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字逐句地听进去。
五条家神子眸光闪烁,久远的记忆褪去,少年打算结账的手也收了回去,在老板疑似“你小子要霸王餐”的来回扫视下眨眼,决定大发慈悲给你这个没见过海的可怜鬼填补一下遗憾。
夏天、大海、沙滩。
总要有冰淇淋的。
“所以,这就是你买了两个小时的原因?”
家入硝子冷眼看着能够轻易祓除各种咒灵的最强组合,此刻对着个普通冰柜里的冰淇淋桶仔细分析,她敢发誓就算是任务报告这两个家伙都没这么努力过。
“不对,”抱着你一同小憩的棕发少女拍了拍裙摆细缝里嵌入的沙砾,原地跳了跳方便抖落,嘴上调侃不断精准用词,“是【你们】。”
深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个谚语真实性的家入硝子,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回买冰淇淋的人和催促买冰淇淋的人的人。
这个句子很复杂,但没问题。
不忍打破你难得安稳睡眠的少女蹑手蹑脚从你脖颈后抽出血液不循环而麻木的手臂,站起身捏了个简易的帐笼罩你后,便打算找两个不靠谱的家伙算账。
然后,抱胸的家入硝子得到了两个对着冰淇淋口味大肆分析的最强。
“不管怎么说都是巧克力味,上次那家伙给了我白巧克力!”
五条悟据理力争,手拍在冰柜玻璃上的“嘣嘣”巨响让冒汗的无辜老板欲言又止,显然是没意识到这是DK收了力道的结果。
“她每次给你的糖都是悟你喜欢的,才不代表她喜欢吧。”
黑发丸子头大男孩指着抹茶味一步不让,手里还拧着个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瓶,几乎是把意图说服挚友但失败口干舌燥当场买水吨吨吨的事实摆在家入硝子面前。
夏油杰抹了把唇边残存的水液,坚定不移地继续反驳:“抹茶,她带回来过不少抹茶口味的糕点,之前的可丽饼也是撒了抹茶粉的。”
许是觉得挚友说的有道理,或是也发觉自己在【关于你口味】这个问题上纠结的时间实在太长,霜白发色的最强喉结滚动,悻悻塌下肩膀。
“嘛、既然杰这么说的话…”
“抱——歉——”
家入硝子拖着长音说抱歉,在DK们的回头注视焦点中以大拇指扣动另一只手食指指甲盖夹缝里的沙砾,泪痣少女用一贯顿懒地声线一票否决。
“那是我喜欢的,是她带给我吃的。”反转术式拥有者神绪轻快,“答案错误。”
男孩们语塞,已经争论两个小时的DK们重振旗鼓,觉得与你更加亲密的家入硝子一定知道答案,各自指了个空位向JK求证。
女孩子的友谊,实在太犯规了。
再次如此感慨的夏油杰指尖挠动脸颊,等着神色突兀茫然的家入硝子公布谁对谁错。
“啊、那个……”
女孩迷茫思索半天,试图从你的行为分析喜好,却搜寻半天却无力发觉自己给不出答案。
家入硝子的脸色变了,心中不知名的物什被触动,古怪的警觉让这位天才棕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
——他们对你一无所知。
硝子,也不见了。
粉紫暮色吞噬天际一线,难得安然入睡的你眉梢放缓,朦胧睁眼所得到的不是预想的沙滩蓝天,而是混沌巧克力酱似的帐。
手往旁边摸了摸,粗糙沙砾沾了一手,指尖滑过凹凸不平的礁石石壁,得出个空空如也的现实答复。
【他们去买冰淇淋了,一会儿就回来。】
入睡前你迷迷糊糊询问过两个大男孩的去处,还在你身边的家入硝子勾起你横穿脸庞黏连侧脸的黑发,让你昏昏欲睡的女声做出如此回应。
走出帐的你看天看地看海,这个还算热门的景点已经出现了不少饭后消食散步的游人,那个任务地点的破败小屋以前还是个怀旧风拍照场景。
可惜,现在被咒灵犁了。
翻开手机盖,骤然亮起的屏幕让你眼前一恍,18:53几个数字告诉你包括硝子在内,三人组们将买冰淇淋这件事从正午持续到傍晚,眼间着是要冲刺夜晚。
这是要从原料开始种植?
你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那冰淇淋车是什么吞噬时间的特级咒灵吗。
从礁石旁拖着步伐向肉眼可看见位置的冰淇淋车前进,你决定一探究竟。
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脚下松散的沙砾被踩出连绵的坑洼,为这沙滩又平添道海水可轻易扶平的划痕。
倚靠咒术师卓越的身体素质,你被迫听了不少游人之间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逃课的学生对课业未来和老师的吐槽、情侣的甜言蜜语打情骂俏、携带稚童的夫妻对迫不及待向前冲的孩子关切劝阻……
这些于你无关的世间喧嚣让手脚冰凉的你逐渐生出了几近幻觉的暖意,拼命完成任务的列车突兀被叫停,一直以来紧绷的零件都呜咽啜泣出声。
好累啊。
你踩着自己的影子,温和泼洒的暮光于你身上搅成一团碎布,独自一人置身陌生人潮时你神绪寡淡至麻木。
孤魂野鬼。
你又遇到个一家三口。
目眺远方想再看看未曾见过的海时,这个普通又温馨的家庭落入你的视网膜,成了组平凡且千篇一律的剪影。
你们遥遥迎面对视,距离擦肩而过这个步骤还有点时间。
已经为好几个旅人随手清除肩上盘踞的病痛诅咒的你下意识扫过黑发女人的肩头与膝盖,许是目光太明显,得到了女人好奇的打量。
这位母亲牵着孩子,不羁炸开翘起的漆黑短发使她看起来十分活泼,温驯下垂的眉眼投来善意又好奇的视线。
‘你好啊。’
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夸张的口型。
浑身懈怠的你忍不住回以微笑。
短发女人笑着摸了摸一看就是遗传的海胆头男孩的脑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另一只手挽着自己高大且身材异常好的丈夫。
炸毛男孩乖巧牵着女人的手,顺着因一家三口出来玩而活泼不已的母亲摆动胳膊的节奏,小短腿吃力跟随。
在这个夏日尾巴秋季开头的过渡期里,穿着件朴素单薄卫衣的女人着实是看重温差,并且要求自己的家人们也如此。
看看那位已经把卫衣袖口卷至胳膊肘,且用空着的手不停扇动的丈夫吧。
你被别人家庭内的幸福小插曲逗乐,温馨家庭想必谁都不会拒绝。
怀揣着“真好啊”感慨的你本着“这么好的家庭可不要被咒灵缠上”的本意,你将注意力投注于、不知为何之前一直忽略的高大丈夫角色——
你对上男人漆黑的双眸。
你看见一个黑发绿眸的男人。
在遍布奇异发色的世界中,这当然不是多么特殊的、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颜色。它普通又无声,如同【黑】这个包容一切的色彩一样,是平坦可忽视的背景板。
他拉平的唇线靠右侧,有一道伤疤竖直贯穿,启唇言语时总让人忍不住将注意力投注于这尊石像蕴含岁月的裂缝,遐想这痕迹的来历和缘由。
黑发男人沉默地任由妻子挽住自己的右臂,没有口袋的卫衣使他弯曲胳膊延续的右手也莫得存放的地方。他只能古怪又顺从地弯臂,手虚浮的固于身侧,保持着这个一看就和舒适无关的姿势。
丈夫的存在感低到发指,正常人多少会产生微小咒力的常识于他身上成了个伪命题。若不他是身上沾染了蛛丝般源自娇小妻子的气息,你这个蹩脚咒术师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你当然察觉不到。
毕竟连一年后的五条悟,都无法避开来自这个陪伴于家庭的、毫无存在感的寡言男人那斩断命运的一刀。
普通人也许会惊叹于男人过于优秀的身材和俊美的相貌,你却呆滞又突兀地站在原地,脑内狂风席卷徒留一地狼藉。
年轻的、热的要死却听妻子的话穿上卫衣来海边散步的、普通家庭里被泡的软乎的天与暴君。
“哗啦——”
又一轮新的海潮贪婪吞噬沙滩,没入海水的陆地是与中央澈蓝波光的海面截然不同的混杂黄褐,残阳泣血染红远方稀薄的暮云。
你选择的位置正好被海水青睐。
在一众赤脚踩着沙滩体会大自然馈赠的旅人中,你的鞋面被淋得湿透,鞋内充盈着难耐的湿,袜子也湿漉漉地黏着脚趾。
恰是逢魔之时。
空荡胸膛里蓦地剧烈跳动的心脏崩压血液,太阳穴仿佛潺潺涌过什么森冷滑动的蛇类,□□传递于大脑皮层的感知在这一瞬间敏锐到刺骨。
意识到自己目睹了什么的你被那名丈夫翠绿的眼珠沉甸甸压过,似乎是评定了一番你菜鸡的实力,男人毫无兴趣地转头,将所有能榨取的温柔灌于自己爱人的笑颜。
你们擦肩而过。
暮色侵染的白金沙滩成了浓郁昏沉的一汪、即将融化的半凝固琥珀,也固定了你的双脚和思考。
海胆头的男孩似乎很好奇,穿着可爱狗狗图案卫衣的他仰头瞟过你这个停在沙滩上的怪人一眼,你僵直的余光瞥见他翘起摇晃的黑色发尖,以及那深绿澄澈的色调。
“妈妈…”
男孩不安地攥紧相较而言母亲宽大的手掌,年幼的孩子还不懂得隐藏情绪,虽是天性安静又被父亲取了女孩般‘惠’的名,却还是孩童心性压不住话头和疑惑。
“那个姐姐……”
稚嫩童声逐渐远去,捍卫家庭的黑豹没有理会你这个三流咒术师的异样,天与暴君山般驻守于自己的妻子身旁。
这是命运奇迹。
这是是错误时间。
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忘记呼吸的你只觉胸腔堵的难受,鼻腔也不住地发酸。在憋闷窒息感簇拥包裹的那一刻才生理性大口吸气,缺氧导致的惨白指尖阵阵发凉。
你没有回头张望。
颤巍巍佝偻身躯喘气的少女看起来狼狈又可怜,毫无血色的唇瓣却扯出一个、任何人都能判断出是由心而发的笑来。
继见到打碎你屏障的虎杖悠仁之后,那些纠缠你的记忆、痛苦哀恸的未来、纂入命运的剧情,便成为不受控制意图撕碎理智牢笼的饥饿凶兽。
如不可遏制的呕吐欲望,折磨地你眼底青黑愈发明显。
夜夜不能寐,日日不能眠。
白日所见的青葱神明们,也不再是最初让你欣慰幸福的蜜饯。
五条悟懒散丢至你手中的糖果,夏油杰关切友好的问候,家入硝子攥着你细腕拖向宿舍的步伐。
——那些让你由衷感到幸福的事物转变成粘稠漆黑的噩梦,或是穿透灵魂引得你大汗淋漓挣扎着惊醒、辗转反侧的恶毒荆棘。
因为他们太好,因为他们太重要。
所以,也就不能忍受那些井喷式浮现的未来,无法忍耐无比好的人受到那样的对待。
出自夜蛾正道之手的兔子咒骸安稳躺在床上,你这个床的主人却瘫倒于地板。
【不能再这么弱小无能下去。】
支愣起瘫软四肢的你灌下苦涩黑咖啡,舌苔蔓延着压抑一切欲望的苦味,鲜红软肉抵住重重紧闭的唇齿。
不能吐。
吐了,会被硝子听见的。
你咬着后槽牙脸色煞白,坐在高专宿舍的木质地板上蜷缩于房间的一角,背后坚实墙壁的存在是拽住你意识到此非梦境的钩索。
【悠仁、虎杖悠仁…】
漠然对待世间一切的惨白月光无数次落入你浸湿的眼睫,几声压抑的虚弱喘息被主人死咬着从牙缝里挤出,碰上冰凉掌心后稀释成无限接近正常呼吸的叹气。
耳膜嗡嗡作响,你抬手轻揉肿胀的穴位,内心却冷静理智地对长久没有得到合理睡眠的疲惫身躯下达命令。
【不可以太大声,硝子就在隔壁。】
深知咒术师五感灵敏的你连急促喘息都不敢,只能沁了满额头的冷汗,胸膛剧烈又无声的上下起伏,成了只不发声的破旧手风琴。
无数纷扰的碎片被你卡着喉咙强行咽下,腹部那处不知哪次任务造成的伤口,因某个动作的拉扯开始渗血。
粗糙掀起单薄睡衣,凄白光线似混沌梦境般流淌着浸没、倾倒于你腹部的伤口。
你能准确锁定绷带下伤势的位置,因为它透过医用绷带盛开了朵不规则的残破艳花。
无言注视着这在你眼中象征无力弱小的痛楚,你摸索着刚连滚带爬翻下床时意外拍落的手机,寻着记忆里那处碰撞声的位置找到了通讯设备。
翻开手机壳,毫不犹豫按下按键编辑信息,冰冷屏幕照得你眼睛肿胀酸涩。
『请问,明天的任务时间是否能提前两小时?』
无法入眠的休息时间,还不如去执行任务。
盯了文字一会儿,指腹一下又一下按压删除键。
你极为用力地碾压下去,指缝的肉堆积隆起指甲盖,空白逐渐占据整个页面,编辑框再没有了那些在你混沌意识中跳舞的张牙舞爪笔画们。
自己不睡觉情有可原,辅助监督们可是要休息的。
上回的渡边先生就很辛苦,跟了你一个月。
想到这你反扣手机,选择穿衣服直接去任务地点。
总不能耽误别人休息。
可现在,那些痛苦与煎熬因天与暴君的出现轻易扭曲成荒唐的梦境,让你终于破开层层幻觉重返现实。
如大梦一场。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因为……
伏黑甚尔不该出现于此。
不、现在应该是——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
天与暴君,极端的天与咒缚,曾于五条悟的高专二年级时期以『暂停一切术式』的咒具『天逆鉾』为武器,刺穿五条悟的头颅,打败守护天内理子的夏油杰。
成功杀死星浆体完成委托任务,后被领悟了反转术式的五条悟击杀毙命。
星浆体任务,将夏油杰推离人道的第一枚多米诺骨牌。
最强组合分崩离析的起始。
脑中贯穿回顾着那些无论多少次都拥有轻易击碎你力量的命运,你却第一次有了能与其抗衡的勇气,和紧握手心死死不肯放手的凭据。
僵直站在原地麻木了好一会儿,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待了多久,记忆里清晰至无法忘却的画面与刚刚擦肩而过的幸福一家人相互碰撞出令你缴械投降的空白。
一个奇妙又不可置信的结论,慢悠悠冒出个头来,鼓动你尘封的情感。
天上展翅的不知名白鸟张开赤红的喙,清亮长鸣自其中延出,嘹亮啼鸣划破垂垂暮矣的天空。
杵在沙滩上,浸了满脚潮湿连包裹至膝盖的白袜都连带着遭殃的黑发少女,终于有了些许打破凝固状态的动作。
先是缓慢低头盯了会儿泡水的鞋,像是要把柔软鞋底和随着海水一同攀附你鞋面的肮脏沙泥刻进眼里,再卡顿着回首,张望已经沉落只剩余晖的暗色天际。
喉咙有点痒,像是有无形的羽毛挠动,惹得你吃力吞咽一下后又觉得口腔里发苦,咽喉干燥到稍许摩擦就能冒烟。
难道真是逢魔之时的虚幻,是你痛苦辗转的幻想?
人在面对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时,总会习惯性质疑。
——不。
濒临崩溃的木偶终于有了动作。
抬脚,落下。
鞋底因重力施压挤出大泡水液,硌脚的沙砾小石子一下又一下随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的步伐通过皮肤传递于你迟钝的痛感神经,你却连分毫注意力都不能给予自己可怜的脚底。
那不是假象,那就是天与暴君伏黑甚尔……与他那本不该出现的、漫画里从不曾提及姓名的妻子。
本该在诞下伏黑惠后不久,因不明原因死亡的黑短发女人。是在伏黑甚尔走马灯的记忆中温柔抱着婴儿的妻子,是将天与暴君推向更黑深渊一厥不起的逝去光明。
——她不该活着。
至少,不应该在此刻,不应该作为伏黑甚尔的锚点,牵着伏黑惠的手一家三口幸福快乐地于一处景点海边旁散步。
现在是二零一五年,剧情不曾踏足的三人组一年级,星浆体任务的前一年。
天与暴君DK们二年级时对中介孔时雨说自己姓伏黑,五条悟在四年级时找到小学一年级的伏黑惠,那时的男孩和继母的女儿伏黑津美纪相依为命。
【不,不对,冲突了。】
【不该,伏黑惠的母亲不该在这个时间点还活着!】
碎片状线索冲击这具躯壳,有什么呼之欲出地答案催促你的四肢,风推着你的后背向前,黑发蛛网交错显露出半点白皙后颈来。
快去,快去。
快跑,快跑。
【这是错误的——】
从历史不可阻挡的洪流中,你偶然间窥得了细小的、违逆了你概念中坚不可摧的命运的潺潺溪流。
命运,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