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卿闻言,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奇耻大辱!
她仰起头,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东堂宴会结束后,她亲自来了一趟式乾殿去找萧昱。
未等萧昱开口,她便伸手抓着萧昱的手臂,强忍着泪水,“你要是个男人,今天晚上就要了我。”
“如果不想要孩子,我可以吃药,可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两个人,一个明明有妻子,却活的像鳏夫,一个明明有丈夫,却活的像寡妇。
如今,还要忍受臣子这样的嘲讽,魏云卿不能接受。
萧昱心中一震。
“卿卿,别哭。”萧昱捧着她的脸,拭去她眼角的泪,“你先冷静,不必把太尉的话放在心上。”
“我很冷静,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现在明明很不冷静。”
魏云卿推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冷声质问——
“你要我冷静?你能冷静吗?你这般冷静,是你不想,还是——”她顿了一下,语气冰冷,“你不行?”
先是被杨季华质疑时间短, 现在又被她说不行。
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在短短几日竟然连遭两度重击,这种情况,他本该立刻把她拖到床上, 让她试试自己行不行, 可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冲动。
大局为重。
他压着性子,搂着她在榻上坐下, 安抚道:“今日宴上的机锋, 本就是你赢了, 若是因这一句话破了防,岂不是刚好如了薛太尉的意?乖, 我们偏不如他的意。”
魏云卿委屈的红着眼。
“过两天,上食帝宫的时候, 你就过来依制留宿。”萧昱耐心哄着,“我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我忍的比你难受, 我都能忍, 你忍不住吗?”
魏云卿扑哧一笑,脸上蓦地一红, 油嘴滑舌。
萧昱看她笑了,心里松了口气, 又捧着她的脸捏了捏两边脸颊,“嗯,这就对了, 笑一笑。”
魏云卿嘴角被他捏出一个弧度, 她甩甩头,扭开萧昱的手。
刚刚那股子冲动, 在天子的耐心安抚下已经渐渐平息了,魏云卿恢复了理智,圆不圆房都是她和萧昱两个人的事,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
她凭什么要被这一两句议论拿捏?若因此破防,失了皇后的体面,那才叫得不偿失,尽让外人得意。
魏云卿平复着情绪,以手为扇,扇着风给自己降火。
见此,萧昱连忙取出榻桌屉中的折扇,坐在她身边,轻轻给她扇着风,冰鉴的风静静吹着,燥火的情绪很快缓和。
“来,消消气。”
魏云卿半依着他,掰着他的手,观摩着折扇上的书画,冷静询问着,“可是我不理解,薛太尉那般刁难我,为何还想让我尽快生下子嗣?”
“因为我一旦威胁到他,他也不会顾念分毫舅甥之情,选择捧幼子登基。”
魏云卿一怔。
“朝堂之上,先是君臣,后是舅甥。”萧昱斜倚凭几,开合着折扇,神色自若,语气平淡,“太师可能还会顾念你的性命,可薛太尉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他丝毫都不会怜惜你。”
夏日炎炎,魏云卿身上却冒起阵阵寒意。
萧昱意味深长道:“当年我登基时,没有太后,所以是由二婶荀太妃临朝,他可以故技重施。”
魏云卿心中一动,恍然明白了什么。
荀太妃并非太后,临朝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臣子不能随意废立太后,但是薛太尉可以随意废立荀太妃。当年的荀太妃,完全就是被他操控的掌中之物。
魏云卿拉过他的手,想继续看扇面,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薛太尉如此重视齐王妃的人选。”
萧昱点头,折扇又一点一点打开,“所以,他必须要选一个与他同样出身关陇世家,立场一致的女子为齐王妃。”
魏云卿按着扇骨,不许他再合上,继续观摩着扇子上的书画,扇面是一副松柏凌霜图,笔力劲朴,古法内蕴,“陛下画的吗?”
萧昱点点头,好奇道:“怎么样?比太师如何?”
宋太师书画,独步建安,他的书画,可是太师手授。
“差了一些。”魏云卿琢磨着,手指沿着笔迹移动,模仿着他作画时的手法,“陛下年轻,笔力不及太师遒劲,假以年岁,或能入佳境。”
“你就不能夸夸我吗?”萧昱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笑着。
“除了我,陛下应该听到过很多夸赞的声音。”魏云卿认真谏言道:“书画本就是要长年累月练习,方能成大家,太师这般年纪,尚每日都要练习数纸,陛下年轻,还需勤奋。”
萧昱凝眸看着她,片刻后,认真道:“只有你跟我说的是实话,你说的不错,我与太师,的确是有差距。”
魏云卿一怔,略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反思着自己刚刚所言是不是太过刻薄,伤了他的自尊,又柔声安抚道:“但是在陛下这个年纪,能达到如此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萧昱淡淡笑着,不做言语,二人陷入片刻宁静。
天色渐渐昏暗,魏云卿坐立难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遂起身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好。”萧昱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魏云卿握住他的手,拦下他的脚步,她刚刚的失言,明显让萧昱情绪失落了几分,她一时不知怎么安抚他,便抿着唇要求道:“你抱抱我。”
萧昱一怔,而后张臂把她抱到怀里,轻笑着拍着她的背,“好,抱住了。”
魏云卿也把手臂圈在他的腰上,抱的更紧密了一点,用自己的体温安慰着他,她的下巴抵在他胸口,昂起头看着他,继续要求,“再亲亲我。”
萧昱低头看着皇后如花的小脸,领命,在她的额头、鼻尖、娇唇分别印下一吻。
魏云卿心满意足,松开他,提起裙子转身返回显阳殿。
萧昱看着她的背影,唯一的光消失,式乾殿缓缓被夜色吞没。
建安县衙。
胡法境端坐草席之上,闭目养神,虽是落难,亦不改矜贵风度。
袁延伯虽是猖狂,可也没敢真的苛待胡法境,说是下狱,实则是收拾了一间闲置的公房把她看管了起来,并非真下了县狱和贱民同关一处。
凡是不能做绝,总要给自己留后路。
即便如此,这也是胡法境一生低谷,被关押多日,她憔悴了很多,昔日张扬明媚的千金贵女,也被消磨了几分锋芒,磨砺的愈发沉着。
这一日,县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胡氏,有人来看你了。”
胡法境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逆着光,看到了门外站立的清隽人影,神色一动,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舅舅。”
裴雍不动神色地跟她点点头,转身对袁延伯道:“开门。”
袁延伯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他耍着嘴皮子,“你说放就放,我这边还没审完呢。”
“胡氏的罪轮不到你审,你故意违法朝廷法度,抓个贵族公卿,不就是想博个不畏权贵的虚名,来沽名钓誉吗?”裴雍负手而立,道:“如今,薛太尉给你这个名,你袁延伯之名已经威震建安了,也该放人了。”
袁延伯眉梢一挑,轻嘲道:“违法的不是我,博名的也不是我,我可不敢滥杀百姓,草菅人命,只敢抓些个如胡氏这般的凶暴之徒,以平民愤而已。”
“你!”胡法境紧攥手指,气的脸色通红。
裴雍抬手示意她冷静,继续道:“薛太尉已吩咐,将胡氏案移交廷尉处置,你再不放人,就要连你一同抓去廷尉问罪。”
袁延伯翻个白眼,咧嘴一笑,不再坚持,示意小吏开门放人。
门一打开,胡法境便快步走向裴雍,刚想说什么,便被裴雍正色制止,“回去再说。”
舅甥二人,快速离开建安县衙,回去的路上,马车一路疾驰。
车厢内,裴雍给胡法境裹上一层披风,掩去她一身狼狈。
胡法境攥着披风一角,眼眶猩红,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舅舅。”胡法境紧咬银牙,恨声道:“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我一定要报仇。”
裴雍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智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虽做的不错,可时机不对,现今局势微妙,人家正愁没机会对付我们,你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可不得狠狠折腾你。你过往一向冷静深思,这次怎么犯了糊涂?”
“还不是因为齐王殿下之事,才让我一时恼怒,失了分寸。”胡法境微红了眼眶,倔强道:“我那天就该当场一刀砍死那姓柳的。”
“好了,此事已经闹大了,你不可再派人去追杀那姓柳的,他若出了事,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你,你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舅舅,我恨呐!”
胡法境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少顷,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暗沉。
“舅舅,你带我去见薛太尉。”胡法境攥着他的衣袖,眼神阴沉,语气坚决,“只有太尉大人可以帮我,他会知道,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齐王妃人选。”
清溪码头,人声嘈杂,熙来攘往。
夏日灼热的日光照在码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上,炙烤着行人,空气的热浪都隐隐扭曲。
岸边,宋逸为柳弘远送行。
他将一个包裹交给柳弘远,嘱咐道:“这是齐王殿下给你的,你与裴氏女郎的事情,殿下已经知情了,你遭此无妄之灾,倒是帮了殿下一个忙,所以殿下给你准备了些细软,当作前往齐州的盘缠,以做回报。”
柳弘远微微黯然垂眸,点头,“身无寸功,实在愧对齐王殿下如此厚爱。”
宋逸又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他,“这是齐王殿下的亲笔书信,你带着它去齐州府找公主,公主会安排你留在齐州府。”
柳弘远心底感动涕零,本以为遭此大难,恐为权贵迫害一生,不想竟又得遇贵人,绝处逢生,他捏着信,纠结着询问,“我想知道智容她……”
宋逸淡淡道:“裴家大哥回来,得知事情经过后,动了大怒,已经把她软禁了。”
“什么?”柳弘远如坠冰窟,“我还没有见到智容,我答应了会去找她。”
“你别再想她了,此番事情闹大,裴家大哥没要你的命,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宋逸正色道:“建安已无你立足之地,留在建安,你改变不了任何事,稍有不慎,还会丢了性命。去齐州,才能保住你的命,你得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柳弘远眼神一动,点了点头,最终登上了前往齐州的客船。
宋逸站在岸边,看着客船越走越远后,转身家去。
天色已是正午了,到了长水巷附近,他勒马,往博陵侯府的方向看着。
去年修缮府邸时,栽种的几棵合欢树如今已经盛开了,翠色树冠上浮着一片嫣红的花雾,他看着那一片花影,皇后在华林园桃花流水旁联诗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摇了摇头。
府邸门前的石阶,缓缓染上一层光影,大门开了,婢女走了出来,宋朝来随后走出。
宋逸回神,策马离去。
午间的天气愈发闷热, 树影斑驳倒映在地面上,蝉声聒噪的叫着。
宋朝来离开家,去了太师府一趟。
钟灵毓尚在月中,不能见风, 如今又是夏月, 月子里热的十分不舒坦。
宋朝来坐在床边,抱着刚出生的小侄儿, 难得露出了慈祥的母爱之色, 她不由又想起魏云卿小时候在自己怀里的可爱模样。
唯一的孩子入了宫, 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博陵侯府,也不由觉得膝下寂寞了。
片刻后, 宋朝来放下了孩子,面上闪过一丝忧愁。
钟灵毓看着她道:“大姐是又为皇后的事情烦忧吗?”
宋朝来眉目含忧, 叹道:“我如今是说不得她了,我越说,她越是逆反。先前父亲也给她晓以利害了, 可她就是不为所动。”
“皇后虽是温顺, 可有时候也十分倔强,这种事, 催多了反倒不好,先前二郎说的也有理, 把皇后催的抑郁了,更难有孕。”
宋朝来揉着眉心,“帝后迟迟不圆房, 外边的流言太难听了。”
“先前皇后是不知道上食之后要留宿, 如今和陛下的关系好了,也知道要留宿了, 等皇后再上食的时候,说不定就成了。”钟灵毓安抚着她,“这事儿,大姐你别再出面,让宫里的傅姆敦促一些就是了。”
宋朝来点点头,“我先前也跟魏太妃说过,希望她也能帮着劝点儿。”
“那大姐就放宽心,一切顺其自然就好。”钟灵毓笑着,拍了拍宋朝来的手背安抚。
忽又蹙眉叹道:“只如今太师府也不安稳,也没太多精力分心皇后的事情了。”
“怎么了?”
钟灵毓抿着唇,四下打量无人后,才低声对她道:“先前朝廷不是在议论盐禁吗,姨娘那弟弟江波手里管着好几处盐场,可能不大干净,姨娘先前来求二郎帮忙处理了。”
“我就知道。”宋朝来恨铁不成钢道:“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就敢收受贿赂,跟父亲吹枕边风,如今是更明目张胆了。”
“怕的只是让人拿住把柄,累及太师就不好了。”钟灵毓愁着眉,“可能需要二郎亲自去齐州处理。”
宋朝来阴沉着脸,默然不语。
式乾殿。
这一日,萧澄又来给萧昱送了点心,是魏太妃新做的莲蓉糕。
萧昱边品尝,边啧啧称赞,太妃的手艺愈发好了,“王叔有没有多带点儿,给皇后也送一些。”
萧澄点点头,回道:“有带的,来时已经让宫人给皇后送去了,母亲说,她做的莲蓉糕,是皇后最喜欢的。”
“是吗?”萧昱好奇,“除了这些,太妃还给你说过其他皇后喜欢的东西没有?”
萧澄抿唇,摇摇头,“母亲轻易不跟臣谈论皇后的,臣也不知道其他的。”
萧昱吃着芙蓉糕,突然道:“王叔,皇后上食的时候,我想给皇后准备个礼物,你觉得皇后会喜欢什么?”
“这……”萧澄低下了头。
上食帝宫的日子,就是帝后圆房的时候,天子大概是想以此讨皇后开心吧。来的时候,魏太妃有嘱咐他,调解帝后关系,可他只觉得母亲太过残忍,他做不到。
萧澄想着,吞吐道:“只有陛下才是最了解皇后的,陛下送什么,皇后都会喜欢。”
萧昱揉揉眉心,“金银珠玉之类的,我送了太多了,这些个俗物皇后早就看腻了,我想送她一些能让她更惊喜的。”
萧澄观察着天子眉头紧锁的模样,试探道:“陛下先前给皇后送过惊喜吗?”
萧昱眼神一动,默默思索着,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特别欢喜的神色,第一次真心欢喜,应该是她生辰那一日,自己把玉狮子给她接进宫的时候。
那一日,她欢喜踊跃的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萧昱想了想,道:“先前我把皇后的小马儿接进宫的时候,她很欢喜。”
萧澄点点头,思绪回到了魏云卿没入宫的时候,那时的她,每次纵马自由出行时,都像一朵昂扬绽放的牡丹,光华耀眼,笑容璀璨。
又想起端午那一日,她代天子赛马,曾经明亮善睐的眼眸一片沉沉,不爱笑了,不说话了,缺乏养分的皇宫,不适合自由的花儿绽放,她明明还在最美好的季节,却开始枯萎了。
皇宫,困住了她。
他对萧昱道:“臣恍然想起皇后端午赛马的英姿,飒爽明媚,酣畅淋漓,大约皇后就是喜欢骑马吧,不如陛下就带皇后去骑马?”
萧昱摇摇头,哪有圆房之夜去骑马的?拒绝道:“不行,想想其他的。”
萧澄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皇后既然喜欢骑马,那她应该是喜欢自由自在的,可是,女人穿着裙子怎么骑马呢?”
一句话,打断了萧昱的思绪。
“一向只有男人会练习这些射御之术,女子少见,皇后喜欢这些,大概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像个无忧无虑的男孩子吧。”
萧昱眼神一动,忽然想起李允也曾告诉他,说魏云卿幼时都是扮作男郎的,南郊祭天,她是一身男装于冰天雪地之中,斋宫初见,她也是一身男装来奔。
他好奇的问萧澄,“皇后小时候,经常扮男郎吗?”
萧澄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坦然回道:“臣小时候见皇后的时候,她的确都是男童打扮。”
萧昱恍然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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