瞬间凌厉,盘踞在禅院甚尔肩头的毛毛虫状咒灵也蠕动起来,暗藏咒具的身躯进入战斗状态。
为什么家里会有咒术师的残秽,惠还没有觉醒术式,奈奈也只是普通人。
是禅院家来人了,还是之前哪个没弄干净人头背后有人摸过来了。
如果,如果奈奈出了什么事……
禅院甚尔杀气腾腾打开了门。
他看着屋里头和谐共处的咒术师和自己老婆儿子,你和奈奈明显聊的相当不错,欢声笑语里自家海胆头儿子在被你夸赞时默默低头扒饭,宛如你们才是一家三口。
禅院甚尔和使筷子夹起一片菜叶子的你面面相觑。
禅院甚尔:……
你:……
抄着筷子的你手开始发抖。
等等,你是怎么登堂入室进来吃饭的,等等啊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不是原本打算连夜搬家的吗,为什么你会坐下来和惠妈吃饭啊!
这是什么,亲和力满点的惠妈领域吗?
“甚尔,这女孩是我们的新邻居哦!”
禅院奈奈对自己丈夫先前内心的焦灼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冲站在门口宇宙猫猫头的天与暴君说道:“上次说的双人蜜月可以去了,xx说可以帮忙照顾惠!”
见丈夫手机紧握一把形状古怪的刀,性格活泼的女人话风一变。
“甚尔,你为什么拿着刀进来?”她不解,又习惯性给丈夫想了理由,“你怎么知道家里的菜刀钝了,我刚想这个周末出去买一把新的呢,不愧是甚尔!”
“就是这个形状感觉不好切菜啊……”
天与暴君看了眼自己手上价值几十亿的咒具。
价值几十亿并且能一刀一个咒术师的咒具看了眼天与暴君。
禅院甚尔沉默。
禅院甚尔点头。
“对,是菜刀。”
咒具:?!!!
『xx说可以帮忙照顾惠』
等、你说了吗?这么重要的事你答应下来了吗?难道这纯白液体不是牛奶而是什么高浓度酒类吗?
嚼吧米饭的你听到这句话时懵了。
惠妈,这种事交给第二次见面的人真的可以吗?可恶究竟是什么时候——
“刚刚,你第五遍夸我的时候。”
旁边,禅院惠老练——没错就是老练地喝下牛奶,开始给又一个亲妈满点亲和力受害者做科普:“妈妈问你能不能帮忙照顾我几天,你答应了。”
顺便一提,这个亲和力受害人大多时候是自己晕乎乎答应不赌马,且下次会按时接送他上下学的父亲。
“……惠。”你纠结一会儿,实在没勇气去看天与暴君的脸色,只能在这对夫妇来回话语间歪头询问。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好,小海胆彻底不理你了。
这个假期已经可以预感到多姿多彩。
你茫然又心酸,觉得在这个he的世界你不应该受这委屈,还不如听渡边先生的话破费去住酒店。
救命,硝子。
天与暴君在用眼神剜你。
为什么,这种灵车漂移的发展为什么会发生啊?!
首先先找到时光机!
被托付照顾惠的第四天。
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这真是比硝子想让我理解的拟声词反转术式还要困难——
为什么奈奈阿姨会这么放心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啊?
禅院惠今年幼稚园。
黑发炸毛的冷脸正太背着岛国特有的方正硬书包,被长发飘飘的女老师笑着揉了揉脑袋。
“今天禅院先生也没有时间来接吗?”
这位刚刚毕业的幼师极有责任感。
是那种典型的不见到家长就会一直守在幼稚园门口,直到那位总是提着菜篮子慢悠悠荡到学校的禅院先生成功抵达,目睹禅院惠安稳走在自己父亲身边直到走到道路拐弯尽头消失不见,才会放心离开的老师。
也是可以直接无视天与暴君的气场,对迟到的健硕男人横眉冷对,能牵着禅院惠的手从“家长迟迟不来孩子会孤独伤心”教育到“孩子心理问题”的狠人。
一度让黑市的咒术师杀手产生心理阴影。
要不是社畜禅院奈奈没时间接送,目前就职家庭主夫的天与咒缚实在不想和自家儿子这位太有责任心的老师见面。
毕竟,谁都不想在大门口被还没自己胸高的小姑娘指指点点,还无法反驳。
“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禅院惠小声说道,眼睫纤细浓密的男孩面容秀丽,“而且我爸妈这两天出去旅游。”
他皱脸回忆爸爸抱着妈妈时对他说的话。
“说是去度蜜月。”
结果就是出去玩,然后完全不带孩子吗?
而且,这已经是今年第五次度蜜月了吧!
老师深吸一口气,对那位外表帅气身材不得了的年轻父亲做出这种事完全不意外。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决定等自己下班后亲自把禅院惠送回家。
“家里没有安排人来接你吗,惠?”长发女人抱着最后的希望问出这个多半没有结果的问题,心里已经在盘算延迟一小时回家能不能买到便利店的中午打折盒饭。
刚入职还在东京租房子的年轻老师默默计算电车的时间,再一次觉得自己选择下午三点放学的幼师职业真是太好了。
禅院惠不说话了。
孩子被家里大人裹得相当厚实,鹅黄暖色的羽绒服和纯白绵软的针织围巾把他包成了圆滚滚的汤圆。
耳朵也被有他腮帮子那么大的耳罩笼罩,该有的保暖措施一个不落。
被好好照顾了呢。
冬日寒风吹得他脸蛋红扑扑,连眼尾都泛着粉。
有碎雪落在黑发孩子的眼上,缓慢融成小颗透明的水粒,挂在漆黑眼睫顶端摇摇欲坠。
“……有人。”那孩子缓缓开口,像是踌躇许久才能决定是否将某个存在袒露,“有人来接我。”
还未觉醒十种影法术的男孩闷声说道:“有一个怪人来接我。”
禅院惠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某方面有着相当鲁莽的天真。
明明已经是个职场上工作许久的企业职员,却还是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在还是孩子的禅院惠眼中无比蹩脚的谎言中栽倒。
大到房产中介的花言巧语,小到超市里临期的牛奶。
他的母亲禅院奈奈,是个无比开朗且神经大条的人。
因这个性格而惹出的最大麻烦,毫无疑问——
就是他的父亲。
“哈?你这个小鬼。”
第一次听到自家儿子把自己比作麻烦的禅院甚尔,懒洋洋从沙发里伸出手来,多年战斗中粗糙的手上覆盖硬茧,揉面似团吧团吧禅院惠的脸蛋。
“唔——”
“不过我不否认。”恶劣的大人笑起来,轻快的弧度拉扯唇边纵向的伤疤,“她遇到我,的确是这辈子的超级大麻烦。
禅院甚尔从不否认这一点,黑发男人单手揽住惠软乎的肚皮,这个家的女主人正在厨房里忙碌。
难得周末,禅院奈奈信誓旦旦要做出满汉全席,黑毛父子只能放纵许久不进厨房的社畜老婆/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奔赴锅铲,并暗地里用眼神警告对方无论菜是什么味道的都要表情自然的咽下去。
“作为发现真相的奖励,今天自己睡,臭小子。”
绝对是故意的,臭老爸。
禅院惠趴在爸爸的胸肌上像只翻不了身的乌龟,再怎么奋力挣扎也比不过天与暴君压在他肚子上的一根指头。
“甚尔!来端菜啦!”
“好——”
“去端菜为什么要端着我啊,爸爸!”
妈妈她,为什么会把自己轻易的交付给另一个人呢?
穿戴整齐的黑毛正太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在出门前最后确定鞋带的松紧,踮脚拉下门把手。
入目,便是一个黑色的脑袋。
随着老旧门扉的打开,冬日寒风灌入温暖的室内,激的小海胆打了个寒颤。
这个冬天很冷。
那毛茸茸的黑发脑袋动了动,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的人有一头墨色长发,蹲坐在楼梯最后一节时,发尾会拂过蜷缩的双腿,瀑布般顺着交叠的胳膊流淌至大腿。
你总是在等待禅院惠出门的时间里坐在台阶上小憩,常人耳中微小的开门在你身上仿佛是惊雷地震,无论他开的多谨慎小心,都会得到你惊醒后锐利的眼神死锁。
再在神经意识到是他时迅速软化,惨兮兮向黑毛正太咧出个笑脸,雾蒙蒙的灰眼睛下是一片青黑。
禅院惠从来都不是马虎的孩子。
未来觉醒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从一开始的海滩擦肩而过时就发觉你的古怪,现在面对面四天后,更觉得你这个邻居真是奇怪的代名词。
你总是笑。
温和地、善意地笑。
禅院惠抓紧自己的书包带,看着你慌乱站起身后毫不在意地拍打身上可能粘着的尘土,左顾右盼又紧张——没错,你的确在对一个绝对不存在威胁的孩子紧张。
澄澈的绿眸仿佛能倒映一切天才们不可察觉之物,孩童天生的敏锐又让早慧的禅院惠在沉默注视你滑稽行为后敛眸,浓密眼睫蝶般扑朔。
“早上好。”
孩子声音清脆。
“早、早上好——”
你眼睛刷一下亮起,禅院惠简直能立刻联系到动画片里猫猫看见冻干时瞬间亮起的灯泡眼,心里自动给你配上音效。
“睡的好吗…惠?”
毫无疑问,这个大姐姐并不擅长用亲密的称呼别人。
禅院惠在心里下了定论,礼貌地回答长辈的问题:“很好。”
他顺从地转身率先走下楼梯,炸起的发尾看起来蓬松柔软,因主人下楼的动作一摇一摆。
钥匙好端端放在禅院惠的外套口袋里,毛绒狗狗挂坠落在口袋外,随着动作划出弧度,金属链子折射出细碎的光。
黑发男孩其实并不喜欢独自走在前面。
这一次父母双全的禅院惠,每次出门都被两个成年人挤在中间,熟练地低头舔冰淇淋以假装看不见头顶上大人们的亲吻。
要是事后问爸爸,也只会得到豹子似趴在沙发里的禅院甚尔一句『这是爱的表现』,再从面红耳赤的妈妈那里得到『这是大人的事啦,惠!』。
大人的世界很奇怪。
他身后这个大人,更是奇怪。
黑发正太能感知到你眼睛一寸不错地紧盯住自己的后背,也能体会到自己确实是被除了父母以外的人用温暖情感包裹灌注着。
你一直很疲惫的样子。
小小的孩子哈出一口气,霜白气体溢出再融化于空气中。
你们一大一小走在刚停雪的街道上,再拐三个弯就能抵达那间拥有橙黄城堡似圆顶的幼稚园。
东京这场雪下了一夜,地面覆了层松散的积雪,说不上前进的阻碍,只是平添了几分冬日乐趣。
踩下,鞋底一寸寸踏实碎雪,将其挤压成印着鞋底纹路的薄冰,品味那嘎吱嘎吱的雪粒迸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