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卿不停好奇地问东问西,“齐王跟妙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年龄差距悬殊,怎么就……”
萧昱沉默着。
“陛下?”
萧昱回神,看了看她,幽幽道:“母后生产齐王时,意外血崩,齐王出生,母后驾崩,他从来没见过母后。”
魏云卿一怔。
“齐王七岁时,本该依制赴封国,因其年幼,遂加侍中,留于京城,自立府邸。他幼年在宫外缺乏亲人爱护,是妙英一直在陪伴照顾他。”
四年前,齐王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还不知道如何约束自己,在齐王府,他是最大的,没有人敢忤逆他。
他在还不懂得爱情的年纪,只因对这个日夜陪伴自己女子的依恋,才和妙英懵懂成事,如今长大了,才知道后悔,故而开始对妙英冷漠疏远。
而吴妙英深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齐王,又恐惧齐王会把她送给了广陵王,才不得不冒险来请求公主带她同去齐州。
魏云卿点了点头,思索道:“那妙英的确是对齐王很特别,齐王应该也舍不得她远离,真让妙英随公主去了齐州,怕是齐王会后悔莫及。”
“所以你让妙英入宫侍奉吗?”
魏云卿点点头,“我想着,如今先让她入宫侍奉着,等哪天齐王想通了,再把人送回去。”
“你现在倒是真有几分长嫂的模样了。”萧昱握住她的手,调侃着,“都开始操心齐王的事情了。”
“她毕竟已经是齐王的人了,总不好随意处置。”魏云卿忽又想到什么,突然好奇道:“陛下有通房的女史吗?”
萧昱一愣,她问这个做什么?
他面色微不自在地别开头,随便敷衍道:“没有。”
在他初次梦遗,还不懂得男女之事的时候,徐长御便调离了他身边所有的宫女,只许宦官服侍,禁止任何宫女接近他。
等他长大懂事后,更是连子嗣都不敢有,怎么可能为了贪一时欢愉,冒那么大风险去临幸宫女?
“齐王都有,陛下怎么没有?”魏云卿不信。
天子想临幸个女人不是很随意吗?宫里那么多女人,随便拉一个就可以,话本就是这样写的。
萧昱解释道:“齐王本也不该有,只是他离宫时年纪尚小,疏于管教,才让他做错了事,事后,长姐已经狠狠训斥过他了。”
“可我听闻很多世家都会有,齐王和陛下为什么不能有?”魏云卿不解道。
他可是天子,很多世家子弟跟他这么大时,孩子都有了。
“父皇也只有母后,我们为人子女,不敢坏了长辈规矩。”萧昱看着她,手掌突然放在了她并拢的膝盖,缓缓往上抚摸着,意味深长道:“我也只想要嫡出的子嗣。”
魏云卿心中一动,双腿拢紧,面上染红,而后飞快别过头,再不肯理会萧昱了。
萧昱看着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第26章 风雨
华林园依山而建, 整座景山都被划入了皇家私园,这两日又淅沥沥下了些小雨,远山氤氲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气,远远望去, 山顶如在云间浮动。
正值春日, 园中草木向荣,更有曲水花榭, 亭台楼阁, 林列其间, 错落有致。
魏云卿松绾发髻,脚踩一双漆画木屐, 身穿一条鹅黄色褶裙,月白色褶衣的袖口, 松垮垮挽起半截,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髻上金步摇,臂上玉条脱, 颈上软璎珞, 腕上多宝镯,都是天子赏赐的稀世珍宝, 随着女子的行动,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金玉声。
魏云卿挎着一个小竹篮, 蹲在曲水岸边,捞着随波漂流的杏花瓣。
草地上浮着一层细密的雨水珠,濡湿了女子曳地的裙摆。
华林园的杏花开的正艳, 一场春雨下来, 竟打落了大半,魏云卿一时兴起, 便带着宫人们来拾取花瓣,搜集起来酿杏花酒。
算算日子,现今酿起来,到三月中便可品尝了。
吴妙英和徐令光在树下捡着花瓣。
吴妙英本就是宫中女史,她幼年入宫,是受徐长御教养,此番再回宫中侍奉,便先去向病中的徐长御问了安。
徐长御见到她颇为欢喜,嘱咐她和徐令光要一起替她好好侍奉皇后。
吴妙英离宫去齐王府的时候,徐令光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而今已经长的这般大了,吴妙英颇为感叹,二人再见,亦是欢喜亲切。
杏花树下,吴妙英边捡着花瓣边问徐令光道:“皇后今日该去式乾殿用膳了吧?”
徐令光道:“先前陛下曾召皇后到飞仙阁,今日不知是何打算,晚些我到式乾殿去问问。”
吴妙英看了看蹲在流水边捡花的小皇后,眼底含笑道:“那我去跟皇后殿下说一声,早些回宫沐浴更衣,晚上还要在陛下处留宿呢。”
“嘘。”徐令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提醒道:“先前皇后依制到陛下处用膳后,陛下并未让皇后留宿。”
“啊?”吴妙英不解地微张着嘴,“为何?”
徐令光摇摇头,悄悄附耳跟她低语了几句,“大婚之夜,陛下便以三月庙见之礼不肯留宿,所以帝后至今不曾圆房,天威莫测,我们做奴婢的,最好是少说话。”
“什么?”吴妙英蹙眉。
原来皇后根本不知道用膳后该留宿帝宫?这不是她们这些女史的失职吗?若是陛下怪罪……
可也不对,陛下自己心里清楚皇后该留宿的,只要他挽留皇后,皇后也不会推脱,那陛下又何故拖延?
陛下与皇后的关系明明很是融洽,可怎会至今还未圆房?
她试探着问徐令光,“你的意思是,如果陛下不主动要皇后留宿,我们也不提醒皇后留宿吗?”
徐令光语重心长道:“姑姑派我来服侍皇后之前,已嘱咐过我,要多看、多听、少说话,一切以陛下之意为准。”
“原是如此。”吴妙英恍然大悟,“若是徐长御的吩咐,此中必有深意。”
她虽不懂,可她知道徐长御不会害天子。
“说多错多,不说虽有错,可至多是失职,无非被问责一番,可若是多嘴坏了陛下的事,就是小命不保了。”
吴妙英点点头,若是天子有心拖延圆房,此时告诉皇后该留宿,皇后见天子不留宿她,难免会对天子心存芥蒂。
倒不若暂时不说,等天子主动留宿皇后。
届时她们再自认个失职之罪,这事儿也就糊弄过去了,也不会影响帝后感情。
另一边,魏云卿已经捞了一小竹篮的花瓣,雪葱般的手指,被冰凉的流水冲的发红。
她起身,把竹篮递给一旁的宫女,仰头看了看远处的山景。
雨雾升腾,山色空蒙。
她转身,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拢了拢头发,对远处的吴、徐二人道:“我要去爬山了。”
吴妙英和徐令光立刻结束了悄悄话,快步赶至皇后面前。
吴妙英担忧道:“天色阴晴不定,恐再有降雨,山路湿滑,实不宜行。”
徐令光附和道:“且今日殿下该依制前往陛下处用膳,宜早早回宫准备。”
魏云卿不以为意地一笑,“没关系,时间还早,陛下现在应该也在忙于政务,我下山回来后再去也不迟。”
吴妙英抿唇不言,若是皇后留宿帝宫,是要从现在就开始沐浴梳妆更衣的,皇后如今这散漫闲淡的装束,如何能见天子?
“走吧。”
魏云卿接过宫人递来的竹杖,从容往山路而去。
朝臣五日一休沐,宋太师会依制在休沐前一日至东斋为天子讲政。
这一日,宋太师会将朝廷近期重大政务为天子禀报、讲解。
若无大事,则以师傅之尊与帝清谈,谈议古今得失,帝王之道。
近来朝廷最大的事情便是霍肃改任齐州牧了,萧昱与宋太师心里都心照不宣,故也未做多言。
之后,宋太师又禀报了一些因霍肃改任齐州牧,致使并州牧之位空缺,而造成的朝廷其他人事变动。
“出河南尹温简为并州牧,迁廷尉刘讷为河南尹,迁侍中赵平为廷尉。”
话未说完,萧昱便打断道:“赵侍中清正端严,宜在朕侧,何故要出其为廷尉?”
虽是平级调动,可侍中是天子近臣,廷尉则是外臣,不在天子左右。
赵平是天子亲政的拥趸者,先前才刚因密谏天子,不宜对宋氏降礼,推迟帝后大婚之事得罪了宋太师,而今便被排挤,调离天子身边。
萧昱微微不满。
宋太师道:“是因为将要征召庐江内史高承入朝为侍中,所以有此变动。”
萧昱眼神一动,高承原是薛太尉的司马,后离开太尉府担任庐江内史,在庐江做了六七年,一直不曾变动,他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此刻,萧昱才明白过来,原来薛太尉要安排到内朝的亲信,竟是渤海高承。
薛太尉的人要入内朝,赵平也不得不让位了。
萧昱也不得不服宋太师的手段,姜还是老的辣,排挤走一个忠正直臣,安排来一个薛太尉亲信,还安排的让各方都心服口服,确实高明。
萧昱吃个闷亏,无话可说。
“那庐江内史由何人补任?”萧昱问,庐江离京城太近,当年的庐江之乱差一点就攻陷台城,其官员任命不可不谨慎。
“由太尉参军宋穆之领庐江内史。”
萧昱点了点头,宋穆之不仅是薛太尉参军,还是刘司空女婿,宋太师侄子,由他领庐江,三公免争执,庐江可安稳。
突然,他又问,“朕听闻太师有个族侄,名叫宋逸?”
宋太师眉梢一动,不解道:“正是族侄,不知陛下问他做什么?”
萧昱淡然道:“先前平原长公主跟朕说过一些宋逸的情况,觉得当是忠孝仁厚之人,朕记得今年新举的秀才中,有他的名字,弃之不用,实为可惜。”
宋太师了然,公主夫妇与齐州世子往来密切,公主此番谋得齐州,当是早已筹谋齐州多年,将齐州的情况摸的清清楚楚。
那公主对当年的辽东旧事必然也是一清二楚。
宋太师回道:“宋逸性情孤僻,且年纪尚轻,不愿过早入仕,故未做安排。”
“是么。”萧昱若有所思,“朕记得,先前秘书省似有处空缺,不若……”
天子还未说出口,宋太师便提醒道:“秘书省的空缺,已安排了尚书令李嗣源的公子李允补上。”
萧昱眼神一动,默然无言。
另一边,魏云卿拄竹杖轻步上山,山势不高,山路平坦,且早已开辟了青石台阶,爬起来也并没有太难。
一路林径蓊郁,花草竞秀,草木朦胧,云生雾绕,不消多时一行人便登上了山腰。
山腰有一处小亭,名停云,魏云卿望亭而笑,亭既留人,人岂有不停之理?
遂步入亭中暂作休憩,于高处,尽览华林美景。
“那里是马埒吧。”魏云卿指着一处道,这也是她唯一能认出的。
“是啊。”吴妙英点点头,“据说当年,先帝还曾在华林马埒阅兵讲武。”
魏云卿微微讶然,又指着远处一处楼阁问她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华林都亭,殿下。”吴妙英回道:“那是由天子亲自审讯一些重要犯人及皇室宗亲的场所,有时也会在都亭宴请百官和接见一些白衣之人。”
魏云卿坐在亭上,斜倚着凭栏,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吴妙英道:“奴婢幼时为公主伴读,亦曾粗学书计。”
“你是出身濮阳吴还是陈留吴?几岁入的宫?”魏云卿问道。
吴妙英垂首,一一作答,“奴婢出身濮阳吴氏,家世寒微,是在十岁被选入宫中为公主女史,后担任伴读。”
魏云卿若有所思,宫中杂使的宫女一般采选民间良家百姓女子,而女史之类有品级的侍女,则多由寒门士女充任。
而高门士族的贵女,是不会轻易入宫的,即便入宫,也是担任女长御、女尚书之类的高阶清贵女官。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不仅男子在官场如此,女子在后宫亦如此。
闲聊之际,亭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微风将细雨刮入亭中,吹湿了亭子周围的凭栏。
“又下雨了。”魏云卿起身,退到了凉亭中间。
吴妙英将手中的帔子给魏云卿披上,又站在风口处,替魏云卿挡着四面吹来风,以免她着凉。
徐令光看着檐下的雨,“奴婢回去给皇后殿下拿伞。”
“不必了,就等一等,雨停了我们再下山。”魏云卿道,又吩咐亭外守候的宫人道:“你们都先到亭下避雨吧。”
随行的宫人有七八个,若是都进了亭子,定是拥堵不堪,故而没有人上前。
魏云卿还欲再唤,吴妙英制止道:“殿下不用再吩咐了,身份有别,她们不会进来避雨的。”
魏云卿想了想,便吩咐徐令光道,“你带几个人一起回去拿伞具,留两个在此服侍即可。”
徐令光领命,匆匆带人下山,走到半途,又想到什么,吩咐一个宫人道:“你去式乾殿跟梁常侍回复一声,就说皇后游华林园,被雨困景山,今日恐不能至陛下处用膳了。”
宫人领命而去。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魏云卿站到亭檐下,伸手接着雨,雨珠落在她的掌心,水花四溅。
吴妙英扶着魏云卿在亭中的石桌前坐下,用帕子给她擦着掌心的雨。
“令光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吴妙英边擦边道:“去了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晚上皇后还要到陛下处,若不及时回宫更衣,就误了时辰了。”
“那便让宫人去传信儿说我不去了吧,不过是吃个饭。”魏云卿不以为意道:“雨下这么大,回去了还要沐浴,更衣梳妆也要好些时间,总不能因为我晚至,让陛下等着我吧。”
吴妙英眼神复杂,纠结着开口道:“奴婢斗胆,想谏言皇后,莫要疏远了陛下。”
魏云卿一怔,进谏本也是女史职责,只是她不懂吴妙英为何会有此言,“我并未疏远陛下啊。”
“可是。”吴妙英压低声音,担忧道:“帝后至今未圆房,恐有流言起。”
原是因为这个……
魏云卿面上微染红,坦然笑道:“你无需担忧,这些事顺其自然便好,陛下是顾念我初来宫中,才未做勉强,我亦希望在彼此更加熟悉之后,水到渠成。”
吴妙英讶异地看了看魏云卿,随即想到什么,垂下眼眸,微微黯然。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喜欢到可以克制自己所有的本能。
她想,她在齐王心里,大概就跟个小玩意儿差不多吧,一时兴起,无需负责。
甚至,可以随便送人。
“妙英,你怎么了?”
吴妙英回神,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陛下是真的很宠爱皇后。”
魏云卿淡淡一笑,起身看着亭外风雨,突然有了吟诗的雅兴,便即兴而念,“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念完,她顿了一下,问吴妙英,“你知道下一句吗?”
吴妙英回道:“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魏云卿边接着念,边徘徊在亭上,目光投向茫茫雨幕,地下氤氲着一片雾气,朦胧草木其上,天地在她的眼中模糊。
这时,一道月白身影乍然入眼——
年轻的天子负手而来,轻提衣摆,低头缓步行于青石山路上,蓊郁葳蕤的草木映衬的他身姿愈发挺拔洁白,天地皆黯然。
内监为他撑着伞,伞面的雨珠如珍珠般溅落在黝黑的石板,溅起涟漪。
她看着他,微微动容。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陛下是来接皇后吗?”吴妙英惊喜道。
萧昱随意掸了掸衣袍上的水珠, 语调闲慢,“听闻皇后被雨困景山, 特来救驾。”
魏云卿掩口一笑。
“救驾来迟, 皇后莫怪。”萧昱挽住她的手, 淡笑道。
魏云卿仰头看着他,心里暖暖的, 眼睛亮亮的,“陛下来的刚刚好。”
萧昱浅笑, 握着她的手,和她并肩共看亭外潺潺雨幕。
“雨似乎小了些。”魏云卿道。
“你是想下山,还是继续往高处去?”
魏云卿往山顶看了看, 道:“时辰不早了, 还是不上去了。雨天昏暗,地上湿滑, 太晚下山路也不好走。”
“好。”萧昱点头道:“改日天晴,我再陪你一起登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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