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闻言大怒,“怎么,是我害得你不能关心兰哥儿吗?是我这个做祖母的让你逼着兰哥儿用功伤了手吗?”
她嚎啕大哭,“这是什么道理啊,我没了儿子,还要被儿媳冤枉,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带走珠哥儿时也把我一起带走算了!”
王夫人哭的是真伤心,李纨不敢再辩,只能低头啜泣。
贾政最是不耐烦妇人之事,嘴里一个劲的骂着无耻、无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贾母见情况混乱,吩咐道:“来人,珠大奶奶身子还没好呢,还不快送你们大奶奶回房。”
她顿了顿又道:“对了,珠哥儿祭日在即,直接送你们珠大奶奶到水月庵里给珠哥儿好生跪经祈福吧。”
贾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李纨给打发到了水月庵里。贾珠是入秋时过逝的,如今才春未,让李纨给贾珠跪经做祭,分明是准备把李纨直接关到水月庵里,这几个月都不用出来了。
李纨惊道:“老太太!儿媳要是去了,谁来照顾兰哥儿!?”
她不能走啊,她要是去了水月庵,谁来照顾她的兰哥儿。
王夫人不屑道:“你还好意思说呢,这边随便拉一个都比你强,就连环哥儿都察觉了兰哥儿身上的异状,你这做娘的反倒没看到,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照顾兰哥儿的。”
李纨求救的望向贾政,却见贾政长叹一声,别过了脸,显然是默许了王夫人的决定。
以往贾政虽然对李纨有些不喜,但见她这些年来安份守寡,又看在贾兰的份上,多少还给她留一些面子,但这一次他也因贾兰之事恼起了李纨,便由得贾母、王夫人安排。
贾兰紧张的拉着贾环的手,下意识的瞧着贾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隐约感觉得出来这跟他有关,他紧张道:“环叔叔,兰儿会乖乖的,你让老太太和祖母不要生我母亲的气好不好?”
贾环微微沉吟,凭心而论,分开李纨与贾兰倒是好事,李纨待贾兰几乎是有些病态了,哪怕是现代鸡娃的父母,怕是都没有李纨这般执着,但冒然把李纨安排水月庵里,他倒是有些担心李纨会不会自杀。
毕竟对李纨而言,兰哥儿便是一切,如此兰哥儿残疾,做不了官,又是她求好心切而弄出来的,以李纨那钻到死胡同里的脑袋,说不定真的会直接自杀了。
他安抚道:“兰哥儿莫急,珠大嫂子不过是去水月庵里为你爹念经祈福而已,过一阵就会回来了。兰哥儿要担心,要不咱们请素云姐姐陪着珠大嫂子可好?素云姐姐向来仔细,必定会照顾好珠大嫂子。”
一听到贾环建议让素云陪着李纨去水月庵,贾兰当下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露出安心的笑容。
李纨还想拒绝,但贾母当场拍板道:“好!就这么定了。”
兰哥儿这事,不只是李纨有错,贾兰身边的人也有错,也该一同受罚,旁的人也就算了,但素云是李纨的陪嫁,他们也不好发卖,干脆让她跟着李纨一起去跪经。
贾家众人三言两语间便定下了这事,几位太医在一旁不言不语,全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做为太医,早将四勿刻进了心里,况且李纨不过是被罚到水月庵里跪经罢了,若在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多的是,李纨这般还算是轻的呢。
处置好了李纨,贾母连忙再问道:“敢问太医,我这小曾孙是否还能医治。”
胡太医恭敬回道:“还好环公子是个细心的,不然再过几年,形体已然长成,这兰公子难免要受大罪了。”
贾母喜道:“太医的意思是指兰哥儿还有得治!?”
胡太医沉吟道:“实不相暪,小公子的情况有些过了,只能尽力而为。”
要是小小畸形,辛苦个几年倒也能成,但对贾兰的这种情况下,他也着实没多少信心,只能尽力一试了。
贾母长叹一声,“还请太医尽力便是。”
胡太医恭敬应了,与王太医、军医等人商量了一番,留了一个方子,再加上几道复健的手法,怕荣国府又再揠苗助长,胡太医还再三交待,一日只能做上二个时辰,万不可多,否则有害无异。
贾兰之事就此定下,贾母沉吟道:“说起来,我这荣庆堂里也有些冷清,明儿便让环哥儿和兰哥儿一起搬来荣庆堂陪陪我这老人家,老二、老二家的,你们可有意见?”
见贾兰这般,哪怕环哥儿这些年来没什么毛病,她也有几分怕了,孩子还是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的好。
贾政自无不可,连忙躬身道:“母亲何出此言,这两个孩子能给母亲解闷,也是他们的福份。”
王夫人有几分不喜,兰哥儿也就罢了,贾环不过是个庶子,那配也跟着住进荣庆堂里。
可贾环才刚发现兰哥儿身体伤残的事,她要是现下阻止,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也只好暂且罢了,横竖贾环这厮粗俗无礼,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早晚会被老太太赶出去,也不急于一时。
于是乎,众人三下两下便定下了,这下子不只是贾兰得搬家,就连贾环也得跟着搬了。
贾环忍不住嘴角微垮,这样叫他以后还怎么大变活人?
第20章 哭声
荣庆堂虽然不如荣禧堂一般是荣国府的中心,但也是荣国府里第二重要的院落,足足有三进的院子,正院面阔五间,前有抱厦,东西厢房亦各有三间,贾母沉吟再三,便让贾兰住进了东厢房,让贾环暂住至西厢房,宝玉仍然还是跟着她住在正房之中。
虽说贾环是被分配在次一等的西厢房,但这西厢房里的每个房间可比西小院的房间要大的多了,再加上两侧的耳房,居住的空间可足足比西小院大了一倍,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自个的院子,人来人往的,不方便种东西。
贾环抱着自己未来的生财工具──山东大樱桃树,还有奶兄好不容易给他挖来的三株毛樱桃树,忍不住哀声叹气,这年头,想要不着痕迹的发点小财怎么这么难呢?
如果可以选择,贾环着实不愿意搬家,但他人小势弱,这事压根没有他说话的份。
况且这事对贾环而言是麻烦,但在旁人眼中看来可是大大的好事,在得知此事之后,张嬷嬷喜的不住念佛,夏二丫更是乐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夏二丫喜道:“环哥儿总算苦尽甘来了。”
贾环暗暗黑线,他啥时苦过了,而且这种甘来他也不想要啊。
他轻咳一声,吩咐道:“这话以后就不必再说了,这些年来府里也不曾亏待过我,这话让旁人听了,还道我对府里有什么不满呢。”
张嬷嬷是个谨慎之人,倒不用担心,夏二丫泼辣惯了,他又不曾狠拘着她,以往在西小院里也就罢了,但到了荣庆堂,可由不得她再这么任性了。
张嬷嬷连连点头,“还是环哥儿想的仔细。二丫以后说话可得琢磨点,骂人什么的更是不可以。”
夏二丫委屈撅起小嘴,“这样以后还有什么乐趣?。”
贾环嘲笑道:“难不成你的人生乐趣就只是骂人吗?”
好歹也该有点追求吧!
夏二丫很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的,骂人就是她的人生乐趣。
“……”贾环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得,这丫头没得救了。
贾环也不管郁闷的二丫,连忙问张嬷嬷道:“嬷嬷可去提点过素云了?”
比起他这边,他更担心李纨一到水月庵便闹自杀,兰哥儿已经没了爹了,要是再没有娘,当真会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王夫人对这个亲孙子虽然不见得会有什么坏心,但有宝玉在前,也绝对不会对兰哥儿有多上心,兰哥儿又不似他有着成人的心智,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又疑似身有残疾,要是无人照顾,不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大宅之中,就是在沉默中变态。
事关人命,张嬷嬷也不敢不尽心,连忙道:“环哥儿放心,我已经跟素云说过了,素云还让我谢谢环哥儿呢。”
原本一开始的时候,素云还对还对贾环有几分不满,毕竟要不是贾环指出了贾兰的身体上的问题,她们也不会被赶到水月庵里跪经。
张嬷嬷将事情细细的给素云掰开解释,这事固然是伤了珠大奶奶的颜面,但兰哥儿的发育畸形会随着时间过去越发严重,即使环哥儿不点出,早晚也是会让人看出的。
等到人人都能看出时,兰哥儿骨头已经长成,再也无法矫正回来,好好的孩子落下一辈子的残疾不说,荣国府也容不得一个残废的子孙,到那时珠大奶奶和兰哥儿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素云也是个明白人,听了张嬷嬷的解释后也慢慢的回转回来,再加上贾环的提点,素云更是感激,临走前还朝着西小院的方向磕了个头,可见得对贾环是真心感谢。
张嬷嬷将事儿略略说了说,最后犹豫道:“环哥儿,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这种事以后还是被再掺和进去了。”
兰哥儿这事可没这么简单结束,因为这事,兰哥儿屋里的下人全部都被换了一轮,于嬷嬷更是半辈子的脸面全都没了,一家子险些被发卖,于家在府里沾亲带故的人可真不少,要是这些人一起给环哥儿使起跘子,那可不是好受的。
再则,说句不好听的,兰哥儿的死活与他们何干呢,即便是同母兄弟都有竞争了,更别提环哥儿和兰哥儿之间可是有着嫡庶之别,本就不是一路人;再则李纨本就有些左性,说不定因为这事反而恨上了环哥儿,怎么算都不划算。
贾环知道张嬷嬷是为他好,但对于张嬷嬷自扫门前雪的想法全然不赞同,他摇了摇头,“我帮兰哥儿是为了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发育畸形,最后导致无可捥回的残疾,再则,如果做什么事都要先计较得失,那也着实太累了。
张嬷嬷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罢了,算了,环哥儿还年轻,等他大些,遇的事多了,便能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了。
说到这事,贾环不免有些担心贾兰,问道:“兰哥儿可安置好了?”
因为贾兰的行李都是现成的,反倒比他早一步搬到荣庆堂里,要是以往有李纨、素云在,他倒也不妨丢开手,可如今兰哥儿身旁都是新来的下人,兰哥儿又性子羞怯,贾环不免有些担心。
张嬷嬷也笑道:“有老太太在呢,不会让兰哥儿受委屈的,咱们也得快点,切莫让老太太久等。”
瞧出贾环对于搬到荣庆堂一事有些兴趣缺缺,张嬷嬷少不得得催促一下。
再怎么拖延,丑媳妇还是得见公婆的,贾环老老实实的收拾了行李,抱着他最重要的那几株樱桃树,搬到了荣庆堂中。
除了老太太之外,最高兴贾环搬进荣庆堂里的莫过于宝玉,贾环人还没到呢,宝玉便领着大小丫鬟把西厢房给收拢了一遍,嫌博古架上太空旷,还把自个房里的摆饰拿了好些过来。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宝玉的喜好颇有几分乾隆之风,特别喜欢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送给贾环的也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虽然目前宝玉的审美有那么一点乾隆风,不过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看着博古架上的掐丝珐琅葡萄纹炉、粉彩花鸟四方瓶……等,贾环暗暗咋舌,看来他还是太小看荣国府之富了,旁的不说,光是那前朝的掐丝珐琅葡萄纹炉少说也要值上好几百两,就这些旁人求都求不得的好东西,在荣国府里竟然只是给个孩子赏玩的。
添了这几样东西后,宝玉还是觉得博古架上太空了,一个劲的要李嬷嬷把他的掐丝珐琅番莲纹盒也拿过来。
李嬷嬷的脸都绿了,干笑道:“宝玉,我瞧这博古架上也够了。”
粗粗一算,这博古架上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呢,环哥儿怎么好意思这么大方的就收下来了。
虽然明知道贾环压根就不懂这些摆饰的价值,但李嬷嬷还是忍不住酸了。
“是啊。”贾环也劝道:“以后再添便是,也不急于一时。”
他着架上的掐丝珐琅葡萄纹炉,眼眸暗暗发光,这可是明朝的景泰蓝呢!
景泰蓝这玩意虽然是在乾隆朝里到达巅峰,但其实在乾隆之前,明景泰年间的景泰蓝亦是极为盛行,要不也不会叫景泰蓝,其中尤其是宣德年间的最是精致,虽然他这个外行瞧不出眼前的掐丝珐琅葡萄纹炉的年份,但看其发暗的蓝色,必定是明朝物件无疑。
想想这掐丝珐琅葡萄纹炉在现代少说都是上亿的,如今却随随便便的给他摆在博古架上,再加上左右两尊像门神一般的粉彩花瓶,贾环莫名的突然觉得自己暴了!
一夜暴富!
虽然很心动,不过贾环还是狠下心来拒绝宝玉,东西是好东西,不过宝玉手松,不代表他能厚着脸皮收下,将来还是得还给宝玉的;再则,他也实在适应不了这种花花绿绿的乾隆风。
听到贾环拒绝,宝玉也只好罢了,他想了想,吩咐道:“那把掐丝珐琅番莲纹盒送到兰哥儿房里。”
老太太说了,以后有环哥儿的一份必定得有兰哥儿的一份,他送了环哥儿东西,便得也送一份给兰哥儿,本来他是想把他最不喜欢的墨烟冻石鼎送过去的,但想着掐丝珐琅番莲纹盒都寻出来了,再收回去也麻烦,干脆一并送给兰哥儿吧。
李嬷嬷闻言脸都垮了,还送!?
可瞧着宝玉坚定的眼神,李嬷嬷也只能认命的吩咐小丫环把东西往兰哥儿房里送去。
她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兰哥儿是宝玉的亲侄子,不算外人,好歹东西没便宜了外人。
提到贾兰,贾环忍不住好奇问道:“兰哥儿可还好?”
宝玉歪了歪头,不怎么确定道:“应该还好吧,我瞧兰哥儿还过来拜见老太太,看起来挺好的,只不过他一直待在房里,都不肯出来。”
人都是有偏好的,小孩子更是直接,和自□□好的贾环相比,没见过几次面的贾兰对宝玉而言就如同陌生人一般,贾兰不出来,宝玉也不会特特找他玩。
听到宝玉说兰哥儿好,贾环也略略松了口气,至于待在房里不肯出来云云,他也没放在心上,贾兰毕竟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突然离开母亲和熟悉的下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自然难免不适应,只要过上几天就好了。
忙活了大半天,所有人都累了,大伙略说了说便就散了。就在入夜时分,贾环突然听到一阵啜泣之声。
第21章 袭人
凭心而论,这哭声其实是很轻微的,本就哭的很小声,而且还似乎用被子闷住了,当真是轻到不能再轻,但架不住贾环的耳力好啊,哭声再小,落到贾环耳里都清清楚楚的。
贾环仔细侧耳倾听,除了孩子哭声之外,还有小丫环的劝解声,两人的声音都极细,显然是不想打扰到老太太的清净。
不用问,这低声啜泣的孩子必定是贾兰,其实这也是正常之理,毕竟是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环境,身边又没有半个熟悉的人,夜里害怕的哭了也不稀奇。
贾环原想不理,但听见贾兰一直哭个不停,哭了大半个时辰还不停止,这下子,贾环便睡不着了。
贾环无奈,爬起床来悄悄地到兰哥儿房里,只见兰哥儿闷在被子里低声哭泣,而床前则有一个年约十岁上下的小丫环低声安慰着他。
见贾环来了,那小丫环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上前福了一福,歉疚道:“可是吵到环哥儿了,兰哥儿只是一时不适应,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小丫环年纪不大,不过才十岁上下,容貌在美人扎堆里的荣国府里更是只能用普通来形容,即使长开了,想来也不过是中上之姿,算不得出众,不过身上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让人下意识的亲近。
贾环瞧着那小丫环有几分眼熟,疑惑问道:“你是……?”
说也奇怪,他平时没少往来荣庆堂,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丫环?不过瞧其模样,感觉又十分眼熟,似乎在那儿见过。
小丫环抿嘴一笑,回道:“奴婢叫珍珠,以往是伺候史家大姑娘的,老太太想着兰哥儿身边没几个人,便把奴婢指给了兰哥儿。”
贾兰之事,除了李纨、于嬷嬷没尽心外,身边的几个大小丫环也都是个糊涂的,是以贾母一口气全都打发了出去,可贾兰还小,身边也不能没个人,便把原本想指给宝玉的珍珠指给了贾兰。
珍珠年纪虽小,但要论忠心倒是一等一的,以前伺候贾母时,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贾母,伺候史湘云时,也是唯史湘云是从,不像其他的丫环总往宝玉那边凑,是以贾环对她印像不深,不过一说到珍珠,贾环顿时想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