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渴渡(猫猫可)

转而，他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胸腔里这颗残破的心脏。为什么这幅躯体，连陪自己的母亲看鱼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
等他的哭声停止以后，许云澜将他抱上了岸。她直视着他苍白的唇，搂住他因为害怕，恐惧，以及寒冷而不停抖动的小小的身体，对他一字一顿的问出了一句话。
“焱儿，妈妈昨天带你看过动物世界，你还记得那只跛了腿的羚羊是什么下场吗？”
他当然记得。那只跛了一条腿的羚羊，眼睛大大圆圆，样子很可爱懵懂，是他最喜欢的一只。
可动物世界的最后一集，当残暴的雄狮和母狮一同围攻了这群羚羊以后，他看到，那只他最喜欢的，样子最可爱，却跑不远，跑不长，终究与父母走散了的羚羊，是第一个被围猎的对象。
它大而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咙被雄狮的尖牙轻易的咬开，甚至还来不及哀嚎一声，温热的鲜血就滴落了出来。
看着电视上放大的这个画面，他浑身颤抖，只觉得喉口紧的几乎窒息，胃里翻腾不止，差点吐出来。
“焱儿，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藏住自己的弱点，不要轻易显露出来。这个世界残酷的程度并不比大草原上的动物世界要低。”
“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不能大哭，也不要大笑，不要把你的心事写在脸上，不要让任何人读懂你，你要学会安静的待着，你的这里也并不允许你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许云澜那双深色的眸子锁住他稚气未脱的脸，指了指他的胸腔，严肃的向他教导道。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明白了，人们厌恶脆弱，厌恶残缺，厌恶脏污，厌恶一切不完美的人和事。而脆弱本身也并不值得赞颂，它会成为敌人手里的武器，快准狠的刺中自己的要害。
原来不知不觉中，为了不成为那头被咬断喉咙，弹动着双腿无助挣扎的羚羊。为了离那个满是冰冷变温动物的鱼池地狱，越来越远。
他已经顺着许云澜说的话，在这个人类组成的动物世界里，藏着自己的弱点，麻木的奔跑了很久很久。
长时间的沉默，让林羽墨的心里有些发虚。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了。她抬头望向齐少焱，他的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她看不透的雾，似乎是陷入了某种久远而悲伤的思绪之中去了。
她突然想到，齐少焱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从高高的楼上跳下，死在他自己面前的事情。他拥有着那样一个并不美丽，也不光鲜，甚至充斥着痛苦与阴暗的童年。
而她何德何能，本着自己的立场，对他进行高高在上的质问呢？自己的话，是不是触发了他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呢？
“对了，我尝了你放在屋里的巧克力，我觉得很好吃！”
林羽墨灵机一动，将书桌上盘子里摆放着的巧克力，拿起一颗，剥掉那精致的金箔纸，走到齐少焱面前，抬起他宽大的手掌，放了一颗在他的手掌。
随即，自己则又从盘子里拿了一颗，去掉糖纸以后，面不改色径直将那苦涩的黑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好吃？为什么？你是头一个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这些巧克力的人。”齐少焱抬起手掌，垂眸看向掌心那颗被林羽墨放下的巧克力。
这些巧克力，从树下摘下的可可豆开始，没有经过任何提升味蕾的加工程序，直到变成巧克力，没有添加一点糖，没有任何一丝甜味。
他吃这些巧克力的目的也不在于享受甜点的美好滋味，于他而言，这些巧克力，不过是一剂又一剂，冰冷的，提醒着自己这头羚羊，在这个残暴的动物世界里，万不能松懈的强心针罢了。
林羽墨清亮的眸子凝视着齐少焱，将嘴里早已化开的，在整个口腔里弥漫起苦涩的巧克力全数吞下，眉毛也不曾皱一下。
“因为，从今天开始，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想体验。你的苦乐酸甜，我也会一一品尝。”

◎他真的会涂鸦？◎
听完林羽墨的这句话, 齐少焱的心跳震颤了一下，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那极少有波澜起伏，跳动起来总是过分迟缓的心脏, 竟然因为林羽墨的这句话而剧烈跳动着。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每个人都想看到他作为齐氏集团总裁, 最璀璨的那一面。无数人称赞他所拥有的财富，极高的地位，极强的管理能力, 甚至是他丝毫不逊色于影视明星的外型。
可林羽墨却告诉他，她唯独想看看他那璀璨的背面到底是什么。哪怕那背面或许阴暗, 或许丑陋，或许坑坑洼洼, 或许了无生气，或许结满了痛苦的果。
可她并不介意触碰他的黑暗面，就如她吞下了桌上属于他的黑巧克力，面不改色。
齐少焱伸出手指, 缓缓抚向自己的左胸口, 那里正剧烈跳动着,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拥有着令他心跳加快的魔力，那就是林羽墨。
直到话早已说出了口，林羽墨才后知后觉的低下了头去，脸渐渐红了, 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原意是想要和齐少焱分享心情，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可直到说完了这句话, 她才发现, 自己的表达听起来似乎很像是在表白。
“你……”林羽墨抬起头, 想向齐少焱解释一下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齐少焱宽大的手掌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往前一带，将她白皙纤长的手掌，放在了他自己的胸膛上，狭长而炙热的黑眸锁住了她，
“啊！”
林羽墨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齐少焱这行为是什么意思，待站稳以后，她的整张小脸已经全然红透了，手掌下，隔着丝滑的西装面料，她能感觉到布料下是齐少焱清晰无比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他心脏的跳动异常清晰明显，出乎了她的意料。
齐少焱指节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纤细的手腕一路向上，直至将整个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与她十指相扣。此刻，手心的热度不再似从前那般冰冷，反而透出隐隐的灼热。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羽墨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望向齐少焱的和自己交缠在一起的手指，这样暧昧的动作，十指相连，她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通过两人相扣的手而传达给对方。
这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也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这样下去，倒不禁要令她这样一个正常人开始怀疑，心脏有问题的那个要变成她了才对。
齐少焱那张平日里苍白没什么血色的，永远平静无波，看不出波澜的脸，此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双深色的黑曜石般眸子，将她牢牢锁住，无法抑制的灼热爱意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凝聚起来，再度扩散。
林羽墨紧张的抬眸和他对视着，暧昧的气氛，令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她止不住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颗心脏的跳动，只属于你。”齐少焱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睛，轻启薄唇，一字一顿，对她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脏的跳动只属于她？
林羽墨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所听到的。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固了，时间也静止了，天旋地转中，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和齐少焱两个人。
齐少焱这句话难道是在向她表白吗？
“齐总，夫人，左总来了，说是有要事见您！”
一道女声突然自他们身后响起，原来是冒冒失失的Marley闯了进来，但当她看清屋里，那贴在一起，动作十分亲密的两个人以后，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们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她忙瞥过头去，转身快步走出了屋子，在门背后抚着胸口，向屋内的人道歉道。
与此同时，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竟然看到齐总正握着夫人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胸口上。
原来齐总在自己夫人面前竟然是如此主动的吗？
这动作也太亲密了吧！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齐总平常连自己的物品都不让下属碰，甚至负责打扫清洁的下人们也是被他亲自叮嘱过，他的卧房任何人都不允许去，洁癖非常严重。
可齐总面对自己夫人，和在她们下属面前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简直就是两幅面孔啊。
“让他先在会客厅等！”
被突然打断了气氛，齐少焱的神色有些不悦，出言向门外的Marley冷冷命令道。
“收到，齐总，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我立刻原地消失啊！”
Marley已经听出了齐少焱不悦的语气，一边继续向他大声道歉，一边拼命向门口跑去了。
听到Marley的这句话，林羽墨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发现，齐少焱这人虽然冷漠阴鸷的很，可他身边的这两个助理却一个比一个逗。周慕白和Marley，一个是偶尔毒舌的话痨男，一个是风风火火的冒失女。
“你在笑什么？”
齐少焱有些不理解，锐利的黑眸锁住林羽墨向她问道。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就这样被下属打断了，他并不觉得高兴，还有些恼怒。
“我在笑你拥有两个很好的下属，他们应该能给你无聊的工作带来不少趣味。”
林羽墨却歪头朝他笑着回答道，一双眸子如月牙弯弯，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这个笑容瞬间扫去了齐少焱一切的坏心情，她的笑容无论看多少次，齐少焱都不会觉得腻，他只想永远守护好这个笑容。
从在锦州大厦救回了林羽墨以来，她从一开始的防备和悲观，到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变了不少，变得越来越接近于，他记忆里的那个明媚如暖阳的她。
“你父亲寄给你的木匣子里，是不是有你爷爷的那本古籍？”
齐少焱不禁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林羽墨海藻般柔顺丝滑的黑发，向她低声问道。方才周慕白送她过来的路上，向他报告车被跟踪的突发情况，仍令他觉得心有余悸。
“对，那本古籍对父亲来说意义很重大，可以说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寄给了我。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就教我玉雕了，他很想要一个接班人。”
“那本书上面提到的所有玉雕技法，我都通过父亲手把手的教授学会了，爷爷绘制的玉雕样式也早就被我记在了心里。”
林羽墨回答道，她并不想再向齐少焱隐瞒什么，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齐少焱是继父母入狱以后，最值得她信赖的人。
果然如此，听完林羽墨的回答，齐少焱已经对这情况了然于心。他通过周慕白发回的车牌号码，查清楚了那是一辆属于林珍公司的车。
林珍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奔着那本古籍去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呢？”林羽墨显然没有发觉已经逐渐在靠近的危险，反而昂起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向齐少焱好奇的问道。
齐少焱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一切叮嘱的话语便都他被尽数咽进了喉咙。
自重逢以后，他不是没见过她不安，无助，没有安全感的模样。从林家的巨变开始，她好不容易，才从他这里，找回了一些曾经失去的笑容和快乐。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再体验那样的情境。为了守护她的这份快乐，他也愿意付出一切。
“没什么，和我一起去会客厅吧。”齐少焱低下头，伸出宽大的手掌揉了揉林羽墨头顶，向她语气轻松提议道。
“好啊，刚刚Marley说的左总，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个你最好的朋友，左权？”
林羽墨听到这话，却显得有些兴奋，向齐少焱问道，似乎见齐少焱挚友这件事情，令她很是开心。
齐少焱向她点了点头，高大的身影往外走去了，林羽墨赶忙迈开腿，跟上了他的步子。
一迈进另一座与之相对的，齐少焱用来办公的另一座双子塔的顶层。林羽墨已经惊叹出声。
这边的设计完全按照齐少焱的工作需求设计，有巨大的总裁办公室，助理室，会客厅，咖啡厅休息室等等。风格简约，却并不普通，各类名牌办公家具，透露着低调的奢华。
“齐总，夫人，这边请！”眼尖的Marley一见到他们两人出现，立马迎了上来，恭敬的将他们往巨大且豪华的会客厅里带去。
“哎呦，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齐少爷，左某人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嫂子的腻歪时间了呀？”
一道声音骤然在会客厅里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羽墨向会客厅松软豪华的黑色牛皮椅上看去，那里正坐着一个外穿着貂皮大衣，内里是满身名牌衣服，戴着大墨镜很是浮夸做作的男人。
“把你那吐不出象牙的嘴闭上！”齐少焱毫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和林羽墨一起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椅上。
吐不出象牙的嘴？那不是狗嘴吗？齐少焱骂人倒是挺刁钻的，林羽墨低下头去，在心里憋住了笑声。
“嫂子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待看清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林羽墨以后，左权立刻站起了身来，将手里的木匣弯腰向林羽墨递了过来。
“不必这么客气……”
林羽墨忙站起身来，向他摆了摆手，觉得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些难为情。那木匣上面的标志很显眼，是十分名贵的上了年头的马爹利酒。
“收下吧，他家里是开酒庄的。”一旁的齐少焱抬头看了一眼，向林羽墨淡淡说道。
“是啊，嫂子，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你都不知道，我之前让齐少爷帮我设计了一个酒庄logo，他画的可好了，让我酒庄的销量翻了几十倍，简直财神爷附体！我正愁找个什么机会答谢他呢！”
左权忙附和说道，顺便把齐少焱的事情毫不留情的向林羽墨抖了出来。
“闭嘴！”齐少焱的白眼已经迅速向左权飘了过来，与之相对的，却是收下了酒后的林羽墨，一脸掩饰不住的好奇。
“什么？他真的会画画？能给我看看那个logo吗？”林羽墨心里的震撼不轻，看来齐少焱办公室里那个桌上的涂鸦本真的是属于齐少焱。那这样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吧。
“诺，箱子上那个就是！”左权伸手指了指被林羽墨放在脚边的木匣子。
林羽墨赶忙奋力提起了那个分量并不轻的木匣子，在木头的正中间上，果然刻着左权酒庄的logo。那是一杯倒了一半的红酒，画风简约，线条干净利落，显得很有格调。
这样的画风和办公室里那个涂鸦本上，画出来的东西风格一致。
望着那个logo，林羽墨心内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眼熟，她在脑海中迅速翻找起了这熟悉感的源头。
慢慢的，一封封信纸，逐渐飞进了她的脑海之中，林羽墨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

◎越接近幸福，越害怕失去……◎
在M写给她的信里, 信的右下角总会留下一个小小的涂鸦，那涂鸦的风格和齐少焱的涂鸦风格十分相似。
一个绝不可能的荒谬想法，在她脑海中逐渐冒出, 齐少焱会不会是她从未见面过的M？
这个想法令她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尽管理智在告诉她, 这不可能，她和齐少焱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像两根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怎么可能会在高中有所交集？
可控制不住的情感却在她的心中愈演愈烈，万一他就是M呢？万一她年少时未了的遗憾, 竟就在她身边呢？心内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弄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齐少焱侧眸看向林羽墨，关切的问出了口，显然是发现了她并不寻常的脸色。
那些繁杂的思绪袭向她，齐少焱并不知道M的事, 她也不想在觉察力极其敏锐的他面前, 被看出什么异样来。
“左总, 谢谢你精心准备的礼物，我先收下了。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一下，失陪了……”林羽墨站起身来，提起那木匣, 礼貌的向左权道了声谢，又回答齐少焱道。
“Marley, 送夫人下去, 让周慕白将夫人送回家以后, 亲自通知我。”齐少焱抬眸，向在门口待命的Marley命令道。
“好的，齐总！”Marley收到命令以后，立刻走上前来，引领着林羽墨往外走去了。
“齐少爷，恭喜你啊！成功抱得美人归了。”待林羽墨的身影离开后，左权喝了一口摆在手边的茶，凝视着齐少焱说道。
“我们是契约结婚……”齐少焱却冷不丁的看向他，冒出了这几个字来。
“噗！”
听到这句话，左权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全数喷了出来，洒在了坐在他对面的齐少焱身上。
“左权，你是不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