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在桌上轻点,“不过是得多杀几个人。”
并不棘手,只是在想她知道了会不会跟他闹。
江妧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慢悠悠走到窗边,深吸了口空中的清新香气,偏头,望向了那对泥塑娃娃。
那对不起眼的破娃娃是她中秋赠他,说以后的每个中秋都想同他过,还是她亲手跟着泥塑师傅所做,有师傅搭手,做出来还算能看。
至今他还未换个位置,一直将它放在书房最显眼的架子上。
江妧慢悠悠走过去,拿起娃娃,纤指摩挲着泥塑‘谢长临’的脸,片刻,垂下眸,缓缓松了手。
“砰——”
它掉落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闷响声如江妧心中一样沉重。
衣袖下的手禁不住微微轻颤。
谢长临瞬间闪到江妧身旁,本以为他会生气,哪想只是关切问她,“怎的这般不小心?可砸到脚了?”
她眉头紧蹙,轻声道,“没有,手滑了。”
他这才垂眸看着地上散落的泥塑,紧紧抿起唇角。
好一会儿,他朝江妧伸出修长的五指,等着她搭上。
江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上去。
谢长临拉着他到一旁软榻上坐下,抱她在怀,淡声问,“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昨夜做噩梦了?”
她摇头,笑得一如既往,“没有,真的手滑了。”
谢长临盯了她片刻,咬了咬她的耳垂,“娘娘得赔一个给咱家。”
“才不呢。”她撇嘴,“泥土脏死了,上次做就把我手弄得脏兮兮的,难受了好几天呢。”
她故意这样说,还带了几分不耐的味道。
谢长临哪里会注意不到她的变化,全当她刚睡醒脾气不好,眸色变得晦暗,纵容的捏起她软软的掌心揉了揉,“那便不做。”
江妧心里闷疼,面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千岁,本宫想回了。”
谢长临停下了动作,定定的看着她。
江妧已经很久没私下唤他千岁了。
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最终也只是淡淡点头,“咱家送你。”
“不用啦,本宫自己回吧,千岁不是有事要忙吗?”
说完她转身,提起步子要走,谢长临又拉住她,“怪咱家要杀人?还是怪咱家方才没注意你醒了?”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但江妧最是了解他,听出了几分隐忍着的不安。
她喉间哽住,强装平静,仍旧缓了片刻才说得出话,“没有,只是昨夜没睡好吧,千岁莫要多想。”
“被褥不够软和?”
“没有。”
“......那咱家送你。”
她执意摇头,“不必。”
说完稍一用力,挣脱了谢长临的手,大步走出,怕再慢一刻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谢长临看着被甩开的手,不由得紧握,气息乱了几分,神色也逐渐阴鸷。
她不会舍得摔碎那个泥塑的,若真是不小心,保不齐自己都要先娇气的哭出来。
更不会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同他说‘不用’。
她从未这样待过他。
不愿去想,为什么昨夜还好好地人,一夜醒来便换了个性子。
半晌,荣庆走进禀告方才他还在琢磨如何要杀几个人的事。
他面无表情,却让荣庆心尖一颤,连忙低着头。
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千岁爷身上的煞气了。
“全宰了。”他淡淡吐出几个字,末了不紧不慢起身,“咱家亲自去。”
“送那些老东西喂狗。”
荣庆宛如回到了小皇后进宫前的战战兢兢。
娘哟,这是怎么了?
但他来不及多想,连连应下,紧紧跟着谢长临。
半日下来,荣庆光是递帕子给他擦手都不知道递了几块,全是红淋淋的能拧出血来。
那些私下有了动作的朝臣们接二连三的惨不忍睹死去,死状是鲜有的残忍。
谢长临不像在杀人,更多的是在泄气。
闻到那些熟悉的鲜血味道,并不似以往能让他嗜血因子冷静下来,反而不停想起江妧今早的变化。
去了接连三家臣子府邸,连带家丁在内的无一人生还,只留满地的尸块。
谢长临红衣被血染成暗色,站在满目的猩红里,宛如一尊地狱里刚杀出来的无常。
最后实在是荣庆怕了,怕他继续疯下去指不定会把事情闹的多大,便颤巍巍劝了一嘴,“千岁爷,娘娘前两日还叮嘱......她若知晓了,约莫会不高兴的......”
谢长临果然没了动作,只是微垂着头。
半晌,神色淡漠的将手中全是血的剑扔出,插到那颗刚落地不久的脑袋上,毫无情绪道,“让凌川来处理。”
荣庆见他没了方才那般骇人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是。”
谢长临回宫,沐浴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靠在池壁上阖眸,心中已经平静了许多。
许是自己多想了,约莫真是没睡好吧。
她一向娇气,睡不好发脾气也是有的。
想着,他认真洗了很多遍身上的味道,换上一袭白衫,整理齐袖口的褶皱,看着上头的鹤,低低吐出一口气。
起身,前往长乐宫。
长乐宫里,江妧正和在骂下凡来提醒她尽快的司命,“你死!你噶!”
司命欲哭无泪,“姑奶奶,别气了,我是来给你支招的!”
“谁他娘的需要你支招?”江妧气冲冲的砸过去一个杯子,“滚蛋!”
杯子穿过他的虚影,摔在地上,声响惹来外头的巧巧不停敲门,“娘娘!怎么了?”
“没事,本宫自己待会儿。”
她稍稍冷静下,坐到软榻上,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揉着眉心。
司命见状,连忙凑过去,“迢迢,你可以利用那个小皇帝啊,靠他给你恩人当头一棒,绝对到位!”
“司命,你到底和他是有什么仇?”江妧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又觉气血上涌,“坏司命,你快走吧。”
司命知她只是需要发泄,所以被骂了半晌也没半点脾气,只是临走前还贱兮兮的握拳。
“加油迢迢!”
江妧牙根咬的嘎嘎作响,但气头过去了,也知不该怪他。
他一心帮长临历劫,他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自己一想到方才谢长临的眼神,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想着,披上鹤氅起身,带上巧巧,“去趟乾安殿。”
前几日桓承想见她,但因为自己不想搭理糟心事,便一概不理。
此时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一问。
她前脚刚走,谢长临刚到长乐宫。
王有才被他身上的凌厉气场吓到,低声如实禀告,“千岁爷,娘娘方才出宫呢,去了乾安殿。”
他察觉面前这尊煞神听到这消息时险些把他掐死,却一个晃眼就不见了人影。
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心脏,接着又有些不安,莫非......娘娘同他闹矛盾了?
那娘娘会不会有事啊?
应该不会吧?
越想越担心,急的在原地直转圈,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打个马虎眼不好吗?说什么实话?
乾安殿中,桓承连冒出的胡渣都来不及修,双目还有彻夜未眠的猩红,就被江妧看到了一副颓然的模样。
他有些无措的站起身,“阿妧......怎的突然过来了?”
江妧蹙眉走近,“你怎的无精打采,是要自甘堕落了?”
桓承颇为懊恼的捶了捶后脑,认命的叹了口气,“阿妧,你坐。”
几日未见,两人竟有些相对无言。
江妧是没想到他会这是这般模样,而桓承,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却抬不起头来,被她看得如坐针毡。
最后还是江妧先出声,开门见山的问他,“那日宣政殿,你帮了掌印?”
“阿妧还真是次次戳重点。”桓承往软塌上倚靠着,那双狭长的眼毫无生气,“朕日日想,夜夜想,想不明白日后要如何做。”
“阿妧,你可能给朕指条明路?”
江妧抿唇,“到底怎么了?”
桓承挥手,让所有人滚远些,然后沉沉吐出口浊气,声音带了几分哑,“阿妧,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掌印......”
他像是说得有些艰难,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是大燕人?”
江妧猛地站起身,“谁告诉你的?”
“果然,你是知晓的。”桓承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除夕那夜,他来找过朕。”
那晚他在长乐宫见到二人相拥的身影后便离去,刚到乾安殿不久,正要去祠堂,就撞上了刚到门口的谢长临。
他那一贯看死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桓承只觉得自己可能要去见阎王了。
谁知道谢长临只是将乾安殿的宫人尽数发落,除了李德全退下,整个乾安殿空下来。
然后把他拎回去,重重关上了门。
桓承未反应过来,胸上就挨了一脚,将他踹得吐血。
他低低喘着气,“掌印怎的这么大火气?”
谢长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知咱家为何一直不杀你?”
他垂下头,“需要一个傀儡?”
“你太高估自己了。”谢长临轻嗤,一脚踩在他身上,“皇帝谁都可以当,比你听话的傀儡多的是。”
他冷峻的脸毫无变化,“桓承,可记得你的生母令贵妃?”
桓承一怔,不明所以的看他。
“令贵妃为何会在刚生下你就被打入冷宫?带着你日日吃狗食,你可想过?”
“还有你那位一母同袍的长姐桓芷,看似养在皇后膝下,风光无限,实则是老皇帝给自己养的禁脔,这事你可知?”
桓承猛地吼道,“不可能!”
他目眦欲裂的重复,“不可能!”
他的阿姐明明说她过得很好......
“咱家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令贵妃是大燕人,你和桓芷身上流着一半大燕的血!”
谢长临脸上露出几分病态的笑意,“老皇帝为何如此恨大燕?咱家当时都不想问,直接把他杀了。”
“身上六十六个刀口,泡进盐水里,又剜出眼珠子,扯下他的头皮,待死了剁碎,连带骨头都不剩的喂了狗。”
他说着,有些失控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身的恨意倾泻而出,“你身上有一半那畜生的血,咱家每次都得念着你是仅剩无几的大燕人,一半也总比一个不剩的好。”
话落,殿内安静了下来。
片刻,谢长临舌尖顶了顶牙根,冷冷的看着他。
“咱家这二十四年,有十七年都在为了仇恨而活,身边只有江妧了。”
“将你扔上这个皇位,是要你个狗东西今日来跟咱家抢女人的吗?”
到此,桓承早已呆滞在那。
他以为真如外人传言,谢长临是因为救了先皇上位,为了控权才改了遗诏,让他做他的傀儡。
这些年,他知道谢长临有多嗜血,以为他性子就是那般,天生的鬼煞。
今日却告诉自己......
他面如死灰,久久消化不了这些事。
怪不得江妧说是他在逼他......
原来,他竟是真的要安楚毁灭,而自己,或许该帮着他,而不是逃避?
“为何......”他哽的快要说不出话,“为何现在才说?”
谢长临站起身,“咱家一个人就足够做到今日局面。”
“你和桓芷倒也没让咱家失望,一个天天琢磨怎么扮演中立,一个日日找劳什子佛僧寻些屁用都没有的法子咒咱家死。”
他说不累是假的,接下来也到了关键时刻。
“你可以继续逃,也可以帮着江文山,去告诉他,咱家是大燕人。”
“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安楚亡。”
“要么,你也跟着咱家下地狱。”
桓承讲完,却见江妧隐忍着,眸子通红,不愿落下泪只能朝上看憋回去。
“他不信你们,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不敢赌。”她吐出口气,尽量用听上去很平静的声音道。
“你们都不是他,死的是自己的家人,子民,相反你们生在安楚,对大燕没有半分感情。”
桓承定定的看着她,又听她道,“我知道他的事,但不知道你的事,若真要我说,你的确该帮他的。”
“桓承,这些年,他一个人太难了。”
若不是桓承起了想扳倒谢长临的心思,向江家递了橄榄枝,也因为桓承对自己有些心思,若不然,谢长临不会将事情在现在的局面下告知。
稍有不慎,桓承就能从背后给他一刀。
桓承许久不语,半晌才轻声问道,“你是江家的女儿,为何也愿意不管不顾的帮他?”
“我爱他。”
......
谢长临在御花园的树下站了良久。
今日出了太阳,和开春的风一样,并不暖和,从湖面上拂过来带着潮湿的味道叫人止不住的泛起凉意。
他竟然连乾安殿都有些不敢去了。
怕她如自己所想,觉得桓承比自己好,变了心意。
看不到,就能装作不知道吧?
他头一次觉得人或许傻些才能活的有意思。
“长临。”
听见这声轻唤,他身子竟有些怔住,眸中就这么轻易的氤氲起雾气。
“你穿这么单薄站在此处,冷不冷?”
他狠狠地阖上眼,极力隐去眼底的酸涩,久久不敢转身。
她或许不会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听见那句关切是何心情。
江妧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日后多穿些衣裳,身子本就凉......”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拉进了他的怀中。
谢长临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揉进怀里,江妧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
他埋在她脖颈间,闻着熟悉心安的栀子花香,缓了片刻,嗓音有些哑,缓缓道,“娘娘是想试试齐全人的滋味么?”
没等她答便道,“咱家给娘娘寻几个来,娘娘挑?”
江妧紧紧咬着唇。
他手没松,像是妥协一般,“桓承,也行。”
人为了留住想留住的东西,到底能卑微到什么样?
谢长临给了自己答案。
“尝过齐全人了,也别不要咱家,行么?”
江妧霎时溃不成军。
她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回抱住他,哽咽着安抚,“长临,你别这样。”
他不再作声,只是力道加重,像是在黑暗中挣扎濒临死亡的困兽,想紧紧抓住那一抹唯一的光亮。
片刻低低吐出,“咱家只有娘娘了……”
闻言,江妧浑身僵硬,险些泣不成声。
不远处的巧巧都看得不由得湿了眼。
那位千岁爷......也会这般么?
回到长乐宫,谢长临已经看不见刚才的神色,半点不见脆弱,只是目光紧紧锁着江妧,好似在等她给自己最后的审判。
若是往常,她只会挂上他最爱的笑,笃定的告诉自己,“本宫不会离开你的。”
末了还会加个‘永远’。
而此时她不发一言,神色淡淡。
谢长临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捏住,疼的他胃里翻江倒海。
明明昨日还好好地。
江妧替他倒了茶,坐到他对面,抿唇瞧他,“杀完人回来的?”
谢长临一顿,垂眸,“就几个。”
“就几个估计不会让你头发也染上血腥味。”
他不语。
江妧静静看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五指紧握,捏的泛白。
本想慢慢让他适应一点,可看到方才他卑微至此,她不能再给他虚晃的情谊了。
好似下定决心一般,“长临,本宫不喜欢你了。”
谢长临同她对视,一字一句道,“不信。”
“本宫可以对你一见倾心,也可以在某个瞬间就不喜欢了。”
她从前说过,自己的爱是一眼万年,是生生世世。
现在竟能轻飘飘的就变卦了。
“所以,娘娘是要反悔了?”
他的声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忘了你说过什么?”
那双眸如江妧第一次见到那般,毫无生气,“凭什么觉得,咱家会放过你?”
她不敢再与他对视,吐出口气,这动作落在他眼中便成了无奈。
他几乎是自虐的笑起来,“还是说,娘娘之前都是演的?”
得不到回答,便可以理解为默认。
“能演到这般,娘娘足够豁得出去,咱家佩服。”
他语气凝冰,忽的将一把匕首置于桌上。
江妧看去,正是当初在汤池前,递给她的那把。
当时她毫不犹豫的握着它朝胸口而去,只为了证明自己爱他。
此时,他要她用同样的方式证明自己不爱他。
谢长临喉间动了动,在看到她缓缓伸手的时候,口中尝到了一抹腥甜。
眸子变得近乎疯狂,带着几分自嘲。
有些不愿相信的盯着她的手。
她竟真的又拿起了那把匕首,缓缓出鞘。
谢长临此时在想,若她的刀朝自己刺过来,他都能原谅她。
可偏偏。
江妧再一次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谢长临口中涌出更多的血,硬生生咽了下去。
像是品尝似的,他低低笑起来,声声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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