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白弯了腰,手磕在石碑上,菊花花瓣被雨水冲残,眼底落了雨水,视线模糊,眼尾泛着红,沉默而内敛。
心底一阵难受,翁星轻轻开口:“节哀,宋墨白。”
他情绪低落,似乎还想多待在这一会,翁星便把伞给他留下,自己独自出了墓园,在车里,远远的看着他。
雨幕如丝,细雨绵绵的黏在身上,雨刮器不动,很快玻璃上便覆上一层雨雾。
时针滴答滴答的走,路边的小雏菊沾了雨珠,倒伏在深绿色的草茎,墓园远离尘烟,寂静无人之地,只剩下他们。
她默默等了他两个半小时,宋墨白起身时,她远远看着明显感觉他趔趄了一下,身体前倾,差点倒下。
他还是站稳了,抓着伞柄走过空无一人的墓园回来,西装外套和长裤都是湿的。
车内打了暖气,他脱下外套,从眼镜盒里拿布帕擦拭眼镜,镜面折射光,他动作很慢,有些僵,骨节泛白,随后戴上。
“谢谢你,星星。”他嗓音低,渗着哑。
“不用。”翁星看向他的侧脸,觉得他这些年应该很难熬,他的遭遇并不比他们好。
踩油门发车,沿着山路下山,驶进城区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他身上是湿的,却仍周到的安排了晚饭,翁星看了眼他,有些不忍心,也便没有拒绝。
餐厅是市内一家做私家菜很好吃的餐厅,平时需要预约,他们进去的时候,服务生在门口招待,贴心的拿了干西装来,微笑着领他们进去。
翁星捋了把有些湿的头发,随服务生进去借吹风机一用,回头时看见宋墨白已经换好衣服出来。
浅蓝色西装得体,这么些年养出来的贵气也让人觉得他似乎应该一直处在这个位置,没有人能透过他现在的模样看出他曾经的贫穷与难堪,他母亲说的对,他会跳出那个阶级,他会有自己的天地。
昏暗走廊灯光下,宋墨白低头对她笑了下,仍是温和的安慰:“星星,我没事。”
可翁星还是看出他眼底的颓丧与哀伤。
失去母亲的痛,大约这生也不能释怀。
想起了陈星烈,他母亲在世,却并不爱他,甚至是憎恨他,他承受那么多年的恶意,心底也该很难熬,她想他,迫切的想见他,拥抱,抚他耳廓的黑痣,告诉他,他还有她。
走了下神,手指被吹风机烫了下,她忍下,关掉吹风机,随着宋墨白去了餐厅包间。
奢侈餐厅都这样,一片连着一片,灯光璀璨浪漫,布置极有格调,遥遥相望着,一片片纸醉金迷的意味。
旁人进不来,圈子里的人总相遇。
这家餐厅的法餐牛肉煎得很好,厨师是个意大利人,却会说中文,站在餐桌前用不那么流利的中午向他们介绍。
翁星兴致缺缺,只是用食指时不时碰碰被烫伤的拇指,发红了,有灼烧感,有点疼。
雨幕外正对的是另一家餐厅,这个点应该满员的,那最昂贵的一间房里却仍就没人,只有一盆素冠荷鼎。
看了一眼,翁星便移开眼,全然没有注意到旁尾巷里停的银白宾利和黑色幻影。
雨声滴答,翁星有些累,拿刀叉的手尽量避开拇指的伤口,听着厨师的介绍语昏昏欲睡,一手撑着额头打瞌睡。
宋墨白眼尖,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什么也没说,他出门了一趟,回来时走过来,低头轻轻碰了下她手臂。
感受到男人的气息,翁星瞬时清醒了,抬眸望去,宋墨白低头,将一张创可贴温柔地贴在她拇指上,“这几天别沾水。”
触电一样,翁星睡意全无,抽回手,见他眸里坦荡温柔,疑心自己是不是多虑,看着手指上的创可贴,她点了点头,轻轻回:“嗯,谢谢你。”
她对他极浅的笑了下,礼貌性地问:“心底好受些了吗,现在。”
垂下眼睫,宋墨白眼尾瞬时就红了,他仍陷在那种情绪中,在翁星起身时,弯腰抱住她,喃喃道:“星星,我很难受,我永远失去我母亲了,可以抱我一下吗?”
“抱我一下,就这一次。”乞求痴迷,本能依恋般,他抱住翁星。
想推开他的手顿住,在心底叹息了下,翁星用手背轻轻环住他背克制疏离地抱了抱。
雨雾模糊,灯光下浸染的桌面整洁,隔着一条街,能很清晰地看到那间餐厅包厢里的光景。
男女相拥,姿势亲昵。
白枳搭着旗袍披肩踩着高跟款款而来,听室内的人交谈。
“是要台风了,这鬼天气,航班延迟三个多小时还找不到专机,我们淋着雨出机场的,再晚可能这个雨季都得滞留在北京了。”
“怎么这么赶,这边烂摊子得收拾啊,再说,有人有挂念不下的人啊。”
“你单身狗,你懂什么。”
瓷杯杯沿浸了水珠出来
,一点热气腾开,雨帘像滤镜,更衬得那餐厅里两人的形唯美起来。
搁下瓷杯,男人注视着那边,眉眼一丝一丝染上冷意,他拿手帕擦拭指骨的水珠,眼神锋利的冷意掩藏不住,眸色变深,碎发漆黑,压不下的戾气。
白枳走过去,顺着那边看去,像惊讶,提醒了下,温温柔柔的调子:“阿烈,那是宋墨白吗?好多年没见了,他真成为精英了,跻身上流。”
她好奇又天真,问:“他交女朋友了?”
“啪”一声,茶盏落地,摔得粉碎,水流漫过暖黄色地毯,湿透了。
和宋墨白从餐厅分开,翁星叫了车回去,刚上去,掏出手机看,看着和他的聊天界面,还是克制不住的想他,犹豫许久还是发了条消息。
曾寻一颗星:〖下雨天,很困。〗很累,很想你。
没过一分钟,他就回复了,简短两个字。
cot:〖白昼〗
白昼会所,他回来了?!
有惊喜,又未名有点生气,车开出几百米,翁星又让司机调转方向,跟着指引去了白昼。
他在七楼包厢,电话接通了他没说话,但能听见那边人商量的声音,似乎是周维豪的事,他们应该是在商讨。
结合潮汐,翁星想明白一点,他回来应该是处理周维豪的事。
到包厢时就有几分心事重重,敲门进去时,她一眼看见旁边圆形沙发上的白枳,便更印证心中猜想。
包厢装潢低奢,一张黑曜石流理台,台上有文件,开了香槟红酒,环形沙发上坐满了人,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业界新贵,名流精英。
推开门那瞬间,翁星能明显感觉到灼灼注视的目光,她往那边看去一眼便看见最右侧沙发里,手指微晃着酒杯,银戒磕在酒杯上,矜冷英俊的男人。
隔着昏暗灯光,翁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那双漆黑的眸一直看着自己。
探究,又或压迫。
两周没见,再次相见还是这种场面,翁星心底没来由委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房间内没有空位了,故意问他:“我坐哪?”
“你忙……”我就回去,她没说完。
就听见冷冷一道嗓音,低沉冰冷,
“坐我腿上。”
第72章 预谋
光线昏暗, 染上颓靡,男人眼底神色辨不清,领带半解手腕纹身蔓延往上,指节冷白, 隐可见凸起青筋。
他在忍, 语气也并不好。
室内几人面面相觑,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白枳嘴角笑容凝滞了片刻,才唤身旁人,“加个凳子。”
那应侍生得令,恭敬转身出过道。
陈星烈却抬脚直接踹了瓶罗曼尼康帝,修长骨节扯了扯领带, 极不耐烦,戾气横生,“让你去了?”
红酒倒地, 酒液流出, 沾湿地板。
身旁服务生连忙跪下清理。
应侍生脚步顿住, 不敢再有动作。
屋内陷入僵持,气压一瞬极低。
他转了转食指的银戒, 眸色深沉,周身气压极低, 浑然一股玩世不恭的态度, 拽得像个混蛋。
两周没见,一声不吭离开,再见就这样。
翁星压抑着心底的难受心酸,喊他:“陈星烈, 你不想见我,我先走。”
她转身提着包准备走。
“你走一步试试。”陈星烈嗓音一贯冰冷, 眉眼深沉压抑着狠,“回来。”
“我只说一遍。”
深吸一口气,想起这些天的发生的事,翁星忍了,提着手包,转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看他这副混蛋样,“你想怎样?”
他嗤笑了声,“问我?”银色腕表折射冷光,他神色散漫冰冷,压抑克制着妒意,“不问自己?”
“你出差告诉我了吗?”翁星想起就难受,鼻尖泛酸,“两个星期,没有主动给我发过消息,你心底有我位置吗。”
“没有吗?”他冷笑了声,长指揉了揉眉心,嗓音放轻像认了,“这件事,我的错。”
“但翁星星,你最好给爷解释清楚。”他揉了揉后颈,眼尾微微上扬,抬手拉了把她腰,直接占有欲极强地把她揽抱在身上,俯身轻闻她颈侧茉莉香,呼吸温热又透着难舍眷恋,“爷是要成为你老公的人。”
“你和宋墨白,又是怎么回事?”嗓音低沉磁性带着喘息,他直接咬了她吊带旁的白皙柔软的肩侧一口,像要她长记性,发狠,发疯,嫉妒,占有,“和他拥抱,笑得好看,翁星星?”
“还敢吗。”
男人凛冽的气息,冷淡如乌木调的气息袭来,肩膀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腰被他箍着,还是坐他腿上了,耳朵一点一点热起来,翁星转身环抱住他肩,看着那双眼睛,深邃漆黑,她爱那么久的眼睛。
肩上印上他的牙印,拥抱很紧,呼吸交融,亲密无间的姿势。
喉结凸起一点泛红,往上是流利的下颌线,碎发细碎略显凌乱,在暗色灯光下,无论哪个角度看,这男人都很帅。
有点气,又有些好笑,翁星抬头咬着他唇角亲下去,后颈被他捧着,舌尖舔舐,抵磨缠绵,渐渐就被他带着吻下去,呼气,换气,这人欲得撩人无比。
手心,额间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最后两人分开,翁星忍不住笑,“只是和他抱了一下。”
“你男朋友不让你抱?”他挑了下眉,揽住她腰,仍不放她下去。
还翻旧账一样,甩了张照片出来。
翁星看了眼,刚好是她和宋墨白在餐厅拥抱的照片,长焦镜头拍的吧,隔着雨雾,还很清晰。
朦胧着暧昧,还有几分唯美,也不怪他看了要发疯。
“你跟踪我?”她说话没什么气势。
陈星烈低头,嗓音玩味:“自己看看方位。”
仔细辨认了下,拍照的角度是他们餐厅后面,原来他在那里,翁星心下了然。
“你应该直接来找我,就会发现,我和他没有任何暧昧关系。”有些好笑,翁星抱住他,耐心解释了下,“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他希望我安慰他,只是朋友的拥抱。”
“不行。”手指轻缠她牛仔裙肩带上的蝴蝶结,他一用力扯了下,直接把那蝴蝶结扯掉了,坏得又理所当然,“坏了,扔掉。”
和别的男人拥抱过的衣服,没必要存在。
翁星捂着肩带回身瞪他一眼,“你故意的。”
他勾唇淡笑,喉骨动了动,“下次再和他抱,爷废他一只手。”
脱了西装外套,他给她披上,挡住那肩带烂掉的地方,长指绕她手心玩。
翁星笑着嗔他,“你敢。”
“不准做犯法的事。”
“不敢。”他倒也顺她,“但有一万种不犯法的方式玩死他。”
翁星不理他,起身想从他身上下来,陈星烈不动,“没位置。”
温翊君起身的动作停下。
温棠笑着递了果汁过来,“行了行了,小情侣吵架和好了,喝杯饮料解解渴。”
翁星接过,轻声说了声谢谢,脸一点一点红了,趴他肩旁,低低道:“这么多你的下属,和合作伙伴看到不好,放我下来,陈星烈。”
“哪里不好。”他嗓音里闷着笑。
“你说呢。”翁星嗓音轻轻的,耳朵烫得要命,想起什么,还是正经道,问他:“以后还不和我说一声就出差?”
长发绕指尖,她身材纤细,脖颈一抹冷白白皙色彩,缩在西装外套里显得更小,眼睫纤长,一双杏眸盈着光点,粉唇往上处处惹人动容。
茉莉香清淡,雨水在窗外滴落,城市灰白建筑笼罩在雨水中,静谧而遥远。
在外出差这两周,每夜都没有睡好过,徒步去香山祭坛祈福,滞留机场十几个小时,都是为了见她,为了和她有一个可以值得期待的未来。
大手往下,抱住她,心底才稍感温暖,陈星烈低头嗅了嗅她发间清香,紧紧抱住她,低低道:“不了。”
“听女朋友的。”低呀磁性一声,撩得人耳郭发麻,翁星轻轻画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轻笑着回,“这还差不多。”
“别让我再看见你和宋墨白一起了。”他闷闷道,嗓音无波澜,但是已经是克制着情绪说出来。
翁星笑了下,“不会啦,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男朋友,今晚回家吗?”她想起什么,问:“周维豪是你送进去的?”
“昂。”眉眼慵懒,他往后仰靠进沙发里,锋利侧脸削出阴影,一股野痞的劲儿。
既然是他,那逮捕和起诉,一定就是有效证据,周维豪这次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脱了。嫣嫣和她母亲也终于能过正常人过的生活了。
心底石头落地,翁星喝了口柠檬汁,酸酸甜甜的,她还有件事要搞清楚,看了眼一旁的白枳,她问:“潮汐是你写的吗?”
眼底神色变了瞬,陈星烈摸了根烟咬着,他嗓音极低:“问这做什么。”
并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愿。
翁星了然,鼻尖一酸,眼睛红了。
朝夕送人,海潮落幕。
高中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付出了多少,她却不曾知晓。
骨节银戒轻轻摩挲,翁星抓住他宽大的指节,轻轻开口:“我们结婚吧。”
柔软而清晰一声。
喉结滚动了下,陈星烈低眸看她,狭长眼底染了深情,喉头有些发热,他问了声:“什么?”
翁星声音坚定,眼底如盈星光,只剩下他:“陈星烈,我们结婚吧。”
“——砰”披肩帛昂落地,白枳脸色煞白,难看到极点,“陈总,没事,我们便先离开了。”
她身旁佣人扶着她手,一步一步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然无声。
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发抖。
屋内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还听得见他们甜蜜的对话。
“想好了?”
“是呀,我要告诉我妈了。”
“昂。”
“陈星烈,如果我妈答应给我们寄证件的话,开心吗。”
“开心。”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额头。
“那拍证件照,你想好穿什么了吗。”
“还有我们要养的猫猫,狗狗,都好好想啊,听到没。”
“嗯,遵命。”
一直到出了会所,白枳扶着墙壁,拿手机的手都还是颤抖的,她输了号码过去,拨通后,“宋先生,真是高估你的魅力了。”
“我给你的药,为什么不下?啊!”
她捂住手机壳,她本以为他们会吵架,却没想到陈星烈在她面前那么好哄。
“只有你能让陈星烈发疯,能让他心如死灰,能让他万劫不复。”佛珠珠纹断裂,白枳闭眸,“你抛弃不了我的,我们只能狼狈为奸。”
“后天,我把她送上你的床,会有记者拍几张照,不要让我失望……”
“宋,宋……混蛋!你怎么敢拒绝我!啊!”
电话屏幕熄灭,对面的人已经挂了电话。
白枳扬手将手机往地上重重一摔,极大一声撞击声,手机壳和机身分离,瞬时屏幕如蛛网碎开,碎片飞溅。
女人发丝凌乱,手腕发红,眼底压抑着疯狂,手和肩都在不停的颤抖,咒骂:“贱人。”
“爱抢我东西的贱人。”
旁边女佣吓得不敢靠近。
等了许久才扶她进银白宾利,她躺靠进车后椅上,眼底疯狂神色消失,冷静下来,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车窗外的白昼建筑远去,眼神一点一点放空,仿佛想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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