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蜻蜓的叶片旋转的时候,会向下对空气产生推力,相应的,空气也会对竹蜻蜓产生一个向上的拒力,当这股上推之力大于竹蜻蜓本身的重量,竹蜻蜓自然就会上升。”
知满听得呆了:“……推力?……拒力?那都是什么东西?”
萧寻初不由瞥了她一眼。
他以前和别人交流,大部分人听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差不多想跑了,谢知秋的这个妹妹倒是奇特,居然问到第三个问题还充满了求知欲,一副要跟他要答案的样子。
萧寻初定了定神,试探地问:“我手上有书,你要自己看吗?”
“我……”
知满这下明显地踌躇了。
她眨了很久的眼睛,忽然冷不丁问:“我如果看多了这种东西,会影响将来的亲事吗?”
“……什么?”
萧寻初愣了,压根没明白她在想什么。
知满好像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当即红了脸。
她扭开头,跺了跺脚道:“算了,没什么!我才不要看!我又不像姐姐,我不喜欢看书的!”
萧寻初见状,并未强求。
这会儿,他的竹蜻蜓也做好了。
萧寻初直接将知满带到院子里,当着她的面将竹蜻蜓在手间用力一转——
随着叶片的旋转,那竹蜻蜓迅速就升上了高空,直到越过了房顶,都没有停住的意思。
它就像是不会掉下来一样,越飞越远。
知满仰着头,张大嘴,看得呆了。
萧寻初满意地拍了拍手,道:“这个做得还可以。以前的话,我会站在相对高的地方,控制竹蜻蜓尽量往前飞,这样它不仅能飞得高,还能飞得远,比较容易到你姐姐那里。”
知满怔着神,注意力全被那竹蜻蜓吸引,半晌没说话。
萧寻初看了看她,知她多半是信了,便道:“走吧,回屋去了,研究黑石头要紧。”
“我……”
知满仍望着那竹蜻蜓的方向,不动。
在她眼中,那竹蜻蜓犹如活物一般,翅膀一拍,就能悬空而起、腾霄直上。
它一下子飞得好远,几乎要看不见了。
那样朴素小巧的身体,内里却藏着非同一般的能量,做到常人想象不到的成就。
不知为何,知满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与母亲、姐姐一起做风车。
姐姐做得很漂亮,但姐姐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宁愿拒绝。
因为她更想要自己来,她自己可以做出不同的形状、不同的组合,她喜欢那种手感,喜欢剪子剪开东西的气味,喜欢事物在她掌中变化成不同模样的感觉。
后来,姐姐就像竹蜻蜓一般,腾空而起,飞得越来越远了。
而她好像一直停留在原地,安静地凝视着姐姐的背影。
知满拿手指比了个剪刀,想象着当年做手工的手感,凭空剪了剪想象中的竹片。
正当萧寻初要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知满低低地说:“……这样的东西,我也能做出来。”
“什么?”
萧寻初定住步子。
知满像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失神地又说了一遍:“这样的东西,我也能做。”
“你……”
其实萧寻初先前就隐约觉察到,知满对他平时在摆弄的东西,是比普通人更有兴趣的。只是,这小姑娘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一直在抗拒自己的兴趣爱好。
这会儿,她的心思大约正被竹蜻蜓勾住了。
萧寻初理解这种感觉,他小时候也很好奇,看到那些奇器异术就会想上去摸摸看看。
实际上,若不是知满表现得太不愿意和这些“异术”扯上关系,萧寻初倒想看看她的资质。
师父去世,师兄弟都下山以后,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很不方便,现在还得花时间研究黑石,十分缺着助力。
知满虽然没什么基础,但她才十二岁,不仅开拓潜力很大,且心智和体力都达到了一定水平,正是开始培养的好时候。
萧寻初自己,也是这个年纪开始跟师父学习的。
至于知满的性别……
以前临月山的师兄弟的确都是男的,但那主要是因为邵学谕平时在书院工作,接触到的全部都是男丁,只能在男孩子中物色几个有天分的弟子。
师父他信奉兼相爱、交相利,认为人人都应平等,以前还十分喜欢谢知秋的《秋夜思》和《梁赋》,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才思志向胜俗人远矣”。
凭萧寻初对师父的了解,要是能遇到有天赋的女弟子,他一定不会介意将墨学传授给对方,相反还会高兴地收对方为学生。反正临月山上空地很多,无非给对方建个和男弟子分开的舍房罢了。
只是,知满自己的意思……
萧寻初琢磨着若是直说让她做,依照这小姑娘的性情,她大概又要嘴硬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她不感兴趣。
“你能做?”
萧寻初回忆了一下知满以往的行事套路,有了决断。
他改用激将法,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别看这竹蜻蜓瞧着简单,其实门道很多,我也是钻研了许久,才能做出这种飞得高的。”
知满一僵,有点不服,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原本是做不出,但我看你做过、听你说了原理,只是原样重复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萧寻初道:“口说无凭,既然那么简单,你怎么不试试?”
“我——”
知满像是被他这一激激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这小姑娘就像小猫一样警觉,没有那么容易就范,回过神来就反击道:“凭什么你让我试我就试?我才不做这种东西!”
言罢,她一扭身就哒哒哒地跑走了。
萧寻初看着她的背影,扬了下眉,但并不着急,反倒悠哉地回了屋子。
次日,知满照例来监督“萧寻初”。
可是她走到姐姐屋外时,却发现姐姐不在屋中,反倒是桌上扔了两个被切开成两半的竹筒,还有一把灵巧的小弯刀。
知满找来院中的小丫鬟,问:“我姐姐呢?”
那小丫鬟回答:“回二小姐,大小姐一早就去书房了,说中午再回来。”
知满又指指桌子,问:“我姐姐怎么扔了两个竹筒在桌上?”
小丫鬟回答:“那是小姐昨日让人砍的竹子剩下的,她说暂时用不着了,等她回来会处理。”
为了更好地扮演谢知秋,萧寻初的确偶尔会去书房待个半日一日。
知满“噢”了一声,挥挥手让小丫鬟离开。
然后,她自己倒推门进了屋子。
她走到桌边,看看弯刀,又看看竹筒。
然后她探脑袋看看院子里,发现这会儿没什么人。
踌躇片刻,知满小心翼翼地向拿弯刀伸出了手。
快到碰到的时候,她指尖一颤,但最终,她还是握住了刀柄。
知满拿着弯刀和竹子,飞快地关上窗户,然后跑进了房间深处。
不久,屋里传来小刀削竹子的声音。
不一会儿,萧寻初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外。
他听见有削竹子的声音,便没有进屋,反倒不动声色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里看去。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有点摸到了知满的性格——
知满这小孩平时看着和她那冷淡的姐姐性格完全相反,可实际上这种地方又有一点点像, 她们都是一被人说做不到、就硬想要试试的类型。
不过, 她又有点过于警觉。
她像一只小小的夜行动物,白天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到了晚上才会偷偷出来行动。
周围人越少, 她的警惕性越低, 越愿意展现自己本来的样子。
所以,他布置好了环境,在桌上投了鱼饵, 来钓知满这条小鱼。
知满大约是相信了丫鬟说的中午之前没人会回来的话, 逐渐放松下来。
她侧对着门。
萧寻初运气不错,他原先还担心会看不见这小姑娘尝试做竹蜻蜓的动作,但从这个角度的话, 尚且能够看得到。
很快,他发现谢知秋这个妹妹做起东西来很灵性——
萧寻初自己做竹蜻蜓的时候,为了精准, 他会用尺量、用手比划、会用笔在恰当之处做好标注,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误。
当然,熟能生巧, 到后面他完全掌握了技巧,也会相对随便一点。像昨天给知满演示那种情况, 本来也不用太精准, 他就只做了个大概。
而知满不一样, 她打从一开始就很豪迈。
只见她只是上下目测了一下,就直接拿起弯刀, 然后手起刀落——
只听噼啪一声!
她竟修也不修,直接砍下一整片来当竹翼!
萧寻初在门外看得惊呆了,正想着不行不行这姑娘可能比较难教,可待他定睛一瞧,又发现知满那片竹翼大差不差,好像尺寸是准的。
萧寻初:……?
只见知满行事利落,尽管许多手法尚显生涩,可并没有绝大多数新手的笨拙。
由于距离萧寻初演示如何做竹蜻蜓已经过了一天,她好像有些细节已经忘掉了,但她自己稍微琢磨一下,居然也能将步骤续上。
不多时,一个完整的竹蜻蜓已出现在知满手中。
知满做事的时候有点不讲究,这么做个竹蜻蜓的小会儿功夫,她身上已经沾满了木屑,地面一片狼藉,甚至由于用刀的时候,她有点太使劲,头发不知何时都毛躁起来,有些散乱。
可是,就是这种和窈窕淑女半点不沾边的事,知满却表现得很开心。
她坐在杂乱的地面上,端庄的裙子上沾满杂屑,手里拿着一根做得不那么完美的竹蜻蜓。
她将竹蜻蜓拿起来,在眼前转了转,然后看着自己做的竹蜻蜓,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那不是那种应付长辈客人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标准微笑,此刻,她圆圆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大幅度上扬,笑得露出牙齿。
萧寻初这时才发现她乳牙居然还没换完,下排牙齿少了一颗小尖牙,新牙才刚长出来一点点。
萧寻初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种童真的、纯粹的、不必被外人点评观赏的笑容。
对知满来说,这是不会对外人展现的状态。
萧寻初本计划要用他扮演谢知秋三个月锻炼出来的高超演技进房间去,逼真地演出“书没看完中途回来,不小心撞见她做了竹蜻蜓”的这一场面,然后正大光明地点评知满的竹蜻蜓。
不过这一刻,他忽然决定算了。
每个人都需要一点自己的秘密,何必去破坏一个小女孩的安全感?
萧寻初笑了笑,将袖一拢,转身离去了。
却说知满完成竹蜻蜓以后,除了高兴之外,又有点做贼心虚的忐忑。
她不敢和其他人说,自己一个人悄悄将房间收拾干净。
然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见四下无人,便将做好的竹蜻蜓在手中一搓!
那竹蜻蜓旋转起来,瞬间就飞上了天。
知满望着起飞的竹蜻蜓,双眸越来越亮,嘴角也不由带上笑意。
只见那竹蜻蜓越飞越高,越过了头顶,越过了灯笼,越过了……
然而,它没等越过屋顶,叶片就停住了。
顿时,上升力消失,重力压到了一切,竹蜻蜓像是吊在空中的石头被剪断了绳子,瞬间掉落下来。
知满一惊,忙去将竹蜻蜓捡起来。
好奇怪。
她明明记得那个怪人萧寻初做的竹蜻蜓要飞得更高一些。
她明明是按照他的步骤做的呀?为什么飞不了那么高呢?
知满不能去问,可又忍不住不想。
她从早想到晚,想得辗转反侧,直到半夜都睡不着,甚至想得有点生气。
然而,过了两日。
这天,她照例去找萧寻初,却发现萧寻初又不在屋内。
但他的手记放在了桌上。
说来也巧,这手记居然正好翻开了,还正好翻在“竹蜻蜓”的那一页上,以至于知满一眼就看见了。
她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这书页吸引。
只见这手记上画了竹蜻蜓的图纸,清晰地标注了每个部件的尺寸,旁边则写明了注意事项。
而在这页图纸的末尾,竟然还分一二三四写好了竹蜻蜓相关的知识点,表明了每个知识点详细阐述的页码,简直就像一本教科书!
知满惊呆了,难以想象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瞌睡就会有人送枕头!
她一边觉得自己不该继续翻了,一边又克制不住地去看。
终于,她见萧寻初没回来,还是自己走到桌前,貌似不经意地去看那本手记。
然而,当她翻过一页,去看后面的内容时,却见这一页只用朱笔血淋淋地写了几个警示的大字——
【注意细节!注意精准!】
【目测能力再怎么强,不用尺量的人也不配做竹蜻蜓!】
知满:?
谢知秋清晨便醒,整理衣衫。
秋闱是九月上旬放榜公布成绩, 在此之前, 还要空等一个月左右。
谢知秋对此十分淡定,反正考都考完了, 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 凡人已无法左右结果。
今日, 她打算前往月老祠,久违地见一见萧寻初和知满,了解谢府的近况。
“姐姐!”
到了月老祠, 知满一见她, 立即欢快地扑上来。
为了让姐姐专心准备重要的考试,知满足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姐姐了,好不容易又能见到, 她两眼泪汪汪的,一下抱住姐姐的腰!
“你终于可以来见知满了!知满好想你!怎么样,姐姐考试考得好吗?”
谢知秋摸了摸妹妹的头。
她没说考得好, 也没说考得不好,只答:“我已尽力,并未留下遗憾。”
这是谢知秋一贯的做法, 在结果尚未明了之前,不会给出留下把柄的答案。
知满习惯了姐姐如此性格, 隐约觉得姐姐这回答好像还蛮乐观的, 便开心起来:“那接下来只要等出成绩就好了!姐姐这段日子会清闲一些吗?”
谢知秋本想说她打算直接开始准备明年春闱, 但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眸子,这话倒有些难说出口了。
她想了想, 便改言道:“会清闲一些,你若有空,便常来月老祠见面吧。”
知满欢呼起来。
谢知秋端详着知满的表情,须臾,说:“你这段日子,好像过得不错。”
她一顿,又补充道:“这样很好,很有生气。”
一个人的气色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
像是谢知秋和谢知满熟悉对方的姐妹,更能觉察到彼此细微的变化。
知满今日从到月老祠开始,都一直活蹦乱跳的,她面色红润,连衣裳都穿得比平常欢快了一点,虽然偶尔还会突然注意一下仪态,但几乎没怎么像平时那样故作老成。
在谢知秋看来,这说明妹妹最近心情很好,所以比较容易忘记多余的烦心事。
“是吗?我只是老样子呀。”
知满自己倒是没注意到的样子。
她说着,忽然悄悄将谢知秋拉到一边,偷瞥了不远处的萧寻初一眼,确认他没在看这里,才从袖中摸出一点东西来,对谢知秋道:“姐姐,你看!我学会做这个了!”
知满从袖中摸出来的,正是一支规规整整的竹蜻蜓。
这竹蜻蜓和寻常玩具也些许不同,叶片的弧度优美,重量也更轻。
别人或许没有见过,但谢知秋却熟悉这种竹蜻蜓——
世上原本只有一个人会特意做这种样式的竹蜻蜓来,而那个人,名叫萧寻初。
谢知秋问妹妹:“萧寻初教你的?你为什么要背着他偷偷摸摸的?”
知满有点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脚尖,说:“我自己偷偷学的,没跟他讲。他故意拿激将法激我,我才不想被他知道我中招了!”
“……?”
谢知秋倒直觉以这竹蜻蜓的细致程度,不像是完全没人教能在短期内做出来的。
她狐疑地往萧寻初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知萧寻初原本假装在看天的样子,觉察到她的目光,就偏过头来,桃花眼微含笑意,冲她眨了眨眼。
谢知秋:“……”
她心中了然,便将竹蜻蜓还给知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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