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习惯了风月之事,再怎么皮肉放荡的东西说起来都能面不改色,这样斟酌字句还是第一次。
他说完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魔尊,隔着红盖头看不清脸上神情,但对方好像在安静地思考着什么。
蝶璃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修炼《百媚诀》后,每一次修为突破进境都要获取他人的灵息——但有些人能够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忍耐过去,这样也能突破,但下一次的欲求就会更加强烈,长此以往不利于修行,所以梦境大概是反映了渴求。”
他暗自猜想魔尊应该是后者,凭借意志力生生忍耐过去。
“没有忍,有灵息,那为何还会做梦?”魔尊想起不久前虞岁岁喝了应纵歌的血。
“这个,很简单,”蝶璃不敢说得太明目张胆,“您获得的灵息不够。”
“那看来要喝更多的血。”
“血?”蝶璃怔了一下,“属下的意思是,可以用更加有效的方法,双修为最佳。”
魔尊沉默了。
蝶璃暗自思忖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此事再议。”魔尊换了一个话题,“樱空月临时把除魔箭塞进来,你向他索要了一件东西。”
“是,此物名为遮天绫,能够掩盖魔气。”蝶璃将遮天绫双手奉上,那其实更像是一段用细长红绳编织的发带。
——所以他刚才在和归海夫人对峙时,才会那样临危不乱。
“真是久违了。”魔尊手指微动,那遮天绫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亲昵地缠上他的手指。
“这…”蝶璃瞪大双眼,“传言遮天绫是前朝九皇子的遗物——”
“嘘——”少年一指抵唇,示意他噤声,“知道太多的人可活不长。”
“是。”蝶璃立刻闭嘴。
少年用手指勾着遮天绫,想了片刻就将它缠在红盖头垂落的流苏上,他屈指敲了敲遮天绫绑成的绳结,轻声说:“缠紧点,要是被发现,本座就用红莲业火把你熔了。”
遮天绫害怕地瑟瑟发抖,紧紧缠在流苏上,和红盖头融为一体。
旁边的蝶璃其实不太明白,尊上为何需要用遮天绫掩盖身上的魔气?但是尊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是为了渗透进仙门内部掌握情报什么的。
魔尊看着自己身上的魔气被掩盖,身侧开出了一朵红莲,莲瓣恣肆舒张,中间的眼睛弯出一点愉悦的弧度。
他心想,这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岁岁身边了,不然要是给岁岁带去麻烦,可是会让他困扰得想要杀人。
蝶璃感觉到少年身上忽然浓郁起来的杀气,有些诚惶诚恐地问:“不知尊上还有何吩咐?”
魔尊伸手,指尖凝了赤红业火写下一个名字,“想办法把她请到雅间来,要记得,别惊动和她在一起的那些人。”
“属下遵命。”蝶璃应下。
红莲一样的业火开出一个名字:虞岁岁。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刚才杀了人,满身血腥气,这样还不能去见她。
他又看见走廊上那些血泊中的尸体,不满地把身边那朵红莲甩过去,“处理掉。”
红莲化作业火,燃烧得连灰烬都不留下。
——很好,这样岁岁路过时就不会被吓到。
阁楼里,虞岁岁正在和归海落英品尝莫遥新做的点心,旁边玉绯星在棋局上纵横捭阖以一敌二,把玉绯衣和柳策杀得苦叫连连。
“里面还加了花生碎和脆椰片,好吃。”虞岁岁双手捧着糯米团子,吃得像只仓鼠一样。
“尚可。”归海落英不愧是仙门闺秀,举筷品尝间矜贵优雅。
“你们喜欢就太好了。”莫遥捧着脸,笑得很开心。
柳策凑了过来,“遥遥我也要。”
莫遥轻哼一声,和玉绯衣一个嘴脸,“一块一千灵石。”
柳策说:“好,你还要多少?”
玉绯衣破防了,“怎么区别对待啊!”
玉绯星不管这些,他落下最后一子,“你们又输了。”
这时,一纸信笺从窗外飘了进来,红色信纸上印着白色彼岸花,不偏不倚落到虞岁岁面前。
“这是…”归海落英顿了一下,“拂锦楼楼主的邀请函。”
“楼主找岁岁做什么?”莫遥疑惑。
玉绯衣皱了一下眉说:“传言这位楼主有倾城之色,不过很多慕名而来的人都被拒之门外,能收到他邀请函的人寥寥无几。”
莫遥“哇”了一声,颇感兴趣道:“那岁岁等会可要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
柳策很惆怅:“遥遥…”
而玉绯衣说:“这可难说,那些见过他的人,有的说他是清雅公子出淤泥而不染,有的说他男生女相美得近妖,还有人说楼主长得像她死去的初恋情人…不过相同的是,见过他的人都如痴如狂。”
虞岁岁回想起刚才见过和归海夫人对峙的蝶璃,长相妖美,还有裸足真是好文明…
玉绯星当真是个狠人,他说:“这般邪异?怎么没人向正气盟举报此事?”
“绯星,人家这叫魅力无穷。”归海落英扬了扬手中折扇,“仙路漫长,我辈踏上这条路,不就是为了见证各种传说,最后也成为世间传说——所以这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奇遇,岁岁,不去白不去。”
“好,那我过去赴约了。”虞岁岁完全被说服了。
不愧是原著女主啊。
她本来还想敲一下系统问问要不要去,但是这人工智障给她装死。
她拆开了邀请函,上面印着的雪白彼岸花凌空飘起,为她引路。
直到虞岁岁跟着彼岸花离开这座阁楼,玉绯衣才皱眉对归海落英说:“我说大小姐,这楼主虽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毕竟不知是善是恶……”
归海落英却问他:“绯衣,你是什么修为?我们这几人,最高是什么修为?”
玉绯衣回答道,“修为最高的是你和我哥,元婴中期…慢着,你的意思是说——”
“所以,”柳策也反应过来,“一旦今晚拂锦楼真的发生什么,我们背后有家族,那些人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但虞师妹没有,待在楼主身边,安全一些。”
归海落英点头,“这个楼主连我娘都奈何不了他,得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好吧。”玉绯衣勉强同意,“之前有一位受到邀请的客人被仇家追杀,也是楼主出手救下——他不会让自己的客人发生意外。”
玉绯星用剑柄挑起窗帘,另一手并起两指,凝起灵力在眼前一抹,而后肃然道:“正气盟的诛魔大阵,已经笼罩了整座拂锦楼。”
柳策摇摇头,“魔种已死,如今时隔百年,与他有关的除魔箭一出,正气盟就慌成这样。”
归海落英轻叹:“难怪禁书上会说,大雍九皇子,人亡政不息。”
“不管如何,”玉绯衣说,“要是正气盟真敢搞什么大动作,就只好紧急传信给师尊,让他连夜去月衡山外鬼哭狼嚎,把剑尊给请下山了。”
“你一说起师尊我就想起来,”柳策联想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最近师尊一脸愁容,面色也难看,活像中了什么毒药。”
“管他呢,”玉绯衣很大孝徒地说,“没空来罚我们写检讨,这可是难得的好日子。”
启明殿中,澹台翡白着个脸,正在试吃剑尊亲手做的黑暗料理,越吃越觉得那味道真是扑朔迷离,接着他就有所感应一样地打了一个喷嚏。
虞岁岁跟着飘在空中的彼岸花,顺着楼梯往上走了几层,再七拐八弯地绕过垂花连廊和亭台楼阁,才走到一个幽深雅间。
蝶璃跪在门前,发尾的彼岸花绚丽繁茂,铺成一小片银白花海。看见虞岁岁走过来,他一点想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嫣然笑道:“虞小姐。”
他的面容跟之前看过的不太一样了,是干净清纯的少年人模样,笑起来还有尖尖的虎牙,像那种年下小狗。衣领未束,锁骨上的银色细链往下延伸,那身红衣露腰,清瘦腰身上也有锁链,看起来衣裳底下是连着的。
红衣、裸足、锁链…嗯,不愧是拂锦楼楼主。
“楼主,你先、额,起来说话?”虞岁岁看他还跪着,心想不必行此大礼吧。
“不敢,虞小姐请进,在下就先行退下了。”
“唉?”虞岁岁一怔,“楼主不是邀请了我?”
“非也,还请虞小姐见谅,”蝶璃弯着眼睛笑了笑,眸光潋滟着,伸手示意她开门进去,“今晚与你有约的人,还在里面等你。”
虞岁岁看着雕花大门,呆了一下。
啊?里面还有别人?
而且她不明白,蝶璃明明是拂锦楼楼主,但他跪在外边,而且对里面的人很是恭敬的样子。
这会不会有诈啊?
蝶璃见她有些犹豫,就善解人意地问:“虞小姐可是有什么顾虑?”
“里面的人是…”虞岁岁脑子一抽,想到了一种可能,“你们拂锦楼的头牌?”
“这……”蝶璃面上一片空白。
他内心大受震撼,这位姑奶奶可真敢说啊,魔尊是他拂锦楼头牌?!那他得折多大的寿啊!
这时里间传来一声轻笑,少年音色漂亮,有些沙哑,尾音向上飘,有几分甜丝丝的感觉。
蝶璃刚才和魔尊接触过,知道这位尊上跟他说话时可不是这种语气,所以他立刻意会,对虞岁岁说:“既然如此,虞小姐不妨亲自去进去看看。”
虞岁岁看着那两扇雕花木门,陷入了纠结中。那可是拂锦楼头牌唉,不看看长什么样就回去也太亏了吧!
蝶璃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了,里面的人想必会更惊艳,就要看就要看!
她又在识海里敲了敲系统,还是毫无反应——那她就可以放心地消极怠工沉迷美色了!
于是虞岁岁走上前,停在门前。
蝶璃已经识趣地飞快退下了,害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然后被灭口。
虞岁岁轻轻把手停在门上,只要稍微一使力就能推开,里面灯火不亮,只是一片模糊的昏黄。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清幽的冷香。她一路走来,难免沾上拂锦楼皮肉放荡的脂粉味,现在都被这股冷香涤荡干净。
进去是狭窄的玄关,尽头是一道红绸帘子,红绸随着夜风飘了一下,像是美人欲拒还迎的衣袖,虞岁岁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她觉得拂锦楼待客的地方,是懂如何营造期待感的。
◎“好看,原地结婚。”◎
虞岁岁走到玄关尽头, 脚下是精致编织的暗红地毯,她想了想,礼貌地脱了鞋。
然后她伸手撩开了那层纱帘,缀着的金色铃铛发出声响, 这个雅间门窗紧闭, 所以回音绕在屋子里出不去,像闷在喉咙里的低吟。
虞岁岁放下帘子, 走进那片昏黄的烛光中, 房间里陈设简雅, 桌案上只是略备了茶水, 反倒是最里面的那张床榻, 宽大又极尽华美,让人一进房间就注意到了。
嗯……果然会是这种地方该有的风格。
隔间应该是浴室,她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大概是约她的人还在沐浴。
——那,那等这位头牌沐浴完了就要出来见她了。
虞岁岁像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敲啊, 她在背着师尊夜会美人!
太荒谬了,原本按照归海落英所说, 拂锦楼楼主蝶璃只是约她一起赏花喝茶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这个头牌可就不好说了。
桌上的红烛似乎是特制的, 并不明亮,烛光幽微而暧味, 像一簇心火,要点燃谁的欲/望。空气中淡香浮动, 尾调却醇厚如酒, 丝丝缕缕缠上来, 闻久了有些上瘾。
虞岁岁觉得这个地方待久了可能会意乱情迷,她谨慎地转身,打算悄悄咪咪地偷溜回去。
就在她走到玄关那里,快要伸手撩起帘子的时候,有人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虞岁岁手一抖,没能撩起那道帘子,她慌乱地转过去往身后看,是个盖着红盖头的少年,他只穿了雪白流云缎的寝衣,甚至腰带都是松松垮垮地系着,好像只要她一伸手就能勾下来——
等等!马上停止这种危险的想法!
“来都来了,就这样走了,不觉得遗憾吗?”少年轻轻出声,音色有些熟悉,但捎了些陌生的沙哑。他的声音好听但又危险,像缓缓流淌的鲜血,粘稠中捎着丝丝腥甜。
“呃,我…”虞岁岁哽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目光停在少年的红盖头上,奇怪,为什么要盖着这个?让她回想起上次水云疆遇到的事情,花轿里那个同她喝交杯酒的男人也披着红盖头。不过他身上的气息,比眼前这个少年要危险得多。
她很真诚地问:“那个,你好…你隔着盖头,还能看得到吗?”
“看不到呢,”少年略微歪了歪头,“所以你扶我过去坐下好不好?”
“好呀。”虞岁岁是个会积极回应他人的求助的人,所以她一听,完全忽略了如果少年真的看不见又怎么可能瞬间从浴室走到她背后这个问题,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于是少年抬起一只手,衣袖滑落一点点,露出半截皓白手腕。
虞岁岁就伸手过去,小心地避开了他露出的手腕,隔着衣袖半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桌案走,还不忘提醒一句:“注意脚下。”
“好。”少年轻轻一笑。
好吧,她说了这句话,自己也难免将视线往下,然后就看到少年赤足走在深红绒毯上,他刚好踩在地毯上绣着的彼岸花上,雪白肤色,浮凸骨节,寝衣下摆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
光是走路都这么好看…虞岁岁忍不住看向他被红盖头遮掩的面容,有些好奇他的长相。
虞岁岁就把他扶到桌案旁边的座位上,少年坐下去,交叠了长腿,居然问她:“为什么我们不去床榻上?”
好、好野啊。
这是可以问的吗?
“床…”虞岁岁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一下,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和你做那种事情…”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怎么会是这种发展?她一开始明明只是想和貌美楼主喝茶赏花而已啊。
“哪种事情?”少年略微倾身往她的方向靠近,“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虞岁岁怔住,不是吧,他不是这个意思?
她下意识往床榻那边看,铺锦叠缎的看起来很舒坦,确实是比硬邦邦的椅子坐起来要舒服很多。
“不好意思,是我想错了。”虞岁岁有些尴尬地道歉。
“那你想错了什么?是这种事情么?”少年声音渐低,他伸手,素白指尖隔着半寸距离虚抚她的脸颊,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被一碰就要碎掉了。
虞岁岁僵住,眼前是他掌心里纷乱的掌纹。
少年的手轻而缓地下移,优美得像是在拨动琴弦,他的指尖停在她腰间蝴蝶扣垂下的流苏上,手指微弯,暗示性地勾了一下那段流苏——
“还是这样?”含笑的低语,却并不轻佻,更像是一种隐含了珍重之意的试探。
虞岁岁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撩过,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猛地抓住少年的手,防止他再做出进一步的举动,“等等等——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这一次是勾她腰扣的流苏,有没有一种可能,下一次就是直接勾她的腰带啊!
只能说不愧是拂锦楼。
虞岁岁情急之下,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精致腕骨撑起的那片肌肤白得几乎透明,可以看见黛青血管。他的体温很低,虞岁岁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捧雪。
“你很冷吗?”她礼貌性地关切了一句,按理说不应该啊,这人不是刚从浴室里出来吗?
“不冷。”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蜷起,不动声色地贴近了她的手心,“你的手很暖。”
虞岁岁本来想收回自己的手,听到他这么说,动作一顿,下意识回答:“那你再暖一会吧。”
说完她才有些后悔,她在说什么啊她在说什么啊!这个时代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吧!
少年却好像看懂了她脸上的顾虑神情,轻声道:“我给你沏茶吧。”
这样进展就不算快了吧?
“啊,好。”虞岁岁就顺势松开了手,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看不见怎么沏茶?”
“……”少年顿了一下,伸手勾起红盖头的一角,“那你帮我把这个摘了?”
“唉?”虞岁岁一怔。
这又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怎么还要揭盖头啊?你们拂锦楼玩得可真花。
揭了他的红盖头,不会就要负责吧?不是吧,她真的只是慕名而来,想见美人而已。
于是虞岁岁谨慎地说:“要不我们还是来聊天吧?”
“好,”少年点点头,红盖头垂下的红流苏一晃一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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