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着你倒下的。
这么说也不对。
与其说是倒下,还不如说你是在确定自己足够远离冰激凌车后逐渐僵硬步伐,在少年记忆中始终挺立的腰板一点点颓下,如同承受了太多重量而沉没的帆舟。
或是因积累而弯腰的沉沉麦穗。
先是不留神险些被沙堆中某处硬石绊倒,踉跄几步稳定身形后便不再继续前进,一如往常落后三人组几步的距离。
你身后是夏油杰放出警戒的咒灵。
它只有颗硕大的眼球,其余部分是粘稠泥浆状的身躯,与它的主人视觉共享。
因此,一直走在你前面的夏油杰才能注视你卡顿停滞的背影,再第一时间注意到你耗尽气力般一点一点倾颓佝偻的脊背,以及无力蹲下喘息的模样。
四人组隐秘只有你蓄了长发,单膝跪倒时纤细发丝虚浮那么一瞬,沉默注视的少年莫名意识到什么。
【有什么被折断了。】
他没有回头,紫色眼眸借着咒灵的眼望向没有对自己倾诉任何烦恼的你。
他看着你呢喃张嘴,要呼唤什么却又堪堪止住,几下张合后终于迈出了那步。
“硝子。”你鼓起勇气呼唤女孩的名,气音自鼻腔溢出,“硝子。”
声音颤抖地融于月色。
你第一次打破自己落后几步的习惯,在家入硝子回头的那一刻抬脚,小跑着冲到少女面前。
你飞奔而来,一头栽进没反应过来的家入硝子怀里,笑着重复喊她的名。
有风涌动。
黑色长发拂过夏油杰的手背。
你总是偏爱同为女孩的家入硝子,所以在这种时候也只会从对方身边汲取温度和存在,来告知自己刚刚所见到的一切并非崩溃前压抑的幻想。
…所以,是什么被折断了呢?
思绪紊乱的间隙,小簇火光绽放于烟紫的眼眸,在他前襟的螺旋状纽扣处映照出朦胧的光点。
焚烧炸裂的线香花火撕开这礁石旁的小片黑暗,也驱散了夏油杰心中徘徊的疑问。
他知道答案了。
“嘶啦——”
烟花,点亮了。
“xx。”
少年的声音顿了顿,家入硝子肩头的脑袋耸动,闻声抬头黑发凌乱地看向他。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慨你这种、无论之前在做什么,都会在他们一句呼唤后立刻回应的性格了。
烟花绽放出金红流萤,黑发少年身后是泛着微微波澜的深蓝大海,临近沙滩的黄褐与海水混合成一种踏实沉重的色彩,再随着波浪往延伸是混沌的海天一线。
耳边是海浪翻滚,起伏不定的水面一下又一下吞没金黄沙滩的边缘,再□□着奔赴远方。
那个黑发的少年手里捻着根燃烧的线香烟火,食指与无名指卡住烟花棒的躯干,此刻正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而肆意笑着。
明亮的花火为夏油杰脸上覆了层暖色的光晕,连带着少年弯起狭长的眼睫末梢也沾染了金色碎片,将这份灿烂一并塞进那勾起的唇角。
“看。”
“我点燃了。”
他说,他笑。
他活着,并且在这个世界永远不会遭受苦难。
夏油杰不会踏上那条背离人道的不归路。
像是把所有的青春璀璨都融入这份笑意中,本就像狐狸的夏油杰眉眼弯弯笑起来时简直是狐狸本狐,言语间你甚至能看见黑发丸子头大男孩尖锐的犬牙与舌尖。
“都说在线香花火燃烧殆尽前可以许愿。”
火焰吞噬炸裂出金色灿烂的花,你们四人围在一起,中间是那簇肆意绽放的小小花火。
光落在他们的高专校服外套上,姿势导致的层层褶皱晕染朦胧暖意。
五条悟难得沉默地待在边上,墨镜镜片映射出模糊的光团。他转头看向你的同时,位于你无名指那枚戒指糖的指环陷入肉里。
焚烧殆尽的纸屑随风而起,灰烬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猩红火星。
吞噬咒灵的少年,仿佛被撒了一身星芒。
手持烟花棒的咒灵操使诱导般开口,他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枚靠近光源的漆黑耳钉里反射出炸裂的细碎太阳。
“要许愿吗?”
“是难得的机会嘛。”
——你,想要什么东西吗?
你是个很少主动表达自己欲求的人。
最常记挂的就是硝子想吃什么、夏油君喜欢什么、这回五条君的伴手礼要不要排队、辅助监督有没有受伤、庵歌姬前辈什么时候回来等等关于他人的问题。
可似曾相识的、对着夏日祭烟火之下对虎杖悠仁的祈求已经得到最完美的实现。
可眼前笑着的夏油杰实在过于梦幻,交叠的手心下家入硝子起伏的呼吸真实可触,来自五条悟的戒指糖紧固你的无名指。
飞鸟落下,啄食甜美的饵。
“一定要说的话。”沉默许久,线香花火最后的金红落下,你歪头将脸迈进家入硝子的颈 窝,在重新陷入黑暗的那一秒开口,“我想要夏油君。”
黑发丸子头大男孩呆滞,白毛DK背后的礁石裂开细纹,反转术式操作者身体僵硬。
表达自己欲求的你,第一次有了索取什么的勇气,慢吞吞说出了完整的话。
“我想要见二十八岁的夏油杰。”
“非常想见,是一生的请求。”
不是盗取尸首的千年老妖怪羂索。
而是原定命运中不曾出现的、二十八岁的夏油杰。
“为什么二十八岁,杰到时候一定成了个可怜兮兮的社畜大人啦。”
憋着不说话的五条悟开口,小指推了推墨镜边:“二十八岁,听起来好老哦。”
白毛大猫猫喵呜喵呜重伤黑毛狐狸。
“杰难道会变成那种可靠的大人吗,真恐怖。”
“住口吧悟,我年纪可是比你小。”
“是啊,感觉已经可以预见杰整天出任务的社畜未来了。”家入硝子掺了一脚对同伴未来的幻想,以掌心反手按住你的发顶,“看脸是那种早早结婚的类型,实际上却是孤独终老的五条悟性格呢。”
“等等,什么叫【五条悟性格】啊,我已经变成表达程度的代名词了吗?”
鸡掰猫惊大呆。
“倒也没有那么…”夏油杰想替自己辩解,又在家入硝子的注视中欲言又止,最后竟然一副开始反思的模样,“竟然在我没意识的时候这么糟糕了吗?”
“……杰你什么意思?”刚玩炸毛的猫猫接收到你的视线,再强行咽下呼之欲出的反驳,“嘛嘛,你这家伙的愿望我会实现的。”
跳上礁石的少年扭头眺望远方。
“那就等杰二十八岁的时候再来这里一次,到时候我会带足够的烟火啦。”
“四个人看一根烟花棒什么的真是够了,至少要四根吧!”
温热的海风卷过少年柔软的白发,五条悟将墨镜上抬,将整片额发往后倒伏露出大块光洁到刺眼的额头来。
霜雪的发似深海摇曳的藻类,因风席卷的模样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连绵不绝的芳草,或是更为柔的蛛丝。
十六岁的五条悟意气风发,明明有墨镜也不戴,兴奋的大男孩立于礁石之上以手作亭遮蔽月亮柔软的光线,随后轻飘飘一句话总结了你那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愿望。
“到时候一起就行了,我和杰可是最强的,”居高临下的最强组合之一仰头睥睨远方层出不穷的波涛浪脊,随口就将所有人的将来、以后定下,并认真地觉得这就是事实。
他言辞凿凿,斩钉截铁。
你被海风逼的眯起眼,抬头落入垂下的钴蓝六眼淌出的陷阱中,那是将整片海洋淬炼也比不上的蓝。
盛夏夜晚里逆着月光的少年呈现出一种脆弱的透彻感。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这么以为,夏油杰更是召唤出了只咒灵,试图把登高望远的挚友拉下来。
“当然了。”
不再沉默的你勾起唇角,对得意洋洋的五条大猫猫报以肯定的态度,贯穿你与五条悟胸膛的赤色红线随风飘荡若隐若现。
它扭曲割裂你的视线,将世界与你几近叹息的肯定分成两半,撕扯着飘向五条悟的耳际。
“你们是最强的。”
“过去、现在、未来——”
层起彼伏的波浪拂过侵染暗色的沙滩,在这个仿佛注定悲剧的问题上从来笑而不语的你,第一次有了能够大声呐喊出心之所向答案的底气。
迎着夜风与云层之上影影绰绰的星光,你双手拼作喇叭状,在青春期大男孩们惊愕的目光中喊道。
眼尾甚至沁了些许欢欣的泪水,总是湿润而悲伤的暗沉黑眸此刻亮的不可思议,那些痛苦的事物通通化作投身火焰的柴薪。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最强的!!!”
拥护蚌肉的硬壳由被保护者亲手舍弃,一直以来守着自己的心不接触此间世事的少女,卸下了所有防备。
月光如水流淌于礁石的畸形裂缝中,少女满怀憧憬打开了壳,银白光线踱及面庞与笑颜。
你终于踏足这世界,以不堪一击的心脏触及嶙峋大地。
“你们是最强的。”
“得到飞鸟之后,我该做什么呢?”
“我、我不想它受伤……”
年幼的孩子询问自己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
夏油先生眨眨眼,想了想童年时期那些鸟儿的结局,支吾半天都没想出该给这个捕捉猎物方式的故事添上真善美的结局。
“杰只需要爱它就行了。”
登上楼梯的夏油夫人围着围裙上楼喊丈夫儿子吃饭,听了一耳朵先生童年时期捕捉小动物的方法。
那位温和美丽的夫人搂过自己的孩子,天性浪漫主义的妻子伸手拧住丈夫的耳朵,在夏油先生狼狈的求饶中接上结局。
名为杰的孩子,是被爱着长大的。
“杰只需要去爱它,保护它照顾它。”
“这样就可以了。”
这个国家的学生通常有三个学期。
咒术界这个压榨咒术师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完整假期,但据说因为大家还是学生的缘故,所以有了新年前可怜巴巴的小长假。
食堂阿姨放假离开,夏油君和五条君去执行假期前最后一次任务,只剩下我和硝子面对空荡荡的食堂。
试着做年糕红豆汤,大失败。
硝子气鼓鼓打年糕的样子超可爱。
后面发现把应该加在红豆汤里的糖误加成特供五条君的超级加倍白砂糖,黑脸的样子也很——用熟练所有JK用语的五条君的话就是——赛高?
但是烤年糕做的还行,配着烤化的芝士一起吃软糯拔丝,就是有点粘牙。
硝子吃的很开心,还拍照片不知给谁发信息炫耀。
说起来,一个咒术师突然写日记这种听起来就带着青春活力黑历史的东西什么的,会不会怪怪的?
但夏油君说,每次控制不住想一拳砸向鸡掰猫(划掉)五条君的脸时,都会通过事后写日记的方式宣泄,是个不错解压小技巧。
既然他这么说,那每天抽出十分钟写点东西也不错。
……虽然,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被炉,橘子,年糕红豆汤。
岛国冬日必备三大要素。
当你捧着盘橘子从宿舍配套的小厨房走出时,东京高专一年级的反转术式操作者,已经瘫软成一团没骨头的软肉,整个人蜷缩进暖炉桌的被子里,只冒出个棕发脑袋在外头。
“硝子,要吃橘子吗?”
放下果盘,检查所有窗户密闭情况的你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窗外是漆黑夜幕与无数纷飞碎雪,如痴情人般义无反顾砸向铁面无情的玻璃。
“东京的雪好大啊。”
穿着毛绒超厚实睡衣的你站在窗前感慨道,身上的动物睡衣和三人组是同一系列,入冬前你们在商场里一起选的。
来自电视机播放的色块映于玻璃表面,窗面凝了层朦胧的水雾,因你凑近呼出的暖气而实化为小粒水滴,每一小点里都浮涌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你甚至能大致判断出现在剧情推进到男女主幽会情节。
拉起窗帘,环状挂钩滑过栏杆,发出顺滑的剐蹭声响。
“这是什么法则吗,享受被炉的时候就会出现橘子。”
“xx跟我妈妈一样呢。”
闷闷的声音回荡室内,与电视中女主角的缱绻情话交织。
就差把脑袋塞进被炉的不明物体动了动,你亲眼目睹趴着的少女明显试图挣扎出可怕被炉咒灵的陷阱,却在冷气借着被子掀开一角窜进这一恶毒招数中颓然倒下。
家入硝子,惨败。
“可恶,太舒服了。”
就算是天才奶妈也倒在了冬日被炉的威力下,你捂住心口看着超级可爱的硝子咸鱼般躺在柔软毛毯上,一番挣扎中唯一取得胜利突出被炉重围的双臂也一点点缩回,最后连指尖也一并回到了被子内。
“咔嚓。”
照相机镜头迅速闭合,家入硝子见怪不怪地翻转身体,对你这个最近养成的摄影爱好习以为常:“为什么连我缩在被子里都要拍照啊,只能拍到一个脑袋吧,感觉像恐怖片。”
“没有哦,硝子超级可爱。”
你义正言辞与家入硝子争辩她本人的可爱程度,小心翼翼地将两个月工资换来的宝贝照相机重新放回门柜,它的旁边分布着来自他人的各种东西。
夏油杰递给你的皮筋、五条悟丢来的糖果、家入硝子为在外任务的你准备的应急医护箱……
反转术式操作者仰头,正好看见夜蛾正道新做的兔子咒骸那足以遮蔽整个身体的下垂耳朵,和阴影中狰狞的笑容弧度。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悟难得说的没错——这不完全是供台吗?”
“而且,某人连上回大少爷JK式嘟嘴自拍都能说出可爱这个词,那家伙现在说话比JK还JK你有八分责任。”
“我才不相信你口中的可爱。”
棕发少女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嘟囔你对『可爱』这个词过于宽广的理解范围,再度翻身后面朝上的直视天花板的白炽灯,随后缓慢地探出手掌,冲你拍了拍身边还可容纳一人的空地。
“快过来啦。”
拼搏两个月才挤出这持续到新年后的小长假的家入硝子眼底一片青黑,虽然已经被你强行抱起从实验室拖出且大睡特睡了一整天,那黑眼圈还是令你担忧又怜爱。
“我们一起、再睡一会儿。”
她敲击地毯碰撞出闷声,刚睡醒的嗓音带着沙哑。
不过就像硝子觉得五条悟越来越熟稔JK语录有你纵容夸赞的责任,你也觉得此刻让你耳朵酥麻的磁性声线是不健康作息+香烟+缺少水分的原因。
所以你转身去拿家入硝子在你宿舍存放的专属杯子,从厨房柜子里搜刮出之前去华人街购买的枸杞和干菊花,对这份同床共枕邀请做出热腾腾的答复。
“多喝热水,硝子。”
“我放了枸杞菊花……”你看着家入硝子一点点重新缩回被炉,这回连脑袋也消失在视线里了。
这什么,打地鼠游戏吗?
不要逃避的那么明显,这可是你家乡人人皆知的养生玄学啊!
“刚给他们发了短信,让他们带年糕红豆汤回来。”
一阵按键敲击声沉没后,家入硝子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电视机里的内容也从电影变成了某个最近新出道的女团表演,名字你实在不记得,只知道有个数字在里头。
红豆汤。
将大拇指陷入橘子果皮中,你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和家入硝子凑到一块看电影的你,笑着做出四个月前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调侃:“你究竟有多在意中午那锅超级甜的红豆汤啊。”
“没办法,这已经是刻进DNA里的冬日元素了。”家入硝子有气无力的用双臂揽住抱枕将其枕在下巴处,与你一起蜷缩被炉以沙发为靠垫,身体倾斜依靠于你的臂膀。
棕发散落,毛茸茸的发顶蹭过你的脖颈,几根调皮的发梢甚至顺着领口延伸进更深的地方。
“被炉,橘子,年糕红豆汤。”
许是贴的太紧的缘故,疲惫治愈他人的少女开口时,你总能感知到其胸腔的震撼与声音扩散开的余波。
“传统中的标配,总让人一边吐槽老三样一边乖乖去做呢。”
果皮撕裂,粒装结构拼凑而成的保护层外橙内白,橘子特有的酸涩清新气息蔓延于空气中,旁人闻了就情不自禁咽口水。
家入硝子放下手机——看样子她更想把这前些日子源源不断发来救治任务的源头扔到天边。
你观察到她手腕向后弯折的角度,再硬生生变扭地转变为丢,可怜的翻盖手机被主人弃置于二十厘米外的地毯。
无所事事又睡不着的黑眼圈浣熊开始摆弄你的照相机了。
“为什么要留这一张。”
“噗嗤、这个悟也太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