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以人为镜?”赵肃睿冷笑,“以人为镜,却混了一个自己要在佛堂里靠血书求援的下场,从那柳氏身上能照出什么来?也不过五个字——‘万不可如此’。”
图南又不做声了。
入了夜,图南为自家姑娘准备的就不再是醒神的茶水而是用炮制过的红枣加蜂蜜冲的蜜枣饮,赵肃睿喝了一口,只觉得甜丝丝的,干脆一饮而尽。
要是此时那沈三废在他面前,只怕他骂的还要难听百倍。
守着一堆祖辈留下的书,却没有丝毫自保之力,家业丧尽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一人行在这世上,每一分安稳,每一分清静,都是换来的,有人用血肉之躯来换,有人以狗苟蝇营来换,你家姑娘从前,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换。”
要不是他赵肃睿进了这个壳子,只怕沈时晴一条性命都要被老天爷收去作她过去七年无所作为的代价。
图南没说话。
只有赵肃睿喝了足有一壶的蜜枣饮。
“既然谢家现在自己都焦头烂额,咱们也不能闲着,图南,你可知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
正好有个小婢女在院子里,图南唤她过来把碗递了过去,才说:
“附近多是田亩,不远处的山上有几棵柿子树,还有一片枫林,景色不错,姑娘要是喜欢,可以去走走。”
听见有林子,赵肃睿立刻动心了:
“咱们有没有弓箭?”
图南说:“有一把十五斤的小弓和三十几枝箭。”
能用六十斤战弓驰骋疆场的昭德帝顿时失去了兴趣。
十五斤,也就是个女人家的玩意儿罢了。
低头看见沈三废纤细的手腕子,他又是一阵气闷。
就这小身板儿,只怕连十五斤的弓都拉不开。
此时此刻,赵肃睿非常想换回去,他想骑他那几匹汗血宝马马,想射他的六十斤黑角桦皮大弓,想骑马射鹿,还想把射来的鹿扔进象苑里,看着他的老虎争抢撕咬。
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赵肃睿叹了口气:“算了,咱们有马么?”
不能打猎,骑马总是可以的吧?
图南说:“有几匹驽马和十几头骡子,都是拉车用的,还是之前那些婆子们带来的。这庄子上原本只有几头拉磨的驴和三头牛。”
原来就这点儿薄得不能再薄的家底儿还是他来了之后才打下的微薄基业?!
赵肃睿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就算是把大雍的国库掏空了他都不会有这么穷!
此时,他又忍不住去想沈三废书房里的那些书,他可以先把书卖了,等他买了马,有了刀,他就可以再把书抢回来,反正也不过是转了两手的事儿。
就在昭德帝为了几两买马的钱恶向胆边生打算以女子之身挑战《大雍法典》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接着,她就听见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
“少夫人!培风让我传信回来,二少爷骑马来了咱们庄子上!”
二少爷?一听见这三个字,图南连忙握紧了腰间的剑,她正要护着自家姑娘去往安全去处,却见姑娘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那人是骑马来的!
赵肃睿欣喜若狂,提着袍子一路狂奔。
卖了沈三废的书还得抢回来,这直接有马可以抢,不是容易多了?
“图南,召集人手!把人给我绑了!马得护好了!”
“阿池,带人守好后院,但有妄动,格杀勿论!”
阿池急忙追出来,就看见自家那位总是看书、画画、调香、调颜料的文弱姑娘一溜烟儿地冲了出去,让人赶都赶不上。
庄子的二门处,一个男子正用马鞭指着挡在他身前的婢女。
“这庄子是我谢家的庄子,你敢拦我?”
培风没说话,只手握一柄长枪站在门前。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穿月白缎袍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
谢凤安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沈时晴。
看着沈时晴步履匆匆,谢凤安的心中一阵得意,这沈时晴多年来对他冷淡至极,在这庄子上关了些日子,也终于知道对他低头了。
可惜,纨娘怀了他的骨肉,如今谢家风雨飘摇,他只有立刻娶了纨娘才能让姨丈出面救下他父亲。
凉月如水,照在沈时晴素白的脸上,透出了几分飘然出尘之气,谢凤安自诩风流多情,此时又忍不住心中一荡。
要是沈时晴愿意从此乖顺,他也可以将她留作妾室,等过两年纨娘生了孩子安定下来,他再把沈时晴接进府里。
纵观他的这些妾室,或是风流妩媚,或是娴静可亲,或是娇憨动人,或是泼辣率性,冯纨娘温柔多情,识字却不多。还真少了一个如沈时晴这般清逸的,到时他携妾同游秦淮河畔,也让那些同侪见识一下大学士养出来的女儿是何等姿容。
刚一照面,谢凤安就想了许多许多。
他看着“沈时晴”,“沈时晴”也看着他——身后的马。
腿长而匀,皮毛光滑,双眼有神……虽然不能算是什么“名马”,也绝对是一匹好马。
谢凤安见“沈时晴”向自己走近,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怒斥:
“你是何人?怎会假扮谢家郎君?来人,将这个假扮我夫君的歹人拿下!”
不止谢凤安,在场所有人都被“沈时晴”这一声吓了一跳。
其余人还没动,跟着自家姑娘出来的图南一脚飞踢直接把谢凤安踹倒在地。
谢凤安吃痛大叫:“这是我家的庄子,你们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培风也赶紧带人将跟着谢凤安来的几个家丁拿下,十几二十几个人扭打在一起,闹哄哄乱糟糟,夹着谢凤安和他家丁们的怒吼声。
眼见两个丫鬟勇猛无比,赵肃睿仿佛得了许褚典韦的曹孟德,他后退一步,袖着手饶有兴致地指点江山。
“先将这些歹人的嘴捂了,竟敢冒充宁安伯府的二少爷,胆大包天,想来都是惯犯,先假装主家将庄子的门骗开再行劫掠之事!务必将他们齐齐拿下,一个也别放过!”
“这几日咱们京中的府上不太平,不知道多少人动了歪心思,这才有了一波又一波的歹人,你们可务必要守好了门户。”
“没想到操练了你们几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阵仗,抓了这些歹人,我叫厨房杀只猪来犒赏你们!”
一时间谢恩压过了惨叫声,赵肃睿又看向那些马:
“你们小心些别让马伤了!”
谢凤安惊怒非常,嘴里却不知道被谁糊了满嘴的烂泥,头被死死摁在地上,他隔着无数人的腿脚的缝隙往沈时晴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些微灯光下一点裙角。
他奋力挣扎要站起来,肚子上却又狠狠地挨了一下,口里的土腥气又混了几分血腥气。
抬眼往上,他看见了一个手中握剑的婢女用极吓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赵肃睿甚至懒得去看那谢凤安一眼,沈三废饱读诗书、出身清贵,却被一个落魄的谢家逼到这个田地,其中有几分是时运,几分是谢家人龌龊,几分……是因为她沈时晴脑子里全是木头,真要论起来,谢凤安在这其中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在沈时晴那都算不得什么,在赵肃睿这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还不如他的马。
不对,是还不如他赵肃睿的马。
眼见区区小场面已经被控制住,赵肃睿吩咐一旁的丫鬟:“会牵马么?牵着那匹马给我送进去。”
小丫鬟身上穿着布衣,她本就是庄子上的丫鬟,才进了二门伺候不过几天,见“二少夫人”和和气气地跟自己说话,她羞着脚站着,小声说:“我、我会牵牛、牵驴。”
“一样。”
赵肃睿摆摆手,示意小丫鬟上去牵马。
这时,一个跟着谢凤安过来的家丁奋力挣脱了几个人的拉扯扑倒了“沈时晴”的面前:
“二少夫人!我们真的是从宁安伯府来的!那是二少爷!是您夫君啊!”
“夫君?”赵肃睿冷笑,他表情倨傲,微微倾身看向这个又被制住的家丁,“你是说我看错了。”
他转头,徐徐看向听命于自己的丫鬟家丁和庄户。
“天黑灯暗,我和我夫君许久未见,大概也生疏了,乍一见,有几分陌生,就认错了人。”
人们让开了一条路,看着身量清瘦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
谢凤安感觉压在自己肩上的力量稍有松动,他挣了挣,费力地半跪在地上,怒瞪着“沈时晴”。
赵肃睿的手还拢在袖子里,看着谢凤安的狼狈,他笑了:
“不过,光看脸,我实在记不分明,倒是记得我夫君大腿根上有三颗红痣。”
听清了“沈时晴”说了什么,谢凤安目眦欲裂,若是眸光能作了刀剑,他一定立刻将这狂悖放肆的女人斩杀于当场!
可惜,目光不能杀人。
于是他只能听着这个被自己冷落了七年的女人说:“将他裤子扒了,不就知道了。”
“是!”
赵肃睿对男人的屁股不感兴趣,转身见马被小丫鬟牵走了,他眯着眼笑了笑。
在他身后,堂堂宁安伯府二少爷仿佛一条离了水的白条鱼,被人活生生把裤子给扒了。
扒裤子这种活儿当然不用图南培风来做,动手的是跟着“沈娘子”吃了好几天肉的精壮汉子,他们在比斗中亮出了本事,不光得了肉和赏钱彩头,还得了护院的差事,现下正用蒲扇似的大手料理着谢凤安的两条光腿。
“左边没有红痣。”
“右边也没有红痣。”
“里面也没有啊。”说着,汉子在自己身侧抹了抹手指头。“沈娘子,看了两圈儿哪儿都没有红痣,这人是假的!倒是皮挺白。”
瘫倒在地上的谢凤安悲愤欲死,只觉得二十多年的风流倜傥都被人扒拉了个干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有了马自然是要骑的,赵肃睿一回了后宅就开始指使人翻箱倒柜地找骑马穿的衣服,阿池听说了,匆匆忙忙赶回来,找出来了两身轻便衣服,一套是浅青面缎子做的仿曳撒样式的袍子,一套是橘皮红的短袄,风。
“这两件还是之前姑娘去山上进香的时候穿的,现下看着姑娘比从前还清减了许多。”
赵肃睿左右看了看,不甚满意:“给我做件男子款式的曳撒,不管颜色,必须方便行走,也不要配裙子,做一条黑绔给我就行。再给我找条鞭子,要八股牛皮编起来的,也别太轻,手上能使上劲儿。还有靴子,再给我做两双长靴。”
“是。”阿池自然没有不应的,看看自家姑娘的身形,再看看手上的袍子,打算今天夜里就动手给姑娘将衣服改改。
心里估量着怎么改衣服,阿池又说:“姑娘,您将那谢凤安抓了,我们该将他如何处置呀?”
赵肃睿面带微笑地畅想着自己在这山林间骑马的样子,嘴上说:“那人是个假冒的歹人,以后不要再说错了。”
阿池点了点应了。
“也不必如何,宁安伯府自身难保,只要咱们这里别出了内鬼,他们就不能拿咱们如何。”
听见这两字,阿池立刻想起了后院那几个谢凤安的妾,她抿嘴笑了笑:
“姑娘,天也凉了,也该做些冬衣,后院那些女子针线上都还不错,明日我就收拾些棉花布料送过去,让她们赶制些冬衣。”
赵肃睿看了阿池一眼,点了点头,沈时晴的这些丫鬟能文则文,能武则武,总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倒比他朝堂上那些踹一脚只会就地躺倒的废物们得用多了。
“明日我带图南出去骑马,你和培风一道守着咱们的庄子,要是谁敢妄动,你只管处置了,回来有我替你兜着。”
“是,姑娘!”
赵肃睿挥挥手让阿池退下,自己披着发斜坐在床上,又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这是沈时晴的旧作,今日被赵肃睿翻找了出来,挂在了墙上。
赵肃睿觉得这画还是挺有意思的,画轴正中,几只斑斓的雀鸟站在枝头上,个个活灵活现神态闲适,有一只还有闲情逸致去看花枝上的花,可就在这些鸟身后的天上,一只鹫鸟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仔细端详,赵肃睿觉得这些雀鸟就是沈时晴画的她自己。
只看这画中意思,她大概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做了盘中餐,只是困顿已久,无力挣扎罢了。
“沈三废啊沈三废,朕可以替你将这谢家上下处置了,可你要是在朝堂上也敢一退再退,就别怪朕换回来之后拿你的人头来消气了。”
说话时,赵肃睿随手拿起放在了案上的银簪,对着镜子里沈时晴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别庄最深处的一排厢房只剩一间还亮着灯。
厢房里陈设简单,只一床一桌两凳,桌上连张桌椅帔都没有,只素着刷过清漆的木头面,床上倒是好些,虽然没有幔帐,铺着的被子好歹是绸面的。
女子守着桌上的灯坐着,手上拿着一件做了一半的男人的中衣,却迟迟下不去针。
第六十三阵风声过去了,门外传来了极轻的敲门声,女人连忙站了起来去将门打开,一个穿着小袄的丫鬟闪了进来。
关好门,等在屋里的女子低声问:“如何了,今夜外面那么吵嚷是出了何事?”
婢女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递给她,微微喘息着说:“姨娘,我想尽了办法也没到前院去,少夫人那的几个丫鬟防贼似的防着咱们。”
收回那镯子扣在掌心,被称作“姨娘”的女子皱着眉头说:“来往的小厮,洒扫的粗使丫头,能帮咱们传消息的你一个都没笼络了?”
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
女子又是一阵气恼:“我让你去寻从前被发配到庄子上的青莺你也没寻到人?”
“这我倒是问了守门的小丫鬟,小丫鬟说青莺前年就被配了个种地的佃户,早就连庄子都不让进了。”
听闻此言,女子紧皱的细柳眉微微一松:“当年都在夫人跟前伺候的时候,真没想过她会落到这等田地。”
深吸一口气又泄了,她的神色也不像方才那么严厉:
“除了这个你就再没问着什么有用的?”
小丫鬟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反问:“姨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府里呀?”
这下,沉默的人反倒成了夏荷。
厢房里又冷又静,夏荷低着头,一面念着自己的孩子,一面又焦心自己的前程。
突兀一声啜泣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哭什么?”
“姨娘,咱们还能回府里吧?今天那小丫头跟我说,青莺因为连着两胎都是女儿,每天都被她家男人打骂,前几日拉磨的时候慢了两步,硬生生被踹下一个刚成了形的胎儿下来,那之后人就不成了,被人扔在了外头草棚子里,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说着说着,又惊又怕的小丫鬟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要是咱们回不去府里了可怎么办呀姨娘?”
夏荷无言以对。
转头看向桌上自己做了大半的中衣,心中竟油然生出了一股恨意来。
与夏荷相邻的厢房里寂静无声,仿佛房里的人早就睡下了。
两道人影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夏荷屋里的动静。
“姨娘,夏姨娘她们怕是没有得着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用的东西。”崔锦娘轻骂了一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那沈时晴想让我们老老实实任她拿捏,我就偏不如她的意,明日赶在午食之前你找个由头让夏荷发作你一番,闹得越大越好,你趁机往前院跑,只看一件事,看看有没有人往能关人的地方送饭。”
“是,姨娘。”
小小的院落中暗潮涌动,最东头的厢房里酣睡的柳甜杏声音软软地说着梦话:“抱着安姐姐睡,比抱着少爷舒服。”
安年年无奈地将她的头轻放在枕头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家庄子附近和图南说的一样多是田垄地,有一片林子也确实不大。
不过最让赵肃睿泄气的倒不是这些,而是沈时晴的身体。
弱!太弱了!
腿上无力,腰上无筋,稍一颠簸整个人就像是被乱风吹垮了的树一样。
沿着林子边的路跑了两个来回,赵肃睿只觉得从脑袋以下每块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也本来就不是他的。
心里骂了几千声沈三废,赵肃睿还是硬撑着骑了一个时辰的马。
他停下来的时候图南从后面过来扶他下马,他强撑着一口气甩开了图南的手。
然后,差点因为脚没办法从马磴子上抬下来而用脸着地。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靠图南架住肩膀才平稳落地的昭德帝愤怒了。
“图南,你给朕……给我找个五十斤的石锁来,我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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