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睿却挺喜欢她这份儿忧主人所忧、恨主人之恨的“小气量”,脸上多了一分笑,他有心让阿池替她张罗庄子上的事务,就问她:
“那你觉得这几个人中有没有能得用的?”
阿池想了想,说:“安氏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老夫人身边有几分面子情,夏氏是谢家家生子,在下人里有些门路,柳氏的父亲算得上是宁安侯的亲信,至于崔氏……崔氏……”
“这些人里你最忌惮的就是那位宅斗枭雄,因为她够狠,够豁得出去,够没有廉耻。”赵肃睿都不用看,就知道阿池在想什么。
阿池沉默了片刻,小声说:“她恩将仇报背弃姑娘,只人品一条就是最下成的。”
“小人有小人的用法,想要用他们,就决不能怕他们。”
满朝文武有几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对于那些小人不过是以权势引之,以财帛诱之,以皇威慑之,一旦有一天他们对权势财帛的渴望大过了对皇权之威的恐惧,那就可以杀了。
想起了几个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赵肃睿打了个哈欠:
“你去后头看看她们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就带过来。”
“是,姑娘。”
阿池出去了,赵肃睿站起身用沈时晴的身子伸了个懒腰。
桌上摆着图南送进来的茶点,一碟烤成金黄的糖薄脆上洒着芝麻,一碟去了内外皮子的核桃仁儿,一碟蜜枣,还有一壶氤氲着香气的菊花茶。
赵肃睿看了一眼,嗤之以鼻:“也就是沈三废这种穷酸人家养出来的女人好吃这种东西。”
随手拿拈起一枚蜜枣放在嘴里吃了,又连吃了两块糖薄脆,喝了半壶茶,赵肃睿瘫在沈时晴坐惯了的文椅上长出了口气,又抓了把核桃仁儿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宁安侯府的这处小庄子前后不过四进大小,还没半个朝华苑大,在他眼里就是连个屁股都腾不开的地方,就这么点儿个小地还被塞了四谢凤安的小妾过来,加上丫鬟婆子足足十几个人。
抬头看看窗外,景色实在是乏善可陈,赵肃睿有些奇怪,沈三废住在这种地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没被逼疯了。
“咔嚓咔嚓……”
又喝了口茶,赵肃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秋日里新开的甜丝丝的魏紫姚黄给围住了。
“也难为了这沈三废,变着法儿让自己活得自在,可惜这些聪明劲儿就是没让她过得好。”
人生在世,哪有不争的道理?
苟且偷生所换来的一时的安然就如一个薄胎瓷盏,说碎了就碎了。
正想着事儿,赵肃睿便听见窗外又隐隐有哭声传了进来,他随手把手里的杯子砸了出去:
“图南,你带人看好了,谁敢再哭一声立刻拖下去给我扔河里!”
守在门口的图南应了一声。
站在院门口的几个谢凤安的妾室先是被迎面砸过来的杯子吓了一跳,又听见一向宽仁的少夫人突然疾声厉色,都有些茫然无措。
几个人中只有一个女子没哭,她左右看看,笑着说:“各位姐姐,咱们来了庄子上,还是听着夫人差遣吧,就算再想孩子,也得先把泪水往肚子里流。”
听见这话,阿池霍然转头看向那个穿着青绫袄的女子。
那女子只对她笑笑,没说话。
胳膊撑在床边的案上看着外面的眉眼官司,赵肃睿立刻就知道了那个看着极和善的女子就是被他称作“女中枭雄”的崔锦娘。
其他几人来见这个被关在了城外庄子上的主母,心里都存了试探的意思,原本哭的两分真八分假,听崔锦娘提起孩子,想起她们被逼着硬生生骨肉分离,眼眶里的泪倒有了八分真。
夏荷一贯有些不管不顾的泼辣,当场就要嚎哭出声,却被人死死摁住了嘴。
安年年抱着她的头,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听崔姨娘的撺掇。”
最后进来的柳甜杏还是想哭,却因为没人带着,心里又有些害怕,只能咬着自己的帕子。
这些女人真不哭了,赵肃睿心情也好了些,手伸出窗外摆了摆:“让她们就在门外站着,阿池,你去找培风让她把搜出来的东西都带过来。”
“是,姑娘。”
晌午时分,没什么景致的院子被晒得一片白地,往屋里看去只看见一片幽深,什么都不真切。
几个女人挤挤挨挨站成一团,在原地等了片刻,就见房门大开,一只踩着缎面绣鞋的脚从里面迈了出来。
乍一看见沈时晴,崔锦娘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仍旧是一张清瘦文弱的脸庞,仍旧是点漆似的眸子,可她就觉得眼前的“沈时晴”与那个看了她片刻,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让她给谢凤安当了妾的“沈娘子”不一样了。
上身一件东方亮的织花长袄,下身一条鹅黄马面裙,头上除了一根玉珠素簪之外再无装饰,脸上毫无脂粉妆点,向来柔婉娴静的二少夫人大步从房里走出来。屋檐下摆着一把榆木交椅,上面盖着簇新的椅披,“沈时晴”跨步过去坐下,左腿已经翘在了右腿上面。
沈时晴,她竟然翘腿坐着!
谢凤安的几个妾都被这个做派吓了一跳,不知道二少夫人怎么仿佛个男人似的,倒比谢二少爷还狂放了几分。
“既然来了我的地界儿,有些话我就提前与你们说清楚,别等着挨了我的教训还有脸跟我诉委屈。”
赵肃睿懒得与她们废话,一上来就甩出了规矩。
“第一,这院子太浅,你们哭得我心烦,以后在这庄子里再见不得眼泪,再敢哭的全扔外面池塘子里。
“第二,我不管你们从前为了争风吃醋都干过什么,结了什么仇,来了我这,一律按我的规矩办事,从前种种一笔勾销,再搞出事端的,我不问对错,不问是谁干的,你们四个人一并在这儿给我挨板子。”
崔锦娘低着头,一副恭顺样子,却又忍不住想抬头,她知道,这句话是沈时晴说给她听的,沈时晴知道自己总是在这几个人中挑拨是非坐收渔利,就警告自己,以后她们四个人中间的摩擦都已经记在了她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赵肃睿几句话吩咐下去,并不会在乎崔锦娘怎么想,从来都是旁人猜他的心思,他不比在乎别人怎么想。
“第三,这院子里内外一应听我调派,我身边三个大丫鬟各司其职,你们只管老实呆着。”
“少夫人,听您的意思您是把我们在这庄子里关起来了,那您能给我们什么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回侯府里去?什么时候能见着我们的孩子?”突然出声的是夏荷,她手里攥着一条桃红色的帕子叉腰站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咱们都是被赶来这庄子上的,我也不跟你讲什么尊卑,现在宁安侯府里可已经连红绸都备好了只等着二爷再娶,除了苏瑶儿那个狐媚子咱们都是被赶出来的,您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奶奶,我好歹给二爷生了一儿一女,将来儿子大了也有点指望,您呢?您要是有办法让我见了我的孩子我自然服了您,从前的冲撞得罪我一天磕一百个头向您赔罪,可你要是只想在我们身上逞威风,那可就打错了主意!”
翘腿斜坐着,赵肃睿吃了颗核桃仁儿,笑了:
“你们来的时候,被那些押车的婆子给抢走了不少东西吧?”
夏荷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宁安侯府连看门的狗都知道谢二爷要迎新人进门,她们这些妾被打发出来这辈子的前途也到头了,一路上她们的包裹细软被一次次打开争夺,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
夏荷性子要强,她家里人也差不多,因为夏荷攀上了二爷又生了儿女,夏家人总把自己当府上的半个亲家自居,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夏荷一朝失势,那些婆子们自然要踩上一脚,动手争抢的时候也对她格外不客气,夏荷的耳垂上还带着伤,是她那对银坠子被人薅走的时候被划出来的。
这时,培风和阿池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几个极大的包袱走了进来。
“姑娘,搜出来的东西都在这了。”
包袱落在地上,露出里面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培风将一本小册子送到了自家姑娘的手边:“按照姑娘的吩咐也都已经分类造册,细细审过每样东西的来历,若有缺失也能查出是谁没说实话。”
翻开随便看一眼,赵肃睿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你们被抢了东西,我让人给你们抢了回来,银钱暂且充公,衣服首饰你们都拿回去,你们要是老实呆着,下个月起银钱也还你们。”
谁能想到,一贯清风明月埋首作画,既不管她们争风吃醋又不在乎内院权柄的少夫人竟然满嘴说着什么银钱首饰?
几个妾室蹲在地上收拢着自己的细软,偷眼去“沈时晴”,却只看见了极为冷淡的一双眼。
不是从前的温和好欺,而是带着顺者昌、逆者亡的逼人气势。
一直站在夏荷身后的安年年脚下微软,心头多了几丝寒意。
她出身老伯夫人身边,得的消息比旁人都更真切,前几日伯府中分明派了婆子来庄子上要对少夫人下手,可少夫人不仅好好的,还将整个庄子拿捏在了手里,那些婆子呢?押送她们过来的婆子们本该已经返程回燕京,现在她们的细软都在这儿,那些伯府的婆子又去了哪里?
抓着衣服的手抖了抖,她侧身站着,再不敢说一句话。
“我能给你们拿回细软,自然也能拿回其他的。”
赵肃睿看向刚才还颇有气焰的夏荷,翘起来的脚晃了晃:
“懂了吗?”
“是,少夫人。”一群女人各怀心思,都对“沈时晴”低了头。
震慑几个旁人的小妾,这活儿赵肃睿不仅干得不痛快,甚至有些腻味,虽然这不耽误他晚上喝了两碗黄芪粥又吃了一碟蒸鸡一碟蒸蛋一碟萝卜干小炒肉另有三个菘菜肉丁包子。
可到了夜里,他就有些睡不着了。
绝不是因为这沈时晴的肚子被他给撑着了!
躺在床上,威武善战的昭德帝辗转反侧,脑海中隐隐还有人隐隐约约的哭声。
进了这沈三废的身子之前,一群女人哭成一团的样子,赵肃睿只见过两次。
偏偏这两次还都不是好时候。
一次,是他大哥先太子的葬礼。
一次,是他爹先帝睿宗的葬礼。
把头埋进被子里,赵肃睿心烦意乱。
仿佛一闭上眼睛,眼前又是铺天盖地的白,很多人在哭,哭得山崩地裂,天地无色。
听见自家姑娘没有安寝,夜里当值的图南走了过来:
“姑娘,要不要给您点一点安神香?”
赵肃睿没说话,只是抱着被子“嗯”了一声。
图南的唇角挂着笑,她的年纪比自家姑娘还大一岁,从来将自家姑娘当妹妹,见姑娘伤了身子之后比从前更甜了几分娇气任性,也只觉得心疼,只不过她不是阿池那样口齿伶俐的,只能靠着手巧来宽慰姑娘。
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着沈时晴的婢女取了香丸放入香炉,又用盆里的炭火引出一线香气。
“姑娘,你看!”只见图南手上一转,白瓷香炉在她手上兜了个圈儿,那一缕烟勾连成了个层层花瓣儿似的淡影,渐渐消散在了秋日夜晚的清凉里。
赵肃睿深吸了一口气,好奇问道:
“这香是什么做的?”
“这是姑娘您之前用桂皮、菊花、橙皮、丁香、檀木、大黄合出来的安神香。”
没一样儿是值钱的,赵肃睿在心里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儿。
图南说话的时候又用手将烟勾出了白鹤展翅高飞的样子。
赵肃睿定定看着,随着一缕缕带着甜香暖意却并不腻人的香气慢慢萦绕在他身边,他的头却好像不那么疼了,翻了个身,在睡过去之前,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沈三废虽然废,教出来的丫鬟不错,做出来的的东西……更不错”。
睡醒时天还没亮,赵肃睿瞪着淡青色的幔帐叹了口气,才坐了起来。
一觉醒来就成了被逼着下堂的沈家小废物,这事儿到底不是一场梦啊。
“姑娘,外面几位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不见。”
不肯在头上顶着那些琐碎珠翠,赵肃睿照旧让阿池拿那根白玉银杆簪子给自己固定了个简单的发髻就算了。
看着镜子里沈时晴这张有些娇怯文弱的脸,赵肃睿嫌弃地转开眼睛,又摆了摆手:
“跟她们说,没事儿就在后面呆着,少来烦我。”
“是,姑娘。”
话刚说完,房门打开,图南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姑娘,您昨晚说想吃猪肘,我用酱烩的猪肘肉做了浇头,您尝尝这个面怎么样?”
赵肃睿看了一眼摆在素面碗旁边的酱肉和几个一看就可口的菜,心里顿时舒坦不少。
在沈时晴这儿待几天,他好歹不用被光禄寺逼着吃那些什么苦菜蒲公英苏子叶野韭菜做的小菜。
大雍朝的开国之君是泥腿子出身,为了让子孙后代不要忘本,还定下了不少起居饮食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历任皇帝、皇子必须和各部大臣一样吃光禄寺每天准备的饭菜,早上更是少不了一些野菜做的小菜,不吃还不行,不吃就会被记在起居注上。
想当年赵肃睿十二岁被封昭秦王,十三岁就搬出了宫,就因为他实在不耐烦跟自己的皇帝老爹、太子大哥一起丧眉耷眼地吃野菜,没成想好日子过了不到四年,宫里吃野菜的人没了,他又得回来填数。
现在,他算是暂时避开了。
大口吃着裹了大片酱肘子的面,想到现在那沈三废在宫里吃野菜,赵肃睿顿时觉得嘴里的肉更香了。
沈三废啊沈三废,朕替你管家奴管小妾,还得替你收拾那好色的夫君废物的公公,就让你替朕吃点儿野菜,也算是便宜你了。
“派过来的两拨人都被咱们扣住了,那宁安伯府应该再派人过来了,培风和图南,你们两个派几个机灵的守在来往要道上,一旦看见了人马就立刻来报,再点齐一百得用的庄户家丁随时候着,不管谁来,一律让他们有去无回。”
“是,姑娘。”
赵肃睿严阵以待地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天,宁安伯府却根本没派人来。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柳氏急匆匆找了过来。
“小阿晴,你家伯爷惹了圣怒,如今在牢里呢!”
第11章 劝告
柳氏再来这宁安伯家的庄子上时,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呼啸热闹声,她掀开车帘子去看,就看见了打谷场上一群穿着粗布衣的泥脚汉子汉子正围着摔跤。
天高地阔,蓬草渐枯,汉子们摔得尘土飞扬汗水横飞,打谷场边上几棵板栗树叶子耐不住这热闹,挣扎了几下就落了地,仿佛也要施展拳脚。
皱了皱眉头,柳氏正觉得这些粗野汉子失礼,却看见打谷场的边上摆着一把交椅,上面端坐着一个女子,身后还有三四个婢女小心伺候着。
那人正是她的小阿晴。
沈时晴一如既往的面色素白,衣衫也简单,目不转睛看着那些汉子们摔来打去,还时不时拍手叫好,柳氏瞪眼看过去,只觉得她像是俏生生的一枝雪素兰花开在了猪圈旁边。
这种场合,柳氏是绝不肯抛头露面的,她一面指使车夫往庄子后门去,一面又差遣小丫鬟速速把沈时晴给唤回来。
好歹也是世代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看着几个泥腿子在土里翻腾又像什么样子。
打谷场边上,顶着沈时晴壳子的赵肃睿用手拢在嘴边,大声道:“好,打得再精彩点儿!我给你们再加二百……二两银子的彩头!”
说完,他自己先嫌弃地撇了撇嘴,二两银子,扔地上他的鸡狗猫鼠都不去捡,要不是现在一共没多少银钱,又怎么配被他用来当彩头?
转念一想,幸好他是用了沈时晴的身子,穷酸也是她沈三废穷酸,为了二两银子彩头委屈的昭德帝心里好受了些,抓了两颗阿池去了皮的栗子放进了嘴里。
眼前这些人不过是寻常家丁和庄户,要说武艺精湛那是不可能的,四五个人加起来围攻培风和图南都未必能占了便宜,可是在那屋里放个屁就顶了院墙的小院子里憋了好几天,就算是树下的蚂蚁打架赵肃睿都有闲情逸致观赏一会儿。
当然,赏乐之余,他也有别的意思,只要用彩头吊着这些汉子,让他们士气不堕,一旦宁安伯府的人从燕京来了,只要他趁机振臂一呼,这些热血上了头的汉子就能为他所用。
到时,就算在单打独斗上稍有欠缺,依仗这些人的争斗之心,对付一些从燕京远道而来的家丁还是够的。
当年他第一次到晋阳御驾亲征,当地数万守军却已经被都沁部给打得人心涣散,从守将往下全成了废物。
相似小说推荐
-
女出马仙(绝世吞金兽) [仙侠魔幻] 《女出马仙》全集 作者:绝世吞金兽【完结】番茄VIP2023-05-25完结51.1万字|8229人在读文案:上看阴...
-
黑无常大人她铁树开花了(习习成羽) [仙侠魔幻] 《黑无常大人她铁树开花了》全集 作者:习习成羽【完结+番外】番茄VIP2021-08-13完结32.0万字|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