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恭敬问:“小姐,我们去哪?”
“甘泽寺。”
狂风来得猝不及防,暴雨如瀑,街上行人撑伞走过全都行色匆匆,从白昼出来,幻影驶过公寓花园,停靠在柏油路边。
外面的世界被雨水浸满,车内带着暖气,西装外套披着,柔软长发轻轻贴着脖颈,柔软细腻的肌肤在湿润的空气中更显白皙,翁星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看他的眸子里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手掌交握处温暖而干燥,感受到他指节的凸起和银戒的弧度,翁星轻轻笑:“干嘛不松手,这么舍不得我啊男朋友。”
雨水砸在树叶上发出哗啦的声响,远远望去,世界笼罩在雨雾中。
男人下颌线利落清晰,漆黑碎发下是锋利的眸,不笑时总拽得要死,此刻却抓她手心,食指摩挲手心掌纹不肯放手。
一首搭在方向盘上,喉结动了动,陈星烈抬手解了颗纽扣,低低道:“跟我回去。”
翁星笑了下,眼睑下的朱砂痣情绪一点,在这雨天里是一抹暖色,“我也想啊,可是我放心不下嫣嫣。”
一手托腮,她看了眼窗外,“台风天呢,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
眉眼有丝倦意,陈星烈掀着眼皮看她,抬手轻轻捏了捏她耳垂,仍不放开。
漆眸深瞳,被暴雨浸没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彼此。
皮肤冷白,脖颈往上隐可见青筋,他似乎很累,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黑色,搭在耳畔的手指冰凉而干燥。
翁星忽然有点心疼,一手轻轻回握住他手掌,轻轻问:“有多久没休息了?”
“在机场待了多久。”
垂了下眸,他松散下去,摸了个银色的打火机划着玩,只淡淡道:“没事。”
待了十几个小时,航班停飞,跑道上的红灯频率很快地闪动,浓雾天气中,他差点在台风来临前赶不回来。
“我睡会就好。”他嗓音低哑磁凉,大手揽住她腰往座椅后座靠了靠。
有亮紫色的闪电划过树梢,轰隆一声。
翁星作势往他怀里靠,他低笑了声,抱她更紧,“翁星星。”
“在呢。”翁星笑着,眉眼弯弯,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看玻璃外的天风云变幻,晦暗不明。
“我再陪你一会。”体温传递,座椅下调,翁星感觉周身被温暖包围,有点困了,就那样缩在他怀里竟然睡着了。
醒时雨已经停了,天空仍是灰白,路边的人行道上树叶积了厚厚一层。
翁星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黑发,手缩在西装衣袖里,回头看他,嗔道:“你都不叫我。”
“我睡了多久?”
揉了揉眉心,他嗓音带着刚醒的哑,恣意慵懒的模样,笑:“不久。”
翁星看了眼手机,“都快两个小时了。”
她拿包起身,开车门时停顿了下,翁星回头靠近,轻轻亲了他脸一下,“我走啦,不用送我,你快回去休息。”
“听话,男朋友。”
唇瓣轻贴皮肤,柔软如漾开春水,温意涟涟,轻轻一下。
杏眸澄澈,她穿着牛仔长裙,披着那件西装外套,肤白细腻,美好得一切景物都黯然失色般。
似这阴郁里唯一色彩。
食指绕着烟盒,纹身刺青是青黑色的,他看着她纤细的背,起身拉开车门,送她回去。
翁星一路还担心他,轻轻推他:“你别送啦,昨晚都没睡好,我已经到公寓了。”
“你公司还那么多事处理,就在这儿。”她抬头对他轻轻笑了下,长发被风抚到背后,皓净如雪。
“拜拜,男朋友。”
“昂”,他听她话,微低着头,一米八七的身高,不笑时生人勿近,拽酷冷淡得不行,却甘愿为她臣服。
大手轻轻捏了捏她耳垂,他嗓音淡,“明天见。”
翁星转身往回走,朝他招手,“明天台风的话就不见了,打视频就好啦,我妈寄的证件下周到,我们到时候再去看一次奶奶吧,陈星烈。”
“以后天天见!”树木蓊郁,翁星踩着斑马线过马路,走到公寓楼回头看,他还在那。
落拓挺拔,手里把玩着样东西,斜靠着车门,英俊倦冷,一股慵懒矜贵的气质。
等翁星上楼,陈星烈摸到手机后一样东西,三角形的符纸,系了红绳,他绑的结,是只蝴蝶。
踏九十九级台阶,焚香祈愿,为她而求的平安符。
所爱此生,安虞无恙。
走廊阶梯的声控灯坏了,漆黑一片,有雨丝透过暗窗飘进来,地板滑腻潮湿。
翁星提着包,尽量贴墙壁走,到门前时抬手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已过晚上六点,翁星想,大约是司唯嫣串珠串得累了,白天睡过头。
她掏出钥匙,转了三圈开门,门缝隙上沾上了泥土,有的已经干了,擦在手上一层灰。
低头轻轻清理了指甲,翁星开口:“嫣嫣。”
“嫣嫣,六点了,别睡了,一起去吃晚饭吧。”她想着这个点她还在睡,晚上大概率要睡不着了。
客厅走廊房间全都漆黑一片,连窗帘都拉着。
稍感诧异,翁星走近窗边,伸手刚把窗帘拉了个缝隙,鼻间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夹杂着汗臭,刺激中还有丝甜味。
手指上的灰没清理干净,翁星心底突然警铃大作,捏紧了手机,抬手想要去开窗。
身后脚步声不再遮掩,玻璃窗下,柏油路边男人身姿挺拔,衬衣长裤,手心绕着那枚符,嘴角微勾,疏懒一道笑意,他还守在楼下没走。
开玻璃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拽住,翁星顺手拿起桌边的笔筒,大喊:“救命!”
“……救我,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地板上映照出男人魁梧健壮的身影,许久没洗的工装外套带着浓重的汗臭气息,脸上一道疤,模样凶狠,只在眼前一晃。
一块湿帕子便从后面伸前来捂住了翁星的口鼻。
乙/醚的刺激性气味挥发很快,头发被人扯着,起的作用也很快,翁星几乎是立刻感到晕眩,高跟磕崴在地上,一点一点软下去。
视线里倚靠着车身的男人身形渐渐模糊,隔着玻璃,隔着树影,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在暗中被人禁锢,他在明亮处,看着手里的东西,想的是,下次要送给她。
“阿……”翁星想呼救,想喊他名字,可却没有力气,说不出一个字,一点一点软倒下去,眼底绝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视线里,仍然只有他。
几乎以为是这生最后一眼。
滑倒下去,她世界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最后连他也见不到
窗帘被拉上,留了一个缝隙,一分钟之后,房间内暖黄的灯光亮起。
陈星烈单手插兜,抬头看了一眼,她已经到家。
收放好平安符,拉开车门弯腰坐进驾驶座,他开车出了那片片区。
夜里刮了大风,暴雨来临得毫无预兆,电线在狂风中被撕扯着,气象台持续播放台风梅花登录的讯息。
此次降雨预计持续六至七小时,降雨量可达100mm,提醒广大市民朋友减少出行,避免不必要的财产损失和健康损伤,出海港口已经全部关闭,船只停泊,我市□□始终和广大市民站在抗洪抗险第一阵线。
接下来就是陆陆续续的实况报道,街上的广告牌因为风大被掀掉,砸到路边停留的汽车,树木被风刮倒,拦住单行道去向,一地破败的残枝败叶。
报道声断断续续,外面的世界被雨水浸没,屋内与屋外分割开来,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笔记本开着,视频会议仍在继续,电脑前的男人穿着休闲的长袖T恤,刚洗浴后头发湿润,一缕一缕搭在额头,显得有丝随意不羁。
脖颈上戴了一条银色项链,皮肤白,性子冷,听着其他人的报告,时不时应一声,游刃有余。
目光一直时不时瞟向手机,壁纸是她,年少时的她,那时他们都很年轻,少女洁白如栀子,少年恣意骄傲以为能征服这个世界。
他们在一起,他带她去了科技馆,见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军用潜艇模型,在那片深蓝色的世界里,他最爱的女孩告诉他,
“陈星烈,你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遨游深海,世界和平。
他此生的两个梦想,都在那狭窄,有陈列在海底世界般的军舰模型的展览室里。
那时候,他许愿,要娶她。
她也是他的梦想。
“《深潜》的拍摄周期要延后,祁总没有异议。”特密在旁边报告。
掀看眼皮看了眼坐在办公桌前西装革履,矜贵模样的男人,陈星烈低嗤了声,“祁鹤征,你还是要捧她。”
祁鹤征瞟了眼他手边的笔筒,反问:“那你呢?”
他以旁观者的口吻开口:“笔筒里,还留着她的学生证。”
“怎么不算蓄谋已久。”
已经褪色的学生证,散架却舍不得扔掉的黑色Zippo打火机,刻着她名字的班牌。
他从没让她走出过自己的生活。
高三伊始,台风前夕,地下台球厅重逢,他态度恶劣的逼走她,看着瘦弱纤细穿着白裙的姑娘浑身湿透在雨中捡那只竹萧。
雨水冰冷,空气潮湿,细雨贴在手骨上,他心软了,没再硬过。
暴雨中为她叫了原本来接自己的出租车,送她回家,她多给了司机两百块,连带学生证也一起掉在那车上。
高二三十七班,B班,翁星。
曾隔绝他们两年的班级,他喜欢那么多年的女孩。
转了转戒指,陈星烈看向祁鹤征,笑了下:“我们要结婚了。”
“和你不一样。”
第73章 翻涌
随着台风登陆时间逼近, 网上#台风前夕表白#的话题已经占据热搜前三,那条微博下,无数人劝诫女孩不要去冒险,台风天海边很危险, 劝他们不要去涉险。
而那女孩却自从发表了那篇博文后便再无音讯, 仿佛真的准备前去海边践行这个诺言了。
渐渐的, 一部分热心网友站出来,自愿成立救援小组,打算明天一早去海边劝阻帮助那位女同学。
报名,买搜救装备,出谋划策, 租救生筏。关于这项活动的组织人员,在网上准备得热火朝天,都跃跃欲试, 要拯救一位为爱陷入迷途的少女。
而窗外雨声愈演愈烈, 闪电照亮树枝, 雨珠噼里啪啦往下砸,丝毫不留情。
鹰在笼子里啁啁地叫, 退出代码界面,关掉电脑, 取了眼镜, 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仰头往后靠。
陈星烈拿过手机,习惯性地看了眼消息,一片空白。
别墅空空荡荡, 佣人也大都请假回家,窗台上她折下的玫瑰已经开败了, 只剩下一堆枯萎的花瓣。
房间里只剩下冷硬的线条,没什么温度,同他这个人一般。
寂静之处只听得见让人心烦意乱的雨声,他想听一听她的声音,想要看见她,想要拥抱,接吻,与她一起做一切亲密事。
拨了视频过去,桌边咖啡冷掉,他看见学生卡上她的照片,想的是明天要去见她。
视频接听响了几声后自动挂断,显示对方忙碌。
捞起手机打了一句话发送。
cot:〖睡了?〗
石阶漫上水流,雨珠拍打着沉钟发出一种带着质感的声音,院里水缸里的荷花被水流冲残,花瓣掉了一池。
树影被风扯着大幅度的晃动,远远望去像一只只狰狞的巨兽咆哮。
红砖石瓦,金身佛像,女人穿一袭黛色旗袍跪拜在蒲团上,手持硬毛笔抄写经注。
佛像威严庄重,凝视众生,凝视一切肮脏罪恶。
佣人从偏殿进来,搀扶起跪拜的女人,“小姐,佛祖已经看见你的诚心了。”
“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我们回去休息吧。”
女人脸色苍白,手上拿着厚厚一叠金刚经抄注,她苍白地笑了下。“佛祖,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路过功德箱,她从下面暗口中取出一叠缟白纸条,转身和佣人一起从走廊回自己住宿的厢房。
路过水池时,闪电亮了一瞬,直直劈在院子里,几乎将水泥地劈裂开。
女佣害怕,拉着她往里走,胆小害怕:“白枳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白家吧,在这里住太危险,再说老爷和夫人也会担心的。”
捏了捏手指里的卡片,白枳淡淡地笑了下,笑容有些惨白,“不碍事。”
手指里转动着佛珠,她低下头去,紧紧捏着那叠白纸,往房间走。
功德箱里盛的不是功德,是罪孽。
约莫一年半以前,这里就成为周维豪敛财汇聚联络黑/道人员的场所。
携带现金写上心愿的卡片扔进功德箱,卡片上的内容却不是单纯美好的祝福祈愿,而是肮脏阴暗的涉/黑洗钱交易。
七年前跌入谷底后,周维豪拖着病躯在松山监狱服刑两年,他很有手段,笼络了当时狱中的□□大哥,因此为自己搭上去东南亚换/肾/源的线。
此后他在东南亚发家,当地来钱最快,最血腥最肮脏的事他无一不沾染。
贩/毒,卖/妓,走私军/械,喂小孩毒品,将他们训练成麻木不仁的杀人机器,在那片罂粟花盛开的罪恶之地做着最肮脏的事。
换了个身份回国,把他在东南亚干的那些事掩藏起来,那时白家罹难,白枳见他干干净净,有智谋有财力,竟然真的鬼迷心窍信了他是真心来帮他们的话。
可终究本性难移。
合作之后,白枳才断断续续了解到周维豪在东南亚干的那些事,残忍凌/辱女人,甚至侮辱他们的尸体,让那些眼神空洞麻木的小孩把那些尸体煮来吃……
几乎只要一想到她当时看到的照片的血腥程度,白枳就泛恶心,她看着面前这个人面衣装的禽兽,就想吐。
为了与他避开,她选择进入寺庙吃斋念佛,像曾经管不住自己丈夫的段幼曼一样装作潜心修佛,不问世事,也不再去管理白氏公司的事。
所有人都夸她淡泊,温婉,有一颗慈悲心肠,是不折不扣的善人。
她几乎自己都相信了。
合作两年以来,她搬进寺庙,周维豪却还不肯放过她,要处处恶心她,甚至把寺庙当成了他与黑/道的联络场所,金身佛像下尽是沾满鲜血的罪恶。
说来可笑,耳濡目染下,她竟也变成和周维豪一样的人。
进房间,纸条被风吹掉出来。
佣人弯腰去捡,看清字条上黑色的字迹,恐惧得眼睛都睁大了,颤抖着攥着纸条不敢说话。
一手掌着佛珠,白枳拿走她手中的字条,看见她眼睛里深深的恐惧,眼神突然有点疯,“怎么,怕我了?”
“你一直照顾遵从的小姐是个恶魔,什么善人,什么菩萨,都是假的。”
佣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哆哆嗦嗦道:“小姐,我不敢。”
白玉菩提珠纹裂开,尾端的穗扫着手腕,白枳低头看着她跪着,恐惧着的模样笑:“这就怕了吗?”
“琳琳,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是谁吗?”
琳琳用头磕在地板上,不住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
“第一个人是周文泽。”眼底恨意流露,她抓住纸片,“是他毁了我。”
她笑起来,“当然,我也送他进去了。”
没有她匿名提供周维豪那些违法犯罪的证据,他不会这么快就被陈星烈送进去。
“第二个人,就是翁星。”黛色旗袍上染了污泥,白枳斜坐在木椅上,“从高中时她就和我抢东西。”
她和陈星烈的婚约,也是因为他,才被毁去,而现在好不容易,为了照庭他回来了,明明所有董事会成员都赞成他娶她,就差一点,就一点。
“明明她都离开那么久了,她还回来干什么!”一把推倒茶盏,发出嘭的巨大一声,烫茶洒在林琳撑在地面的手腕上。
痛得流眼泪,林琳也不敢挪动一份,只一直低着头跪在她身前。
“所以你说,琳琳,她该不该死。”白枳弯腰捏起她下巴,眼眸里的光冷得吓人。
林琳仰头看她,泪珠如雨滚落,唇色苍白,不住发抖,“该,该,该,小姐。”
松开她下巴,白枳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旗袍线尾,“我本来为她选好了另一条路。”
“是他们不愿意走。”眼白泛起红血丝,葱白纤细手指捡起地上茶杯的碎瓷片,指腹划过去,割开皮肉,鲜血瞬间流出来,她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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