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的于嬷嬷哑口无言,虽然府里没把大房当回事,但有些事儿可做不可说,更别提如今当家的可是大房的媳妇呢,她恼羞成怒的嚅嚅道:“这……这府里不都这样吗。”
“什么叫府里这样?莫非嬷嬷一个人能代表整个荣国府?”贾环冷笑,“嬷嬷倒是好大的脸啊!”
“这……这……”于嬷嬷涨红了脸,想发怒却又不敢,只怨自己小看了贾环,被他捉了语病,如今倒是闹的自己下不了台了。
贾环也懒得和于嬷嬷争辩,淡淡的扫了于嬷嬷一眼,“何嬷嬷!去荣庆堂里,把于嬷嬷的话好生报给老太太知道,兰哥儿还小呢,那能让这些不懂规矩的人教坏了兰哥儿。”
“环哥儿!”于嬷嬷脸色大变,怒道:“老奴可是兰哥儿的奶嬷嬷,你不能这样做。”
贾环淡淡道:“像你这般不懂规矩的嬷嬷,我西小院里是不敢用的。”
“你──”于嬷嬷还想再闹,但贾环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把于嬷嬷给拉了出去。
按理来说,这西小院里只有何嬷嬷和夏二丫是贾环的人,其他都是李纨屋子里的人,但被贾环的气势所赫,大伙都下意识的听着贾环的吩咐,等把于嬷嬷给拉出去了,众人才想到,等等!他们干嘛听贾环的呢?
不过人都拉了出去,大伙也不可能说拉错了,重来一次,况且于嬷嬷仗着自己奶过贾兰,平时在李纨屋里也是趾高气昂,颐指气使,见于嬷嬷在贾环处吃了亏,大伙只有乐的看笑话的份,那会帮她呢。
素云虽然是李纨心腹,但着实不是个机灵人,见于嬷嬷被贾环一句话便给驱逐出去,着实有些傻眼,嚅嚅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捉着兰哥儿不放,下意识躲着贾环的眼神,显然还没从贾环先前爆发的事回过神来。
贾环安抚道:“我这屋里也没什么事,素云姐姐只要照顾好兰哥儿就好。”
他并不是随乱挑选伺候贾兰的人的,他特意留下了素云而非于嬷嬷,一则,自然是为了保障他在西小院里的声音,不然一个庶子叔叔的奶嬷嬷和一个承嗣子的奶嬷嬷,二个奶嬷嬷争权的话,大伙是该听谁的呢?
再则,和于嬷嬷相比,兰哥儿明显更亲近素云一些,看兰哥儿一直缩在素云身边,便知道那个才是真正照顾兰哥儿的人了。
至于另外一个小丫环便是随便挑的了,毕竟先前乱哄哄中,也就只有这个小丫环的眼睛一直在兰哥儿身上,可见得是个仔细的,留下来照料兰哥儿也好。
安抚好了素云,见贾兰仍就眼睛红红的,一泡眼泪要掉不掉的,贾环微微心软,待宝玉这般的孩子他都会心软了,更别提对着年纪更小的贾兰了。
“兰哥儿乖!”贾环摸了摸贾兰的头道:“这里让嬷嬷他们收拾,兰哥儿陪叔叔玩可好?”
小孩子都是喜欢跟着小孩子玩的,贾兰自幼被拘的紧,难得见到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便觉得亲近,再加上贾环用了陪这个字,莫名的让贾兰有种自己很厉害,不能丢下叔叔一个人的感觉。
贾兰点了点头,乖巧道:“兰哥儿陪叔叔,可是……”他顿了顿好奇问道:“玩是什么啊?”
什么是玩?母亲没教过呢。
一句话听的贾环瞬间傻眼,这玩可是孩童的本能呢,兰哥儿怎么会连玩是啥都不晓得?
他直接看向素云,“你们平时都带兰哥儿做些什么?”
素云嚅嚅道:“兰哥儿平时跟着奶奶读书、描红、练字……”
她说了一堆,不是读书便是习字,竟然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李纨乃是耕读世家出身,虽然没正经读过书,也就读读《女四书》、《列女传》,认得几个字,但相较于王夫人、何嬷嬷等人,着实算得上是有学问的,给贾兰启蒙倒也勉强。
况且贾珠过世后,着实给她留了不少书,这些年来,她就拿着贾珠留下的书籍来教着贾兰,她对儿子着实有着大期望的,贾兰虽然只有四岁,这四书里竟然背了小二本了,可见贾兰这些年来的用功。
素云说的得意,但贾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他不客气的直接拉起了贾兰的手细瞧,只见贾兰年纪虽小,但手指节粗大,可见得已经练字好一阵子了,再见贾兰站着时总是下意识的歪着身子,显然已经养成习惯了。
贾环眼眸微眯,吩咐道:“去!让人请王太医过来太兰哥儿瞧瞧。”
“环哥儿。”素云紧张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太医?可是有什么问题?”
方才贾环拉着兰哥儿的手细瞧时,她也跟着瞧了瞧兰哥儿,不过从上打量到下,从下看到上,她也没看出兰哥儿有什么问题啊。
贾环淡淡道:“我也说不清,还是请太医来瞧瞧的好。”
他这些年来一直迟迟不练字,一方面是因为没钱买纸笔,想练也没得练,另外一方面也是怕过早练字影响自己的手部发育,造成手指发育畸形。
一般孩童六岁前的骨头还是软的,如果练字的姿势不正确的话,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手指骨的发育,而且孩童的身高不够,为了练字,势必得歪着身子,时间一长,便会造成脊柱变形、近视……的问题。>
想着方才看到的手指,贾环心下微沉,如果他没猜错,兰哥儿的手指骨和脊柱怕是已经有了发育畸形的问题了。
对这年代的人而言,发育畸形是一种不曾存在的说法。
一开始听到贾环让人请太医过来,还说与兰哥儿的身体健康有关,不只是李纨拖着病体匆匆赶到了荣庆堂,就连贾政也匆匆的赶了过来。
和一心想扶持宝玉做二房的承嗣子的贾母与王夫人不同,贾政倒是真把贾兰视做二房的承嗣子,是以听闻贾兰身体有恙,便匆匆赶了过来,那知道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健健康康的贾兰!?
再听贾环说什么兰哥儿练字太多,伤了身体云云,不只是他,就连素来偏着贾环的赖嬷嬷都觉得贾环在胡说八道,后悔自己怎么就听了环哥儿的话去请太医呢。
贾母打圆场道:“兰哥儿还小呢,犯不着这般狠拘着他。”
听听兰哥儿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练字,即使是当年的珠哥儿也不曾这么苦读,珠哥儿媳妇也着实逼的太过了。
贾政反驳道:“我倒觉得珠哥儿媳妇做的极好。”
他自己就是个书不离手之人,李纨这般催儿子读书,在旁人看来是有些太过,但在他眼里却是恰到好处,生命的意义就在读书,如果子孙不读书,这不孝子孙不要也罢。
贾环自个不成器,见旁人成器,反而阻止了起来,甚至还用上什么伤身体的借口,居心不良,可见得这孩子从根子上就坏了,再想到府里说的贾环不敬奶嬷嬷一事,贾政越发恼怒,觉得这个幼子荒唐,不狠狠教训是不成了。
他板着脸怒斥贾环道:“无知小儿,你懂个什么!竟然敢大放厥词,还闹的老太太不安!”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想直接给贾环来一巴掌。
贾环下意识的侧身一避,贾政可真没想过贾环竟然敢躲,收力不及,一个踉跄,显些跌倒。
贾政从来没想过贾环竟然敢躲,大怒之下竟然连骂人都忘了骂,手指一直指着贾环,不住颠抖,可见得是真被贾环给气坏了。就连贾母和王夫人等人都震惊了,李纨更是下意识的捂住了嘴,便知道贾环这一躲是有多么的大逆不道了。
要知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别说贾政只是打贾环一个嘴巴子,即使打杀了贾环,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没想到贾环竟然会躲!?
不只是贾政气的厉害,狠不得直接打杀了贾环,就连贾母也觉得自己平日里太过疼宠,把贾环的疼的无法无天了。
贾环也是无奈,他虽然知道贾政脾气暴燥,动手比动脑快,不过还真没想到他竟然完全不过脑就直接动手了,但要他乖乖站着挨打吗?老实讲,他还真做不到,他宁可让青玉铃兰给他来个大变活人,都做不到乖乖让贾政打骂。
眼见贾政又要动手,他上前一步,大声问道:“敢问老爷,形容有残者无法为官是否为真?”
这也是古代的潜规则了,脸上有疤,形体残障者无法为官,即使科举考试的成绩再好,学问再好,也做不了状元。
至于什么宰相刘罗锅,那全都是后人杜撰的,事实上刘罗锅压根就不是什么驼子,相反的,人家身高可高的很呢,足足有一米九。
就是因为刘罗锅太高了,在朝堂上这才不得不弯着身,毕竟为臣者要是比君高,俯视君王,有所不敬,是以刘罗锅只好屈着身子,远远望去像个驼子一般,这才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可不是指人家真的是个驼子。
贾政还来不及说话,李纨便忍不住了,“环哥儿,你非得要咒兰哥儿不成吗!”
她心下凄苦,若不是全荣国府上下无视她们母子,她又何必逼兰哥儿争气?如今她让兰哥儿用功还成了错!?可怜兰哥儿还未出生便没了爹,要是有爹在,又岂会容得一个庶孽咒兰哥儿呢。
贾政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贾环觉得自己再不说个清楚明白,可能等待他的就不只是大嘴巴子,而是大棍子了。
贾环连忙转身面向兰哥儿,吩咐道:“兰哥儿,伸出手来!”
贾兰怯生生的望了李纨一眼,显然在犹豫要不要伸出手来,贾环无奈的转头向李纨说道:
“珠大嫂子此言差矣,倘若我真对兰哥儿有什么坏心,又岂会主动请老太太给兰哥儿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无论是与不是,总是让太医瞧了再说,如果不是,自是最好,倘若真有问题,兰哥儿还小,还有机会医治,万万不能讳疾忌医。”
贾环的声音不急不徐,倒是让李纨原本急燥的心情冷静了些,她先前只想着自己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也就罢了,倘若真是呢?/> 想想当年贾珠初初生病时,要是她们早日发现,早些请太医给贾珠瞧瞧,说不定贾珠可以再多撑上几年,兰哥儿也不至连自个亲爹的一面都见不着。
想到贾珠,李纨不自觉的红了眼眶,沉默片刻后哽咽道:“兰儿,伸出手来。”
贾政本想喝斥李纨怎么由得贾环胡闹,但见贾兰已经伸出了双手,这一瞧,顿时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兰哥儿的左手手指倒是白白胖胖的,每根手指都圆润可爱,可右手却指节粗大,食指与中指都很明显的有几分歪钭。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敢说话了,这手指要是平时见了,可也不会想太多,要单独见了,说不定也不会察觉到什么,但如今被贾环给点了出来,双手一比较,细细瞧之,任谁都不敢说兰哥儿的手没事。
不只如此,贾环站到贾兰身后又道:“兰哥儿!站直身体!”
贾兰歪了歪头,不明白环叔为什么突然叫他站直身体,不过他还是乖乖的站长了身子,任贾环在他身后比划。
贾环是真比划,他直接拿出了张嬷嬷平时给他量测做衣用的皮尺,接着伸出手顺着脊骨往下,从贾兰的颈后一直量到了腰际,即使隔着衣服,不是很明显,但在皮尺对比之下,可以看出贾兰的脊骨有几分歪钭。
这手指的发育畸形固然头痛,但这脊骨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贾政嘴唇微抖,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化做一句话:“还不快请太医来。”
说着,他瞧了一眼李纨,最后又转过头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对李纨失望之极。
贾兰的手长成这样,按说最该发现的应该是李纨才是,但李纨却丝豪没有察觉,无论是什么原因,李纨做为一个母亲,终究是失职的。
做为公公,他不好直斥媳妇的不是,不过这不责之叹,比任何责骂还让李纨难受。
听得贾政的叹息声,李纨那还忍得住,一把抱住兰哥儿,泣道:“我可怜的兰哥儿!”
她暗暗后悔,早些时候也不是没瞧见兰哥儿右手的指关节有些粗大,但也没放在心上,但没想到竟然是残疾!/>
贾兰突然被众人注视着,早就惶惶不安了,再被李纨这一抱一哭,顿时也吓的大哭了起来,李纨正伤心呢,那会哄孩子,顿时荣庆堂里满是母子俩的哭泣之声。
贾环见两人哭的厉害,又见贾政似要开口喝斥,连忙转移话题道:“老爷,你笑一个吧!你瞧你都吓到兰哥儿了。”
他拼了命的给贾政使眼色,贾兰还小呢,要是把他吓出了童年阴影怎好啊,不是有人说什么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吗,他可不想贾兰这辈子就这样毁了。
贾环这一句话说的贾政顿时被梗住了,他恶狠狠的瞪了贾环一眼,究竟是谁吓到了兰哥儿啊,但看着怯生生的小孙子,想着过了身的珠哥儿,不知怎么的,贾政心下一软,莫名的,他还真扯着嘴角,尽力扯出了一个笑容。
结果……贾兰吓的倒抽一口冷气,连哭都不敢哭了。
贾环默默捂脸,得,这下子当真成了童年阴影了。
第19章 矫正
贾环找了王太医是因为他只认得这么一个太医,事实上在太医院中,长于骨科的可不是王太医而是胡太医,贾母晓得厉害,连忙让人下帖子给胡太医,除此之外,她还让人回史家,请了史家另外一位相熟的军医前来。
别看人家是军医,也因为如此,接触的骨科病患可着实不少,特别是那种断手断脚的特多,是以长于接骨,在这方面可不比胡太医差了。
发育畸形这说法在这年代还是个新玩意,但鸡娃的父母那时代都有,胡太医也不是没见过一些宫妃为了争一时长短,强逼皇子、皇女早早读书识字的,但像贾兰畸形到这般严重的,倒真是少见。
毕竟皇子、皇女虽然养在宫妃膝下,但他们身边环绕着不少宫人,若皇子皇女有个什么,宫人们少不得得掉脑袋,略有些问题,便早早请了太医来瞧,再则太医每三日便来请一次平安脉,略略有异样便会早早发现治疗了,那会让孩子发育畸形到如此明显的地步。
看着贾兰的手和脊骨,几位太医反复量测,又问明了贾兰平时的起居,沉默了许久,这不说之说,比说了什么还要让人不安。
就连贾环自个也都有几分担心了,毕竟他只是个植物学家,也不是医生,虽然知道贾兰还小,手指和脊柱的问题应该是可以矫正的回来,但究竟要怎么做,他却是全然不知,要是连这时代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都不知道,那可就麻烦了。
正当众人不安间,李纨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太医,我儿的残疾是否还有得医治?”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整个人亦是紧张的摇摇欲坠,贾环丝毫不怀疑,要是太医当场说了个不字,说不定李纨会当场晕死也不定。
李纨才刚开口,王夫人便冲上前狠狠的打了李纨两个大巴掌,她开口怒骂道:“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怎么会毁了兰哥儿,亏你还是兰哥儿的亲娘,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毁了。”
当年拼死拼活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养兰哥儿,平时防着他们要死,也不肯让他们瞧兰哥儿,还以为李纨是真把兰哥儿当成命根子呢,结果竟然早早的逼孩子念书,害得孩子都残疾了。
李纨不敢反抗,注道:“儿媳只想着让兰哥儿早些进学,当真不知会害得兰哥儿变成这样。”
她心下凄苦,要不是府里上上下下都无视她们母子,她又何必逼儿子读书,好自己争一个前程呢。
胡太医忍不住开口道:“这孩子早些读书是好事,但即使是宫里,皇子们也都是六岁后才上上书房的,便是防着皇子坏了身子,奶奶着实没必要如此着急。”
太医院里的太医素来说话保留,十分里只说三分,胡太医这次也是少见的重话了。。
军医的性子最是火爆,直言道:“幼童不练字,奶奶出身耕读世家,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而且兰哥儿这情况也非一天两天所至,要是奶奶早些注意了,也不会损伤至此。”
李纨被说的羞愧难当,低声解释道:“妾身日日在太太院子里立规矩,兰哥儿的日常起居都托了于嬷嬷,妾身……”
说到最后,李纨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说起来,她做为母亲,竟然没注意到自己孩子身体的异状,的确是有些失职了,但另外一方面,她也的的确确是没办法注意。
王夫人对她恨之入骨,自贾珠过逝之后,便把所有的怨气全都发泄在儿媳身上,李纨每日立规矩从清晨一直站到落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又得教贾兰读书,贾兰的日常生活起居只能交托给于嬷嬷看顾,是以一直到现在才察觉儿子身上的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