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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台(昔在野)


这是一场皇权与士族的较量。
没想到最后,竟是她先低了头。
其实她本可以不低头的,根本无需自证,等着天子为她折腰。
她永远都会是那个高高在上,贵不可攀的士族贵女。
可她来了。
此时少女无助惶恐的姿态,竟莫名的让萧昱升起了几分怜爱。
那种,对时局一无所知的傻姑娘的怜爱。
他看着她,淡声道:“过来。”
魏云卿脊背一僵,天子发了令,她却一动不敢动。
“你不过来,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有牙?”
天子见她不动,柔声提醒她,离的太远了。
魏云卿按在地上的手指抠了抠地板后,攥在了一起。
随即眼一闭,心一横,缓慢往前移挪着跪在地上的腿,一寸一寸,跪行着向天子靠近。
她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三分凉薄,两分讥诮。
她不敢抬头看,却感觉到天子起身向她走近,衣料摩挲,环佩作响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若即若离的沉香气,绣着龙纹的皂靴行至跟前,她深深埋下头,听着心口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
头顶降下一片阴影,天子温热的手指抚去了她乌发上的雪水,突如其来的触碰,让魏云卿倍感压力,全身颤栗。
清冽而温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抬起头来。”
魏云卿强忍羞耻,缓缓挺直腰背,认命地昂起头,如同一件物品,用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让天子验明正身。
她抬起了头,却没敢抬起眼。
萧昱俯身,他侧颜精致,下颌角的线条如横劈开的玉山一般挺直明晰,干净修长的手指顺着少女的头发,缓缓拂过她微红的面颊,精巧的下巴。
魏云卿一动不动,任由天子为所欲为。
萧昱轻轻抬起她的小脸,端详片刻后,深沉感叹!
“果然是昆山片玉,华顶闲云。”
魏云卿心中微颤,却始终没敢抬眼看上位的帝王一眼,垂眸的模样,颇有几分认命的慷慨,宛如壮士赴死般壮烈。
萧昱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问她——
“女郎何故不敢抬眼看朕?”
他问她,如在梦中一般。
魏云卿面不改色,颤声回道:“天子威严,近在咫尺,臣女不敢直视。”
萧昱轻笑,柔声慢言,“别怕,抬起头来。”
其声柔若春风化雨,似是想安抚少女紧张不安的情绪。
魏云卿手指微攥,迟疑着抬眼,大胆望向咫尺天颜。
这一次,却不是梦,她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天子皮肤极是白皙,鬓若刀裁,鼻梁挺直,在那刀削斧凿的英俊眉眼下,瞳孔深不见底。
凤表龙姿,丰仪秀伟。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少女鼻尖红润,眼波缱绻,眼梢那一抹楚楚嫣红,给她增添了几分破碎脆弱的美感,柔质委屈,惹人怜爱。
萧昱手指不带情绪地抚过她的眼梢、鼻尖、唇角,直至少女那如花的娇唇,唇上温热饱满的感觉自指尖流转四肢百骸,他摩挲着。
她可知,她此番前来,私会天子的行为,无异于献身邀宠。
此举固然能自证,让自己再没有理由推脱婚事,可若传了出去,她亦是名声尽毁。
离开此地后,便再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清白。
她不该不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来了,她就那么想做皇后吗?
萧昱思索着,抚在少女唇瓣上的手指,也更温柔了几分,少女微颤的朱唇,此刻正嫣红若绽放的娇花。
天子轻轻拨开了那嫣红的花瓣。
少女檀口微张,贝齿轻启,迎接着天子的检验。
魏云卿瑟瑟发抖,唇齿都在打颤,呼出的热气凝结在萧昱的指尖,化成一片水雾,酥酥麻麻,轻轻痒痒。
萧昱的手指缓缓在她的唇齿间打转,从上到下、一颗一颗,认真数着那白皙若玉的贝齿。
天子不收手,魏云卿不敢合上嘴。
少女的牙齿抵着天子的指腹,口津缓缓溢满口腔,齿后那无处安放的柔软小舌,似是无意地滑过了他的指尖。
一阵电流滑过,萧昱脑中轰然作响。
——心中大动。
他回神,缓缓收回手指,拇指摩挲着指腹上的口津。
他看着那楚楚可怜的小女郎,对着她娇唇后那一排瓠犀般整齐的皓齿,终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魏云卿等待已久的话。
“你—有—牙。”
短短三个字,魏云卿如释重负,她知道,她过关了。
天子已验明正身,可无疑了。
萧昱不动声色,直起身子,背对着她,高大的背影,淹没了魏云卿跪倒的身躯。
他缓缓长吐了一口气,平复着躁动的心。
魏云卿咽下口津,咬着唇,舌尖轻抵着下唇,天子手指的温度,萦绕在她的唇齿间,挥之不去。
片刻后,萧昱转身,手心向上,对她伸出手。
那一刻,恍若梦中,仿佛她一伸手,他就会推开她。
魏云卿迟疑着。
萧昱将手又向她伸近了几分。
魏云卿看着天子,他的眼神清澈无波,干净的似是不会骗人。
她犹豫着、试探着将手放到了那白净修长的手掌之上。
下一刻,萧昱便合拢手掌,握紧了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没有推开她。
二人相对而立,眼前的天子是如此高大,她身长七尺有余,在女子中已是鹤立鸡群。
可天子身姿秀伟,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多头,在他面前,她显得娇小可人。
——他看起来,似乎很强壮。
魏云卿莫名冒出这样的念头,又迅速按了下去。
“梁时。”萧昱开口,吩咐身边的内侍,“取朕的狐氅来。”
梁时颔首应是,立刻取来那一领白狐大氅。
萧昱亲手将狐氅为魏云卿披上,清凉香甜的沉香气在周边弥散,宽大的狐氅,将少女的身躯尽数包裹,温暖的感觉将她包围。
他为她整理着领口,嘱咐道:“外边风雪大,穿朕的狐氅回去吧。”
魏云卿眼光微闪,谢恩道:“多谢陛下。”
萧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将雁璧放回了她的掌心,合上。
“去吧。”
魏云卿握紧雁璧,滚滚热流自心底涌动。
天子,答应娶她了。

鎏金莲花香炉内有袅袅轻烟溢出,盘旋而上,屋子里弥漫着馥润的檀香气。
魏云卿攥着手指,缓缓跪在了地上,忐忑不安地轻唤了一声,“母亲。”
宋朝来看着她,少女一身男装打扮,身上还有着一件陌生的白狐裘。
白的如此刺眼。
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黑眸却没有多余的情绪,语调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去哪儿了?”
“我。”魏云卿咽了口唾沫,心口狂跳如鼓,“我去了太庙。”
“去那儿做什么?”
宋朝来紧攥着手指,指甲几要碗破掌心的血肉。
“我,我去见天子。”
“见到了吗?”
“见,见到了。”魏云卿吞吐回应,牙齿都在打颤。
宋朝来缓缓起身,走到魏云卿面前,冰冷的压迫,席卷而来。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宋朝来扬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不知羞耻!”
这是自魏云卿出生以来,母亲第一次打她。
少女雪白的小脸上,顿时多了五道红痕。
魏云卿被打的身型一歪,倒在了地上,她无助地捂着脸,在斋宫中强忍着始终不肯落下的泪水,此刻终于委屈地喷涌而出。
耳边,回荡着宋朝来歇斯底里的质问——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你去那里做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魏云卿泪流满面,拼命摇着头,解释着,“没有,母亲,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什么都没有。”
“你是未来的皇后,天下之母,怎能如此不成体统,自降身份,私奔帝所,献媚于上,丢尽魏氏脸面?”
宋朝来疯了一般撕扯着魏云卿身上的狐裘大氅,狐裘的白毛在屋中弥漫翻飞。
那是天子亲手为她披上的。
“轻佻浮浪至此,何配母仪天下?”
“你不配做我的女儿。”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外祖母把她打扮成女郎那一刻,母亲拼命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钗簪,狠狠掷碎于地,恨声骂她不知羞耻!
“母亲,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
宋朝来充耳不闻,继续发疯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口中魔怔般念念有词,“让我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我冰清玉洁的女儿,我冰清玉洁的女儿啊。”
“母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魏云卿痛哭着,苦苦哀求,“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母亲为何要对她如此苛刻恶毒?
给她留点颜面吧。
冬柏听闻屋中的动静后,连忙冲了进来,看着瘫在地上,身上被宋朝来撕扯的衣衫不整的魏云卿时,大惊失色!
连忙制止宋朝来,分开二人,捡起一旁的狐氅为魏云卿裹上。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这是云哥儿,是云哥儿啊!”冬柏心疼地抱着瑟瑟发抖的魏云卿,边为她擦着泪,边柔声安抚。
“你自己问问她,她做了什么好事。”
冬柏一怔,看着自己亲手披到魏云卿身上的白狐大氅,脑子一懵,这是从哪里来的衣服?
“云哥儿,你到底怎么了?”
魏云卿泪眼朦胧,哽咽不能言,不停解释着,“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做任何给魏氏丢人的事情。”
“好,没有是吧。”宋朝来稍稍恢复了冷静,一字一句吩咐道:“去把衣服脱了。”
魏云卿眼神一晃,脸上立刻苍白失色,她满心惶恐,嫣红的唇紧紧抿成一道线。
“母亲,现在才黄昏。”
“去——”
不容抗拒。
魏云卿身子一抖,手指紧攥着,嘴唇微颤,她知道,她不脱,不让母亲亲自查验,她是不会相信自己的。
咬牙,起身往屏风后去。
少女一层一层褪去衣袍,屏风上倒映出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夕阳最后的余晖从窗牖影影绰绰地投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暗凉的橘色。
窗棂的倒影因少女身姿的曲线而变形,在洁白若玉的皮肤上形成大小不一的格纹,娇白圆润的肩头,绒毛细微,隐隐发颤。
直到屏风后的动静停止,宋朝来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又恢复了那副慈悲的善目模样,满怀着佛陀对苍生的怜悯,打量着魏云卿。
少女雪白的肩、修长的臂、圆润的饱满、纤细的腰腹、光洁如玉的躯体,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魏云卿微垂着眼眸,避开母亲审视罪恶的目光。
当那枯瘦冰冷的手指碰触到少女柔软温暖的娇躯时,一股触电般的颤栗席卷了魏云卿的四肢百骸。
胳膊被轻轻抬起,冷漠的视线,一寸一寸检查着她的皮肤,像在检查一件自己最宝贝的珍奇古玩,一件最得意的作品。
那一刻,魏云卿觉得自己是一件完美的瓷器。
母亲的目光就像那冰冷的蛇芯子,缠绕在她的身上,寸寸游走,冰冷、恐惧、恶心,却又不敢动弹。
她不应该有情绪,必须摒弃羞耻感。
她是母亲完全的所有物,母亲必须完全掌握她生活的一点一滴,必须对她了如指掌,才能安心。
直到确认少女全身上下依旧是洁白无瑕,没有分毫异色后,宋朝来紧绷的情绪才乍然松弛,她舒了口气。
魏云卿重新变回了她冰清玉洁的女儿。
她不再发疯,而是冷静地淡声吩咐——
“去洗干净。”
魏云卿闭上眼,如释重负。
浴室,婢女们早已备好了热水与香脂。
清洗后,她必须用这些精心调配的名贵香脂,细细涂抹全身,以让皮肤柔软白腻,吹弹可破。
那是要献给天子的礼物,必须完美无瑕。
屋外的风渐渐安静,魏云卿把身子完全浸泡在水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她抱着腿,整个缩成了一团。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母亲至少还没有来盯着她沐浴?
桶中冒出的氤氲水雾,模糊了她的容貌,在她嫣红的脸颊上形成了一层露珠般的晶莹水汽。
水珠从少女的脸颊顺着面部的曲线滑落至下颌,最终连接成一大滴,嘀嗒落到了水桶中。
她心里空空的,把身子缓缓沉入水中,水面漾起涟漪,复又归于平静,水,淹没了她的头顶。
温热的水流在她的脸庞流淌起伏,她轻轻吐了一串泡泡。
鱼,她想着,是不是也会窒息。
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她睁开了眼,却见母亲平静无波的脸出现在了水面之上,正低头凝视着水底的她。
魏云卿“哗”地将头抬了起来,手臂撑住浴桶两侧,吐出嘴里的水后,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
万籁俱寂,暮色从窗子爬入,将房间的色彩吞噬殆尽,不见人影。
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浑身颤栗……
大年初二,宋朝来回娘家拜年。
一早的时候,府上就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礼物。
宋朝来厌恶了魏云卿,不肯理会她,她有洁癖,觉得女儿婚前被天子看到,已经不干净了,不配做她的女儿。
魏云卿心虚,启程去太师府的马车上,她坐在宋朝来身边,却一句话也不敢跟她说。
到了太师府,宋惠风和宋谧姐弟先迎了出来,宋惠风扑到宋朝来怀里撒娇,闹着要红包。
宋朝来搂着她,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哄着。
宋瑾走过来,一把拎起宋惠风的后领,把小姑娘如同小鸡一般拎了起来,佯怒斥道:“如今还在你叔公的孝期,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宋惠风嘟着嘴,挥舞着胳膊,想挣开宋瑾的手,“爹爹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让阿翁揍你。”
宋瑾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宋朝来拉过宋惠风,给她怀里塞了一个红封,又给了宋谧一个红封后,对宋瑾道:“跟小孩子计较这些做什么?”
宋瑾无奈地摇摇头,宋惠风得了红封,笑逐颜开,拉起弟弟的手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宋瑾边迎着二人进屋,边道:“她就是被你们宠坏了,性子才这么野。”
宋朝来道:“她还小,云哥儿这么大的时候,调皮的更多。”
宋瑾哑口无言,脸色尴尬,魏云卿七八岁的时候,正是跟着他不务正业,胡作非为的时候。
堂上,杨氏领着宋胤跪在地上跟宋太师磕头道别,马上,她也要带着儿子回娘家拜年了。
宋朝来和魏云卿走了进来,向宋太师请安。
宋胤作揖跟宋朝来行礼请安,举止翩翩,从容不迫,有其父风范。
宋朝来微一颔首,给他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封。
这才是他们广平宋氏的长子嫡孙,未来的继承人,宋朝来看着他,满眼慈爱,有他在,宋氏可谓后继有人。
宋胤又对魏云卿作揖,魏云卿福身还礼。
互相见过礼后,杨氏携宋胤告退。
宋朝来落座,跟宋太师闲聊着。
宋太师对宋朝来道:“刚见你大妹妹和胤哥儿来请安,父亲又突然想起来,你大妹妹早先跟我提过,想给景逸说个媒,她娘家有个妹妹,年已十七,还未许人,有心说给景逸。”
魏云卿眼神一动,给宋逸说媒?不过他也的确是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宋朝来点头赞成,“挺好的,弘农杨氏也是旧姓名门,只是景逸那边,恐不好说动。”
宋太师叹道:“早些年家里有人,也没想过用他,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叔父没了,宋氏正是用人之际。”
宋朝来默然。
宋太师道:“这两年因帝将纳后,权停婚姻,所以我一直没应这事儿,可帝后大婚后,少不了要解决他的婚事。”
“可宫里不是还在抗拒婚事吗?”宋朝来愁眉不展。
“宫里已经点头了,大婚一切照旧。”
“什,什么?”宋朝来脑子一懵。
魏云卿也是微微惊愕,她昨日才见了天子,这么快,天子就点头了?
可宋太师根本就不知道魏云卿昨日去私会天子之事,他的自信,只是平原长公主给了他承诺罢了。
就在这时,宫里的赏赐也来了,天子似乎知道魏云卿今日会随母亲来太师府,直接将礼物都送到了太师府。
还特别赏赐了一盆雕刻成山河云海的碧玉盆景,点名要给广平宋琰。
宋太师微微疑惑,派人唤宋琰出来谢恩领赏,宋琰领赏后,更是一头雾水,不知天子赏从何来。
内监道:“陛下说,昨日一会四公子,一见如故,无愧昆山片玉,华顶闲云,故有此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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