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远暗自琢磨,是不容易,但……
“他也不差,且看最后!”
三楼雅间窗前,也站了不少衣着华贵之人,今日的第二轮有点意思。
往常决赛夺魁时,才有这场面。
今日的飞花令有看头了。
沈青霓对飞花令的了解,仅限前头刘文州那一组行令,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出这一组的行令比第一组更焦灼。
沈青霓目光紧盯台下,心中暗想,楚奚元能坚持多少轮?
周遭再热烈的讨论与关注,影响不到行令的进度。
第九轮,楚奚元依旧是第一个。
他镇定自若,完全不受丝竹鼓点影响,“月落乌啼霜满天。”
第二人毫不迟疑,“明月松间照。”
第三人:“…沧海月明珠有泪。”
许传君不紧不慢:“天下三分明月夜。”
他之后的第七人:“……愿我如星君如月。”
第十轮、十一轮,两轮下来,区别终于显露,第七人答的越发费力,卡着最后的规定时间答上,又是两轮下来,第七人汗水顺着额头滑下,嘴张了张,却没接上。
中年男人敲响铜锣,高声道:“淘汰!”
到此时,已经行令十三轮。
十三轮,才终于淘汰一人,无论台上行令者,还是台下人看客,皆吐出一口气。
沈青霓紧握的手放松,她不在场上,却实在紧张。
她看向楚奚元,他坚持十三轮了。
第十四轮,楚奚元变作第七字飞‘月’,他不紧不慢,“淮水东边旧时月。”
“月斜空碧合。”
“……掬水月在手。”
“月下飞天镜。”
“…………松月生夜凉。”
一轮接一轮,用过的诗句不能重复用,行令者思考的时间变多。
第十八轮,淘汰一人,楚奚元在。
第二十一轮,淘汰一人,楚奚元仍在。
第二十六轮,淘汰一人,楚奚元依旧在。
第三十四轮,淘汰一人,此时台上行令者两人,楚奚元便是其中之一。
另一位,是台下看客们看好的第六人。
飞花令行到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崩紧了一根弦,决一胜负的时刻要到了。
三楼雅间,沈青霓已经站起来,目不转睛看着二楼对决。
轻快密集的丝竹鼓点蓦地一顿,再起势陡然变得高昂,声动天地。
许传君握紧手中折扇,手背冒出青筋,三十四轮,几百句带‘月’字的诗句,到后面,愈发冷门偏僻,坚持到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看向楚奚元,楚奚元神情自若胸有成竹,他判断不出是真是假。
这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此前从未听说,若是飞花令几次夺魁者败在一个新人手中,传出去都令人笑话。
他必须要赢。
激昂的丝竹声中,许传君道:“有日月朝暮悬。”
楚奚元:“不知乘月几人归。”
“僧推月下门。”
“峨眉山月半轮秋。”
“明月别枝惊鹊。”
“……杨柳月中疏。”
“一时回首月中看。”
“………一樽还酹江月。”
许传君答得越来越吃力,胜负逐渐分明,但他仍在坚持,不到最后一刻,结局未定。
楚奚元已没有最初的气定神闲,他沉思一会,道:“多情只有春庭月。”
许传君接:“月涌大江流。”
“咚——”
铜锣声蓦地敲响,丝竹声“铮——”的一声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台上中年男人。
沈青霓也看向他,屏息凝神。
中年男人朗声道:“‘月涌大江流’与第十七轮重复,第二组楚奚元胜!”
许传君愣了一瞬,神色懊恼。
台下,看客鼓掌欢呼,为这一组对决的得胜者庆贺。
赵闻远的声音尤为突出。
三楼雅间,沈青霓一脸惊叹,她知道楚奚元有真才学识,但不知竟然有这么厉害!
沈青霓伸手使劲鼓掌,若不是顾忌着身后有余氏和刘夫人,定也与旁人一道欢呼雀跃。
台上,楚奚元站起来,一眼瞧见沈青霓的兴奋、惊叹与赞许。
楚奚元敛下眼眸,同许传君拱手道:“在下楚奚元,承让。”
许传君也站起来,同样拱手,“非也,在下许传君,希望日后还有机会能与你同台相争。”
楚奚元含笑道:“我很期待。”
两人走下台,许传君走向友人的座位,楚奚元被赵闻远拉到一边。
赵闻远激动不已:“你这么厉害,咋不早来参加,但凡你露一手,声名鹊起了已经!”
楚奚元:“……”
台下的看客与参与的书生,仍在讨论这一场。
刘文州身旁围了几个好友,他感慨道:“还好我在第一组,若是在这一组,怕不是第一个就淘汰了,那可真丢人。”
“岂可妄自菲薄,你的学识咱们都知道,厉害着呢。”
“你也夺魁了好几次,与那许传君有来有回,赢面相差无几,若你与那楚奚元同在一组,谁输谁赢还不定呢?”
可输了咋办,刘文州一人拍一巴掌,“可别抬高我,我还要脸呢。”
几人笑闹打趣,刘夫人身旁伺候的刘嬷嬷找来,俯身在刘文州耳边道:“五少爷,夫人请您上三楼雅间。”
刘文州颔首,同友人打声招呼,起身往三楼走,从楚奚元身侧经过。
刘文州压低声音打探,“刘嬷嬷,你见着沈姑娘了吗,沈姑娘如何?”
刘嬷嬷答非所问,“五少爷行飞花令辛苦了,上去吃茶歇息一会儿吧。”
刘文州:“……”
楚奚元侧目,看向两人上楼的背影,目光随两人上了三楼,目送他们进入雅间。
分辨方位,沈清霓也在那个雅间。
他与沈青霓相识?
沈青霓随余氏来醉仙楼,瞧她观摩飞花令激昂的兴趣,应是为飞花令酒会而来,但楚奚元直觉不大对劲。
三楼,沈青霓从窗边端坐回余氏身侧,内心却在雀跃。
待下次见到楚奚元,定要向他表达自己满腔的佩服之情,太厉害了!
房门推开,刘文州踏入雅间。
沈青霓侧目望去,近看之下,他的容貌亦十分俊朗,白嫩嫩的,用狗系来区分的话,是小奶狗,瞧着就好欺负。
她看向刘文州,刘文州亦在看她。
刘文州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艳,母亲先前与他说在给他相看亲事时,给他看过沈青霓的画像,画像上的人是好看,却不如此时来的惊艳。
刘文州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拱手见礼,“母亲,沈夫人,沈姑娘。”
余氏嘴角盈着笑,眼中是对他的打量与考察,是个知礼的。
刘夫人将刘文州神情看在眼中,心想此事多半能成,含笑道:“快坐下。”
刘夫人趁机压低声音道:“沈姑娘对飞花令颇感兴趣。”
刘文州不动声色坐下。
第三组飞花令开始。
刘夫人,将话题往这上面引,聊得还算融洽。
很快,第四、五、六、七组相继上台,决出每组得胜者。
七组的得胜者,争夺最后的魁首。
刘文州告辞下楼,站在二楼台上,不时往三楼雅间看去,似势在必得的神情。
楚奚元:“……”
楚奚元看看他,又抬眸看向三楼,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说:
相信你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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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令诗词选自《车遥遥篇》《月夜忆舍弟》《从军北征》《旅夜抒怀》《窦娥冤滚绣球》《春江花月夜》《月斜》等
◎重要的是——他与楚奚元,谁赢!◎
行令官,也就是那中年男人走上台,他朗声道:“恭喜七位进入决赛,赵某在此表示祝贺。决赛规则稍有不同,容赵某细讲。”
飞花令酒会,顾名思义,除了对诗的文雅,还有饮酒的豪迈,最后一场对决,有酒才有意思。
与初场相同,决赛仍由行令官指定飞‘花’令,但第一句不是从行令者开始,而是从行令官开始。
飞‘花’不再做顺序要求,飞‘花’在第几字,便由从对诗之人开始数,对应位置的行令者对诗。
行令者对上,则指定他对诗的人罚酒,对不上,行令者罚酒淘汰。
楚奚元眉头微动,这个规则,不管赢或输,要喝的酒都不少。
三楼雅间,沈青霓听完规则,不由看向楚奚元,他身体那么差,不能喝酒吧?
二楼台下,赵闻远脸色一变,自打楚奚元重伤,调养至今,滴酒未沾,如今身体是康复了,可若是喝了酒,身体变差怎么办,他如何跟姨母交差?
决赛不参加也罢,谁想拔得头筹谁去,赵闻远神色变幻,朝楚奚元使眼色,要不弃权吧?
两人熟识,楚奚元轻易看懂他的神色,楚奚元眉头微动,既然参加了,就不可轻言放弃。
军营将士皆是海量,他在营中历练多年,酒量不差。
身体的伤早已恢复,只是一直在调养,虽许久未喝酒,但不是不能喝。
偶尔饮酒影响不大,行令喝酒,无妨,楚奚元权衡好后落座。
见状,赵闻远咬牙,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和他提飞花令酒会之事。
楚奚元也不会一时兴起要参加。
决赛七人已全部落座,他们座位由初场组数决定,第一组刘文州是第一位,第二组楚奚元是第二位,以此类推。
“此次飞‘春’字。”
行令官敲响铜锣,行令开始。
第一句由行令官开始,行令官朗声道:“桃花依旧笑春风!”
话音落下,丝竹声渐渐响起。
‘春’是第六字,由第六人接。
伴随着鼓点,他道:“满墙春色宫墙柳。”
‘春’是第三字,从第六人顺向数过来,刚好楚奚元接下一句,楚奚元道:“寂寞空庭春欲晚。”
他对上,第六人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春’是第五字,从楚奚元顺向数过去,第七人对诗,“阳春布德泽。”
‘春’是第二字,数过来恰好又是楚奚元对诗,楚奚元既要罚酒,又要对诗。
楚奚元饮下罚酒,道:“春风十里扬州路。”
‘春’是第一字,他下一位第三人对诗,“读书不觉已春深。”
第六字是‘春’,顺位数下来,又是楚奚元对诗,罚酒和对诗。
接连三句,每一句都是抛向不同的人,最后全部又抛向他,很难说不是针对。
楚奚元的实力太强劲,若不合作先将他淘汰,其余人并无夺魁的希望。
台下看客窃窃私语,赵闻远捏紧拳头,枉这是一群读书人,既然联合针对,小人行径!
三楼雅间,沈青霓也看出一些门道,唤来小二询问,“是允许的吗?”
小二道:“无禁止即可为。”
沈青霓看向二楼,目光隐隐露出担忧。
台上,楚奚元将罚酒饮尽,目光扫过场上其余六位行令者,在看向刘文州时停顿几息,最终锁定第三人。
清雅的丝竹声渐渐起势,鼓点也随之变得高昂,似厮杀之势。
楚奚元:“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诗对上的同时,将‘春’字重新抛给第三人,第三人与他一般,既要喝酒,又要对诗。
第三人罚酒后道:“拂堤杨柳醉春烟。”
楚奚元端过酒盏饮下,继续道:“春来发几枝。”
继续指向第三人。
第三人愣了瞬,饮酒后对诗,“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风拂槛露华浓。”
“且叫桃李闹春风。”
接连七轮下来,楚奚元紧盯第三人,那人也死死与他杠上。
第三人一连饮下十盏酒,喝得狠了,从脸上已经能看出醉酒的模样。
楚奚元却似没事人一般,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游刃有余。
第三人双眼迷茫,晃了晃脑袋,暂时清醒一瞬,看见楚奚元微微上扬的嘴角,后知后觉看向他的眼睛,心中一瞬慌乱,随口将‘春’抛出去,“春风贺喜无言语。”
‘春’是第一字,由他顺位第四人对诗。
第四人目光越过楚奚元看向刘文州,目光短暂交汇后,第四人道:“读书不觉已春深。”
‘春’是第六字,顺位数下来,由第三人对诗,此前用在楚奚元身上的手段,用在了第三人身上。
他已醉酒,其余人怎会放过他,无论他将‘春’字飞给谁,最后都会抛向他。
短短几局,他便答不上来。
“咚——”
行令官敲响铜锣,“超时!淘汰!”
激昂的鼓点、丝竹声渐小,归于平静,短暂的寂静之后,是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
赵闻远双手举过头顶使劲鼓掌,他兄弟不愧是他兄弟!
看见被搀扶下台的人,赵闻远冷嗤一声,自作自受。
三楼雅间,沈青霓悬着的心放下,松了一口气。
逮着一人狠咬,对手一旦露怯,便会被群起而攻之,联合针对他的人也会自顾不暇,本就心思各异,不稳固的小团体直接崩溃。
一石二鸟,小脑瓜子真聪明。
沈青霓问小二,“他们这般饮酒,可备了醒酒汤?”
小二顿了瞬,道:“有醒酒汤,但不免费提供。”
飞花令酒会不知为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客流,行令者这般饮酒,连醒酒汤都没有,真抠门。
沈青霓道:“各自备一份,帐从我这出。”
小二应下,退出雅间去吩咐准备。
刘夫人将她行事看在眼里,愈发觉得满意,是个会关心人的。
若是与她家文州能成,再好不过。
刘夫人看向余氏,与她说话越发亲近,她多努努力,多留下些好映象。
二楼台上,行令者心中所想各异,但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目标,争夺此次飞花令酒会的魁首。
丝竹声渐起,声音铮铮,甫一开始,就有了金戈铁马的气势。
第三人是由第七人淘汰,第七人开口,“春风如醇酒。”
顺位数下来是刘文州对诗。
此前无论是针对楚奚元,还是淘汰第三人,刘文州都未参与其中,全程旁观,此时才算真正的入场。
刘文州眸光扫向三楼雅间,隐约能看见沈青霓的身影,他垂眸看向楚奚元,笑了笑,对不住,今天他必须赢。
刘文州:“春风送暖入屠苏。”
第一字是春,由楚奚元对诗。
对楚奚元的针对,再次开始。
楚奚元侧目看向他,联想他看沈青霓的神色,猜想在心中缓缓成型。
想在沈青霓面前挣表现,却用如此不光明磊落的法子,若是堂堂正正,还敬他三分。
楚奚元:“小楼一夜听春雨。”
他将‘春’字抛给刘文州,接与不接,都得给他接好了。
刘文州心知,迈出这一步,要么他淘汰楚奚元,要么楚奚元淘汰他。
这一场飞花令酒会决赛,夺魁者是谁无人会在乎,重要的是——
他与楚奚元,谁赢!
刘文州罚酒对诗,“春蚕到死丝方尽。”
楚奚元饮酒对诗,“谁家新燕啄春泥。”
“春风又绿江南岸。”
“长安年少惜春残。”
“春风不度玉门关。”
“我言秋日胜春朝。”
台下看客小声讨论。
“这是杠上了?”
“别说,这样也挺有看头。”
“要这两人都喝醉淘汰了,猜猜谁能捡漏!”
赵闻远听着脸都黑了,咬牙看向刘文州,他有病?
好好的飞花令酒会,怎么只针对楚奚元?
三楼雅间,沈青霓眉头紧蹙,看楚奚元一盏又一盏罚酒喝下,这……他身体那么差,全靠吃药调养吊命,这么喝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若不请大夫来候着,以防万一?
刘夫人与余氏聊得正欢,没注意她,沈青霓唤来小二,轻声吩咐,小二应声退出去。
台上,楚奚元、刘文州对诗仍在继续。
“惯于长夜过春时。”
“春与秋其代序。”
“依然一笑作春温。”
刘文州已经数不清与楚奚元对了多少局诗,又喝了多少盏罚酒。
眼前的行令官似乎变成了三个。
刘文州知道自己醉了,再这么下去,讨不到好,许是会落得个与第三人同样的下场。
刘文州知道自己不能露怯,他必须咬紧楚奚元,“春潮带雨晚来急。”
楚奚元没有对诗,而是看向他。
刘文州镇定回望,随着规定时间逼近,楚奚元还未对诗,刘文州心中喜意渐渐升腾。
他要赢了?!
楚奚元似冥思苦想,许久才道:“观鱼胜过富春江。”
刘文州咬牙,罚酒对诗:“春、城无处不飞花。”
楚奚元陷入沉思,似乎想不出带春的诗句,神色苦恼。
刘文州余光瞥见行令官拿起铜锣,就要敲响,喜悦兴奋溢于言表。
他赢了!
“即无年少逐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